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歷代帝王詩詞鑑賞辭典

第44章 清聖祖康熙帝——愛新覺羅·玄燁

愛新覺羅·玄燁(1654——1722),順治皇帝第三子。八歲繼位。史載:玄燁儀表英俊,聲若洪鐘,有智勇,經文緯武,崇儒重道。十六歲親政後,設計捕殺了專權的鰲拜;平定了三藩之亂;降服了台灣鄭成功政權,中國重新歸於統一。在位六十一年,是中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卒,葬景陵(今河北遵化)。 康熙是我國古代可與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相比的封建君主,他在統一國家,抵禦外侮以及團結少數民族和發展經濟生產上都有著重大的歷史功績。在其執政期間,經濟繁榮、社會穩定,出現了“康熙之治”,或“康乾盛世”之前期。 康熙極為重視漢族文化,創立宗學和官學,重用漢族知識分子,成立各種文化機構,並授意編纂《康熙字典》、《佩文韻府》、《全唐詩》、《古今圖書集成》等書籍,成為我國文化寶庫中的重要財富。

康熙雅好詩文,一生中寫了很多詩作,有一定的認識和史料價值。 臚朐河水何泱泱,高山發源清且長。
①形勢:險要地方。 ②披猖:囂張;猖獗。蘇軾詩《次韻子由所居六詠》:“先生坐忍渴,群囂自披猖。” ③整暇:整肅而又從容。 ④鷹揚:威武貌。 《詩經·大雅·大明》:“維師尚父,時維鷹揚。” ⑤騰驤:飛躍;奔騰。 《文選·張衡〈西京賦〉》:“負筍業而餘怒,乃奮翅而騰驤。”薛綜注:“騰,超也;驤,弛也。”黃庭堅詩《寄傅君倚同年》:“念君方策名,要津邁騰驤。” 這是一首七言歌行,當作於1696年康熙再次親征噶爾丹於漠北之時。清時的漠北地區,東起黑龍江呼倫貝爾,南至瀚海,西至阿爾泰山,北至俄羅斯,“東西延袤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張穆《蒙古游牧記》卷七),土地遼闊,是我國喀爾喀蒙古族長期居住和游牧的地方。其族部領袖乃元朝之宗室後裔。喀爾喀蒙古之西,又有我國蒙古族的另一分支一厄魯特蒙古。噶爾丹即其四部之一的準噶爾部首領,“自稱博碩克圖汗,因脅諸衛拉特奉其令”(祁韻士《皇朝藩部要略》卷九)。他野心勃勃,自恃強大的割據勢力,控制天山南北,威脅青海、西藏和喀爾喀蒙古,以至成為康熙一統天下的嚴重阻礙和頑敵。康熙三十四年(1695),噶爾丹勾結沙俄率騎兵三萬,沿克魯倫河而下,揚言“借俄羅斯鳥槍兵六萬,將大舉內犯漠南”(《聖武記》卷三),狂燃起叛亂的戰火。康熙三十五年(1696),清軍“沿克魯倫河進剿”,康熙“親率禁旅,由獨石出中路”,將至臚朐時,噶爾丹聞風喪膽,“盡棄廬帳、器械,乘夜逃去”(《親征平定朔漠方略》卷二十二)。康熙以帝王之威,將帥之風,詩人之情,興奮地彈奏了這樣一曲激盪而歡快的勝利凱歌。

