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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的本質

宗教的本質

费尔巴哈

  • 宗教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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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41646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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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

宗教的本質 费尔巴哈 10541 2018-03-20
人的本質或上帝,我在《基督教的本質》一書中,已經加以闡明。至於那異於人的本質。 不依靠人的本質的實體。亦即那不具人的本質、人的特性、人的個性的實體,真正說來,不是別的東西,就是自然。 人的信賴感,是宗教的基礎;而這種依賴感的對象,亦即人所依靠並且人也自己感覺到依靠的那個東西,本來不是別的東西,就是自然。自然是宗教的最初原始對象,這一點是一切宗教和一切民族的歷史所充分證明的。 說宗教是人一生下來就自然而然地具有的,這話是錯誤的;如果我們把一般宗教認為就是有神論的那些觀念、即真正信仰上帝的那些觀念的話。可是如果我們把宗教認為只不過是依賴感,只不過是人的感覺或意識:覺得人若沒有一個異於人的東西可依賴,就不會存在,並且不可能存在,覺得他的存在不是由於他自己,那麼,這句話倒完全是真的。這一個意義之下的宗教,對於人的關係,很像光對於眼、空氣對於肺、食品對於胃那樣密切。宗教乃是對於我之所以為我的思量和承認(eherzigung und Bekennung)。無論如何,我總不是一個離開光、離開空氣、離開水、離開大地、離開食料而存在的東西,總是一個依靠自然的東西。這種依賴性在動物和動物階段的野蠻人中,是個不自覺、不自省的依賴性;將它提升到意識中,表象它、思量它、承認它,就是進入宗教。因此一切生命都依傍於季節的變化,而惟獨人則用戲劇式的觀念,用度節日的行為,來慶賀這個變化。這些僅僅表示季節變遷或月亮盈虧變化的節日,乃是人類最古老最原始的本來的宗教表白。

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氏族,並非依靠一般的自然,也非依靠一般的大地,而是依靠這一塊土地、這一個國度;並非依靠一般的水,而是依靠這一處水、這一條河、這一口泉。埃及人離了埃及就不成為埃及人,印度人離了印度就不成為印度人。普遍的人既然可以將他的普遍的本質當作上帝崇拜,那麼,那些肉體和靈魂都束縛在自己的土地上面、將自己的本質限制在自己民族和氏族的特質中而不放在人性之中的古代閉塞的民族,當然有同樣的充分理由把他們國度中的一些山岳、樹木、動物、河川泉源當作神來崇拜,因為他們的整個存在、整個本質確乎只是寄託在他們的國度、他們的自然的特質上面。 有一種空想的看法,認為人只有藉天道、藉助於“超人性的”存在者,如神、精魂、靈鬼、天使之類,才能超脫動物的境地。人當然並不是孤立地僅僅靠著自己便成了他之所以為他;他必須有另一些存在者的支持才能成為他之所以為他。不過這些存在者並不是超自然的、想像的產物,而是實在的、自然的事物,並不是人以上的,而是人以下的事物;因為一切支持人作自覺的、有意的、通常單獨被稱為人性的行為的東西,一切優良的禀賦,都不是從上而降,而是從下而出,不是自天而降,而是由自然的深處而來的。這些幫助人的東西,這些保護人的精靈主要是動物。只有憑藉動物,人才能超升到動物之上;只有藉動物之助,人類的文化種子才能滋長。在《真德亞吠陀》中,公認為最古最真的《溫底達》篇(Zend Avesta,意即“聖經及其解釋”,是古波斯拜火教經典,分五篇,其中一篇叫Vendidad,意即《祛邪典》。——譯者)裡說:“世界賴狗的理智而維持存在.狗若不守護街街.盜賊和狠便要動盡一切財物了。”從動物對於人的這個意義之中,特別在剛開始有文化的時期,對動物的宗教崇拜得到了充分的辯解。動物是人不可少的必要的東西;人的存在便依靠動物;而人的存在和生命所依靠的那個東西,對於人說,就是上帝。至於基督教徒不再將自然當作上帝崇拜,那隻是因為按照他們的信仰看來,他們的存在並非依靠自然,而是依靠一個異於自然者的意志;可是他們所以把這一個異於自然的東西當作神聖的或最高的存在者,所以把它當作上帝崇拜,只是因為他們把它看成他們的存在和生命的創造者與維持者。因此神的崇拜只不過依附在自我崇拜上面,只不過是自我崇拜的一個現象。如果我輕視我自己,輕視我的生命——在原始的正常的情形之下,人對於他自己與他的生命是不加區別的——,我怎樣會讚美和崇拜那為這個可憐的、被輕視的生命所依靠的東西呢?因此,在我所加於生命原因上面的那個價值裡,只是那意識的對象才成為價值,我又不知不覺地將這價值加到我的生命上面,加在我自己身上。因此生命的價值升得越高,那些生命賜予者——諸神——的價值和尊嚴自然也就抬得越高。如果人還不知道金銀的價值和用途,金神和銀神怎麼會發出光彩呢?希臘人充實的生命和對生命的愛,與印地安人孤寂的生命和對生命的蔑視,中間有多麼大的不同啊!但是希臘神話與印地安寓言之間,奧林普山的神人之父(古希臘人相信諸神住在Olymp山上,宙斯是諸神和人類的父親。——譯者)與那偉大的印地安袋鼠或響尾蛇——印地安人的始祖——之間,又有多麼大的不同!

