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詩人抒情詩選

第24章 塞弗里斯

塞弗里斯(1900-1971) 希臘現代詩人。主要作品有詩集《轉折點》(1931)、《神話和歷史》(1935)、《航海日誌》(初編(1940)二編(1944)三編(1955))、長詩《畫眉鳥號》(1946)等。 196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在幽僻的海灘上, 那兒潔白得像隻白鴿, 我們到中午覺得渴了, 可水是鹹的,不能喝, 在金黃的沙上 我們寫下她的名字, 但一陣海風吹來, 字跡便立刻消失。 憑什麼樣的精神,什麼樣的勇氣, 什麼樣的願望和熱情, 我們過著我們的生活:原來錯了! 於是我們來改變我們的人生。 譯自《轉折點》(1924-1931) 李野光譯 誰來為我們計算我們決定忘記所要付出的代價?

——喬-塞弗里斯:《大海向西》 在那寂靜的湖邊停步吧,過路人; 那水波蕩漾的大海和歷盡折磨的船隻, 那環抱群山和產生了星星的道路 都在這遼闊的水面上終止。 如今你能安靜地觀察那些天鵝, 瞧它們:全都那麼潔白,象深夜的睡眠, 一無所礙地在薄薄的平波上滑行, 平波利索地把它們舉起,高出水面。 它們像你,陌生人,這些靜止的羽翼,並且你了解它們, 當那石獅的眼睛盯著你, 那大樹的葉子在天空仍保持生機, 而筆尖刺透了牢房的牆壁。 不過正是這些而不是別的鳥兒屠殺了鄉下姑娘, 鮮血染紅了石板路上的奶漿, 她們的馬匹默默地向木槽裡 拋下了象熔鉛般難以辨認的東西。 於是黑夜突然在它們彎彎的頸項周圍縮緊,

它們並不歌唱,因為要死也沒有門徑, 只好抽打,胡亂地摔打著人們的屍骨, 而它們的翅膀使恐懼為之鎮靜。 那時發生的情景也像你現在所看見的這樣寧靜, 同樣的寧靜,因為已沒有留下一個靈魂讓我們思考, 除了那種在石頭上刻幾個記號的才能, 而記號如今觸動了我們記憶的底蘊。 我們也同他們一起,已經遠離,很遠很遠了 ——停步吧,過路人, 在這寂靜的路邊,同這些潔白無瑕的天鵝, 它們通過你的心像些白綢片一樣旅行, 喚起你注意那些你經歷過但已忘記了的情景。 你也忘記了,當你讀著石頭上我們的文字; 即使這樣,你和你的羊群一起仍大為驚奇, 而羊群用它們的毛擴充了你的身體, 於是你覺得你的血脈裡有個犧牲的消息。

譯自《航海日誌·初編》(1940) 李野光譯 整個上午我環繞著城堡觀望, 從蔭蔽的一側開始,那裡的海水深沉 而又呆滯,像只死孔雀的胸脯, 又像縝密無縫的時間那樣接待我們。 岩石的血脈裸露著從高處下降, 如枝柯繁密地糾纏著的葡萄藤, 他們憑海水滋潤,生生不已, 而跟踪它們並逐漸疲弱的眼神 在掙扎著要擺脫這累人的搖盪不定。 那向陽的一側有漫長的一片海灘, 陽光照著高大的牆壁光華耀眼。 沒有了生物,野鴿飛走了, 而阿西尼王,我們兩年來一直在尋找的國王, 已無人知曉,被大家忘記,甚至荷馬 在《伊利昂記》中也只有並不肯定的一言半語, 他被撂下在這裡,像個殉葬的面具。 你摸摸它,能聽到聲音嗎?陽光照耀著空洞,

一個乾罐子躺在發掘的泥土裡: 那聲音好比我們劃擊海浪的漿聲。 阿西尼王是面具下的一個空白, 他與我們無處不在,無處不在,徒托虛名: 而他的孩子們的雕像, 以及他的矯健如飛鳥的慾望, 他的種種思想之間的空隙中的風, 他那停泊的船隻,在一個消失了的海港, 那面具底下全是虛妄。 在我們生存中那個金蓋子上浮雕著的 那雙大眼睛和兩片厚嘴唇以及滿頭白髮的後面, 你看見一個黑黑的斑點 像一條魚旅遊在海上黎明的寧靜中, 一個到處同我們在一起的空洞。 還有那隻去年冬天飛走了的鳥, 那帶著一隻折斷了的翅膀 作為生命住宿地的鳥, 還有那個離開了這裡 去玩耍夏天犬齒的年輕女人,

