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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賀新郎·別友

毛澤東詩詞鑑賞辭典 毛泽东 2817 2018-03-20
。 ,苦情重訴。 ,熱淚欲零還住。 。 ,算人間知己吾和汝。 ,天知否? ,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 ,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絲恨縷。 ,又恰像颱風掃寰宇。 ,和雲翥。 這首詞最早發表在一九七八年九月九日《人民日報》。 被郭沫若譽為“空前未有”、“泰山北斗”和“革命的史詩”的毛澤東詩詞,題材廣泛,文采輝煌,絕詣超群。這些作品多豪邁奔放、雄渾勁健,激昂慷慨,如黃鐘大呂,鏗鏘鞺鞳。而這首涉及作者早年愛情生活的《賀新郎》詞,則以其柔婉淒惻又充滿剛力的風格,在作者諸多光輝詩篇中自成一格,獨呈異彩。 分離的痛苦,古人早有深切體會。所謂“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所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別賦》),皆以生離為人生最悲傷的感情經驗。而對琴瑟和諧卻勞燕分飛的夫妻、情侶而言,其離悲別恨往往較“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唐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不分桃花紅似錦,生憎柳絮白於棉”(唐杜甫《送路六侍御入朝》)的朋友之別更甚。這種哀痛悲淒的情感,在宋代著名詞人柳永的《雨霖鈴》中有著極為生動的描述: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將男女雙方的悲痛之情、眷戀之意、相思之苦,寫得深刻具體、細緻入微,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 這首《賀新郎》無疑受柳永《雨霖鈴》啟發,有類似的構思,也是把情愛之深與離別之痛交織在一起寫,纏綿悱惻,哀婉深沉。首句“揮手從茲去”,抒發沉結悲淒之情。後兩句“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則以遞進的結構更深一層地表現相別時幾乎禁受不住的內心的哀傷痛苦。悲腸百結,熱淚盈眶,不忍離別,卻不得不別。 “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的情態描寫,自然使人想到柳詞中“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繪聲繪色。兩者皆神形兼備,集中而又突出地表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內心活動和難以表述的特殊感情,都產生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但又同中有異。 《雨霖鈴》是以動作、神態、聲色表現“執手”人難分難捨的感情宣洩,而《賀新郎》則從“揮手”切入,運用特寫鏡頭,將筆墨集中在眉眼的情感傳達上,表現出某種程度的克制:悲眉鎖雙眼,淚中有別恨,卻強忍淚水,深怕引起對方更深的痛楚。此句文字高度濃縮簡約而涵蘊更為深廣稠密,文情並茂,語意兩工。就風格而言,柳詞委曲纏綿,韻味深長,純是柔情,毛詞雖亦柔婉繾綣,深情畢現,卻柔中有剛。前者是舊時代的落魄才子、薄命佳人為命運所迫,無奈而別的悲吟哀嘆,而後者卻是革命伴侶獻身崇高事業,甘願忍痛相別的深情流露。兩首詞的思想境界與格調不啻是霄壤之別。

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說上片前五句在結構上和內容層次上層層推進的話,那麼“知誤會前翻書語”一句,則是在寫情之後,宕開筆觸敘事,語調相對紆緩,節奏作一頓挫。目的是以事見情,欲揚故抑,在紆緩中暗蓄升騰之勢,使結構波浪起伏式地展開。在日常生活中,即便是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也難免因一時不合而產生齟齬隔閡。但只要相互諒解體貼,一切嫌隙猜度都將渙然冰釋。詞人堅信這一點,因為他們是革命的伴侶,彼此最為知己,於是下文乃有“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和汝”之辭,“算”有點數、計算、比較之意,用在這裡,愈顯出雙方情之深、意之篤,超過其他種種的社會關係。正由於情深意篤,故分別之痛苦愈深。這種心靈的折磨與痛楚往往難以用言語表述,但作者卻獨出機杼地以“人有病,天知否”的詰問語氣抒發嘆慨,與上兩句相互映襯,構成跌宕起伏之勢。離人心中的千般情愫、萬種淒苦,老天爺你知道嗎?你體驗過嗎?你醫治得了嗎?問而不答,沉鬱頓挫中別饒蘊藉。這一詠嘆,使抒情主人公怨慕淒惻又無以言表的形象鮮明生動地凸顯出來,把“淚眼描將易,悲腸寫出難”(唐薛媛《寫真寄外》)的情狀表現得委婉、真摯、深沉,含不盡之意,造成搖人心旌、迴腸蕩氣的巨大感染力。