基督教徒和異教徒同樣喜愛生命,不過基督教徒將他們安享生命的感思歸之於天父;正因此他們譴責異教徒為拜偶像者,說異教徒只停留在感謝和崇拜被創造物的階段,而不提高到那最初的本因,那一切恩惠的唯一真因。然而我難道把我的存在歸功於亞當,歸功於第一個人嗎?我難道把他當作我的父親崇拜嗎?我為什麼不應當停留在崇拜被創造物的階段呢?我自己不是一個被創造物嗎?對於這個並非來自遠處的我說,對於我,對於我這個確定的個別的存在者說,最切近的原因、這同樣確定的個別的原因,不就是最後的原因嗎?我這個與我自身及我的存在不可分離、不可分別的個性,不是依靠著我的父母的個性嗎?如果我繼續追溯上去,最後我豈不失去了我的一切存在跡象嗎?這裡難道沒有一個回溯過程中的必要的終止點嗎?我的存在的開端,豈不是一個絕對個人的開端嗎?我難道是和我的兄弟在同一年、同一個時辰、同一個情況中、總之在同一的內在外在條件之下受服的嗎?我的生命既然是一個毫無問題的獨特的生命,我的開始豈不也是一個獨特的個體的開始嗎?那麼我難道應該把孝心一直推展到亞當身上嗎?不是的!我有充分的理由守著那與我最切近的實體,守著我的父母,把他們當作使我存在的原因,向他們作宗教的崇敬。

所謂有限原因或有限事物的連續無間的系列,古代的無神論者們認為是一個無限的系列,有神論者們則認為是一個有限的系列。這個系列和時間一樣,僅僅存在於思想之中,存在於人的觀念之中,時間中的一個瞬間和另一個瞬間是毫無間斷、毫無差別地連貫著的。實際上,這個因果系列的冗長的單調性為事物的區別或個性所打斷、所揚棄,個性是一種新的、獨立的、唯一的、最後的、絕對的東西。在自然宗教意義之下的聖水,誠然是一個化合物,是一個依靠氫氣和氧氣的東西,然而同時也是一個新的、只象它自己的、新創的東西,其中氧和氧兩種元素的特性本身已經消失、已被揚棄。異教徒在他素樸的宗教心情裡把月光當作一種獨立的光崇拜,月光誠然是一種派生而來的光,可是同時也是一種與直接的日光不同的獨特的光,一種由月球的阻擋而改變了的光——因而是一種若無月球即不存在的光,它的特性的根據,只是在月球裡面。狗,在拜火教徒看來,是一種能服務的忠誠動物,所以拿來當作一種行善的(因此是神聖的)東西在禱辭中稱頌;它誠然是一個自然產物,並不由它自己、憑它自己而成為它之所以為它;可是同時卻只是狗自身,是這個生物,而不是別的,才具有那些值得崇拜的特點。我是否應該因這些特點而仰視那最初的普遍原因而不顧狗呢?然而這個普遍的原因卻同樣地既是那與人為友的狗的原因,也是那與人為敵的狼的原因,並無分別;如果我要確保我自己的有較高合法性的存在,我是必須不顧這普遍的原因而取消糧的存在的。