詩共十二韻二十四句,可平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半寫景,諷嘲“狡寇”;後半敘事,稱揚“英武”。 臚朐河,又名龍居河,實即詩題中之克魯倫河。其源出於蒙古大肯特山東南,屈曲東北流三千餘里入呼倫貝爾之呼倫湖,復為額爾古納河之上源,再為黑龍江南源而浩轉斗折、東流入海。康熙之筆,並不著意於鋪排藻繪,但其對源遠流長、泱泱湯湯之臚朐來龍去脈的深情描敘,卻一下在人們眼前展現了一個和平安定、富饒美麗的棲息樂園。確實,這兒過去正是一片“沃土”,自從“狡寇”來據,才變成一片荒芫。 “其地不毛,間或無水”(《東華錄》康熙朝),欲於此間討叛滅賊,其又何以為戰!然而“驚聞”二字,突兀而來,卻既表現了清軍伐叛的決心與神勇,又點明了叛敵的外強中乾與日暮途窮。而詩之寫:“我師英武”,卻只側重渲染了兩個場景:一是截流網魚,一是臨河飲馬。康熙此番遠征塞外漠北,作戰條件極為艱苦,“自古以來,所謂難以用兵者是也……至瀚海等沙磧地方,運糧尤苦,而雨水之際,樵爨為難”(同上引)。不過,作者詩筆,卻省略了禁軍裹糧長驅的一路勞頓,而突出了士卒中流網罾的上下欣躍。這不僅是輕騎絕河、淺水湔裳的自然過渡和發展,而且也是士氣不衰、以苦為樂的形象體現。 “鮮鱗”,乃指代河中之魚。 “潑刺”則擬魚躍之聲,宋沈與求《舟過北塘》一詩就曾有過同樣的描寫:“過雁參差影,跳魚潑刺聲。”顯然,康熙之寫魚躍,實是寫人歡,渲染了一派旺盛活潑的士氣。再看“臨河飲馬”,極似速寫,也好像是順筆拈來,其實這正是妙手偶得之。臚朐河,又作驢駒河,明永樂八年(1410),明成祖曾率軍與瓦刺作戰於此,並改名為“飲馬河”。因而,作者康熙此典的暗合化用,一面自然、順暢地敘寫了甲士戰馬的補給休整,一面又巧妙、形像地描畫了諸部萬騎的威武鷹揚。如此,詩中所寫意像也就真正實現了對錶象的突破,使詩人所表達的情志變得更為豐滿和深刻。

此詩未有一句正面描寫作者親率禁旅與叛擾狡寇的堅陣對壘、沙場廝殺,但詩中對彼此戰爭性質的暗示、雙方軍容士氣的對比,卻無不喻示了“狡寇”的望風披靡與“我師”的所向無敵。這首七言歌行,寫法上既一韻到底,輕快順暢,又四句一節,對比層轉,因而不僅富有那種滔滔向前的渾古氣勢,還饒具一種流動變幻的審美意態。詩中不僅只敘述了遠征討叛途中暫駐、休整的幾個場景片斷,而且將描寫與抒情有機地結合,生動地表現了作者康熙促進民族團結、實現祖國統一大業的雄心壯志!
此為康熙賜贈大臣徐元夢之作。徐元夢(1655——1741)是滿洲正白旗人,字善長,又字蝶元。姓舒穆祿氏,因“舒”與“徐”,滿音略同,故人稱蝶園徐先生。 《清史稿·徐元夢傳》中有云:“(康熙)五十七年,(徐元夢)遷工部尚書,仍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又《清史列傳·徐元夢傳》記載道:“(康熙)六十年十月,上曰:'徐元夢乃同學舊翰林,康熙十六年以前進士,只此一人矣!'因賜以詩,有'常懷舊學窮經史,更得餘閒力簡編'之句。”康熙六十年為公元1721年,是時徐元夢六十六歲,而康熙長其一歲,為六十七歲。雖說在帝王之位亦已六十載,但面對桑榆晚歲,康熙確實頗多慨嘆。

