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日本改造法案·北一輝之死

第5章 第二場

大正末期(1926年)。東京千駐谷。北的較寬敞的住宅。會客室。北和靜子朗朗的誦經聲。短小精悍的青年西田稅和身材高大的大川周明。西田穿日本式禮服,大川穿西裝。 大川:(膩煩的態度)算了吧,西田。許多天不到北家來,一來就讓人久等,而他從大清早就專心念《南無妙法蓮華經》……大川周明實在是不耐煩了。近來老北競這樣一個勁兒地念《法華經》。 《南無妙法蓮華經》雖然難得,可是光念它也不能改造國家呀! 西田:大川先生,那末,前些天那個稱為工農俄國政府遠東全權代表的越飛(1923年曾作為蘇聯在遠東的全權代表到東京與日本談判;後因支持托洛茨基而畏罪自殺),來探詢日蘇復交,愚弄日本資產階級時,北先生斷然回敬了一封公開信,戳穿了那出滑稽把戲,可是,先生的猶存社為什麼袖手旁觀呢?

大川:西田,你什麼也不知道。 西田:怎麼? 大川:越飛並不是自己上門的,是日本請來的。是東京市長後藤新平邀來的呀! 西田:我知道。攻擊曾經當過滿鐵總裁的後藤新平,對於在滿鐵東亞經濟調查部供職的大川先生來說…… 大川:我到這裡來可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呀,西田。你為那件事懷恨在心吧? ……北海道的那件…… 西田:啊,是宮內省高官在出售皇室土地上有違法行為的問題吧? 大川:對。 西田:但是,從根本上講,那也是大川先生髮起的。 大川:這是你的說法呀! 西田:大川先生,不錯,我是行地社的成員。作為《日本》雜誌的編輯、大學寮(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日本的一個講授古書兼管有關事務的機構)的講師、大川先生的合作者,一直幹到今天。另一方面,我在陸軍軍官學校學習的時候,就對北先生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綱》產生了深深的共鳴,並懷有為它的推廣和實現而獻身的志願。

大川:此時此刻,就別提你的所謂志願了。 西田:對不起。我確實是行地社的一個成員。但無意中從某處知道了宮內省某高官在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上有貪污的問題。追查這種不當行為,難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嗎?可是,起初我可沒留意到,追查的這個對像不是別人,正是內大臣牧野伸顯伯爵。牧野伯爵在宮中最信任大川先生,可以說是先生在宮裡的後台……我的行動確實不能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說這是違反法制吧。 大川:喂喂,算了吧!說起那個出賣皇室土地的問題,依你的說法,彷彿是你一個人追查的;然而,寫那本小冊子的究竟是誰?和那份宮內省的怪文書一樣,不也是出自這裡的北一輝之手嗎? ……西田,你還寫不出那樣漂亮的文章呢。嗯,那種蠱惑人心的文筆,肯定是北一輝的!你呀,西田,你不就是他的走狗嗎?

西田:走狗? ……好極了!當北先生的走狗,那倒是光榮的。 (笑) 大川:晤,說起北的文筆的魅力……不管怎麼著,他說這是關係到皇室昌盛的問題,而對元老山縣有朋進行了無情的攻擊,把那個住在目白台的老人搞得神經衰弱了。他整的可是在宮中、政界、軍界有至高無上的權勢的長洲閥、大元老啊!就連山縣對你們的執拗也感到棘手。 北上。 北:歡迎光臨! 大川:哎,老北,打攪了。 北:久違久違,好久不見了。 大川:你總是到這個時候還念《南無妙法蓮華經》嗎? 北:……噢,是功課呀。 大川:難道你想當法華僧嗎? 北:掐訣念咒的祈禱師嗎?搞母親的副業確實不壞呀! 大川:可是,我想談談老話題,安田共濟(日本壟斷資本家安田善次郎(1838-1921)所經營的安田共濟人壽保險公司)勞資糾紛那件事。

北:噢,安田勞資糾紛與你何干? 大川:裝糊塗可不行,你打算調停雖然是出於好意,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插手。 北:啊,是那件事嗎?但是,我可不能袖手旁觀哪! 大川:半途硬擠進來,可使我們為難。 北:為了解決糾紛而進行的談判原來很順利,為什麼非要穿上染著安田善次郎鮮血的衣服闖進去不可呢?那也太過分了。 大川:那件事,你的部下速見做得未免太嚇人了。 北:現在他好像是你手下的人了。那件血衣是朝日平吾留給我的遺物。朝日讀了《日本改造法案》,痛恨社會生產積累的龐大資本為個人私利所壟斷,他刺殺了安田,也自盡了。我雖然把他這遺物送給了人,可是,我不記得說過“為了介入解僱糾紛,取得和解費,把它當成社戲的戲裝吧”這樣的話。那太失體統了,也太玷污志士的靈魂了。我是不得已才出面調停的。