以及那個尋求低級世界的尖叫聲的靈魂, 以及那個像一張寬闊的懸鈴木葉子在太陽激流的一路衝盪下 有著古代墓碑和當代憂鬱的國家。 而詩人徘徊著,看著那些石頭,並問他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 存在 在這些荒廢了的線、點、邊緣、空穴和曲線中, 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在這經歷了風風雨雨的荒廢蕭條的地方, 在我們生活裡那些已經已經如此奇怪地退縮了的人中, 在那些仍然保持著海浪的姿影和海一般博大的思想的人中, 是不是存在他們的表現愛與同情的面部運動; 也許不,什麼也沒有留下,除了重量, 除了對於一種生存的重量的懷鄉病, 在那裡我們還是孱弱的,正彎下身來, 像一株悲慘的柳樹的枝條永遠絕望地堆聚在一起,

而渾濁的水流緩緩地把那淤泥中連根拔起的燈芯草一路帶走, 一種形態的意象,由於被判處無窮的痛苦而變成了大理石: 詩人,一個虛妄而已。 攜帶盾牌者——太陽,已奮力向上, 從洞穴深處一隻受驚的蝙蝠 象利箭射擊盾牌似地向光明衝擊: “阿西尼王……阿西尼王……” 可能那就是阿西尼王—— 我們歷來在這衛城上仔細尋訪, 有時還用手指摸摸石頭上他那印記的阿西尼王…… 譯自《航海日誌·初編》 李野光譯 我關心過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們拼出 盡你一天結束時渾身疲勞所容許的程度, 並且從它們引申出旁的意義和希望—— 那時你能讀得更清楚。 既然我閒坐在這兒,並且回想,

留在我記憶中的月亮本來很少: 一些島,悲傷的聖母瑪利亞,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時將一種沉重麻痺感 灑在擾攘的大街、河流和人們的四肢上。 不過這裡的最後一個黃昏,在我們的最末一個港口, 我們徹夜等候回家的時刻, 它像一筆舊債,金錢躺了多少年 在一個守財奴的保險箱, 最後償還的時候到了, 於是你聽見銅幣灑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魯斯克村,在薩勒諾海背後, 在我們回家的港灣後面, 在一場秋天風暴的邊沿, 月亮擺脫了烏雲, 對面斜坡上的房子變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寧靜①。 這是一連串思索,一種方式, 用來開始講你自己不安地承認的東西, 在你無法克制的時候,

向一個秘密地逃出來 並從家鄉和夥伴們帶來音信的朋友, 這時你忙著敞開你的心坎, 在這位流亡者來得及阻止和改變你之前。 我門來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敘利亞; 時常想起的還有康馬吉尼 那個像盞小燈般熄滅了的小小國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幾千年 然後變為放牧的草地, 變成甘蔗園和麥田的大城市。 我們是來自大漠的黃沙,來自普洛透斯②的海城, 為公然的罪惡所懾服了的靈魂, 每人像籠中的鳥堅守著職位。 這個海灣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們每個人的傷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辭:報應,命運, 或者乾脆叫壞習慣,狡詐和欺騙, 或者甚至是想從別人鮮血中撈到好處的私心。 人在戰爭中容易磨損;

人是柔弱的,像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著一個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陽光中半閉著, 雙腳不管怎樣也要行走, 只要有點蠅頭小利在勾引。 人像草一般荏弱而貪婪, 像草一般無饜,他那神經像草根似地擴展; 當收穫的季節到來, 有的人高喊驅鬼, 有的人糾纏在財產中,另一些發表講演。 可是驅鬼,財產和演說有什麼用, 在活人已遠遠離開的時刻? 難道人不就是這樣? 難道這不就是生命的賦與者? 一個種植的季候,一個收穫的季候。 “同樣的事一次又一次發生,”你告訴我,朋友。 可是一個避難折的思想,一個囚徒的思想, 一個也已經變成了商品的人的思想—— 你要改變它嗎?不能。 也許你寧願仍當食人生番的國王,