就詩中首聯看,作者欲遣之悶懷在嘆老嗟病。再結合詩題看,康熙病中偶爾問及徐元夢,方突然悟及:除徐元夢而外,“康熙十六年以前進士再無一人矣”。這似乎是他產生悶懷的主要原因。對四五十年以前之“同學舊翰林者”產生念舊之情亦屬自然,但何至“對堪憐”、“一慨然”呢?一位赫赫帝王又何來孤悶之懷呢?康熙是一個很有文才武略的帝王,自其親政以後,削藩、平叛、規取台灣、驅趕沙俄,東征西討,終於換來了大一統的江山。他堅信“天下大權,帷一人操之,不可旁落”(《康熙政要·政體》),但圍繞建儲之事,長期紛爭,鬧得他憤怒抑鬱、心力交瘁。早在康熙十四年(1675),他就立了胤礽(皇第二子)為太子,但時過35年,康熙有諭指責胤礽不法祖德,“窺伺朕躬起居動作”,“結成黨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似此之人,豈可付以祖宗宏業。”“諭畢,上复痛哭僕地”。權力的爭奪使父子關係惡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可思議的是,未及一年,復立胤襈為儲,其後不到三年,又再次廢罷。胤礽是康熙第八子,才能出眾,朝臣曾經眾口一辭保舉他為皇太子,但康熙五十三年(1714)有諭道:“胤襈與亂臣賊子等結成黨羽,密行奸險,謂朕年已七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朕深知其不孝不義情形……自此朕與胤襈父子之恩絕矣。朕恐後日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襈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歿已耳……胤襈因不得立為皇太子”,“此人之險,百倍於二阿哥也”(《東華錄》康熙朝卷94)。康熙其言已甚為絕情,其與胤襈之關係亦已水火不能相容。自此以後,朝中但有建議立嗣者,或則被譴(王掞、陶彝等)、或則被殺(朱天保),以至康熙直到病逝,再未冊立太子。康熙對立儲之事既然諱莫如深,當然在詩中也就不便明言。這是他晚年心頭的一大隱痛,也正是他賜贈徐元夢詩中所謂的“悶懷”!同樣,也正由於這一點,他才覺得老病“堪憐”、回思“慨然”!

頷聯對仗較為自然,這也是他老來形象的自我寫真。即以東宮立儲而言,康熙作為一個長期位於權力頂峰的年老帝王,總擔心大權“旁落”,唯恐另出一個難以駕馭的權力中心,因而處處提防,多疑善變,以至反复無常,勇敢果決的“少小精神”早已蕩然不存,徒自老病孤悶、空嘆歲月。 頸聯是他對少年風華時光的懷想。前句切題,再點念懷之情。徐元夢是康熙十二年(1673)進上,少年時期,康熙嘗與之同學舊翰林,研經窮史,學海競舟。後句提轉一筆,自勵老當益壯之志。康熙對漢儒之學甚為推重,不僅大開博學鴻詞科、明史館,而且組織人力廣泛輯編文化典籍。其在位期間有御纂《周易折中》、《日講四書解義》、欽定《詩經傳說匯纂》、《全唐詩》、《佩文韻府》、《古今圖書集成》等多種圖籍編成,所以詩中說到晚年也未嘗忘棄涵泳於學術。

尾聯結之以力不從心之嘆。憶想那風華壯盛歲月,文治武功,何者未嘗建樹!俱往矣,雖詩情猶在,然老之且至,病痛加身!生老病死的哲學人人須修,天倫綱常的思辯雖帝王者亦終所難免。銳氣磨盡矣,縱然拈毫又覺曾揮灑不易了。 康熙這首七律,一個明顯的特點是語淡詞淺、不用一典,但意蘊沉深、真切動人。唐人白居易有詩云:“酒軍詩敵如相遇,臨老猶能一據鞍”(《和令狐相公寄劉郎中兼見示長句》),而康熙此詩同樣是老來贈唱之什,但意氣精神卻有所不及。對比康熙以往的征戰詠懷之作,其風格的傷感也自是另一境界。然而細緻剖視一下康熙晚歲中的獨特心理機質,我們也就能透過這首詩中表面的淡恨閒愁的遣訴,發現作者那深深隱埋的苦衷和久久鬱積的悶懷。


