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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我們的荊軻》是一部解構俠義的戲

我們的荊軻 莫言 2175 2018-03-20
問:看過戲之後,您有什麼樣的感觸,例如有沒有驚喜,或者遺憾? 答:看戲的時候,我坐在最後一排,一邊看舞台上的演出,一邊聽觀眾的竊竊私語和反應。心中忐忑,充滿期待。我感到劇組將劇本演繹得很好,超出了我的想像。他們將文字,變成了生龍活虎的人物。他們將平面的人物,變成了個性鮮明的人物。主要人物不須說,次要人物,像田光、狗屠、高漸離、秦武陽、太子丹,都成了“這一個”,這是最讓我驚喜的。我原來最擔心的部分,譬如,高漸離和燕姬講述歷史上的俠客故事,台詞很長,很文,擔心觀眾走神,但現在配上狗屠和秦武陽動漫般的滑稽表演,就很出彩。舞台設計簡潔古樸,很有匠心。但文字都是楷書,不對,那時的文字應該是篆書吧?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提出的意見。另外,舞台上那一池水也顯多餘。

問:您怎麼想到用這樣一種方式去闡釋荊軻的所作所為?這種想法的產生與您自身的經歷或思考有什麼聯繫嗎? 答:2003年,空軍話劇團的領導找到我,讓我幫著他們修改一個寫荊軻刺秦的劇本。我看了這個劇本,感到不對我的思路。劇本走得還是所謂歷史正劇的路子,儘管在故事上有很多戲劇性的想像,譬如他設計了一場戲,在秦都咸陽的小酒館裡,讓荊軻與微服私訪的秦王相遇。這樣的設計不能說不好,但一是距離《史記》太遠,二是不涉及人物的內心,尤其不涉及人物內心的矛盾和痛苦。我想要寫就應該不過多地虛構故事,而是在《史記》提供的有限故事情節內,往人物靈魂深處寫。另外,我們不僅僅是歷史故事的詮釋者,應該讓人物超越歷史,進入現代。更要涉及人類最根本的問題:成長與覺醒。

寫戲,寫小說,寫到最後,其實都是寫自己。要嘛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要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問:看了您的,讓我想起了陳凱歌導演之前拍的《趙氏孤兒》,給我感覺似乎大家都不太願意相信曾經有這樣的人存在,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答:我想不應該懷疑有這樣的人物存在,就像不應該懷疑有真正的愛情存在一樣。但這樣的人物寫出來,往往顯得假,因為他們距離我們自己的生活太遠。為了信仰舍生忘死的人,現在也有啊。但這樣的人,有時候能夠推動歷史進步,有時候會成為反人類的人。我們不應該盲目地歌頌所謂的“俠義”,這種東西,有很大的負面性。因此。我這部戲,也可以看成是一部解構俠義的戲。是想把人的境界從俠義的層面上提高一步。

問:在劇中,荊軻的所做所想完全不足以名垂青史,那支撐您創作這部戲的動力是什麼?或者說,您寫的這樣一位荊軻是想要表達什麼呢? 答:我說過好多次,寫人的成長與覺悟,也寫人的困境與無奈。 問:在劇中,高漸離、荊軻等主要人物一直圍繞著一個話題“成名”,在您看來“成名”對於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成名”與他的信念和追求是什麼樣的關係? 答:荊軻起初是和高漸離等人一樣的,但他後來覺悟了。覺悟了,但沒有出路,也沒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裡實際上有兩種人生觀在搏鬥,一種是積極入世的,一種是消極避世的。舊時代的文人,實際上都在這兩條道路間徘徊。人的不徹底就表現在這個地方。荊軻殺死燕姬,是他的不徹底的表現;易水邊的猶豫,也是他不徹底的表現。他知道,真正的“高人”,是不會去刺秦的,也不會去學習傳說中的西施與范蠡。 “高人”該怎樣做?他不知道。他可以說是無可奈何地走上了刺秦的不歸路。

問:在這齣戲的宣傳頁上《編劇的話》中您說:“這些人物是所有人,也是我們自己。我們對他人的批判,必須建立在自我批判的基礎上。”這種自我批判為什麼借用荊軻的故事,您所指的“我們”和荊軻有什麼共同之處? 答:這段話不僅僅適應這部話劇,也適應我最新的小說。我覺得,一個寫作者的歷史,也是一個自我認識的歷史,如果對自己都不能剖析清楚,那就不可能認識作品中人物。敢於將自己心中最黑的部分亮出了,才可能正確認識惡,才可能更正確地認識善。只有認識到自己也是罪人,才可能具有寬大慈悲的胸懷。 問:此前您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史記》更像是現在的報告文學,它所呈現的歷史事件很多具有很強的傳奇性,某些故事當成小說看是完全可以的。”那在您看來,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所謂的“歷史”?

答:我們一直將《史記》當信史讀,但其實這部書裡,司馬遷想像的成分很多。他寫的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歷史。他對歷史人物的愛憎,也影響了他對歷史的真實記錄。我寫《紅高粱》時就認識到,歷史其實就是傳奇,因為最初的歷史是口口相傳的,人們在傳說歷史時,都在發揮自己的想像力,添油加醋,誇張神化。我現在還活蹦亂跳,但在我家鄉,已經有人在“神化”我了,譬如說我過目不忘,說我能背誦《新華詞典》,其實,我記憶力很差。所以,我建議將歷史當成文學看。 問:您覺得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除了名利之外,理想和信念還殘存多少,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答:名利之心,人人皆有,而且也有推動社會發展進步的積極作用,但如果將此當成最高的追求,顯然是淺薄的。人總還要信仰一點東西,而所謂信仰,終極目的是使人更美好。而只有先使自己美好起來,才可能使眾人美好。

問:中國的“俠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您是否認同?還是人們為了某種精神需求而編造出來的? 答:俠文化,主要源頭當是《史記》,後來的武俠小說又使之廣為傳播。這種文化所倡導的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當有其進步意義,但俠與法律,經常有對抗性衝突,俠的精神,有很多不符合現代社會的部分,因此應該對其批判。批判並不是全盤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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