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故道白雲

第3章 11-15

故道白雲 一行禅师 16072 2018-03-20
烏達因,提婆達多,金比萊,拔提,摩男拘利,迦羅丹賴和阿耨樓陀都是常到宮中與悉達多談論政治和倫理道德的一班朋友。再加上阿難陀和難陀,他們將會成為悉達多他日登位後的智囊團。他們通常喜歡在討論之前先喝幾杯美酒。為了遷就朋友的喜好。悉達多會留著樂師和舞團一直表演至深夜。 對於大大小小的政策,提婆達多都會滔滔不絕的發表一番議論。而烏達因和摩男拘利則會不厭其煩和提婆達多辨論一番。悉達多倒說得少。有時,在歌舞表演之中,悉達多轉頭望過去,會發覺阿耨樓陀已疲倦得垂著頭,半醒半睡的樣子。他跟著便會走過去搖醒他,和他一起悄悄的走到外面去欣賞月色和細聽附近的潺潺流水。阿耨樓陀是摩男拘利的弟弟。他們的父親是悉達多的叔叔。阿耨樓陀是個平易近人的俊男。雖然他在宮中很受女士們的傾慕,但他自己並不多情。悉達多和阿耨樓陀很多時會在花園裡坐至午夜時份。這時,其他的人通常都已因為太累或太醉而回客房裡休息,而悉達多便會把他的橫笛拿出來,在明亮的月光下吹奏。瞿夷會放置一小香爐在石上,然後靜靜的坐在一旁,欣賞那在和暖的晚空中蕩漾的樂韻。

時間過得很快,耶輸陀羅的產期逐漸接近。芭蜜莎王后告訴女兒不用回娘家待產,因為她當時正在迎毘羅衛國居住。芭蜜莎和喬答彌兩位王后一起召請了城中最好的助產婦到來。耶輸陀羅分娩那天,兩位王后都同時在左右待著。王宮內瀰漫著肅穆和期待。雖然淨飯大王沒有出現,但悉達多知道他正在自己的宮中焦急地等著消息。 當耶輸陀羅的陣痛加劇,她就立即被侍婢扶入寢宮的內室。那時正是中午,天空驟然烏云密布,變得陰暗,猶如有神祗之手,把太陽掩蓋。悉達多在外面坐著。雖然被兩堵牆隔著,他仍可清楚地聽到妻子的叫喊聲。他的情緒一刻比一刻緊張。耶輸陀羅的呻吟。一聲接著一聲,每聲都使他的心如刀割。他無法安定下來,唯有能做的是來回踱步。有時,耶輸陀羅的叫聲淒厲得令悉達多不禁心亂如麻。他的生母摩耶王后就是因為分娩他而至死的。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痛楚。今次是耶輸陀羅替他分娩自己的孩子。雖然生孩子是一般女性必經的道路,但這條路是危險重重,甚至可有生命之虞的。更甚的,是母子倆都可能會同時喪命。

突然想起數月前從一個沙門所學,悉達多跏趺蓮坐下來,嘗試安住他的心識。這段時間是一次真正的考驗。他要在耶輸陀羅的叫聲中保時平靜的心境。忽然,一個新生嬰兒的影像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他自己孩子的影像。每個人都一直希望他有孩子;每個人都會為他生了孩子而高興。他自己也曾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身處這件事情真正發生之際,尤其在這緊張的時刻,他才明白到一個孩子的誕生是如何的重要。他未找到自己的道路,他也仍未知道自己在往那兒走。無奈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一這是否孩子的不幸呢? 耶輸陀羅的叫聲突然停了下來。他站起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他盡量留心地觀察自己的呼吸,以回复鎮定。就在這時,一個嬰兒的哭啼聲劃破了沉寂。娃娃出世了!悉達多用手把額上的汗抹去。

喬答彌王后打開門來看他。見到她的笑容,悉達多知道一切平安。王后坐下來對著他,說:“瞿夷生了一個男孩。” 悉達多笑了。望著母親,他滿懷感恩。 “我會替孩子取名羅睺羅。” 那天下午,悉達多到房間裡探望妻兒。耶輸陀羅對他凝望,閃亮的眼睛充滿著愛意。他們的兒子躺在她的身旁。因全身部裹在絲綢裡,悉達多只可看到胖胖的小圓臉。悉達多似有所求的看看耶輸陀羅。很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點頭示意,允許悉達多把孩子抱起。耶輸陀羅望著悉達多把孩子抱在懷裡。悉達多一時間感到飄飄若仙。但另一方面,他心內卻是憂慮重重。 耶輸陀羅休息了幾天。喬答彌王后負責打點一切。從準備特別的食物到留意爐火以使她們母子溫暖,她都一概照顧到。一天,悉達多來探視妻兒。抱著羅睺羅在手中時,他慨嘆人的生命既脆弱又寶貴。他回想起那天他和耶輸陀羅一起去參加那個小童的葬禮。小童只有四歲。當他們抵達時,屍體仍躺在床上。