下片開頭三句寫離人上路時的所見所感,緣情佈景,融情入景。這是一個寒凍肅殺的冬晨,濃霜滿地,殘月在天,水塘倒映一鉤月影。 “常恐寒節至,凝氣結為霜”(晉傅玄《雜詩》)。以霜景融悲襯悲,在中國古典詩歌作品中幾乎觸目可見。像“正月繁霜,我心憂傷”(《詩經·小雅·正月》)、“夜郎遷客帶霜寒”(唐李白《江夏贈韋南陵冰》)一類詩句,都著意渲染出冷落蕭瑟的氛圍,以烘託人物孤寂淒苦的心境。 “今朝霜重東門路”,東門路是離別路,踏霜人是斷腸人,情與景合。 “橫塘”但映“半天殘月”,殘月不是團圓之象,月殘人分,此情此景,自然又讓人想到《雨霖鈴》詞中純用白描的“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意境。柳詞是虛擬別後情景,而這裡的“照橫塘半天殘月”則是實景,把主人公在特定時間和空間的淒婉憂傷之情,更加深切、形像地抒發出來。 “淒清如許”的萬端感慨,為下面痛陳別情的“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作了鋪墊。觸景淒切,悲緒又添幾重,更驀地傳來淒厲驚心的汽笛聲,火車啟動,能不令人悲腸寸斷、悲慟欲絕?勞燕分飛,音容遠隔,天涯孤旅,兩地相思,悲難消,恨未了。這愁絲恨縷豈能割斷?但又必須忍痛割斷。因為革命的形勢與任務,要求革命者為事業作出必要的個人犧牲。 “憑割斷”一句,以理智克制感情,似夔門束逼江水,為結尾四句的大江出峽般的豪情奔湧蓄勢。

“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作者以生動形象的比喻展示所預想的未來的革命風暴的猛烈壯闊,筆力千鈞,氣勢磅礴。這兩句因情設景,顯示了抒情主人公從悲戚中掙脫出來的強大精神力量和徹底砸爛舊世界的宏大理想抱負,成為全篇格調由沉鬱轉向高昂的關鍵,同時也為詞的結尾提供了遼闊高渾的背景。作者熱切地期待著在將來的鬥爭中與志同道合的伴侶重新相會,雙雙展翅,翱翔雲天。 “重比翼,和雲翥”兩句,寫出了忠貞的愛情,也寫出了豪邁的激情;有美好的憧憬,也有莊嚴的盟誓;是衷腸的傾訴,也是熱忱的激勵;既有氣勢,又見性情,筆飽墨酣,剛柔相濟,閃耀著革命樂觀主義的熠熠光輝,使作品的主題和意境得到了昇華。 舊題司空圖作的《詩品》在論述“委屈”(即柔婉)的風格時,曾以“水理遊洑,鵬風翱翔”為喻。這兩句話也可以用來概括這首詞的藝術特色。作品縱橫開闔,轉折多變,章法波瀾曲折、婉轉流暢,寫出了層疊起伏、迴轉往復的感情變化,極抑揚頓挫之致,顯示了大家手筆。 《賀新郎》是毛澤東和楊開慧這對革命伴侶愛情生活的不朽的藝術寫照。楊開慧於1930年在長沙壯烈犧牲。毛澤東1957年寫《蝶戀花·答李淑一》詞一首,痛悼忠魂,讚美烈士,告慰英靈。讀《賀新郎》不可不讀《蝶戀花》,而讀《蝶戀花》亦不可不讀《賀新郎》。讀過《賀新郎》,方能體會到“我失驕楊”中那個“失”字的沉痛分量;讀過《蝶戀花》則更能看出“算人間知己吾和汝”的真摯感情的深度。兩首詞前後輝映,合為雙璧,堪稱歌頌革命者高尚愛情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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