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王陽明全集之三(悟真錄)

第12章 悟真錄之十補錄

編者按:日本學者佐藤一齋先生著有《傳習錄欄外書》,遍校諸刊本,輯錄通行《全書》本所闕陽明語錄三十七條,並加註疏。旅美華人學者陳榮捷先生又在佐藤氏《欄外書》基礎上,從《王文成公全書》之錢德洪《刻文錄敘說》及《陽明年譜》中輯錄陽明語錄十四條,合佐藤氏所輯,共計五十一條,並加校注,編為《傳習錄拾遺》一卷,刊入陳氏所著《王陽明傳習錄詳註集評》一書,由台灣學生書局印行。此所謂“拾遺”者,僅指“拾”通行《陽明全書》本之“遺”也,其言互見於舊刊施邦曜、南大吉、宋儀望、俞嶙、閭東、王貽樂、張問達諸種傳本以及《陽明全書》所載錢氏《敘說》及《附錄年譜》之中。然此《拾遺》有集零為整、便於學者研究之功,固不可廢。今特移錄本書而刪其註評,只保留篇首案語及若干校注。

陳榮捷按:,《全書》本共錄三百四十二條。南本、宋本缺第九五條,其他諸本則共增三十七條。據佐藤一齋所校,即第二十四條後,施本、南本、俞本各增一條(均《拾遺》一);閭本於二四一條後增兩條(《拾遺》二與三);俞本、王本於三一二條後增一條(均《拾遺》四);閭本於三一六條後增一條(《拾遺》五);張本於三三五條後增二條(《拾遺》六與七);三四二條,施本、俞本增六條(均《拾遺》八至十三),王本增六條(《拾遺》二與十四至十八),張本增二十七條。除重複與王本所增者六條、施本與俞本所增者二條,與閭本所增第一條外,張本實增十八條(《拾遺》十九至三十六)。此三十六條,均載佐藤一齋之《傳習錄欄外書》。一齋於九十九條注又舉一條(《拾遺》三十七),共增三十七條。今又從《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抄出四條,為第三十八至四十一條(另第十條),從《年譜》抄出十條,為第四十二至五十一條(另第十一條),總共增《拾遺》五十一條。

① 千古聖人只有這些子。又曰:“人生一世,惟有這件事。”〔一〕 〔一〕原註:此條載南本、施本、俞本第二十四條之後。 ②先生曰:“良知猶主人翁,私慾猶豪奴悍婢。主人翁沈痾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齊矣。若主人翁服藥治病,漸漸痊可,略知檢束〔一〕,奴婢亦自漸聽指揮。及沈痾脫體,起來擺佈,誰敢有不受約束者哉?良知昏迷,眾欲亂行;良知精明,眾欲消化,亦猶是也。”〔二〕 〔一〕原註:張本無“略知檢束”四字。 〔二〕原註:此條閭本載在第二四一條之後;王本、張本載在卷末。 ③先生曰:“合著本體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識本體。”〔一〕 〔一〕原註:同上條注〔二〕。 ④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莘、王汝止侍坐,請問鄉愿、狂者之辨。曰:“鄉愿以忠信廉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洞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

曰:“鄉愿何以斷其媚也?”曰:“自其譏狂狷知之。曰:'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然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乾時者,不過得鄉愿之似而已。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於妻子也。雖欲純乎鄉愿,亦未易得。而況聖人之道乎!” 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乎傳道,不及琴、張輩,而傳習曾子,豈曾子乃狂狷乎?”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禀也。雖有所得,終止於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聖人之道。”〔一〕 〔一〕原註:此條俞本、王本載三一二條之後。俞本缺“薛尚謙”等十四字。 “狂者志存……千仞”等字,亦見《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頁十六上。此條亦載《年譜》嘉靖二年二月,語幾全同。

⑤南逢吉曰:“吉嘗以《答徐成之書》請問。先生曰:'此書於格致誠正,及尊德性而道問學處說得尚支離。蓋當時亦就二君所見者將就調停說過。細詳文義,然猶未免分為兩事也。'嘗見一友問云:'朱子以存心致知為二事。今以道問學為尊德性之功,作一事如何?'先生曰'天命於我謂之性,我得此性謂之德。今要尊我之德性,須是道問學。如要尊孝之德性,便須學問個孝;尊弟之德性,便須學問個弟。學問個孝,便是尊孝之德性;學問個弟,便是尊弟之德性。不是尊德性之外,別有道問學之功;道問學之外,別有尊德性之事也。心之明覺處謂之知,知之存主處謂之心,原非有二物。存心便是致知,致知便是存心,亦非有二事。'曰:'存心恐是靜養意,與道問學不同。'曰:'就是靜中存養,還謂之學否?若亦謂之學,亦即是道問學矣。觀者宜以此意求之。'”

〔一〕原註:此條閭本載第三一六條之後。 ⑥先生曰:“舜不遇瞽瞍,則處瞽瞍之物無由格;不遇象,則處象之物無由格。周公不遇流言憂懼,則流言憂懼之物無由格。故凡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聖門致知格物之學,正不宜輕易放過,失此好光陰也。知此則夷狄患難,將無入不自得矣。”〔一〕 〔一〕原註:王本載此條與下條於第三三五條之後,張本則載在卷末。 ⑦問:“據人心所知,多有誤欲作理,認賊作子處。何處乃見良知?”先生曰:“爾以為何如?”曰:“心所安處,才是良知。”曰:“固是,但要省察,恐有非所安而安者。” ⑧先生自南都以來,凡示學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為本。有問所謂,則令自求之,未嘗指天理為何如也。黃岡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學,途中相與辨論未合。既至,質之先生。先生方寓樓饘,不答所問,第目攝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語曰:“此盂中下乃能盛此饘,此案下乃能載此盂,此樓下乃能載此案,地又下乃能載此樓。惟下乃大也。”〔一〕