生命的氣息已全然消失,那孩子的身體只剩下皮包著骨,而皮膚更彷如臘造,顏色青白?孩子的母親跪在床邊,一會兒拭乾眼淚,一會兒又再哭起來。不到多久,一個婆羅門到來為他作喪儀,準備出殯。曾整夜守夜的鄰居,把小童的屍體抬上一張他們用竹造成的擔架,以便扛到河邊去。悉達多和耶輸陀羅跟著村民的行列走。河畔已簡單地堆砌了火葬的柴薪。隨著婆羅門的指示,他們把擔架扛到河中,讓屍體全浸在水里。跟著,他們又把擔架和屍體扛出來放在地上,讓水漏走。這是一項表示清淨的儀式,因為他們都相信滂河的水是可以清洗罪業的。一個男人把香水酒在柴木後,小童就被放在上面。婆羅門手拿火炬,圍繞著屍體高聲念誦。悉達多認出那些經文是從吠陀節錄出來的。婆羅門環繞柴堆三次之後,便把柴木燃點起來。柴火很快便燒得熊熊的。小童母親和兄弟姊妹隨即嚎啕大哭。不到多時,那個男孩的屍體就變成了灰燼。悉達多望望耶輸陀羅,見她眼淚盈眶。他自己也覺得有哭泣的衝動。 “孩子啊,孩子,你現在回到那裡去了?”他這樣想。

悉達多把羅睺羅交回給耶輸陀羅。他走到外面,獨個兒坐在花園裡,直至夜幕低垂。一個僕人跑來找他。 “王太子,王后叫我來找你的。你的王父來訪。” 悉達多步回宮內。這時,王宮的燈火已全部亮起,閃耀輝煌。 耶輸陀羅很快便已恢復體力,重投工作。同時,她也需要有很多時間陪伴著小小羅睺羅。一個春日,在喬答彌王后的堅持下,車匿駛馬車乘著悉達多和耶輸陀羅到郊外小遊。他們也帶了羅睺羅和一個照顧他的年青女僕寶珠同行。 和煦的陽光映照在幼嫩的綠葉上。鳥兒站在娑羅和蕃櫻桃樹上花兒待放的樹枝上歌唱。車匿讓馬匹慢慢納踱步。認出了悉達多和耶輸陀羅,鄉下的居民都紛紛站著,揮手緻禮,以表歡迎。當他們行近滂河岸的時候,車匿突然拉強把馬車剎停。阻攔著去路的,原來是一個男人倒在地上。他的手腳都向身內捲曲,而且全身都在顫抖。他半開的嘴裡不時傳出呻吟聲。車匿隨著悉達多,從車上跳下。那個男人望上去不到三十歲。悉達多拿起他的手,對車匿說:“他似乎患了嚴重的感冒,你說是嗎?我們替他按摩一下,看看有沒有幫助。”

車匿搖頭說:“王太子,這些不是感冒的病徵。我恐怕他是患上更嚴重的病一一種不治之症。” “你這樣肯定?”悉達多細看著那人。 ”我們不可以帶他去看御醫嗎?” “就是御醫也沒辦法醫治這種病症的。我聽說這是一種極容易傳染的病。如果把這個人載上馬車,只怕你的妻兒甚至你自己都會受到傳染。為了你的安全,我請求太子你放下他的手吧。” 悉達多沒有放開那男子的手一他看了看它,再看看自己的。悉達多一向都非常健康。但現在望著這個與他年紀相若的垂死男子,他一向以來這是必然的,都剎那間完全幻滅。岸邊傳來哀怨的哭叫聲。他抬頭望去,看見一個葬禮正在進行中。那裡燒著葬禮的柴火。念誦聲中,夾雜著斷腸的哭叫和乾柴在烈焰中的啪啪聲響。

回頭再看那男人,悉達多發覺他已沒有呼吸。他那像玻璃的眼珠朝上呆望。悉達多把他的手放下來,輕輕替他閉上雙眼。悉達多站起來時,耶輸陀羅已在他的背後不知有多久了。 她低聲說道:“丈夫啊,請你過那邊河裡洗手吧。車匿,你也該這樣做。我們要到下一條村莊通知有關官員,請他們料理這個屍體。” 之後,沒有人再有心情才續這次的春日郊遊了。悉達多囑車匿轉回宮中。在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天晚上,耶輸陀羅因為發了三個怪夢而睡得不好。在第一個夢裡,她見到一隻白色的牛。這只牛的額上有一顆閃耀奪目的寶石,散發的光芒就如北斗星一般。它正向著迦毘羅衛國的城門緩步而走。從帝釋天的祭壇,傳來一種如從天降的聲音,說著:“如果你留不住這頭牛,這城都就再沒有光明了。”城中的人們紛紛開始追逐這隻白牛,但都沒有一個人制住它。白牛行出了城門,絕塵而去。

第二個夢裡,耶輸陀羅看到四個天王在須彌山頂上,向著迦毘羅衛國發放光芒。突然,豎在帝釋天祭壇上的旗幟猛然搖動,跌到地上。鮮花如雨般從天上降下,而城中四處都迴響著天樂。在第三個夢中,耶輸陀羅聽到震撼天地的聲音在說:“時候到了!時侯至了!”在驚慌中,她望向悉達多慣坐的椅子,卻發覺他不見了。她頭上插著的茉莉花這時跌落地上,變成塵埃。悉達多留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則變了一條蛇,溜出門外。耶輸陀羅只覺慌張混亂。她同一時間聽到白牛在城外的吼叫聲,帝釋天祭壇上旗幟搖拍著的噪音,和那從天上傳來的叫聲大喊著:“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耶輸陀羅醒來。她額上沾滿了汗水。她轉過來搖醒悉達多。 “悉達多,悉達多,快醒來吧!”