顯示於自然之中的神聖實體(即神。——譯者),並不是什麼別的東西,就是自然本身,自然本身以一種神聖實體的姿態顯示於人,呈現於人,強加於人。古代墨西哥人的許多神中,也有一位鹽神。這位鹽神給我們打開了迷惆,以親切的方式使我們看出了一般的自然神的本質。鹽(岩鹽)以它的經濟效用、醫療效用、工業效用給我們描述出那有神論者所盛讚的自然的有用和恩惠,以它對眼睛和心情的效用,以它的色彩、它的光澤。它的透明表現出自然的美麗,以它的晶體結構和形相表現出自然的和諧和規律性,以它之由相反的質料組成,表現出自然之由相反的元素結合成一個整體——表現著一種結合,這種結合素來被有神論者認為足以證明有一個異於自然的主宰自然者存在著,認為這是一個顛撲不破的證明,因為他們由於不認識自然而不知道正是這些相反的質料或本質自己互相吸引,彼此憑藉又已結成一個整體。那麼鹽神是什麼東西呢?這一位領域、存在、啟示、作用和特性都包含在鹽裡面的神,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並不是什麼別的東西,就是鹽本身,它由於它的特性和功效,在人看來,好像是一個具有神性者,即是說,一個施惠的、莊嚴的、值得讚美與景慕的實體。荷馬便明明白白地說鹽是神聖的。那麼,鹽神既然只是鹽之神性的映像和表徵,整個世界或自然的上帝也就是自然的神性的映像和表徵了。

有些人認為在自然之中,除了自然本身之外,還表現著另一個實體,認為自然被一種與它不同的實體所充塞、所宰制。這種信仰,根本上和相信精魂、靈鬼、惡魔至少在某些狀況之下憑藉人身而顯現,在人身上作祟,是並沒有兩樣的,實際上就是相信自然裡有一個外來的鬼物作祟。在這種信仰的立場上,自然裡實際上的確有一個精靈在作祟,但是這個精靈就是人的精神。人的幻想、人的心情;這種心情不由自主地遊人自然之中,把自然弄成了人的本質的一個表徵和反映。 自然不僅是宗教最初的原始對象,而且還是宗教的不變基礎、宗教的潛伏而永久的普縣。有些哲學家表示,神即使被表象成一個異於自然的超自然實體,也依然是一個存在於人之外的客觀實體。這一種信仰的基礎僅僅在於:那存在於人之外的客觀實體——世界。自然——原來就是這個神。自然的存在,並不像有神論者所妄想的那樣,寄託在上帝的存在上面,決非如此!恰好相反:上帝的存在,以至於對上帝存在的信仰,只是寄託在自然的存在之上。你之所以迫不得已把上帝想成7個存在的實體,只是因為你被自然本身所迫,以自然的存在作為你的存在和你的意識的前提.而上帝的最初基本概念所表示的正好就是:上帝的存在是先於你的存在的,是假定在先的。換句話說,我們如果相信上帝是存在於人的心情、人的理性之外,絕對地存在著,不管有沒有人,不管人是否想到他,不管人是否企求他,他都同樣存在,那麼,在這信仰里以至於在這信仰的對象裡支配你的,並不是別的,正是自然。自然的存在並不需要人的存在來支持,更說不上要依賴人的理智和心情作為基礎。因此,如果神學家們——尤其是理性派的神學家們——把上帝的尊嚴主要地放在“上帝是一個獨立於人的思想而存在的實體”這個觀念上,那他們就大可以考慮考慮:這種存在者的尊嚴也同樣屬於盲目的異教徒的諸神——星辰、石頭、樹木、動物,因此他們的上帝的無思想的存在,是與埃及的阿比斯(Apts或Hapis,是古代埃及人所崇拜的聖牛。——譯者)的存在沒有分別的。