〔一〕原註:據佐藤一齋,施本、俞本於第三四二條後多六條,即此條與下五條(《拾遺》第八至十三條),末有“黃以方錄”,則六條皆其所錄也。 ⑨一日,市中哄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甲曰:“爾欺心。”乙曰:“爾欺心。”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哼哼講學也。”弟子曰:“詬也,焉學?”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心',非講學而何?”曰:“既學矣,焉詬?”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及諸已故也。” ⑩先生嘗曰:“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後,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於學者言〔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二〕。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舞足蹈。學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問頭腦,至此已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者不肯直下承當耳。”

又曰:“某於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者究竟話頭,可惜此理淪埋已久。學者苦於聞見障蔽,無人頭處,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者得之容易,只把作一種光景玩弄,孤負此知耳。”〔三〕 〔一〕原註:“於”,施本、俞本、張本作“與”。 〔二〕原註:“見”,張本作“點”;“意”,施本、俞本無此字。 〔三〕原註:張本亦錄此條。此條原載《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又曰”以下又略載《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⑾語友人曰:“近欲發揮此,只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含諸口,莫能相度。”久乃曰:“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矣。”旁有健羨不已者,則又曰:“連這些子亦無放處。今經變後,始有良知之說。”〔一〕

〔一〕原註:此條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比施本、俞本較詳也。參看《拾遺》第八條注。 ⑿一友侍,眉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不須許大事。第頭上一發下垂〔一〕,渾身即是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二〕 〔一〕原註:“一發下垂”,張本作“只一根頭髮釣著”。 〔二〕原註:張本末又有“是友瞿然省惕”六字。 ⒀先生初登第時,上《邊務八事》,世艷稱之。晚年有以為問者,先生曰:“此吾少時事,有許多抗厲氣。此氣不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濟?”或又問平寧藩。先生曰:“只合如此做,但覺來尚有揮霍意。使今日處之,更別也。”〔一〕 〔一〕原註:此條下有“門人黃以方錄”六字。

⒁直問:“許魯齋言學者以治生為首務,先生以為誤人,何也?豈士之貧,可坐守不經營耶?”先生曰:“但言學者治生上,僅有工夫則可。若以治生為首務,使學者汲汲營利,斷不可也。且天下首務,孰有急於講學耶?雖治生亦是講學中事。但不可以之為首務,徒啟營利之心。果能於此處調停得心體無累,雖終日做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何妨於學?學何貳於治生?”〔一〕 〔一〕自此條至《拾遺》第十八條,皆佐藤一齋據王本錄出。 ⒂先生曰:“凡看書,培養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裡用得著,俱是益。只是此志真切。有昔郢人夜寫書與燕國,誤寫'舉燭'二字。燕人誤解。燭者明也,是教我舉賢明其理也。其國大治。故此志真切,因錯致真,無非得益。今學者看書,只要歸到自己身心上用。”〔一〕

〔一〕原註:別本無“有昔郢人”以下六十四字。 ⒃從目所視,妍醜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 ⒄嘗聞先生曰:“吾居龍場時,夷人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中土亡命之流。與論知行之說,更無抽挌。久之,並夷人亦欣欣相向。及出與士夫言,反多紛紛同異,拍挌不入。學問最怕有意見的人,只患聞見不多。良知聞見益多,覆蔽益重。反不曾讀書的人,更容易與他說得。”〔一〕 〔一〕原註:此條又載《全書》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文詞較略。 ⒅先生用功,到人情事變極難處時,見其愈覺精神。向在洪都處張、許之變,嘗見一書與鄒謙之,雲:“自別省城,即不得複有相講如虔中者。雖自己柁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方〔一〕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一〕原註:此條又見張本。 “方”作“力”。章首有“直曰”二字。 ⒆門人有疑“知行合一”之說者。直曰“知行自是合一。如今能行孝,方謂之知孝;能行弟,方謂之知弟。不是只曉得個'孝'字'弟'字,遽謂之知。”先生曰:“爾說固是。