大川:你想找到藉口還不容易!你這些日子的作法——硬是要在安田共濟勞資糾紛的調停工作中插手,目的不是從旁奪取和解費嗎?過去,不論是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事件,還是揭發十五家銀行不法行為的怪文書,目的都是纏住皇室,讓官僚們目瞪口呆,挑起事端,勒索金錢。嘿,好一個惹是生非的傢伙! ……曾經加入中國革命同盟會、為了解放大亞洲而渡海到風起雲湧的大陸去的那個北一輝的面影,如今跑到哪裡去了呢?我為你感到悲傷。北一輝現在似乎已經淪為荒野裡的一隻尋求政界、財界爛肉的狼了! 北:……我雖然以獻身經國大業為己任,但索來是個貧寒的流浪者。既然不甘心向富豪權貴叩頭,也就不得不作隻狼。喝西北風是不能革命的呀,順逆不二。大川順逆不二?北順逆不兩立,這是順逆不二的法門。

大川目不轉睛地盯著北的臉。 北:但是,我如果是荒野裡撲食的狼,大川周明,你又是什麼呢?你冠著博士頭銜,是大學教授,又在滿鐵調查部裡供職;在皇室裡深得牧野伯爵的信任;在軍界,則從參謀總部、關東軍起,直至幕僚部,有不少知已。這決不是狼,而是狐狸之類。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你難道不是一隻在上層社會蹦蹦跳跳、阿諛逢迎的狐狸嗎?你是個幫閒之徒! 大川:(笑了笑)你的立腳點和我的不一樣。 (也說給旁邊的西田聽)……大正九年的某一天,我從神田的舊書店偶然弄到亨利·戈登爵士寫的《新印度》,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印度的實際情況:印度的現實和我頭腦裡曾經摹想過的截然不同,情形是淒慘的;多年來印度一直是英國殖民地政策的犧牲品,在英帝國主義敲骨吸髓的剝削下,它被奴化了。我從此才認識到必須解放印度以及全亞洲。我對白人壓迫有色人種產生了強烈的反感。從那時起,我開始研究白色人種在世界上是怎樣稱起霸來的,又是怎樣維護它的霸權的。

北微笑著聽。 大川:我曾有機會研究《古事記》、《日本書紀》等古典著作。隨著研究工作的進展,沉睡在我靈魂深處的日本精神極強烈地覺醒起來了。在那之前,我和一般日本人一樣,並不了解自己的國家,所以也不重視自己的國家。可是這次對日本史的研究,使我認識到日本國體的本義、日本精神的莊嚴和日本國民理想的含義。在這之前,我從一個專攻印度哲學的人,變成了現代印度的研究者;這時,又與伴隨而來的亞洲的覺醒相結合,作為一個徹底的日本主義者,我又成了一個按照日本的方式來思考和行動的人啦。 北緘默,有時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有時又朝大川看一眼。 西田:你這話,我很久以前就領教過了。 大川:那倒是。但是,你追隨老北很久了,只當再溫習一遍,好好聽聽吧!

西田想拒絕,北輕輕制止,露出請他聽下去的表情。 大川:這樣,在我研究殖民地政策、從歐洲的崇拜者轉變為日本主義者的過程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世界大戰開始了。這場戰爭,使日本資本主義急劇、迅速地發展起來;不久,和歐美各先進國家一樣,社會運動也抬頭了。向工人強行灌輸階級意識,極力主張階級鬥爭,接二連三地搞起佃農鬥爭和工人罷工來。另一方面,由於戰爭,產生了一小撮暴發戶,政界對他們進行逢迎和勾結,使國民當中的有識之士感到憤慨;而在國外,俄國的共產主義革命,德國、奧地利帝國的崩潰,西班牙的革命等等,世界上到處都在開展改造運動……日本也不能置身於這一時勢之外。於是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所謂“改造團體”。恰好在這個時候,一些參與改造社會的運動、或者對這方面有興趣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自由發表意見的集會。從極左到極右,各種思想體系的人都參加了這個集會。在這個基礎上,於大正八年結成了以改造國家為目的的團體猶存社,我也就成了它的骨幹。那時大家心裡想起了你——老北……