他其實早已醒來了。他撫摸著她的秀發來安慰她,然後問:“瞿夷,你發了甚麽的夢?告訴我吧。” 憶述完那三個夢之後,她便問道:“這些夢是否你快要離開我去訪道的先兆?” 悉達多沉默下來,而後才安慰她說:“瞿夷,請別擔心。你是個很有深度的女人。你是我的伴侶,真正可以幫我達成願望的人。你比其他人都了解我。就是我將要離開你到遠處去,我知道你也具備足夠的勇氣去繼續你的工作。你是會好好的照顧和養育我們的孩子。雖然我離開了,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對你的愛仍會是始終一樣,不會變更的。瞿夷,我是不會停止去愛你的。有了這份共識,你便一定能夠經得起我們的分離。當我找到了大道,我定會回到你和孩子的身邊。請你現在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訴說得那麽溫婉誠切,悉達多這番話直透耶輸陀羅的心扉。心中感到安慰,她合上眼睛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悉達多去跟他的父親說:“父王,我懇請你的允許,讓我出家為僧,好使我能尋找開悟之道。” 淨飯王十分驚訝。雖然他一早料到會有這天,但他並沒有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麽突然。想了很久,他才望著兒子,回答道:“我們的歷代祖先雖然有幾個是出家的,但沒有一個出家時是你這個年紀。他們都是等到年過五十的。你為何不再等一下呢?你的兒子還小,而國家也要靠你啊。” “父親,對我來說,一天在位為王就好像一天坐在火爐之上。如果我心不安寧,又怎能達成國家又或你對我的期望呢?我體會到時光的速逝,而我的青春也不例外。請你批准我吧。”

大王仍想說服他的兒子:“你應想及你的國家、父母、耶輸陀羅和還是嬰孩的兒子。” “父親,我正是因為想及你們,才來徵求你的同意讓我去出家。我並非有意逃避責任。父親,就如你不能排解你自己心裡的痛苦,你是知道你同樣不能把我心內的苦惱消除。” 大王站起來拉著他兒子的手,說道:“悉達多,你是知道我如何的需要你。你是我全部希望所在。請你不要離棄我。” “我永遠都不會離棄你。我只是要求你讓我離開一段時間罷了。當我找到大道之後,我必定回來。” 淨飯王痛心疾首。他沒再多說,便退下回到自己的官中。 稍後,喬答彌王后到來與耶輸陀羅共聚;而黃昏時份,悉達多的其中一個朋友烏達因,就與提婆達多、阿難陀、拔提、阿耨樓陀、金芭娜和婆提一起到訪。原來烏達因開了一個晚會,又聘請了城中最佳的舞團來表演。喜慶的火炬燃亮了整座王宮。 喬答彌告訴耶輸陀羅,大王曾召見烏達因,要他出謀劃策,用盡方法令悉達多留下來。這個晚會就是他的第一個計劃。 耶輸陀羅吩咐侍從把款客的飲食都準備好,才和喬答彌退下,回到寢宮。悉達多親自出來迎接賓客。這天正是八月份的月圓日。當音樂開始時,月兒剛出現在東南而一行樹梢上的天邊。 喬答彌和耶輸陀羅傾心相談,直至很晚才離去。當她們一起行出露台時,剛好看到圓圓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宴會已進入最高潮。宮內不時傳來音樂和談笑聲。耶輸陀羅陪喬答彌到大門後,便自行去找車匿。找到他時,他正在睡覺。耶輸陀羅把他叫醒,輕聲對他說:“太子今晚有可能需要你。把金蹄準備好給他策騎。你也為自己另備馬匹。” “太子妃,太子要往那兒去?” “請別問了。就照我說的去做吧,因為太子可能今夜要出外。” 車匿只好點著頭走往馬房,而耶輸陀羅也回到宮裡。她替悉達多準備好所有出行適用的衣物,放置在他的椅子上。跟著,她拿一薄被蓋在羅睺羅身上,才自己躺到床上來。躺在床上,她聽著外面熱鬧的音樂和歡笑聲。這些聲音持續了不知多久才漸漸消散。她知道客人已回到他們的房間了。耶輸陀羅靜靜的躺在回復了沉寂的王宮中。她等了很久,但悉達多仍沒有回到寢室來。 坐在外而,悉達多凝望著明亮的月光和星星。千顆星星在閃耀。他決定當夜離開王宮。他終於回到房間,換上已準備好的衣裝。他拉開幃帳,望到床上。瞿夷躺在那裡,應該是睡著了。羅睺羅在她的身旁。悉達多想與耶輸陀羅說幾句臨別的話,但卻躊躇。他已曾對她訴盡了要說的話。如果現在驚動她,反而會令他們的別離更難受。他放下幃帳,轉頭離去。他又是躊躇了一會。再一次,他拉起幃帳,給妻兒望上最後一眼。他深深的看著他們,希望把這兩張深愛和熟悉的臉孔印記於心。跟著,他放下幃帳,悄然離去。 當他經過客堂,悉達多看到四周地毯上都躺著熟睡的跳舞女郎,頭髮蓬鬆凌亂,嘴兒像死魚般歪著。她們的手,跳舞時看上去是那麼軟和富有彈性,但現在卻硬得家木板一樣。她們的腿互相夾踏,就彷如戰場上的傷亡者。悉達多覺得自己像是經過一個墳場。 他來到馬房時,發覺車匿沒有睡。 “車匿,請你準備好馬鞍,帶金蹄來給我。” 車匿點頭。他已準備好了一切。他說:“太子,我可否陪你去?" 悉達多點頭後,車匿立即到馬房取他自己的馬。跟著,他們一起拉著兩匹馬到宮外。悉達多停了下來,撫摸著金蹄的鬃毛,說:“金蹄,今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為我這旅程盡力。” 他騎上金蹄背上,車匿也騎上了他的馬匹。為了不想張揚,他們只能慢行。守衛都已熟睡了。他們行出城門,全沒問題。走出城外一段路,悉達多最後一次回頭望著月色下的城都。這是悉達多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在這個城裡,他經歷過無數的歡喜與悲哀,憂慮與熱望。在這城裡,他的至愛一父親、喬答彌、耶輸陀羅、羅睺羅和很多其他的人都在熟睡。