但要曉得一念發動處〔一〕,便是知,亦便是行。”〔二〕 〔一〕原本脫“發”字,今據補。 〔二〕自此條至《拾遺》第三十六條,系佐藤一齋據張本錄出。 ⒇先生曰:“人必要說心有內外,原不曾實見心體。我今說無內外,尚恐學者流在有內外上去。若說有內外,則內外益判矣。況心無內外,亦不自我說。明道《定性書》有云:'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此一條最痛快。” (21)或問:“孟子'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知行分明是兩事。”直曰:“要曉得始終條理,只是一個條理而始終之耳。”曰:“既是一個條理,緣何三子卻聖而不智?”直曰:“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此地位。”先生嘗以此問諸友。黃正之曰:“先生以致知各隨分限之說,提省諸生。此意最切。”先生曰:“如今說三子,正是此意。” (22)先生曰:“'易則易知'。只是此天理之心,則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私慾之心,則一個人是一個心。人如何知得?” (23)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實實是好;一念惡,便實實是惡;如此才是學。不然,便是作偽。”嘗問門人,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先生曰:“要曉得聖人之學,只是一誠。”直自陳喜在靜上用功。先生曰:“靜上用功固好,但終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雖在睡夢,此心亦是流動。如天地之化,本無一息之停。然其化生萬物,各得其所,卻亦自靜也。此心雖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卻亦自靜也。若專在靜上用功,恐有喜靜惡動之弊。動靜一也。”直曰:“直固知靜中自有知覺之理。但伊川《答呂學士》一段可疑。伊川曰:'賢且說靜時如何?'呂學士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在。'伊川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先生曰:“伊川說還是。”直因思伊川之言,分明以靜中無知覺矣。如何謂伊川說還是?考諸晦翁亦曰:“若云知寒覺暖,便是知覺已動。”又思知寒覺暖,則知覺著在寒暖上,便是已發。所謂有知覺者,只是有此理,不曾著在事物,故還是靜。然瞌睡也有知覺,故能做夢,故一喚便醒。槁木死灰,無知覺,便不醒矣。則伊川所謂“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正是說靜而無靜之意,不是說靜中無知覺也。故先生曰“伊川說還是”。 (24)直問:“戒慎恐懼是致知,還是致中?”先生曰:“是和上用功。”曰:“《中庸》言致中和,如何不致中,卻來和上用功?”先生曰:“中和一也。內無所偏倚,少間發出,便自無乖戾。本體上如何用功?必就他發處,才著得力。致和便是致中。萬物育,便是天地位。”直未能釋然。先生曰:“不消去文義上泥。中和是離不得底。如面前火之本體是中,火之照物處便是和。舉著火,其光便自照物。火與照如何離得?故中和一也。近儒亦有以戒懼即是慎獨,非兩事者。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他日崇一謂直曰:“未發是本體,本體自是不發底。如人可怒。我雖怒他,然怒不過當,卻也是此本體未發。”後以崇一之說問先生。先生曰:“如此卻是說成功。子思說發與未發,正要在發時用功。” (25)艾鐸問:“如何為天理?”先生曰:“就爾居喪上體驗看。”曰:“人子孝親,哀號哭泣,此孝心便是天理?”先生曰:“孝親之心真切處才是天理。如真心去定省問安,雖不到床前,卻也是孝。若無真切之心,雖日日定省問安,也只與扮戲相似,卻不是孝。此便見心之真切,才為天理。” (26)直問:“顏子'擇中庸',是如何擇?”先生曰:“亦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就己心之動處,辨別出天理來。'得一善',即是得此天理。”後又與正之論顏子“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正之曰:“先生嘗言:'此是見得道理如此。如今日用,凡視聽言動,都是此知覺。然知覺卻在何處?捉定不得。所以說“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顏子見得道體後,方才如此說。'” (27)直問:“'物有本末'一條,舊說似與先生不合。”先生曰:“譬如二樹在此,一樹有一樹之本末。豈有以一樹為本,一樹為末之理?明德親民,總是一物,只是一個工夫。才二之,明德便是空虛,親民便是襲取矣。'物有本末'云者,乃指定一物而言。如實有孝親之心,而後有孝親之儀文節目〔一〕。'事有終始'云者,亦以實心為始,實行為終。故必始焉有孝親之心,而終焉則有孝親之儀文節目。事長、事君,無不皆然。自意之所著謂之物,自物之所為謂之事。物者事之物,事者物之事也。一而已矣。” 〔一〕原註:張問達曰:“此下疑有闕文,讀先生《大學問》自見。” (28)先生曰:“朋友相處,常見自家不是,方能點化得人之不是。善者固吾師,不善者亦吾師。且如見人多言,吾便自省亦多言否?見人好高,吾自省亦好高否?此便是相觀而善,處處得益。” (29)先生曰:“至誠能盡其性,亦只在人物之性上盡。離卻人物,便無性可盡得。能盡人物之性,即是至誠致曲處。致曲工夫,亦只在人物之性上致,更無二義。但比至誠有安勉不同耳。” (30)先生曰:“學者讀書,只要歸在自己身心上。若泥文著句,拘拘解釋,定要求個執定道理,恐多不通。蓋古人之言,惟示人以所嚮往而已。若於所示之嚮往,尚有未明,只歸在良知上體會方得。” (31)先生曰:“氣質猶器也,性猶水也。均之水也,有得一缸者,得一桶者,有得一甕者,局於器也。氣質有清濁厚薄強弱之不同,然其為性則一也。能擴而充之,器不能拘矣。” (32)直問:“'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夫子哭則不歌,先儒解為餘哀未忘。其說如何?”