北和西田一邊聽著,一邊做出不同的反應。 大川:你在二十三歲的青年時期,懷裡揣著《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的稿子,從佐渡島到東京,把它自費付印了。不幸它觸犯了官憲的禁忌,被禁止發行了。而弄到手讀過它的人,並不知道無名的北輝次郎的名字,還以為是有名的理論家的化名呢。你那部《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觀點新鮮、銳利,抨擊了從前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到的弊端,而且論點明確,真是一篇卓越的大作。舉世的學者、思想家、社會主義運動家無不為之驚嘆叫絕。昨天你還是一個無名的青年,就像拜倫勳爵一樣,一夜之間就出了名(英國詩人,因發表長詩《查爾德·哈洛德遊記》而驟然成名)……但是,你不是詩人,不能說聞名於整個社會;而且,你後來通過黑龍會接近了在日本的中國青年小組,革命烽火在武漢剛一燃起,為了參加革命,你就到了中國。我聽人家說,第一次革命一失敗,你又隱藏到上海的長田醫院裡去了。我心想:不能讓這樣一個英才埋沒在上海,就和同人商量,為了把你請到我們的猶存社,我秘密地搭船到了上海……

西田:那時候,北先生把他寫的《日本改造法案》草稿交給你啦。 大川:是的。我當場讀了草稿,立即認識到它是改造日本的一大指針,感動得渾身顫抖。我把要暫居上海的老北丟下,捧著《日本改造法案》先一步回國了。把這份草稿拿給滿川龜太郎和各位同人一看,他們的感受都一樣,一致讚賞它是日本的光明。所以,老北隨後回到日本來的時候,同人們齊聲歡呼,把他作為我們的骨幹來迎接…… 西田:社會上把北先生、大川先生、滿川先生稱作猶存社的三位一體。我在軍官學校學習的時候,承蒙北先生允許我接近他,受到他的教誨。我讀書的時候就熱衷於國家主義思想了。 大川:(因話頭被西田打斷而略顯不快)你是軍官學校哪一期的學生? 西用:三十四期的。 (稍搬端正姿勢)誠惶減恐,和秩父宮(日皇裕仁的二弟雍仁作為親王的稱號)殿下同期。在校期問蒙殿下垂詢,有幸常常按照國家主義思想向殿下陳述國家改造問題。 大川:(盯了他一眼)聽說比你低幾期的學生——大約三十五期、三十七、八期的青年軍官中,對改造國家問題感興趣的很多。是不是像傳說的那樣,他們都受了你的影響呢? 西田:我以少尉軍銜在朝鮮羅南聯隊帶兵,所以和軍官學校時代後期的同學就斷了關係,也沒有見到過外邊的人。但是,我自己在研究改造國家問題。不久,我不幸害了病,退出軍隊,來到東京。蒙滿川等諸位先生的斡旋,我當上了行地社的成員,又在以灌輸日本精神教育為主旨的大學寮當上了講師兼舍監。那時,大川先生,你作為大學寮的講師,在宣講“日本思想及日本精神”。 大川:那是自然的。 (笑)勸滿川等人成立大學寮的是我……西田,在滿川提出請你擔任大學寮舍監的時候,我確實不太感興趣。但是,由於滿川的懇求,我就答應了……(揶揄的口吻)人的所謂“預感”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呀,當叫不祥的預感應驗了,今天果然是這種情形。 西田:(現出不愉快的神色)大川先生,《日本改造法案》怎麼樣了?照你說來,當初你從北先生手裡拿到那份草稿剛到日本的時候,曾經頗受感動,可是現在,那股子熱情冷下來了吧? 大川:那時候形形色色的改造團體,只提倡抽象的改造,我們猶存社得到的老北的《日本改造法案》,並不是有決定意義的東西;但儘管如此,它還是清楚地展示出改造日本的輪廓。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 西田:現在怎麼樣了? (一個勁兒地追問)仍然不是決定性的嗎? 大川:對我們來說,不是決定性的呀。但《日本改造法案》是出色的。今後,不管什麼人再寫改造國家的計劃,也不能超過它了吧……宣布戰時戒嚴令,停止憲法;解散樞密院和議會,代之以退伍軍入團為基礎的改造國家的內閣;成立新的輔助天皇的機關——顧問院;在現行內閣制度的九個省之外,新設置以管理生產為主體的七個省;將皇室財產下賜,國民每家的私有財產限定在一百萬圓之內,超出部分由國家沒收。