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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五律·看山

毛澤東詩詞鑑賞辭典 毛泽东 3120 2018-03-20
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 ,桃花嶺上風。 ,冷去對佳人。 。 這首詩最早發表在《黨的文獻》一九九三年第六期。 杭州在遠古時期,是一片汪洋,即今名杭州灣王盤洋的一部分。海潮東來,為今名北高峰、南高峰呈扇形的西部峰山所阻,回潮挾帶泥沙,久淤成陸,海灣深處,積水為湖,這便是後來的西湖。自唐以後,湖水改造成淡水,西湖便漸成生機勃發、風景優美的遊覽勝地,今天更為世界遊人所矚目。 毛澤東對於杭州湖山景色,情有獨鍾。自20世紀50年代始至謝世,其遊憩杭州,觀賞湖山,多至數十次。他對湖西半月形的群山,尤有興趣,不止一次登上靈隱之北的北高峰,遠眺西南諸峰。 《看山》詩便是1955年北高峰登眺時寫下的一首五律。

詩中說“三上北高峰”,所謂“三上”,不必理解為三次登上北高峰,古人常以“三”表示多,這裡也可以作多解。實際上他也的確多次登覽。他登上高峰之巔,環視杭州,一望無際,於是次句曰:“杭州一望空。”這“空”字並非虛無之意。杭州為“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有“重湖疊巘”,“煙柳畫橋”,真是“自古繁華”(柳永《望海潮》),怎能是“一望空”呢?可見此“空”者非“無”也。這“空”字,也不同於薩都剌所說的“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百字令·登石頭城》)。其所謂“眼空無物”,非“無物”,乃指無人,即後文所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傑”,慨嘆金陵古都的衰落,更無英雄人物,意從蘇軾“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化出。 50年代初,杭州人民正是鼓幹勁、爭上游的精神風貌,所以這“空”字,自非薩都剌的所謂“眼空”。在“一望”之後下一“空”字,是需有詩膽的,在歷朝詩作中,很難找到先例。是不是為了湊韻腳,才生硬地安個“空”字呢?字是韻字,卻非強湊。在曠望之後,用什麼詞來描述視覺中的環境和感覺中的心境呢?一般詩人可能會選用“賒”字或“遙”字之類,而不一定敢於下這個“空”字。儘管這裡的“空”字,乃廓然廣大之義,與“賒”字、“遙”字近似,但卻顯得有力度,更能表現作者的胸襟懷抱。 “空”字取廣大寥廓之義入詩。唐朝詩人李頻《送友人遊塞北》詩云:“樹隔高關斷,沙連大漠空。”這裡的“空”字就是遼遠廣闊之義,非謂沙漠空無一物。可見“一望空”這“空”字下得有據,也下得有力。

詩人把視線從曠遠的天際,收回到西南諸峰,並選取幾座山入詩。中間兩聯四句,一句寫一座山,巧借山名作對,並構成詩的意境。依次寫了寶石山、桃花嶺、扇子嶺、美人峰。飛鳳對桃花,雖不甚工,卻合律,也較富於動態。扇子與美人,本乃天然成對,倘若用在句首,可以不動,以美人對扇子,既粘又對。但如果山名都如頷聯安在句首,會失之板滯,所以詩人在頸聯將山名調到句末。但是,移於句末扇字與美字卻落在第四字,按“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平仄聲律要訣,山名首字皆仄,便失協了,所以作者又巧妙地將“美人”改成“佳人”,使之合律。 毛澤東說過,詩要用形象思維,比、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在這首詩裡正是採取形像比興的手法,將山名加以形象化,構成詩的意境,由虛而實,實中見虛。四座山名,原是形象化的抽象,在詩中則將抽像還原於形象,並稍加點染,便成了有景有人的詩境:在湖西寶石山飛鳳亭之側,綠樹成蔭,一派天然好景;桃花嶺上的桃花,雖然已經凋謝,但從那裡吹來的風,似乎還帶著花香,令人精神為之一爽;夏日炎天,使人想起扇子嶺,要是尋來這一面大扇子,一定可以驅除溽暑煩熱;佳人、美人,在古典詩歌中往往是理想的象徵,在追求理想,對待佳人時,既要有飽滿的熱情,又要持冷靜的態度。頸聯中“熱來”“冷去”,“來”和“去”都是語助詞,無義。這裡只剩下一“熱”一“冷”,其義並非指氣候的炎熱寒冷,而是含有遙深的寄興。詩人是政治家,詩意也常帶有政治色彩。中間二聯實中之虛,便是包含著對形勢的看法,頷聯以好景喻大好形勢,頸聯以冷熱喻審慎態度。這是切合當時作者的政治觀點和政治態度的。