先生曰:“情順萬事而無情,只謂應物之主宰,無滯發於天理不容已處。如何便休得?是以哭則不歌。終不然,只哭一場後,便都是樂。更樂更無痛悼也。” (33)或問:“致良知工夫,恐於古今事變有遺?”先生曰:“不知古今事變從何處出?若從良知流出,致知焉盡之矣。” (34)先生曰:“顏子'欲罷不能',是真見得道體不息,無可罷時。若功夫有起有倒,尚有可罷時,只是未曾見得道體。” (35)先生曰:“夫婦之與知與能,亦聖人之所知所能。聖人之所不知不能,亦夫婦之所不知不能。”又曰:“夫婦之所與知與能,雖至聖人之所不知不能,只是一事。” (36)先生曰:“雖小道必有可觀。如虛無、權謀、術數、技能之學,非不可超脫世情。若能於本體上得所悟入,俱可通人精妙。但其意有所著,欲以之治天下國家,便不能通,故君子不用。” (37)童克剛問:“中以精金喻聖,極為明切。惟謂孔子分兩不同萬鎰之疑,雖有軀殼起念之說,終是不能釋然。”師不言。克剛請之不已。師曰:“看便知道了。”克剛必請明言。師乃歎曰:“早知如此起辨生疑,當時便多說這一千也得。今不自煅煉金之程色,只是問他人金之輕重。奈何!”克剛曰:“堅若早得聞教,必求自見。今老而幸遊夫子之門,有疑不決。懷疑而死,終是一憾。”師乃曰:“伏羲作《易》,神農、黃帝、堯、舜用《易》,至於文王演卦於羑里,周公又演爻於居東。二聖人比之用《易》者似有間矣。孔子則又不同。其壯年之志,只是東周,故夢亦周公。嘗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自許自志,亦只二聖人而已。況孔子玩《易》,韋編乃至三絕,然後嘆《易》道之精。曰:'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比之演卦演爻者更何如?更欲比之用《易》如堯、舜,則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之為不厭。'乃其所至之位。” (38)先生曰:“吾昔居滁時,見學者為口耳同異之辯,無益於得,且教之靜坐。一時學者亦若有悟,但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故邇來只指破致良知工夫。學者真見得良知本體,昭明洞徹,是是非非,莫非天則,不論有事無事,精察克治,俱歸一路,方是格致實功,不落卻一邊,故較來無出致良知。話頭無病,何也?良知原無間動靜也。”〔一〕 〔一〕原註:此條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或與第二六二條重複。 (39)曰:“昔孔門求中行之士不可得。苟求其次,其惟狂者乎!狂者志存古人,一切聲利紛華之染,無所累其衷,真有鳳凰翔於千仞氣象。得是人而裁之,使之克念,日就平易切實,則去道不遠矣。予自鴻臚以前,學者用功尚多拘局。自吾揭示良知,頭腦漸覺見得此意者多,可與裁矣!”〔一〕 〔一〕原註: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此條與《拾遺》第四條當是同事異記。 “狂者志存古人”約三十字見諸該條。惟其他諸語,只見於此。語有特殊意義,故並錄之,寧重毋缺。 (40)先生嘗語學者曰:“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自不能不發之於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說出和平話?總然都做得,後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得來。若養得此心中和,則其言自別。”〔一〕 〔一〕原註: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41)門人有欲汲汲立言者,先生聞之,歎曰:“此弊溺人,其來非一日矣。不求自信,而急於人知,正所謂'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也。恥其名之無聞於世,而不知知道者視之,反自貽笑耳。宋之儒者,其製行磊牽,本足以取信於人。故其言雖未盡,人亦崇信之,非專以空言動人也。但一言之誤,至於誤人無窮,不可勝救,亦豈非汲汲於立言者之過耶?” 〔一〕錄自《全書》卷目錢德洪之《刻文錄敘說》。 (42)先生與黃綰、應良論聖學久不明,學者欲為聖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之地。應良疑其難。先生曰:“聖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磨刮一番,盡去駁蝕,然後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辦見得,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勿以為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里面意思,此功夫自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正德五年十二月。 《年譜》標題云:“論實踐之功。” (43)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則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之念。《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正德八年十月。 (44)一日,先生喟然發嘆。九川問曰:“先生何嘆也?”曰:“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一經沉埋數百年。”九川曰:“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一〕,認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複奚疑?”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賢相傳一點骨血也。”〔二〕 〔一〕從,《拾遺》本誤作“徒”,今據隆慶本改正。 〔二〕原註:錄自《年譜》正德十六年正月。 (45)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二年十一月。 (4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曆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吾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入聖之機也。勉之!”〔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正月。 (47)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8)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渭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體,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洩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49)德洪攜二弟德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遊禹穴諸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久,得無妨課業乎?”答曰:“吾舉子業無時不習。”家君曰:“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說亦須理會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豈特無妨?乃大益耳。學聖賢者,譬之治家、其產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書院錢楩與魏良政並發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三年八月。 《年譜》標題曰:“論聖學無妨於舉業。” (50)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領謝而別。 〔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51)至吉安。諸生偕舊遊三百餘人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堯、舜生知安行的聖人,猶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而悠悠蕩盪,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己誤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臨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一〕 〔一〕原註:錄自《年譜》嘉靖六年十月。 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於卑末,又有盡心盡力供養諸賓,賓有失錯,又能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於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 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人有勝心,為子則不能孝,為臣則不能敬,為弟則不能恭,與朋友則不能相信相下。至於為君亦未仁,為父亦未慈,為兄亦不能友。人之惡行,雖有大小,皆由勝心出,勝心一堅,則不復有改過徒義之功矣。 《乾卦》通六爻,作一人看,只是有顯晦,無優劣;作六人看,亦只有貴賤,無優劣。在自己工夫上體驗,有生熟少壯疆老之異,亦不可以優劣論也。 在贛州親筆寫周子《太極圖》及《通書》“聖可學乎”一段,末云:“按濂溪自註'主靜',雲'無欲故靜',而於《通書》雲:'無欲則靜虛動直',是主靜之說,實兼動靜。'定之以中正仁義',即所謂'太極'。而'主靜'者,即所謂'無極'矣。舊注或非濂溪本意,故特表而出之。後學余姚王守仁書。” 右《太極圖說》,與夫《中庸修道說》,先師陽明夫子嘗勒石於虔矣。今茲門人聞人公囗,以監察御史督學南畿,嗣承往志,乃謀諸郡守王公鴻漸、縣尹朱君廷臣、賀君府,摹於姑蘇學宮之六經閣,俾多士瞻誦,知聖學之所宗雲。嘉靖乙未歲三月朔日,門人餘姚錢德洪識。 此篇語錄四條,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篇末“後學余姚王守仁書”八字及錢德洪按語,《漫筆》未收,茲據日本《陽明學報》第一百五十三號補錄。 附跋 明道先生曰:“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 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若於此有得,思過半矣。” 右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嘗書之座右。南濠都君每過輒誦其言之善,持此紙索予書,予不能書,然有志身心之學,此為朋友者所大願也,敢不承命!陽明山人餘姚王守仁書。 此一綿繭紙,筆書徑寸,靖江朱近齋來訪,問餘何自有此寶?餘答以重價購之吳門。謂曰:“先師手書極大者為餘得之。所藏《修道說》若中等字,如此者絕少,而竟為君所有。心印心畫,合併在目,非宗門一派氣類默承,詎能致是乎?”遂手摹之以去。乃餘原本亦亡於倭,思之痛惜!李詡識。 本篇錄自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七。篇名系編者所加。 《孫子》 談兵皆曰:“兵,詭道也,全以陰謀取勝。”不知陰非我能謀,人不見,人目不能窺見我謀也,蓋有握算於未戰者矣。孫子開口便說“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此中校量計畫,有多少神明妙用在,所謂“因利制權”,“不可先傳”者也。 