這確實是由軍人獨裁的國家社會主義。 西田:大川先生,你在軍部上層軍官中,好像相當受信任,關係很親密。你難道是說,這個依靠退伍軍人團的國家改造療案,由於過分民主,所以要不得嗎? 大川:不,制度本身是出色的。尤其限制個人私有財產等部分,雖然在共產主義國家俄國是有的,但是,日本的國家主義者居然能夠考慮到這一點,畢竟是劃時代的啊! ……只有兩個問題不好辦,這也就是當時猶存社認為《改造法案》不是決定性文件的原因。現在依我看來,這兩個問題更困難了。 西田:是什麼呢? 大川:不用說,是使用退伍軍人的問題。其實,骨子裡是要使用現役軍人。 西田:並不是由退伍軍人團組成政府:退伍軍人團是支持國家改造內閣的基礎。 大川:那末,廢掉樞密院以後,將由誰來輔佐天皇? 西田:正像《法案》裡所寫的那樣,應該設立顧問院,輔佐天皇要廣求天下英才。 大川:到頭來那也只是糾集了符合退伍軍人團心意的天下英才。這裡說是退伍軍人,恐怕還是要由現役軍官充當核心吧。既然戒嚴令本身是由現役軍人宣布的,現役軍人將成為改造的主力,這是不言而喻的。儘管用詞藻來掩飾,可是那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那種缺乏經驗、沒受過政治訓練的軍官,果真能夠掌握日本的政治嗎? 西田:當然,由於實際經驗不足,可能會有錯誤。所以,《法案》提到,為了避免退伍軍入團犯錯誤,讓必要的官衙加以輔助。 大川:官員們將聚攏來協助軍人,政治家們也將蜂擁而至。不僅僅是以中野正剛之流為首的一群所謂“改造政治家”,就連舊的政治家也要不顧廉恥地蜂擁而來,好撈點油水。再也沒有比日本的政治家更不可救藥的了。在他們眼裡,只有私利私慾,黨派的利益,國家的利益是沒有的;而且他們既狡猾奸詐,又善於玩弄權術,軍人受他們左右的危險是十分大的。 西田:用不著擔心這一點。 《改造法案》裡說,根本的精神在於由國民自己,為了國民而進行改造,這是最主要之點。還說,各種勞動團體應該責無旁貸地協助退伍軍人團。 大川:由國民自己,為了國民而進行改造,嗯……說得倒很漂亮。 《改造法案》裡寫著:“天皇為國民之總代表……”那末,天皇大權就成為革命的主體嘍。 西田:在理論上是這樣。 大川:也許是這樣。因為要用天皇的名義宣布戒嚴令啊。這麼說來,天皇就是國民的總代表,是由國民進行的革命的主體了。於是乎,天皇就不再是神了——也就是說,不再是像神那樣的存在了,對不對? 西田:不是像古籍上所記載那樣的天皇。天皇是國民對人格的信任。人格就是凡人,不是神,而且居於國家最高的位置上。這就是國民的天皇。 大川:我和老北在看法上的重大分歧就在這裡。 北看著大川,仍保持沉默。 大川:(覺察到了北的視線,繼續對西田說)國民和天皇是一致的。沒有國民衰敗而惟獨天皇個人昌盛的道理。天皇和國民同盛衰共存亡。天皇與天地共榮的規律,也是日本國民永遠繁榮的規律。這是日本國民繼承兩千六百年之久的傳統理想。然而,它之所以成為亙古不變的理想,是因為國民並不認為天皇是凡人,而是把天皇作為“現身神”,也就是作為“顯形的神”加以尊崇的。讀讀《古事記》、《日本書紀》就會明白,我們的祖先自稱為“天之寵民”,而天皇則是現身神;也就是說,這個民族要在全國實現信奉天皇的至高理想。兩千六百年以來,這個理想支撐了在全世界無與倫比的日本國家。正如柿本人麿所歌唱的那樣:“君王者神也。”國民相信天皇是上天之神這個概念,服從至高無上的天皇一個人的命令,以日本精神維護日本這個國家……如果把天皇作為國民的總代表下降到國民之中,把他當作一個凡人,那末,國民對天皇的絕對信念就會減弱,結果是疑問百出。 《改造法案》一方面把天皇作為國家的柱石,又把他當作國民的總代表,置於國民之中;另一方面,卻又把自古以來的神權——神的絕對權力賦予天皇,承認從神變為凡人的天皇有古代天皇那樣的神權。在這裡搬出老北從前寫的《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也許有點兒苛刻,但是,老北的根本思想恐怕沒有變。