戰馬初閒甲士歡,揮戈早已破樓蘭。
這是一首題畫詩。畫上題詩是中國詩畫藝術高度溶合的結晶,體現了中國繪畫藝術的一種獨特的民族風格。為畫題詩始自唐代,當時只是以詩讚畫,例如杜甫的《姜楚公畫角鷹歌》、《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等;真正題詩於畫,是在北宋以後,其目的在於闡發畫意,例如蘇軾的《虔州八境圖》、《惠崇春江晚景》等。康熙這首七絕屬於後一類作品。 詩據《班師圖》而題。畫已難睹,且看此詩。 “戰馬初閒甲士歡”,開頭一句,寫“馬”,寫“士”,分別一冠之以“戰”,一飾之以“甲”,顯而易見這是一支出征的隊伍。但此時既不見烽火硝煙,亦不聞嘶殺吶喊。人們所看到的是馬匹的悠閒自適,所聽到的是士兵的歡聲笑語。何來如此閒態歡情?下句點題:“揮戈早已破樓蘭。”“樓蘭”,《漢書·西域傳》中說:“鄯善國本名樓蘭。”其地約在今新疆婼羌縣西北。前人詩中常以“樓蘭”泛稱滋釁番馬或內犯胡族。唐人王昌齡即有詩云:“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軍行》五首之三)康熙此詩中之“樓蘭”亦非實指,其所指稱或即西陲準噶爾叛兵。詩至此句,方使讀者懸念得解:巳破樓蘭,所以士、馬歡閒。詩之前兩句乃倒裝因果。果在前而因在後。奇怪的是前句中之“初”與後句中之“早已”兩個副詞所表示的時間關係似有矛盾:樓蘭早破,為何歡閒方初?不過,如果作一番推敲也就能發現其中的奧妙所在:一個“初”字,說明一場激烈的戰鬥剛剛結束,戰鬥艱苦,此從客觀實際而言;“早已”一詞,則形容了這支兵馬的所向無敵,這是誇張描寫戰士的主觀信念。所以從凱旋者的情感心態來看,詩人這兩個副詞的選用表面上矛盾、實質上統一,而且恰到好處。

上兩句描寫人物情態,下兩句則是渲染環境氛圍。 “銷兵氣”,比喻戰事已息。古人又有“旄頭星”之明滅能預兆戰火之起熄的迷信說法,故旄頭星落或即為彌天眾星所銷鑠泯滅。 “天山”,在阿爾泰山和崑崙山之間,橫貫了整個新疆的中部。 《九州要記》中說:“涼州武成郡有天山。”又據《西河舊事》載:“天山高,冬夏長霞,故曰白山。”“白”是雪的顏色,“寒”,則是雪的特性。所以詩中“五月寒”,實是說“五月雪”。因而“彌天星斗銷兵氣,照徹天山五月寒”兩句,既描寫了征伐與班師的地域景觀,也點明了當時的季候特色。更富有藝術性的是,這些時、地、景、物等敘述要素的有機組合,巧妙而和諧地渲染了一種特有的環境氣氛:烽煙消滅,天山依舊巍峨而安然,仲夏五月,夜猶微寒,峰嶺的積雪映著滿天的星光,融溶潔淨。這是和平與幸福的象徵,也是戰馬馳騁、甲士拼殺所努力追求的天、地、人的統一與自由。

題畫於詩,是為了闡發畫意,因而往往能收到詩情畫意交互滲透、相得益彰的審美效果。康熙是一代帝王,但也不愧為一位藝術家。即使離開了原有畫圖,康熙此詩中傳神的人物形象,情態的生動描摹、諧和的環境氣氛的渲染,本身即富有畫意。真不知何者為詩、何者是畫!詩、畫藝術的結合,達到了化境。
黃河之源難可窮,滔滔來自遐荒中。
①白塔,甘肅皋蘭縣黃河北岸有白塔山,佛宇羅列,自下至上為殿者十,而浮屠居其頂,與第一橋追相對,映帶如畫。 ②湖灘河朔,有名“湖灘渡”者,在今內蒙古托克託縣南三里黃河上。渡河為東勝縣地。 《朔漠方略》曰:“胡灘河朔,漢人稱為脫脫城,此即黃河之岸。波流甚緩,非南方黃河之比。朕將河測量,其間五十三丈。”《山西通志》記載“湖灘河朔,字本作胡坦和碩,蒙古語城隅也。”