兵貴“拙速”,要非臨戰而能速勝也,須知有個先著在,“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是也。總之不欲久戰於外以疲民耗國,古善用兵之將類如此。 兵凶戰危,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者也。故孫子作《兵法》,首曰“未戰”,次曰“拙速”,此曰“不戰,屈人兵”。直欲以“全國”、“全軍”、“全旅”、“全卒”、“全伍”。 “全”之一字,爭勝於天下。 “上兵伐謀”,第校之以計而製勝之道而已。 “輔周則國必強”其在此將乎! “修道保法”,就是經之以五事。其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此真能先為“不可勝”,以“立於不敗之地”者,特形藏而不露耳。 兵勢第五 莫正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然亦莫奇於天地、江海、日月、四時者何?惟無窮,惟不竭,惟“終而復始”,惟“死而復生”故也。由此觀之,不變不化,即不名奇,“奇正相生,如環無端”〔二〕者,兵之勢也。任勢即不戰而氣已吞,故曰以“正合”、“奇勝”。 蘇老泉雲:“有形勢,便有虛實。”蓋能為校計索情者,乃能知虛實;能知虛實者,乃能避實擊虛,因敵取勝。 “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微乎神乎,此乃其所以“致人而不致於人”者乎! 善戰不戰,故於軍爭之中,寓不爭之妙。 “以迂為直,以患為利”,“分合為變”,“懸權而動”;而必申之以避銳擊惰;“以治”,“以靜”,“無要”,“無擊”,“勿向”,“勿逆”等語,所謂“校之以計而索其情”者,審也。匪直能以不爭勝爭,抑亦能不即危,故無失利。 從古有治人無治法。國家誠得於“九變”之將,則於“五利”、“五危”之幾,何不燭照數計,而又何覆軍殺將之足虞乎? “智者之慮〔三〕,雜於利害”,此正通於“九變”處,常見在我者有可恃,而可以屈服諸侯矣。 “處軍相敵”,是行軍時事。 “行令教民”,是未行軍時事。然先處軍而後相敵,既相敵而又無武進,所謂“立於不敗之地”,而兵出萬全者也。 今之用兵者,只為求名避罪一個念頭先橫胸臆,所以地形在目而不知趨避,敵情我獻而不為覺察,若果“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單留一片報國丹心,將苟利國家,生死以之,又何愁不能“計險阨遠近”,而“料敵制勝”乎? 以地形論戰,而及“九地”之變,“九地”中獨一“死地則戰”,戰豈易言乎哉?故善用兵者之於三軍,“攜手若使一人”,且如出一心,使人人常有“投之無所往”之心,則戰未有不出死力者,有不戰,戰必勝矣。 火攻亦兵法中之一端耳,用兵者不可不知,實不可輕發,故曰:“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四〕。”是為“安國全軍之道”。 用間與乘間不同,乘間必間自人生,用間則間為我用。知此一法,任敵之堅堅完壘〔五〕,而無不可破,橫行直撞,直游刃有餘了。總之,不出“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語。梅林曰:用間是製勝第一妙法,故孫子作十三篇,以此結之。其寓意遠矣,有志當世者,不可不留心焉。 (自首《開國》〔六〕第一至《應變》第五無評) 吳子握機揣情,確有成畫,俱實實可見之行事,故始用於魯而破齊,縱入於魏而破秦〔七〕,晚入於楚而楚伯。身試之,頗有成效。彼孫子兵法較吳豈不深遠,而實用則難言矣。想孫子特有意於著書成名,而吳子第就行事言之,故其效如此。 《司馬法》 (《仁本》第一無評) 天子之義第二 先之以教民,至誓師用兵之時,猶必以禮與法相表裡,文與武相左右,即“賞罰且設而不用”,直歸之“克讓克和”,此真天子之義,能取法天地而觀於先聖者也。 《李衛公問答》 (問答上、中卷無評) 問答下卷 李靖一書,總之祖孫、吳而未盡其妙,然以當孫、吳註腳亦可。 《尉繚子》 (自《天官》第一至《武議》第八無評) 將理第九 將為理官,專重審囚之情,使關聯良民,亦得無覆盆之冤,可謂“直進虞廷欽卹”之旨。 (《原官》第十無評) 治本第十一 武禁文賞,要知文武二者不可缺一。 (自《戰術》第十二至《踵軍》第二十無評) 兵教上第二十一 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兵之用奇,全自教習中來。若平居教習不素,一旦有急,驅之赴敵,有聞金鼓而色變,睹旌旗而目眩者矣,安望出死力而決勝乎? (自《兵教》下第二十二至《兵令》上第二十三無評) 兵令下第二十四 《尉繚》通卷論形勢而已。 (《上略》無評) 中略 皇帝王霸四條,總是論君臣相與之道,而化工特帶言之,中間直出“攬英雄之心”一語,末復以“攬英雄”一語結之,《三略》大義,了然心目矣。 下略 開口便曰:“澤及於民,賢人歸之。”結尾仍曰:“君子急於進賢。”端的不出“務攬英雄”一語。 《六韜》 文韜 文師第一 看“嘿嘿昧昧”一語,而韜之大義,已自了然。 武韜 (自《發啟》第十三至《文伐》第十五無評) 以此十二節為“文伐”,毋乃更毒於“武伐”乎?兵莫慘於志,安在其為文?文王聖人,不必言矣,即尚父薦揚,何遂陰謀取勝至此?明是後世奸雄附會成書,讀者可盡信乎? 梅林曰:“養其亂臣,回崇侯虎是也〔八〕;進美女淫聲,華氏女是也;遺良犬馬,驪戎之文馬是也。即末一節,而太公一一身行者,豈得謂之誣哉? 龍韜 (自《王翼》第十八至《奇兵》第二十七無評) 五音第二十八 上古無有文字,皆由五行以製剛強。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剋,以定方位日時,然而於審聲知音,則概乎未有聞也。非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其孰能與於斯? 兵徵第二十九 “望氣”之說,雖是鑿鑿,終屬英雄欺人。如所云“強弱徵兆,精神先見”,則理實有之。 農器第三十 古者寓兵於農,正是此意。無事則吾兵即吾農,有事則吾農即吾兵,以佚待勞,以飽待飢,而不令敵人得窺我虛實,此所以百戰而百勝。 虎韜 軍用第三十一 兵中器用之數,正不嫌於詳悉,可備考。 (自《三陣》第三十二至《軍略》第三十五無評) 臨境第三十六 梅林曰:自此至《壘虛》共七篇,體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謀者。 