也就是說,以前把天皇和帝國議會都當成了民主國家的最高機關;這一回,卻又把日本古代天皇的性格賦予了作為近代國家代表的天皇。在這裡,天皇完全被分裂啦!這是最大的矛盾。這種爭論姑且不談,從國民方面來說,天皇既然已經變成了凡人,國民中還有誰會相信天皇的權威呢?還有誰會由衷地服從天皇的神權呢? (這時舞台漸漸轉暗,只聽見大川越來越高的聲音)……天皇無論何時也必須是“天之寵民”的子孫——現代國民——的現身神!只有這樣,國民才能對他懷有絕對的忠誠。不能把天皇當成什麼“國民的總代表”,像美國總統那樣。天皇是神。正因為是神,國民的心才統統向著天皇。這樣君臣才能成為一體,日本才能把白人從亞洲趕出去,解放亞洲,建設起真正的王道樂土。因此,決不可以利用下級軍人搞什麼革命。在不破壞現存政治體制的前提下,驅逐已經腐朽的重臣、政客、官僚、富人,從內部進行改革就成了。在這裡實行一定程度的政變是必要的,但其後的新體制,要由覺醒起來的骨幹軍官和乾練的新官吏來鞏固。他們對政治富有見識,懂經綸,也有經驗。老北和你是主張利用現役青年軍官搞武裝革命的,我同你們的分歧就在這裡……老北,你那曾經見識過中國革命的眼睛瞅到哪裡去啦!你難道不是光盯著國內了嗎?你向國外看看怎麼樣?中國也因遭到白人的侵略而受苦受難,印度、印度支那、菲律賓、婆羅洲也都是如此。要把白色人種從亞洲趕出去。以歐美為對手進行一場解放亞洲的戰爭也在所不辭。那時亞洲人將結成一體共同對付白色人種。日本是盟主,站在解放戰爭的最前列。如果形成了這樣的體制,日本也自然就改革啦。非改革不可……然而,為了進行這樣一場運動,天皇必須是神。如果唱什麼'國民的天皇'這樣的高嗣,把天皇降低為凡人,豈止解放不了亞洲,就連天皇制也難保不崩潰呀。我反對!天皇必須是現身神!惟其是神,國民才發誓效忠,士兵才在戰場上奮勇作戰,高呼“天皇陛下萬歲”而死……天皇是神一一這就是我研究日本精神和日本歷史所得出來的結論! 舞台轉亮。大川已去。只剩北和西田兩人。使人感覺大川走後,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兩人似乎已經忘掉了大川的雄辯。 北:西田! 西田:嗯…… 北:你和大川分手,離開了行地社,眼前有門路弄到收入嗎? 西田:唉呀! ……這回可完全成了無業遊民啦! 北:是嗎?沒有收入那種不安定的日於是難過的。 靜子入。 西田:您也覺得難過嗎? 北:當然難過啦。 靜子:警察署長說過:“先生如果困難,請寫點什麼,馬上就可以給二百圓。”後,大杉榮不知是從法文還是其他什麼外文翻譯東西來糊口,而也是在震災的紛亂中死去的。 西田:窮到實在不行的時候,您怎麼辦呢? 北:……有錢的地方總會有的,從有錢的地力弄呀。 西田:是去要嗎? 北:去領來。 西田:人家給嗎? 北:只要有錢,就會給。 西田:拿不出理由的時候呢? 北:想個理由。 西田:想得出來嗎? 北:是清求施捨呢,還是光明正大地去要;是去領取呢,還是硬搶;根據各種不同的情況,總會想得出理由的。 西田:是嗎? 北:西田,所謂革命,不就是奪取嗎? ……奪取,同時也是給予。 西田一聲不響。 北:為了奪取天下,必須常常嘗受貧困的滋味。不就是這麼個道理嗎? 西田:(露出認真的表情)先生,您和大川先生決裂,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北:(表情變得嚴厲)你是怎麼想的呢? 西田:不知道……歸根結帶是所謂兩雄不可並存吧? 北:你知道我罵了他什麼嗎? 西田:……幫閒吧? 北:對,因為他是上層社會的幫閒。 西田:……僅僅因為這個嗎? ……我知道您的脾氣是同他合不來的…… 北:這可是個重大的問題,西田。你還記得中國革命黨對軍隊運動的原則嗎? 西田沉默不語。 北:是這麼一回事,就是說,搞軍隊工作,不能指望大隊長以上的高級軍官——。 西田:(加強語氣)關健就在這兒呀! 北:因為他們不是軍人,而是官僚。是一心一意向上爬的庸俗官吏。他們在任職期間只求不犯過失,象怕老虎似的擔心玷污他們的歷史。可以說,大隊長以上的人就是這種傢伙。