他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找不到大道,決不回迦毘羅衛國。” 他策馬向南。金蹄迅即全速奔騰。 雖然悉達多和車匿都馬不停蹄,但抵達釋迦國邊境的時候,已是天亮。他們沿著橫跨面前的阿陸瑪河,向下游而去,直至找到淺水之處,才騎著馬越過河流。再走一段路,他們便來到一個森林旁邊。一隻花鹿在樹叢中穿插著。鳥兒在附近飛來飛去,一點也沒有被人跡騷擾。悉達多從馬上跳下來。他撫摸著金蹄的鬃毛,微微笑著。 “金蹄,你真了不起。你幫忙我來到這裡。我為此很是感謝你。” 馬兒抬起頭來,親切的望著主人。悉達多從馬鞍下抽出一把短劍來。跟著,他左手拿起自己長長的頭髮,右手則揮劍把頭髮割了下來。車匿也從馬上跳下。悉達多把頭髮和短劍都交給了車匿。然後他又除下頸上的寶石項鍊。 “車匿,帶著我的項鍊、短劍和頭髮回去交給我的父親。請你轉告他,對我要有信心。我並不是因為自私或想逃避責任才離開家庭。我現在出來是為了所有眾生。請代我勸慰大王和王后,安慰耶輸陀羅。我懇請你這樣做。” 當車匿伸手去接那項鍊時,淚水從眼淚裡湧出來。 “王太子,每人都將會十分傷心。我不知道應該對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王妃說些什麼。太子,你有生以來都是睡慣高床軟枕,又怎可以像個苦行者般在樹下呢?” 悉達多笑笑。 “別擔心,車匿。我可以像他們一般生活。你回去後一定要告訴他們我的抉擇,以免他們為我的失踪而擔憂。現在就讓我單獨留在這裡吧。” 車匿抹去眼淚。 “太子,請你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請你大發慈悲,因為我實在不想帶如此傷痛的消息,給我所愛戴的人!” 悉達多拍了拍他的肩膊,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車匿,我是需要你回去報訊給我的家人的。如果你是真的關心我,請你照我說的去做。車匿,我不需要你在這裡。沒有一個苦行者需要隨從!請你立刻回去吧!” 車匿雖然很不情願,但只能遵照太子的吩咐去做。他小心翼翼的把頭髮和項鍊放到他的外衣裡,又把短劍插放在馬鞍內。他緊握悉達多的手臂在他的雙手裡,牢牢的拉著他,說:“我會如你所吩咐去做的。但請太子你一定要記著我,記著我們所有人。你找到大道時,請千萬別忘記回家。” 悉達多點頭,給車匿一個表示肯定的笑容。他又再輕撫金蹄的頭。 “金蹄,我的好朋友,回家去。” 手執金蹄的彊繩。車匿騎上自己的馬匹。金蹄轉過頭來最後一次看悉達多,他眼中的淚水不比車匿的少。 悉達多一直望著車匿和兩匹馬消失踪影,才轉向森林那邊,開始走進他生命的新一頁。從此,天幕將是他的屋蓋,樹林就是他的家。一股舒泰滿足的感覺冒起。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從森林中行出來。因為這人穿著一件當時沙門慣穿插的披搭,驟看過去,悉達多還以為他是一個修道者。但細看之下,悉達多發覺他手執一把弓,後面還背著一筒箭。 “你是個打獵的,對嗎?”悉達多問道。 “沒錯。”那人答道。 “既然你是獵人,為什麼你穿得像個沙門?” 獵人笑著說:“就是全靠這件道袍,動物才對我全不防犯,使我可以容易射中他們。” 悉達多搖頭。 “那你就妄用了真正修道者的慈悲了。你同意把你的道袍和我的衣服交換嗎?” 獵人看見悉達多的王服,知道是無價之寶。 “你真的想與我交換?”那獵人問。 “當然啦,”悉達多說。 “如果把這些衣服賣了,你一定有足夠金錢做些小買賣,不用再打獵了。至於我,我有需要有一件道袍,因為我要做個沙門。” 獵人歡喜若狂,交換完衣服之後,便立刻拿著悉達多的華服匆匆離去。悉達多現在有著真正沙門的相了。他行入森林,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作為一個出家人後,他第一次禪坐。經過在王宮中漫長的最後一日,和在馬背上渡過的整個秋夜,悉達多現在體驗到安然的舒暢。他靜坐著,細心地欣賞和倍養那份初踏入森林便已察覺到的自由解放感覺。 陽光從林樹中透入,直射到悉達多的眼睫毛皮。他打開眼睛,看到一個沙門站在他前面。這個沙門的面容和身體都很瘦,而且更像備受生活上的折磨似的。悉達多站立起來,合掌作禮。他告訴沙門他才剛剛離開家庭,所以還未有機會求得導師。他表示準備前往南面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修道中心,問問那裡可否收他為徒。 僧人告訴悉達多他也曾跟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修習,並且知道大師現在已在吠捨離城以北開設了修道中心,超過四百人在那裡雲集受教。他還表示知道怎樣前往,而又可以親自帶悉達多去那裡。 悉達多跟著他穿過森林到一條小徑。這條小徑繞過一座小山後,又進了另一個森林。他們一直行至中午,而僧人就在這時,開始教悉達多怎樣去蒐集野果和可吃的青蔬。他告訴悉達多如果找不到這些的時候,是需要挖掘根莖來充飢的。悉達多知道自己將會長時間住在森林裡,所以他問清楚所有可吃的食物名稱,然後小心的把它們都記下來。他知道原來僧人是個只靠這些食物維生活的苦行者。他的名字叫巴咖衛。他也是告訴悉達多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並不是修苦行的。除了採集山林裡的食物,他跟他的門徒都會乞食或接受附近村民的供養。 九天之後,他們終於到達阿魯毘耶附近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叢林道院。