本篇原件由日本學者佐藤一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啟、孫元化、胡宗憲、茅震東的序言,發表於《陽明學報》第一七○號。另東北圖書館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經七書評》。今據《陽明學報》移錄。 〔一〕 軍始,《孫子十家注》本題名《形篇》。 〔二〕 如環無端,《孫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環無端”。 〔三〕 之,原本作“能”,據《孫子十家注》改。 〔四〕 慍,原本作“惶”,據《孫子十家注》改。 〔五〕 堅堅,疑為“堅壁”之誤。 〔六〕 開國,《諸子集成》本作“圖國”。 〔七〕 縱,疑為“繼”字之誤。 〔八〕 回,恐系誤衍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則近道矣。 明明德、親民,猶修己安百姓。明德、親民無他,惟在止於至善,盡其心之本體,謂之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體;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明明德天下,猶《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心者身之主,意者心之發,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之事格之,必盡夫天理,則吾事親之良知無私慾之間而得以致其極。知致,則意無所欺而可誠矣;意誠,則心無所放而可正矣。格物如格君之格,是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其本則在修身。知修身為本,斯謂知本,斯謂知之至。然非實能修其身者,未可謂之修身也。修身惟在誠意,故特揭誠意,示人以修身之要。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誠意只是慎獨工夫,在格物上用,猶《中庸》之“戒懼”也。君子小人之分,只是能誠意與不能誠意。 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此猶《中庸》之“莫見莫顯”。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言此未足為嚴,以見獨之嚴也。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誠意工夫實下手處惟格物,引《詩》言格物之事。此下言格致。 《詩》雲:“瞻彼淇澳……終不可喧兮!” 惟以誠意為主,而用格物之工,故不須添一“敬”字。 “如切如磋”者,道學也。 猶《中庸》之“道問學”、“尊德性”。 “赫兮喧兮”者,威儀也。 猶《中庸》之“齊明盛服”。 “有斐君子,終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格致以誠其意,則明德止於至善,而親民之功亦在其中矣。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明德親民只是一事。親民之功至於如此,亦不過自用其明德而已。 康誥曰:“克明德。”……皆自明也。 又說歸身上。自明不已,即所以為親民。 《詩》雲:“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孟子告滕文公養民之政,引此詩云:“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君子之明德親民豈有他哉?一皆求止於至善而已。 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止於至善豈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 為人君,止於仁……與國人交,止於信。 又說歸身上。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又即親民中聽訟一事,要其極,亦皆本於明德,則信乎以修身為本矣。又說歸身上。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修身工夫只是誠意。就誠意中體當自己心體,常令廓然大公,便是正心。此猶《中庸》“未發之中”。正心之功,既不可滯於有,又不可墮於無。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人之心體惟不能廓然大公,是以隨其情之所發而碎焉。此猶“中節之和”。能廓然大公而隨物順應者,鮮矣。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此謂治國在齊家。 又說歸身上。親民只是誠意。宜家人兄弟,與其儀,不忒只是修身。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是以君子有潔矩之道也。 又說歸身上。工夫只是誠意。 有國者不可以不慎,闢則為天下佼矣。 惟系一人之身。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身修則能得眾。又說歸身上,修身為本。 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惟在此心之善否。善人只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泰誓》曰:若有一個臣……此是能誠意者。 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 是不能誠意者。 唯仁人放流之…… 仁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王陽明《大學古本傍釋》有明隆慶刻本、清愛古香齋藏刻本。今據民國二十七年上海涵芬樓影印隆慶刻本移錄。移錄時,對《大學》古本原文略有刪節。刪節處用省略號“……”代替。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格物以誠意,復其不之動而已矣!