末聯寫晚鷹飄颻而下,表示歡迎。晚鷹何所指?詩題曰“看山”,其前所寫諸景皆山,緊扣著山,十分切題。以此推斷,晚鷹應當指山,或即指靈鷲峰。靈鷲峰又名飛來峰,在北高峰南,靈隱寺前。相傳天竺(今印度)高僧慧理登此山,道:“此天竺靈鷲山之小嶺,不知何年飛來?”靈鷲,鷹屬,為了押韻,目為晚鷹,自在情理之中。作者登北高峰,傍晚下山,取道靈隱寺前,正有飛來峰迎於路側,應正合當時看山實際。況且毛澤東最反對膠柱鼓瑟,呆板地以山名原封不動地入詩。孫髯翁昆明大觀樓長聯,把滇池周遭的山寫入聯中,靈活地將山名化為形象化的語言,如“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朔縞素”,十分形象,所以毛澤東對長聯批曰:“從古未有,別創一格。”阮元將長聯妄改一遍,這幾句改為“看東驤金馬,西翥碧雞,北倚盤龍,南馴寶象”,毛澤東批曰:“死對,點金成鐵。”阮元將孫髯翁由山名加以形象化的詞語,回歸於世人俗稱的山名,所以成了“死對”,不夠活脫,也缺少詩意。此詩中頷、頸二聯之點化山名和末聯以“一片飄颻下,歡迎有晚鷹”寫靈鷲峰,也都類似大觀樓長聯之寫山,活脫而富於詩意。

這首詩的體裁,本文開頭就稱之為“五律”,為何稱為五律,還得稍加說明。律詩要求一句之內平仄相間,一聯之內平仄相對,二聯之間平仄相粘;中間二聯不僅要求聲對,還要求意對,即要求對仗;押平聲韻,一韻到底。從平仄、對仗、押韻這三要素看,這首詩基本符合五律要求。之所以說基本合律,是因為還存在兩個小問題,一是首聯與頷聯之間平仄失粘,二是押韻稍寬,即傳統所說“出韻”。 關於平仄失粘問題,即在唐人大家中,或偶犯之,以不害意為要。倘若將此詩頭兩句前後易位,作“杭州一望空,三上北高峰”,它非全然粘合,但卻有傷於詩意。是否偶一失粘即可指其非五律?不可。但凡作古風,非於聲調求節奏,而於語意求節奏,即非重外節奏,而重內節奏,所以常有意迴避平仄相間與相對,有時則於押韻之句犯三連平,以示區別,或求取一種律外的舒緩感。如本篇,僅一處失粘,餘皆合律,豈可視為“古風”?偶犯失粘,仍視為律詩,古有先例。如陳子昂《晚次樂鄉縣》首二聯雲:“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徵。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其失粘處,正與本篇同。王壽昌《小清華園詩談》指陳子昂此篇前四句、盧照鄰《春晚山莊》前四句,王勃《春日還郊》後四句,皆失粘,說“初學不可不知”。然而從來無人否認這些詩為律詩。李白《登金陵鳳凰台》前六句云:“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三聯之中兩處失粘,然仍不失為七律之佼佼者,與崔顥《黃鶴樓》詩並譽為唐律壓卷之作。由此觀之,本篇雖偶犯失粘,仍可稱為五律。

關於押韻,律詩要求押平韻,且一韻到底,不可換韻。此詩協平韻,自不成問題,問題在是否一韻到底。如果以平水韻按之,自然非出一韻。依順序而下,“峰”屬冬韻,“空”、“風”屬東韻,“人”屬真韻,“鷹”屬蒸韻。若繩之以古法,首句可韻可不韻,韻則用鄰韻,冬部為東部之鄰,故首句協“峰”,非出韻,正合古法。惟“人”、“鷹”,當以出韻論。然律詩之所以為律詩,平仄、對仗是決定性的要素,用韻的寬嚴尚不至影響其為律或非律。自宋以後,中古音逐漸發生變化,入聲字派入平、上、去三聲,韻部亦由多而趨少。由於韻部減少,韻域擴寬,鄰韻通押,自宋以來,在非科舉應試場合,時有發生,而且愈到後來,有愈多的趨勢,亦即用韻愈來愈寬。我國方言各地有異,作詩者時有以方言入詩者,故方音為韻屢見不鮮。雖非正格,卻照樣流行。本篇之“人”、“鷹”,在湖南方言中,與“空”、“東”同韻,讀法皆如“庚”(en)韻。依古今音變視之,以方言為韻按之,也是平聲“一韻”,所以本篇不出五律範圍。

此詩在毛澤東的詩作中,雖非上乘之作,但仍屬基本合於五律的富於形象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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