他們抵達時,阿羅羅大師正在為四百多個門徒開示。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多歲。雖然似很瘦弱,便他卻目光炯炯,聲音宏亮如鼓。悉達多和他的同伴坐在大師弟子的外圍,細心聆聽著大師的講教。開示完畢後,所有的弟子便自自走入林中,繼續修習。悉達多走過去跟大師見面,很恭敬地自我介紹:“尊敬的導師,我懇請你收我為徒。我希望在你的引導之下生活和修學。” 大師聽他這樣說,便把悉達多仔細端詳,然後表示接納他的要求。 “悉達多,我很高興收你為徒。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你照著我的方法和教導去做,很快便應可悟道。” 悉達多俯伏地上,以表示感激和高興。 阿羅羅大師居住在一間門徒為他建成的茅房。樹林的四周都布了其他弟子自住的茅舍。當夜,悉達多找到一處平坦的地面躺睡,以樹根作枕。因為日間長途中跋涉,他疲勞得躺下來便熟睡,直至天亮。當他醒來時,太陽早已出來,而整個森林都充斥著鳥兒的歌唱聲。他坐起來。其他的僧人已經做完早課的禪坐,正準備進城裡乞食。他們給悉達多一體缽,又教他怎樣行乞。 他跟著其他的僧人,持著缽進入吠捨離城。第一次持缽乞食,悉達多才恍然明白到出家人與在家人的生活原來是如此密切一僧人是依賴在家眾供應食物的。他學會持缽的正確方法,又學會怎樣行路、站立、接受食物、以及誦經來答謝供養。當天,悉達多獲得一些有咖哩汁的飯。 與他新相識的同修回到林中,他們一起坐下進食。他吃完後,便往阿羅羅大師那裡接受修行上的指導。阿羅羅正深入禪定的坐著,因此悉達多便靜默的坐在師前面,也盡量把自己的心收攝起來。過了很久,阿羅羅張開眼睛。悉達多急忙伏在地上求教於大師。 阿羅羅替這個新來的弟子開示有關信念和精勤的重要,並示範教他怎樣呼吸以達到定境。他解釋說:“我的教儀並不只是理論。知識是從親自體驗和證悟得來的,而並不是從思想上的爭辨所得。為了要達到不同層次的定境,你必需把一切以往及未來的念頭全部清除。你必定要只專註解脫。” 悉達多再問完有關對身體感官的控制後,便恭敬的多謝老師,然後慢慢的行往樹林裡找一處適當的地方自修。他收集了一些幹枝樹葉,在一顆婆羅樹下造了一間小房子,以便使禪修得以成就。他很勒力修習,大概每五至六日,他便會再往請教阿羅羅有關他修行時所遇到的各種難題。在短短的時間內,悉達多已有很多可觀的進步了。 他禪坐的時候,已能夠把念頭放下,甚至對過去和未來都全無牽掛。雖然他感到思想和執著的種子仍然存在,但他已達到一種平靜和喜悅的妙境。數星期後,悉達多的定境進展到連思想和執著的種都化解了。跟著,他再進一步達到禪悅和非禪悅兩者皆亡的境界。他只覺得五樣感官的門道都已閉上,而他的心境就寂靜平和得像風平浪靜的湖水。 當他報告他的成果給阿羅羅大師時,大師訝異。他告訴悉達多,在這短短的時問而有此成績,他的進展實在難得。於是,他再教悉達多怎樣達至'空無邊處'的定境。這是自心和太虛合而為一的境界。在這個境界裡,所有法界現像都湛然不生,因而了悟到空虛乃萬法之源。 悉達多遵照大師的指導去做。雖然不到三天,他己證得此境,但悉達多遠未覺得'空無邊處'的境界,能把他從最深的憂慮悲哀中解脫出來。察覺這些的存在,對他的修行構成了障礙,因此他又去請教阿羅羅了。大師對他說:“那你應該再上一個層次了。'空無邊處'與你的自心本體相同。它並非意識上產生的客體,而是意識本體。你現在需要體證'識無邊處'的境界了。” 悉達多回到林中他修行的地點,靜修了兩夭,便已證得'識無邊處'的定境。他體悟到自心實存於宇宙每一法之中。但雖然如此,他仍感到受壓於最深的悲憂煩惱。他再一次問教於阿羅羅大師,以釋疑難。大師用深感敬佩的眼神望著悉達多說:“你已很接近目標了。回到你的茅捨去靜思萬法虛妄的性體吧。宇宙萬物皆是自心所造。我們的心乃萬法之源。色、聲、香、味、以及觸感的、辨別冷熱、軟硬等,全都是唯心所造。它們的存在並非如我們一向想像之中。我們的意識就如畫師一般,把萬事萬物描繪創造出來。如你一旦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你便已成功得道了。這就是了悟到自心以外,一無所有的境界。” 這個年輕的僧人合掌表示他對老師的感謝,然後回到森林裡。 悉達多跟阿羅羅迦羅摩修學時,同時認識到很多其他同修。他們都被悉達多的慈和親切態度所吸引。很多時,悉達多未有時間尋食,已發覺茅房外放著食物。當他禪坐起來,通常都會有其他僧人留住了香蕉或飯糰在門外給他。很多僧人都親近悉達多以便向他學習,因為他們曾聽大師讚賞他的進展和成就。 阿羅羅大師曾問及悉達多的背景,因而知道他是王子出身。但若被其他人問及此事,他只會笑而不答,或謙遜的說:“這不重要。我們最好只是談有關修行大道的經驗。” 不到一個月,悉達多便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喜獲此境,他在跟著的數個星期裡潛心用它來擺脫心識探處的障礙。雖然這個禪定層次已非常之高,但他仍覺幫不了他解決問題。最後,他又回去見阿羅羅大師了。 阿羅羅迦羅摩坐著,細聽悉達多要說的。他雙目發亮,表示著極度恭敬和讚嘆地說:“悉達多,你極有天份。你已達到我可以教的最高境界了。我所做到的,你都已徑做到了。我們不如起來教導這群僧人吧。” 悉達多默默地考慮大師的邀請。 '無所有處'的境界的確是寶貴的禪果。但既然它仍未可以解決生死和擺脫苦惱,它便仍不是究竟全面的解脫。悉達多的目標不是在於領導僧眾,而是在找到真正解脫之道。 他合掌答值:“我尊敬的老師,'無所有處'不是我的最終目標。對於你這段日子裡給我的關懷和照顧,請你接納我的衷心感謝。