將那無人購買的精力消耗幹 在非洲百合花的田野中散步, 在竹林蔭蔽下聽咚咚的鼓聲 伴著朝臣們帶著巨大的面具在跳舞。 但是,那個像株松樹般被他們劈斫焚燒的國家——你看見它 或者是在黑暗的列車上,車上無水,門窗破碎,夜復一夜, 或者在那隻據信一定會沉沒的正在燃燒的船上—— 這已經在心裡生根,再也不會變更, 這已經栽種了意象,好比那些樹木, 那些在處女林中拋下枝柯 使自己能夠在土里扎根並重新生長的樹木, 他們撇下那再次萌蘗的枝條,一程又一程地大步前進; 我們的心就是殉難朋友們的處女林。 而且如果我是用童話和預演的方式向你談的, 那時因為這樣才使你稍覺溫和; 而恐怖卻很難說起,因為它是活的, 因為它還在不聲不響地繼續成長著: 記憶創傷的疼痛啊, 白天和夢裡都在緩緩地流! 要談英雄們,要談英雄們,且說密克爾: 他離開醫院時傷口還沒有癒合, 也許那時他正在叨唸著那些英雄——那天晚上 他拖著他的腳穿過黑暗的都城—— 那時他哀號著,撫摩著我們的疼痛:“我們在黑暗中前 進……” 英雄們在黑暗中前進。 我關心過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 譯自《航海日誌·二編》(1944) ①此行系拉丁文,引自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第二卷55行。 李野光譯 透克洛斯:……在四面環海的塞浦路斯,阿波羅規定我 必須在那里居住,賜給城市以薩拉米斯的名字,以紀念我的島嶼故鄉…… 海倫:我從未去過特洛伊;那是一個幻影。 僕人: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僅僅為了一件莫須有的事 而鬥爭了那麼久嗎? ——歐里庇得斯:《海倫》 “既然夜鶯們不讓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羞怯的夜鶯,在樹葉的微息中, 你給那些已故的軀體,自知已不再回來的靈魂 賜予了森林中悅耳的清韻。 盲目的聲音,你在記憶的黑地裡摸索, 摸索著腳步和姿勢——我不敢說親吻—— 以及變得狂暴了的女奴的極度悲憤。 “夜鶯們不讓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普拉特雷斯:哪來的普拉特雷斯?可這個島, 誰知道呢? 我一輩子聽到過那麼多名字,可從沒聽人說起: 新的國家,新的人或上帝的 極端愚蠢的行為; 我的命運 那在某為埃阿斯的最後的寶劍 和另一個薩拉米斯之間搖擺的命運 將我帶到了這裡,到了這海邊。 月亮 像阿芙羅狄蒂從海上升起, 遮蓋了射手座的星辰,如今在向前 尋找天蠍宮之心,將一切改變。 真理,真理在哪裡? 我也是作為射手參加了戰爭; 可我的命運:一個沒有打中目標者的命運。 抒情的夜鶯, 在這樣一個黑夜,在普洛透斯的海濱 那些斯巴達女奴聽到你便開始悲嘆, 而她們當中——誰相信呀? ——有海倫! 她,我們在斯卡曼德洛斯兩岸尋找了這麼多年的她啊! 她在那裡,在沙漠的邊沿;我碰到了她;她對我說: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她高聲叫喊, “我從沒到過勇敢的特洛伊。” “我不曾坐上那隻藍頭的船。” 高高地束著腰帶,陽光在頭髮中流淌, 在那到處出現的身影和微笑中, 在肩頭上,大腿上,和膝蓋上; 她那皮膚嫩生生的,她的眼睛 長著濃厚的眼瞼, 她在那裡,在一個三角洲的堤旁。 那麼在特洛伊呢? 在特洛伊,什麼也沒有:只有個影子, 諸神需要這樣。 帕里斯,帕里斯同那個影子躺在一起,彷彿它是個實在的東西; 而整整十年,我們為了海倫屠殺著我們自己。 巨大的苦難降臨到希臘身上。 那麼多的屍體拋入了 大海的口裡,地球的口裡, 那麼多的靈魂 象穀粒似的餵養著石磨, 而河流暴漲著,鮮血滲入它們的淤泥中, 一切只為了一塊亞麻布的波動,一小片雲, 一隻蝴蝶的震顫,一支天鵝的細羽, 一件空袍子——一切只為了海倫。 那麼我的兄弟呢? 夜鶯夜鶯夜鶯啊! 