③巃巃(long zong),高聳貌。司馬相如《上林賦》:“崇山矗矗,巃嵸崔巍。” ④旄頭,亦作“髦頭”,即昴宿。 《史記·天官書》:“昴曰髦頭。”古時迷信以為旄頭星之明暗能預兆戰事之起息。李白《幽州胡馬客歌》:“旄頭四光芒,爭戰如蜂攢。” 這首七言長詩可以稱一篇記遊詩。康熙出騫寧夏是在1697年(康熙三十六年)的春天,當時噶爾丹經昭莫多一戰的沉重打擊後,元氣大喪,已成一股日暮途窮的流匪。但康熙認為,噶爾丹對國家的統一終究是一大禍害,“一日不可姑留”,因此下令“速行剿滅,不可稍緩”(《親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7、35),並且親赴寧夏,命費揚古、馬思哈兩路出兵,追剿窮寇。這便是第三次的康熙親征噶爾丹。初夏四月,平叛形勢發展既快且好,進剿殘敵勝利在望。此時康熙已從寧夏麾軍行至甘肅境內皋蘭附近黃河岸邊,面對滔滔不盡的浩瀚波濤,遊興甚濃,亦詩情邋發,於是回鑾順流之中,既飽覽大河奇險,复紀詩以抒懷抱。 詩分三段。 “黃河之源難可窮……特乘艇艦浮奔洪”為第一段,寫壯遊黃河之因由。這一段有兩節,每節四句。粗看起來,後四句道明了此番裹糧長驅、遠山跋涉而至黃河岸邊,因而能回鑾借流,順水行舟。這一插敘也正好交代了舟遊黃河的直接原因。其實直接原因中還有一種潛在動機,開篇二句正是婉曲的流露。 “遐荒”,是遙遠的邊界,顯然黃河非啻流長,其源亦遠。既然是“難可窮”者,亦自當是未曾見者,故其“滔滔”,不過是一虛象,乃想像中景。然而,黃河是中華文化的搖籃,是中華品格的象徵,她的形象,她的氣勢,早已令人憧憬,令人嚮往。而今入出迴轉、淙淙浩瀚的黃河果真已成眼前實景,豈其嚮往者可見、夙願者得償乎?水已到、渠已成,又何不更來一個奇壯無比的“黃河之漂”!作者將直接原因與潛在動機如此錯綜寫來,避免了記遊詩所常見的平鋪直敘,顯得跳盪多姿,亦暗合了黃河的形象。形式呼應了內容,此為作者筆法不凡之處。 第二段自“瀠洄大野勢幾曲”至“幕北已奏煙塵空”,為記遊主體,描述沿河見聞。前面六句為一節,寫黃河的險仄奇曲。險仄在於河之岸,“頹突”,狀其凹凸,“巃嵸”,摹其崔巍,一個雙聲,一個疊韻,極寫沙岸與石壁的險態高峻。沙、石而外,亦有生靈。排生亂柳可見枝幹,雜莽榛叢還露鉅鹿,則岸樹榛鹿非為遐遠,只於浮舟中便可睹見,此未寫河之狹仄而其勢自現。側面描寫的妙用,亦是高手筆法。奇曲在於河之流,“瀠洄”一詞已總寫斗折之勢,而“遙山”兩句則更添一層神奇。北魏酈道元寫江水時曾引用民謠“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一唱三歎中,寫出了長江水的彎轉,也寫出了船夫漁子的悲愁。這裡寫黃河之流轉則化用其法,但去盡了傷感而溶注了幻趣。此非著意別出機杼,實是征戰將捷心情的外化,是創新。後面八句寫河上星月的陰晴圓缺。急雨雲催、長虹一橫,河塞渾壯的日夕風雷倍增了大河的雄奇,令人激奮;旌門皎月、銀漢水光,靜闐而又高潔,奔騰不息的黃河复具安詳柔和之美,詩情畫意,無不怡情悅性。一日千里,瞬息百里,這是黃河洪濤上浮舟的疾漂,其中不無疾馬過隙、與時競渡的人生思考。 “旄頭落”,乃詩中興法,承應上文虛寫中霄望空,實寫“幕北奏捷”。清徐世昌《晚晴簃詩匯》卷一於此詩“幕北”句下有註雲:“四月十四日夜奏報噶爾丹窮蹙自盡,其下悉平。”從康熙出征平叛至噶爾丹“飲藥自盡”(《清實錄》康熙朝卷174),時日何其之速!即此可見,康熙寫黃河舟浮之疾並非閒筆,是由此即彼,以興法過渡,由見而聞,著意於表現戰況喜人。