我現在求你允許,讓我離開大家到別處繼續尋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的悉心教導,我實在萬分感謝,並必定銘記於心。” 阿羅羅迦羅摩大師有點失望,但悉達多的去意已決。第二天,他又再次上路了。 悉達多渡過了有名的恒河,進入摩揭陀王國,來到一個因有多位偉大精柙導師而著稱的地帶。他決意要在此地,找到一位可以教他了生脫死的導師。這些大師大都住在深山峻嶺。悉達多不厭其煩的到處訪尋這些名師的所在;無論要攀過多少個山嶺,跋涉多少個幽谷,他都在所不計。一月復一月,日曬雨淋,他就是這樣繼續尋訪下去。 悉達多遇到一些不願穿衣的苦行者,又遇到另一些全不接受供食,只靠山果野根活命的。這些苦行者認為將身體曝受大自然的極度折磨,可以令他們死後升天。 一天,悉達多對他們說:“就是你們重生於天界,這個地球上的痛苦依然是沒變的。要達至大道,首先是要找到解除人生痛苦的方法,而並不是逃邂生命。雖然像那些只顧尋求官感享樂而惜身如寶的人,必定不能有所成就。但枉然把身體虐待,也並不見得會有所幫助啊。” 悉達多繼續訪道一在一些修道中心留上三個月,另一些又留上半年。他禪定的功夫日益加深,但他卻依然未能找到解脫生死之道。時光流逝,悉達多轉眼已離家三年了。有時,他在樹林中禪坐,腦海中會浮現出他父親、耶輸陀羅、羅睺羅以及他童年的影像。雖然這不免令他有點兒煩燥和氣餒,但他要找尋大道的強烈信念,使他繼續尋訪下去。 有一段時間,悉達多獨個兒在離王舍城城都不遠的般茶伐的山邊雲遊。一天,他持著缽下山往城中乞食。他行得緩慢莊嚴,面貌祥和而堅定。沿途的居民都注視著這個行儀高稚,儼如一頭雄獅步過樹林似的修行人。剛巧,摩揭陀的頻婆娑羅王乘著御駕經過,於是他叫車夫停下來讓他細看悉達多。他吩咐隨從給這個修行人供養食物,又要他尾隨悉達多以能知道他的住處。 翌日下午,頻婆娑羅王來到悉達多居住之處。把馬車留在山下,他與一個隨從步上山徑。當他見到悉達多在樹下坐著,他便趨前招呼。 悉達多站起來。他從訪客的裝扮已知道他是摩揭陀的國王。悉達多合掌作禮,並示意請他坐在一塊大石上。悉達多自己則坐在他對面的另一石上。 頻婆娑羅王很明顯是對悉達多高貴超然的儀表十分欣賞。他說道:“我是摩揭陀的國王。我很想請你與我一起入城。我希里你可以在我左右而使我得到你教導和厚德的利益。與你在一起,摩揭陀一定可以安享太平盛世。” 悉達多微笑。 “大王,我比較習慣住在森林裡。” “這種生活太艱苦了。你既無床鋪,又無隨從侍候。如果你願意跟我的話,我會給你私人的宮殿。請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導師吧。” “大王,宮中的生活是不適合我的。我現正嘗試找尋解脫之道,來消除自己及眾生之苦。王宮的生活實在與我這個僧人的心願甚不協調。” “你現在就如我一樣,年紀還輕。我是需要有個可以真正和我分擔分享的朋友。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得與你有緣。跟我來吧。你答應的話,我便留給你半個王國。到你年紀大了,你便可以回复僧人的生活了。這並不會為時太晚的。” “我多謝你邀請我的豪情厚意,只可惜我真正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尋替所有眾生脫苦之道。大王,時光飛逝。如果我現在不把握目前年青力壯的體魄,到衰老時便後悔莫及了。生命無常一疾病和死亡是隨時都可發生的。被貪婪、憤怒、憎恨、情慾,、嫉妒和驕傲的煎熬而引起的火焰,在我心中繼續燃燒著。只有當我尋得大道才能令眾生得到解脫。如果你真的對我關懷,就應該讓我繼續走我行了己久的道路。” 頻婆娑羅王聽了悉達多這番說話,更為感動。他說:“你這番充滿決心的話實在令我感到非常快慰和鼓舞。敬愛的沙門,請容許我問你來自何處和你家族的姓氏。” “大王,我是從釋迦國來的。我的父親姓釋迦。他是現時在迦毘羅衛國統治的淨飯王,而我的母親則是已故的摩耶王后。我曾是個太子,王位的繼承人。但為了要出家求道,我三年前離開了父母和妻兒。” 頻婆娑羅王怔住了。 “那你自己都是王族血統了!高貴的沙門,我實在有幸與你相會!釋迦和摩揭陀兩族一向的邦交很好。我剛才盡量用我的權勢地位來意圖說眼你跟我回國,實在太過愚蠢。請你多多見諒,!我現在只想作一個小小的要求,每隔一段時間,請你來我的王宮接受我的供養,直至你找到大道後,才慈悲的回來收我為徒。對於這個要求,你可否給我承諾呢?” 悉達多合掌答道:“我答應當我證道後,必定回來與大王你共同分享。” 頻婆娑羅王對悉達多作一深鞠躬,然後與隨從下山回去。 那天稍後,這位沙行喬答摩因恐怕大王會時常到來給他供養,便離開此處以避騷擾。他向南面而行,去重找一處適合修行之地。他聽說有一個悟境很深的大師烏陀迎羅摩子有個禪修中心,大概三佰個沙門在那裡修習。這中心離王舍城不遠,而且附近還有四佰多個門徒在那裡修行。悉達多於是便向那兒出發。 烏陀面大師已經七十五歲了。眾人視他猶如活神,對他十分敬仰。因為烏陀迦要他所有的弟子從最基本學起,所以悉達多也只好回復到最簡單的禪修。但不到數星期,他已再次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因而令烏陀面大師非常驚喜。他知道這個儀表非凡的年青人,有繼承道業的潛質,所以對他另眼相看,特別細心的教導他。 “悉達多喬答摩,在'無所有處'的境界裡,空並不再是指甚麽都沒有的空間,也不是一般的所謂意識。所剩下來,就只有'能思'和'所想的'。因此,解脫之道就是要超越全部思想,能所兩亡。” 悉達多恭敬的問道:“大師,如果連思想也摒除,還有甚麽呢?如沒有思想,我們又如何辨別出那是木塊,那是石頭呢?” “木塊或石頭都並非不入思想。