什麼是一個上帝?什麼不是個上帝?他們之間又有什麼? “夜鶯們不讓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淚漣漣的鳥啊! 在大海吻著的塞浦路斯島上 忠誠地讓我記起了我的國家, 我獨自停泊在這裡,帶著這個傳說, 如果這真是個傳說的話, 如果真的人類將不再接受 諸神的那個古老的雜耍, 如果真的 未來歲月中的另一位透克洛斯 或另一位埃阿斯,或普里阿摩斯,或赫卡巴, 或者某位不知名或無名可是看見過 一隻滿載屍體的斯卡曼德洛斯洪流的人, 不會注定要聽到 新聞傳播者們帶來的音訊, 說有那麼多苦難,那麼多生靈 曾經墮入了深淵, 全然是為了一件空空的白袍子,全然是為了海倫。 譯自《航海日誌·三編》(1955) 李野光譯 隨著歲月的流逝, 譴責你的審判員愈來愈多; 隨著歲月的流逝,同你對話的聲音越少, 你以不同的眼光向太陽探索: 你知道那些呆在背後的人在騙你, 肉體的極度興奮,痛快的跳舞 最後都歸於赤裸。 彷彿,夜裡走上空蕩蕩的馬路, 你突然看見一隻野獸的眼睛在閃爍, 眼睛消失了;於是你試探自己的眼睛: 你注視太陽,你陷入了一片昏黑。 多利安地方那種附著於岩石上的軟體動物 一碰到你的手指便如山岳般搖曳, 它在陽光下很像大理石,但頭部卻埋在黑暗裡。 而那些放棄運動場拿起了武器的人 在打擊固執的馬拉松賽跑者, 他眼見跑道在血泊中飄流, 世界象月亮般杳無人跡, 勝利的花園枯萎了: 你看見它們在太陽中,在太陽背後。 那些從船頭斜桅跳進水去的小孩 象些仍在旋轉的陀螺 赤條條地潛入漆黑的光中, 嘴裡咬著一枚硬幣,仍在游泳, 而太陽用金針細縫 船帆和潮濕的木料,海的霞彩; 他們此刻仍在傾斜著下沉, 象些白色的瓶子 墜落於大海地板上的圓石。 光線,可愛的黑黝黝的光線, 海中大道上波濤的笑聲, 帶淚的笑聲, 那老邁的懇求者看見你 當他走過無形的田野—— 光線反映在他的血液, 那誕生過厄透克勒斯和波利尼克斯的血液中。 白天,可愛的黑黝黝的白天, 那毒害囚徒的可厭的婦人氣味 從波濤中一個帶水珠的清涼樹枝上發散。 小小的提戈尼唱啊,唱啊…… 我不是在向你談過去的事,我是在談論愛; 用太陽的荊棘裝飾你的頭髮吧, 黑女孩; 天蠍宮之心已經凝固, 人身上的暴君已經逃遁, 大海所有的女兒,尼爾里德,格拉埃, 忙去迎接那光輝燦爛中升起的女神: 凡是從沒戀愛過的人都將戀愛, 在光中; 而你發現你自己 在一幢開著許多窗戶的宏大屋子裡, 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房間,不知首先從哪裡向外窺探, 因為那些松樹會消失,那些反映中的山岳和啁啾的小鳥也會消失, 而大海會枯涸,象破碎的玻璃,從北到南, 你的眼睛會喪失白天的陽光—— 突然,蟬也一齊停止鳴唱。 譯自《畫眉鳥號》(1946) 李野光譯 然而我們必須考慮我們要怎樣前行。 去感受是不夠的,思索和運動是不夠的 讓你的身軀面對舊槍眼射擊的危險也是不夠的, 當熔化的鉛和滾燙的油滴淌牆壁。 然而我們必須考慮我們要朝何方前行, 這不像我們的痛苦會有的或是我們飢餓的孩子們會有的方向; 這也不像由臨時醫院裡動手術的勇士的枕上, 帶藍色的光的閃爍而引起的竊竊私語所指示的方向; 而是以另一種方式,也許我要說——是像源於禁錮在非洲深 處的大湖的那條長河 他曾是一個神,後來變成一條大道,一個施捨禮物的人,一名審判官和一片三角洲; 它永遠是不同的,就像古代的學者們所教誨的, 然而永遠是同一身軀,同一地層,同一神蹟,同一方向。 我只想說一說,只想得到這一恩賜。 因為我們甚至讓我們的歌都承受了太多的音樂以致於它正慢慢沉沒 因為我們讓我們的藝術得到了太多的修飾以致於鍍金的話以吞囓了它的真容 該是說幾句我們自己話的時候了,因為明天我們的靈魂將出航。 如果痛苦是人類註定的命運,我們不是讓人們僅僅去忍受 那就是為什麼我這些日子時常在那大河邊 思索著這含義,行進在草叢中間 行進在動物中間,他們吞吃嫩草解渴,行進在播灑種子與收割穀物的人們中間 甚至行進在氣勢宏偉的墓穴與簡陋的死者葬地中間。 