叛首頑凶噶爾丹雖猖獗一時,但畢竟如急流敗葉,一去不返! “茲行永得息兵革”而下六句為第三段,寫壯遊黃河的感想。為了大清的安定與統一,康熙是頗費了心力的。平“三藩”、統一台灣、親征噶爾丹,“舉朝皆以為難”,而康熙意志堅定,力排眾議,“昔朕欲親征噶爾丹,眾皆勸阻,惟伯費揚古言其當討,後兩次出師,皆朕獨斷”(《東華錄》康熙朝卷59)。自征伐吳三桂至剿滅噶爾丹,歷時二十五年,不惜曉暮勞躬,終於兵革得息。 “自此寰海樂清晏,熙怡萬國咸亨豐”,舉國以為樂,而一國大帝聖祖又何能不樂耶!壯遊黃河,亦是樂遊黃河。這是一首記遊詩,也是一篇黃河漂游記,更是一曲頌讚一統天下的凱歌!
帷宮雨後納新涼,虛谷風來百草香。
這首七言絕句寫於夏日出行途中。 “帷宮”,乃張設帷幔而成的臨時宮殿,此指遠行駐蹕之所。 《周禮·天官·掌合》有云:“為帷宮,設旌門。”炎夏酷暑,陰晴天氣,昨夜一場透雨,下得好不痛快,驅走了窒人氣息的燥悶,也趕走了一路遠征的疲頓。曉發虛谷,百草浴雨新翠,一陣風來,一陣涼來,又一陣香來。怡人暢快,躋彼山崗,騁目遠望,萬里晴空,淡雲舒卷,百態千姿任遐思。據高方能無蔽,無礙、無隔。 細味此詩,如臨其境,如睹其人。這不是一般文士的言志,這是一個有作為的帝王的躊躇滿志,放眼大千世界的宏壯胸襟。 乍看此篇,不事藻飾,亦無事典,不過是一首即景小詩、一則抒情小品。但若真作如是觀,又未免太表面淺識了。其實,這首小詩雖僅僅四句二十八字,卻不僅寫景、抒情,還表現了高而不俗的理趣哲思,更表現了康熙這一不凡人主“治國平天下”的睿智和氣量。 康熙當政之初,國勢非只不安,且相當嚴峻。南城數省有“三藩”割據,擁兵自重;西北邊陲則有蒙古準噶爾部的騷叛紛擾;孤島台灣還有鄭成功後代在盤踞著。面對如此動盪危局,康熙不辭“曉暮勞予躬”(《自寧夏出塞濱河行至白塔乘舟順流而下至湖灘河朔作》),運籌帷幄,平定“三藩”,決策萬里,統一台灣;更三次親征往討,窮追猛打,徹底殲滅了準噶爾部狂頑的噶爾丹。康熙曾說:“死生常理,朕所不諱,惟是天下大權,當統於一”(《清聖祖實錄》卷275)。只是統一大業的進展,並不都一帆風順。 “三藩”之一的雲貴吳三桂居功傲仵,兵多權重,黨羽星羅棋布,勢壓朝廷,這早已把宮府中諸多王公貝勒嚇得知無敢言。而康熙則果斷決策:“吳逆蓄謀久,不早圖之,養癰成患,何以善後?況其勢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發製之。”(昭槤《嘯亭雜錄·論三逆》)儘管朝臣附議者寥寥,但康熙志決難移,仍令撤藩,充分錶現了一個有為帝王的高瞻遠矚與勇敢果決。這種帝王氣概滲透在這首詩中。 晴雲“舒卷”者中,自有欲為風者,為雷者,為雨者,為雹者,但只要立腳點高了,視野開闊了,也就能不為所蔽。高空長宇,澄泱無際,非不見雲峰霧海,非不察岩怪淵詭,只萬象會之於心,不以為意,亦即所謂“故不措意耳!”“任舒卷”,不是放任、隨縱,不是主體對客體的無奈屈從,或無能為力,而是大智大勇者的巨大氣魄,風云自可為其所隨意叱吒爾!此乃無所懼畏的豪放、洞徹一切的樂觀。 “憑高”與“碧天長”,構成因果聯繫,形像地說明“寰海樂清晏”(《自寧夏出塞濱河行至白塔乘舟順流而下至湖灘河朔作》)之大治非由垂拱而治,而在於莫懼遙艱,積極向上,奮發有為! 康熙此詩,至短至清而情調濃遠,而且理趣高響,確實耐人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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