因此,他們沒有冒險的氣魄,只是拚命地迴避責任。並且,給他們帶來晉升的,除了他們的功勳和政治手腕外,更多的是對上司的阿諛逢迎。所以,這樣一群傢伙,一遇到困難的形勢,山窮水盡的處境,立刻就逃到反對派閥那邊去,圖謀保全自己。他們是腐敗墮落,挎洋刀的官僚。這種人不足掛齒! 西田:完全明白啦。就拿我當帶兵的少尉的那段短期經驗來說吧,聯隊(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日本軍隊的編制,相當於團)裡盡是這樣一些傢伙。 北:西田,戰爭和革命有什麼不同,你知道嗎? 西田沉默不語。 北:戰爭是根據軍事力量的優劣來決定勝負的。對革命來說,軍事力量固然也是必要的,但本質上它是一場思想鬥爭,是思想的戰爭。 西田:那末,大川這個人…… 北:他喜歡慫恿軍部上層,煽動戰爭,但他絕對不是革命家。這個差別是特別重要的,西田。 靜子端兩個大碗上。 靜子:煮了點兒麵條,請! (對跟她一道來的英生)英生也和西田先生一起吃吧。 西田:哎呀,夫人,每次都……真是過意不去…… 北:餵,西田,慢慢吃吧。 北下。靜子下。西田和英生吃麵條。 英生:……西田先生,你的名字怎麼念? 西田:我的名兒? ……哈哈!難哪! ……怎麼念呢?英生,是“納稅”的“稅”,可是也有別的念法。 英生:我……不知道啊! 西田:牠呀,讀作“米慈吉”(日文裡,“稅”和“貢”均可以讀作“米慈吉”)。 英生:……為什麼起名叫“米慈吉”? 西田:為什麼? ……嗯,它……就是“貢品”的那個“貢”,貢獻的意思。我父親給起的,為的是把這個孩子獻給天皇陛下。所以,我成了軍人,當上了騎兵少尉。騎兵這個東西呀,是軍隊的眼睛和耳朵,在戰場上襲擊敵人,象疾風迅雷一樣。 靜子端糕點等物上。 英生:那末,為什麼不當軍人了呢? 西田:嗯…… 靜子看了看西田,默默地笑著。 西田:唔……是因為我找到了比當軍人更重要的工作。簡單地說,為了把現在的日本改造成更好的日本,把軍人——年輕的軍人團結起來,爭取同志,依靠他們破壞舊的日本。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穿軍裝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就辭去了軍職。 靜子:(對英生)西田先生在軍官學校的時候領過銀表,他是個優秀的軍官。 西田:秩父宮殿下和我們是同一期的同學。我曾經和殿下並桌學習過。後來,我還(轉向靜子)抄了一份《日本改造法案》獻給了殿下呢。 靜子:啊,是這麼回事。我還頭一次聽說哪。 西田:殿下常常避開侍從人員,偷偷地和我們會面……他說:“日本的無產階級究竟處在什麼思想狀態下呢?……我的處境迫使我和下層社會的情況有了隔閡,你們要常來告訴我。”……(熱情地)對我來說,秩父宮殿下就是太陽。 靜子:西田先生簡直像是愛上了殿下呢。 西田:啊……是嗎? (笑) 靜子:西田先生也早該找個賢惠的新娘子了! 西田:可以,不,沒的話!離開行地社之後,我完全是個無業遊民了……對於獻身國家革命的人,家累是個障礙。 靜子:那末,一輩子都獨身嗎? 西田:現在是這麼打算的。 靜子:如果有好姑娘,讓我來幫幫忙吧!對對,還有星命呢,請問西田先生的生日? 西田:我生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十月初三。 靜子:明治三十四年,十月初三……(掐指算)醜年,九紫火星命。哎呀! ……我們這位是未年九紫,兩個人是同命啊! 西田:是嗎?先生和我同命嗎?難得呀! 靜子:緣分把你們倆緊緊連結起來了。 西田:……是啊,我決心和先生走一條路。 幻燈字幕:昭和四年(1929年)以來的歷史——經濟恐慌,裁軍,陸軍省、參謀總部的骨幹軍官組成櫻會,三月事件、(六年),(七年),五.一五事件(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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