這河暢游著,與人們的血液相差無幾 與人們的眼睛相差無幾,當他們朝前看,心中沒有恐懼, 沒有平時對生活瑣事,甚至重大事情的憂慮; 當他們朝前看,象習慣於依靠星星辨別方向的旅行者, 而不像我們,前幾日曾凝視有一所沉睡的阿拉伯人房子的緊閉的花園, 那淒涼的小花園在窗格後面變化形狀,變大變小, 而我們望著,我們也變化我們的慾望和心的形狀, 正午烈日下的我們,一個屬於放逐我們和塑造我們的世界的堅韌的麵團, 限於一個得以裝飾的生命的網內,那生命曾一度是實在的, 後來變成塵埃沉沒於沙地 僅遺下使我們感到頭暈目眩的一棵高高棕櫚樹的微微晃動。 郭惠民譯 斯蘭(桑託林的古老稱呼)地質上是由浮石與瓷泥構成。 在她附近的海灣里……島嶼出現又消失。那裡是古代一個宗教的中心,人們時常表演有嚴格與強烈節奏的抒情舞蹈,這類舞蹈叫做“GYMNOPAEDIA”。 ——希臘指南 1.桑託林 彎下腰來,如果你能俯身彎曲到黑色的大海忘記 一片笛聲俯身彎曲到赤裸的腳 它們在你的夢中在其他淪陷的生命中跳過舞。 寫下來,如果你能在你最後的貝殼上寫下 那日子那名字那地方 並把它拋入大海。 我們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在浮石上 望著那些島嶼浮現 望著那些紅色島嶼沉沒 在他們的夢中,在我們的夢中。 我們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在這里手持 傾斜一邊的不公平的 天平。 充滿力量的腳跟沒有陰影籠罩的意願沉思冥想的愛 正午的太陽下成熟的計劃, 有一隻充滿生氣的手在肩頭捶擊的 命運之路; 在已經分崩離析的陸地在並不持久的陸地 在曾經一度是我們的陸地 那些島嶼正沉沒為灰燼而衰亡。 弄翻了的祭壇 與忘記了的朋友 泥濘中的棕櫚樹葉。 這裡在時間的變化中,如果你能 讓你的雙手與那觸及地平線的 船隻一起航行 當骰子撞擊了那板面 當長矛擊中了那胸鎧 當眼睛認出了那陌生人 而愛在穿透的靈魂裡 枯乾; 當你打量著自己而發現自己 為鐮刀形的腳所圍繞 為死亡的手所圍繞 為暗淡無光的眼睛所圍繞, 當你甚至不再可能選擇 你所追求的屬於你的死亡, 聽著一聲喊叫 甚至是一隻狼的喊叫, 你得到應得的, 讓你的雙手航行,如果你能 把自己扯離那並不忠實的時間 而沉沒, 他攜著巨大石塊的人沉沒著。 2.邁錫尼 把你的手給我,把你的手給我,把你的手給我。 黑夜裡我見過 那山的尖頂 我看見遠方的田野溢瀉 隱而不見的月亮的光 轉過頭,我看見 一堆堆黑石塊 而我的生命像一隻貓的內臟彎曲伸展 初始和終結, 最後的一刻; 我的雙手。 他攜帶著巨大石塊的人沉沒著; 這些石塊我曾盡力所攜 這些石塊我曾盡力所愛 這些石塊,我的命運。 為我自己的土地所致傷 為我自己的內衣所折磨 為我自己的神,這些石塊 所懲處。 我知道他們所不知的,但我 已多少次行走在那條道上 從謀殺者到被謀殺的人 從被謀殺的人到那懲罰 又從那懲罰到另一場謀殺, 摸索者 無窮盡的紫紅色 那返回家園的夜晚 當複仇女神開始吹起口哨 在稀疏的草地上—— 我看見蛇穿行著還有毒蛇 纏繞著那邪惡的一代 我們的命運。 石塊里傳出的聲音睡夢裡穿出的聲音 在世界裡變得昏暗的這裡愈加深沉, 關於辛勞的記憶紮根在一種節奏裡 那節奏以遺忘了的腳 踩擊大地。 沉陷於另一時代地基中的 身軀,赤身裸體的。眼睛 盯著、盯著一點 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辨認的一點 那掙扎著 成為你的靈魂的靈魂。 甚至那沉默都不再是你的了 這裡那磨石停轉的地方。 郭惠民譯 錄自《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詩選》(中國文聯版,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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