思物本身就是思想。你必定要達致一個'想'與'非想'都不存在的意識境界。這就是'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了。年青人,你就是要證得此境。” 於是,悉達多再回到他的禪修上。在十五日之內,他已證得'非想非非想'的三昧禪定。悉達多體驗到這個境界超越所有一般的意識境界。雖然這是一個很非凡出勝境,但當他每次出定,依然發現沒有把生死的問題解決。這無疑是個極之安祥的境界,但它並不是可以開啟真相之門的鑰匙。 當悉達多再去見烏陀迎羅摩子大師的時候,大師對他大為讚賞。他執著悉達多的手說:“喬答摩沙門,你是我所教過的最好學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你已有這樣大的躍進,你已徑到達了最高的層次了。我年事已老,不會久住了。如果你留在這裡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教導僧眾,到我死後,你便可以代替我成為他們的大師了。” 一如以往,悉達多婉拒了。他知道'非想非非想'之境是不能解脫生死的,而他必需往別處繼續尋找答案。他對大師和僧眾表達了至深的謝意後,便收拾行裝,準備上路。每個人都很喜歡悉達多,他們都不捨得他離去。 留在烏陀迎羅摩子那段日子,悉達多結誠了一個名叫憍陳如的年青僧人。他非常仰慕悉達多,更待他亦師亦友。除了悉達多之外,僧眾中沒有一人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更不用說'非想非非想'了。憍陳如知道大師已認定悉達多是有資格繼承道業的人才。單是看見悉達多便使憍陳如對自己的修行倍增信心。他不時都會向悉達多學習,因此他們彼此的交情特別投契。憍陳如對於這個好朋友的離去,感到非常不安。他陪同悉達多下山,然後等他走出視線,才自行回到山上。 雖然悉達多從當地這兩位最出名的禪師裡學習有成,但解脫生死的問題仍在他的心裡燃得熾熱。他相信自己再不能從任何一位大師聖賢學得再多了。因此,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要靠自己達到徹悟。 慢慢的向西方而行,悉達多經過稻田,又跨過沼澤和溪澗,才到達尼連禪河。他涉水渡河,再行了一段路,才來到離開優樓頻螺半天路程的彈多落迦山。險峻的岩石斜坡上,是像尖牙冒起的重重山峰。而山峰裡面,又穩藏著無數的洞穴。懸崖上的巨石如貧苦村民的房子般大。悉達多決定在這裡留下來,直至證得解脫之道。他找了一個洞穴以作長時間的禪坐。他靜坐之時,會把過去將近五年時間的修習重作檢討。他記得自己曾勸苦行者別再自虐體膚,告訴他們不要在這個已經苦難的世界裡再添痛苦。但當他現在重估他們的修行途徑,他卻這樣想:“又軟又濕的柴木是沒法生火的。身體也如是。如果肉體之慾不能受控,要心中達致開悟就困難了。我是應該修苦行以得到解脫的。” 就這樣,沙行喬答摩便開始一段極度苦修的生涯了。他會在黑夜裡進入森林最恐怖的荒野地帶,度宿一宵。就是身心都慌張恐懼,他都動也不動的坐著。當有鹿兒走近,使樹葉蠕動而作聲,他的恐懼心會告訴他是妖魔來索命。但他卻一點也不為所動。當孔雀不意踏破樹枝,他的驚怕心又會告訴他是蟒蛇從樹上爬下,但他仍會穩坐不移。只是,他的心中其實每次的感受都像給赤蟻針刺一般。 他極力去降伏外來的恐懼。他深信一旦身體不再成為恐懼的奴隸,他的心便可以擺脫痛苦的枷鎖。他有時坐著,會把牙齒咬緊,舌頭緊貼上顎,用他的意志去克服所有的恐懼驚慌。就是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他都會動也不動。又有些時候,他會停止呼吸一段時間,直至耳裡如雷轟火燒,頭也像被利斧斬開兩邊似的。他時會覺得被鋼箍把頭緊索,又或身體被猛火烤燒。經過這種種的怪異鍛煉,他得以加強他的勇氣和自律。他的身體更能承受難以形容的痛苦,而同時心中卻能保持平靜。 沙門喬答摩用這樣的方法修行了六個月。最初三個月,他獨在山上。第四個月,以憍陳如為首的烏陀迦羅摩子大師的五個門徒,找到了他。悉達多非常高興可再次見到憍陳如,並更高興知道憍陳如在他離開後一個月,便證得'非想非非想'的境界。知道再沒有共他可以從大師處學習,他便約同四個同修一起來找悉達多。幸好幾星期後,他們便找到悉達多,同時他們表示想留下來跟他修學。經過悉達多對他們解釋有關苦行的功用,他們五個年青人,包括憍陳如、額鞞、拔提、馬勝和摩男拘利,便決定加入修行。每個僧人都在鄰近找到自居的洞穴,而他們都會輪流每天到村里乞食。帶回來的食物會分成六份,每人所得的食物,大概只有一手掌的多少。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們六個人都漸變得骨瘦如柴。他們離開山上,前往東面在尼連禪河岸的優樓頻螺村落,繼續他們的苦修。但悉達多的怪異法門,就連其他五人都感到無法跟上。悉達多不再沭浴,又停止進食。他只會偶然吃一個在地上拾到的枯乾石榴,或甚至一塊乾涸了的水牛糞。他的身體已瘦得只剩下鬆鬆的皮肉掛在撐了出來的骨條。他已六個月沒有剃剪鬚髮。當他搓搓頭上,一撮撮的頭髮便會掉到地上,彷彿僅餘的頭皮不夠地方給頭髮生長似的。 終於有一天,悉達多在墳場禪坐時,突然醒覺到這條苦行的道路是絕對錯誤的。太陽落山了,一陣清風輕撫他的體膚。坐了一整天在烈日之下,這陣微風來得特別清新舒暢。悉達多體驗到他心內一種整天都未感受過的怡然自在。他體會到身和心組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實體。身體的平靜和舒適與自心的安住是息息相關的。虐待自己的身體就是虐待自己的心智。 