不善复而體正,體正而無不善之動矣!是之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於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於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支與虛,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大學古本原序》作於正德十三年。今《陽明全書》所載《大學古本序》系嘉靖二年改作。今據羅欽順《困知記》三續二十章移錄。標題系編者所加。 正德二年,予以劾瑾被譴。同年,吳子清甫亦以劾瑾落職。心一遇同,相得歡甚,朝夕談道,上下古今時事,未嘗不為之慨嘆。一日,清甫以家譜屬序,傳示後人。顧予越之鄙人也,言何足重哉? 夫一族千萬人,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也。一人之心,固以千萬人之心為心,千萬人之心其能以一人之心為心乎?譜之作也,明千萬人本於一人,則千萬人之心當以一人之心為心。子孝父,弟敬兄,少順長,而為父兄長者亦愛其子弟。少者貧而無歸也,富者收之;愚而無能也,才者教之。貴且富者,不以加其宗族患難卹而死喪賻也。千萬人惟一心,以此盡情,而譜善矣。世之富貴者自樂其身,留遺子孫,而族人之飢寒,若越人不視秦人,略不加之意焉,焉用譜為哉? 故善保其國者可以永命,善保其族者可以世家。清甫欲世其家,亦善保其族而已矣。予聞清甫祖父賑窮週乏,施惠焚券,先親族而後仁民,蓋有古忠厚長者之風焉。以此傳後,子孫必有蕃且昌者。 清甫諱淳,與予同登弘治己未進士。今以江西道監察御史退居林下。其家世閥閱之詳載譜書,不及贅雲。 正德二年秋月,年生古越陽明子王守仁撰。 本篇原載安徽歙縣吳氏《衝山家乘》木刻本,經汪慶元整理髮表於《中國哲學史研究》一九八九年第二期。現據汪氏標點本移錄。 黃氏之先,以國為氏,族屬既繁,分散四方者益眾。竹橋始祖萬二府君,為金兵作亂,自徽之婺源遷於慈溪鳳凰山竹墩之地。居未二世,又遷於餘姚官埭浦竹橋之西。至是十六世,子孫眾盛,衣冠禮儀蔚然有稱,豈非黃氏之望族歟?近有族之胤曰夔者,以俊秀選為郡庠生,負芨稽山書院從予遊,苦志勵業,學以有成。暇日言及父進士,表章譜牒,遺文行義,求予一言序之。予辭之不得,按其祖伯川公譜系,乃七世祖福二公,至元季泰定間,以進士任餘姚州州判,歷任九年。其長子德彰,登至順間進士,任浙江承宣司使;次子德順,應元製擢任鄞縣教諭;三子德澤,以武舉歷任副元帥,鎮守定海有功,敕封都督元帥。是皆竹橋之望聞於世者也。其他子孫孝友推於鄉,惠愛孚於人者比比。譜牒具存,了然在目,可得見也。夔方銳志科目,而能急急以孳先德為念,其知所重者哉。嗟夫!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尊祖敬宗。夔能及此而益勉之弗懈,尚何德之弗修,行之弗飭,功業弗底於大且遠哉!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異時名立政成,耀後而光前,俾人稱黃氏賢子孫者,夔也。夫姑以是為序,用勗之。正德十六年八月既望,賜進士出身前資德大夫兵部尚書新建伯陽明王守仁譔。 (原文載《竹橋黃氏宗譜》卷首) 譜之為義大矣!有徵而不書,則為棄其祖;無徵而書之,則為誣其祖。兢兢焉尊其所知,闕其所不知,詳其所可徵,不強述其所難考,則庶乎近之矣。雖然,知不知與可徵不可徵,亦有為時地所限焉。或經兵燹之餘,或值播遷之後,既編殘而簡斷,亦人往而風微,近遠難稽,盛衰莫必,則舉廢修墜,往往日耳之諮度,未能衷於一是。迨承平日久,里巷安然,相與講敬宗收族之事,乃益詳其體例,明於忌諱,前事每多抉擇,後事彌昭審慎。故為人子孫,而欲光昭令緒,莫此為大焉! 今黃文肅公裔孫名祚者,以重修家乘,景企余光,益以後系,踵而新之,而以序囑餘。餘得拜閱其全牒。所見於源流,既不失其考;於脈派,又獨得其真。視前此之譜為親切焉,可謂得其本矣。其於當闕當詳之義,宜有合焉,而無慮其棄與誣也。察統系之異同,辨家承之久近,敘戚疏,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穆,胥於譜焉列之。然則續修之人,其用意深遠、計慮周密為何如!而凡屬譜系之後者,宜暢然思,油然感,勉紹先緒,無墜家聲,則亦庶乎!上下有序,大小相維,同敦一本之親,無蹈乖違之習,繩繩繼繼,永永無極也夫! 世守儒宗訓,家傳正學書。宏綱開瑞運,嘉祉錫禎符。 又 朝廷尚文德,萬國景賢良。忠信正常泰,嚴恭體益壯。 孝慈家道善,仁厚祖功長。誠正修齊治,隆重平世記昌。 時正備十五年庚辰孟春上元日,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撰。 本文原載福建師大圖書館藏《青山黃氏世譜》刊本。今據浙江學刊一九九○年第四期方寶川文移錄。 世之惡奔竟而厭煩拿者,多遁而之釋焉。為釋有道,不曰清乎?撓而不濁,不曰潔乎?狎而不染,故必息慮以浣塵,獨行以離偶,斯為不詭於其道也。苟不如是,則離皓其發、緇其衣、焚其書,亦逃祖繇而已耳,樂縱誕而已耳,其於道何如耶! 今有日本正使堆雲桂悟字了庵者,年逾上壽,不倦為學,領彼國王之命,來貢珍於大明。舟抵鄞江之滸,寓館於馹。予嚐過焉,見其法容潔修、律行堅鞏,坐一室,左右經書,鉛採自陶,皆楚楚可觀,非清然乎!與之辨空,則出所謂預修諸殿院之文,論教異同,以並吾聖人,遂性閒情安,不譁以肆,非淨然首!且來得名山水而遊,賢士大夫而從,靡曼之色不接於目,淫娃之聲不入於耳,而奇邪之行不作於身,故其心日益清,志日益淨,偶不期離而自異,塵不待浣而已絕矣。茲有歸思,吾國興之文字以交者,若太宰公及諸縉紳輩,皆文儒之擇也,咸惜其云,各為時章,以瞌飾回躅,固非貸而濫,吾安得不序! 皇明正德八年歲在癸酉五月既望,餘姚王守仁書。 本篇原稿係日本九鬼隆重輝所藏,今存佚不詳。齊藤拙堂的《拙堂文話》載有此文真跡。據齊藤言,真跡“字畫稱秀,神采奕奕,其為親筆無可疑也。”現據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七○年版《陽明學入門》一書移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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