他回想起他九歲時在蕃櫻桃樹下的涼蔭裡靜坐,那天正是春季的首耕日。他記得那吹靜坐的舒泰替他帶來了清澈和平靜。他又憶起在車匿離開他之後,他在森林中的靜坐。他繼續回想到最初跟阿羅羅迦羅摩時候,那些禪坐鍛鏈令他身心都得到滋潤,又使他有能力去專注和集中。之後,阿羅羅大師告訴他要超出禪悅以達到超越物質世界的境域,如'空無邊亂'、'識無邊處'、和'無所有處'。再後期,他又證得非想非非想之境。一直以來,這全部的目標都是為了逃邂世間的感覺和念頭,感受和思想的世界。他現在問自己:“為何總是被經典上的傳統牽著走?為何要懼怕禪定帶來的自在?這種喜悅與障蔽覺知的五欲是回然不同的。相反地,這種喜悅會滋養身心和增強達致開悟的原動力。” 苦行者喬答摩決定回復健康和以禪坐來保養身心。他第二天早上便會再次乞食。他會成為自己的老師,不再依賴別人的教導。很高興自己作出的決定,他躺在一堆泥土上睡著了。一絲雲都沒有的天空,正好掛上圓滿的明月,而銀河星系清澈耀目地橫臥天籟。 苦行者喬答摩清早被雀鳥鼙叫醒。他站了起來,再回顧前一夜的決定。他全身都蓋滿塵垢,而他的道袍已經毀爛不堪。他記得前天在墳場見過一具屍體,所以估計大概這一兩天便會在河邊進行火葬。那時屍體上磚紅色的布便沒用了。於是,他行近屍體,心裡細省著生與死,然後恭敬地把屍體身上的布除下來。那屍體是一個少婦,她的身體已浮腫變色。悉達多將會用這塊布作他的新衣。 他來到河邊,一邊洗澡,一邊把那塊布洗滌乾淨。清涼的河水令悉達多精神為之一振。他享受河水在身體上的感覺,更歡喜地體會身心所觸覺到的新境界。他花了很長時間沭浴,然後又洗擦和瀝乾那塊布。但當他試圖從水里爬上岸時,他因體力不支而沒有足夠的氣力上岸來。他平靜的呼吸,看到有一棵樹的枝葉倚在水面。於是,他慢慢的移過去抓住它,扶著它爬上岸。 太陽在天空中高高掛著。他在岸上坐下來休息,把布塊攤在地上曬乾。等它乾了,又把它圍在自已的身上,繼續前往優樓頻螺的村落。不過,他還未走到一半路程,體力再次不支,就連呼吸的氣力也沒有了,最後暈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好久後才被一個村里的少女發現。在母親的吩咐下,十三歲的善生正帶著米乳汁、糕餅和蓮子去拜祭山神。當她看見這個苦行者昏迷在路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她便立刻跪下來把乳汁放到他的唇邊。她知道造個是苦行者,又知道他因為太弱而暈倒。 得到乳汁潤澤他的喉舌,悉達多立刻有了反應。嚐到乳汁的清新味道,他慢慢的把全碗都飲下。深呼吸了數十囗氣之後,他才有力坐起來,再示意善生給他多添一碗。那乳汁很快便替他恢復體力。那天,他放棄了苦行而到對岸清涼的樹林中修行。 跟著下來的日子,他漸漸恢復正常的飲食。有時,善生會帶食物來供養他。有時,他會持著缽到村里乞食。他每天都會在河邊修習行禪,而其他的時間都會坐禪。他又每晚在尼連禪河裡沭浴。他已放棄了對傳統和經典的依賴,而靠自己找尋大道。他以自己為歸依,要從過去的成功與失敗中學習。他全沒猶豫地以禪定來滋養身心。就這樣,一種自在和安穩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完全沒有刻意遠離或逃避感受和思想。他只是留意著每個感覺和念頭的生起而予以細心的觀察。 他也放棄了逃避世間法的想法。當他回歸到自己,他發覺自己全然在世法之中。一下呼吸、一串鳥嗚、一片樹葉、一線陽光一任何一樣都可以成為他靜坐時的主題。他開始見到解脫之關鍵在於每一呼吸、每一步伐、道路上的每一塊小石子。 沙門喬答摩從靜思他的身體進而靜思他的感覺,再從靜思他的感覺至靜思他所體會到的,包括在他心中起伏的每個念頭。他體到身心一如,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包含著宇宙的一切智慧。他知道只要他細心看一粒微塵,他就可以看到整個宇宙的真正面目。微塵本身就是宇宙,如果微塵不存在,宇宙也不存在。沙門沙行喬答摩超越了常我(atman)這個自我個體的意識。他突然明白到他一向都被吠陀對常我(atman)的錯誤理解所蒙蔽。其實,沒有一樣東西是有自性的。無我(anatman)心才是萬法之本體。無我(anatman)並不是用來形容一個新個體的名詞。它是破除所有妄見的一響雷。挾著'無我',悉達多就像在禪定的戰場上,高舉著徹悟的利劍。他日以繼夜在菩提樹下坐著,而更高更新的覺悟層次,就像耀目的電、繼續把他喚醒。 在這段日子裡,悉達多的五個朋友對他失去了信心。他們看見他坐在河邊吃著別人供養的食物。他們見他與一個少女談笑著,享受著乳汁和飯。他們又見到他托缽到村內。憍陳如對其他幾個說:“悉達多再不是我們可以信賴的人了。他已在修道上半途而廢。他現在只顧放逸養身。我們應該離開他往別處去繼續我們的修行。我看不到還有其他理由要留在這裡了。” 悉達多的五個朋友離開後,他才發覺他們不見了。因為悉達多獲得這麽多的新體悟,他便把全部時間都集中在禪坐,沒有找時間向他的朋友解釋。他想:“雖然我的朋友把我誤解了,但我也不能因擔心而令他們回心轉意。只要我全心全意去尋找真理的大道。當找到時,我會和他們分享。”於是,他又回到修行上去。 在他這段突飛猛進的日子裡,牧童縛悉底出現了。悉達多很開心地接納了這個十一歲小童送給他的撮撮鮮草。雖然善生、縛悉底和他們的朋友都還是小孩,但悉達多很高興見到這些未讀過書的村童,竟然能夠很輕易地明白他的新體驗。他現在十分安慰,因為他知道大徹大悟之門將會很快打開。他知道他已緊握這條妙匙一萬法都是互依而存及了無自性的真諦。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