確定和表示神與人或個人之間的差異的那些特性,從根本上說來,只不過是自然的特性。上帝是最有能力的或全能的實體——也就是說,上帝能作人所不能作的事,能作無限地越出人力以外的事,因此將一種認為自己有限、無力、一無所有的自卑感注入了人心。上帝向約伯(見《舊約》中的《約伯記》。——譯者)說:“你能夠把北斗七星的帶子連接在一起嗎?你能夠把獵戶星的帶子拆散嗎?你能夠將閃電放出,讓閃電說'我們在這裡'嗎?你能給馬氣力嗎?蒼鷹是由於你的理智而飛翔的嗎?你有沒有一隻像上帝一樣的胳臂?你能不能像上帝一樣發聲作出雷霆?”不能的!這是人所不能的;人的聲音不能和雷霆相比。但是表現在雷霆的威力中、駿馬的強壯中、蒼鷹的翱翔中以及北斗七星不息運行中的那個力量,究竟是什麼東西呢?這是自然快力量。上帝是永恆的實體。可是聖經裡也曾寫道:“一代過去,另一代出世,然而大地千古如斯。”在《真德亞吠陽》中明明白白地說,日月永存而“不死”。有一個秘魯的印加人(Ynk,南美洲印地安人的一族。——譯者)向一個多明我派僧侶說:“你崇拜一個死在十字架上的上帝,我卻崇拜那永遠不死的太陽。”上帝是全善的實體,“因為他使他的太陽照臨惡人也照臨善人,使雨水膏沐正人也膏沐邪人”;但是這個對善、惡。邪、正不加區別的實體,雖不按照道德的功績來分配生活的資財,終究給予人一個善者的印象,正是因為它的那些作用,譬如使萬物滋長的陽光和雨水之類,乃是使人得到高度施惠感覺的泉源,這樣的一個實體正是自然。上帝是無所不包的、普遍的、唯一而同一的實體,但是那普照地上或世間一切人類和萬物的——因為大地本來而且在一切宗教中就是世界本身——,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太陽,那覆蓋萬物的,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蒼天,那載負萬物的,乃是那唯一而同一的大地。安伯若斯(Am。ins,八世紀時法國本篤派神學家。——譯者)說,有一位上帝,創造了共同的自然,因為只有一個世界。普魯塔克(PIUt8ICh,一世紀時希臘名作家。——譯者)說,正如日月、天地、海洋為眾人所共有,不過有些人這樣叫它們,另一些人那樣叫它們,同樣也只有一個統馭宇宙的精靈,不過它擁有不同的名號,並且人們對它行不同的禮拜而已。上帝“並不是住在人手造成的廟裡的東西”;但是他也不是自然。誰能把光,誰能把天,誰能把海洋關進局限的、人的空間之內呢?古代的波斯人和日耳曼人只崇拜自然,可是他們並沒有廟宇。廟宇或禮拜堂裡那一點點人造的、為人所規劃的空間,對於崇拜自然的人是太狹太悶了;只有在那一望無際的自由長空之下,他們才感覺舒服。上帝不是人的尺度可以規定的,乃是不可測度的、偉大的、無限的實體;不過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他的作品——世界——是偉大的、不可測度的、無限的,或者至少對於人是這樣的。作品顯揚它的主人:創造者的光輝只是建立在創造品的光輝上面。 “太陽是這樣偉大,那麼太陽的創造者該多麼偉大啊!'吐帝是超凡的、超人的最高實體;可是就其起源和基礎說,卻只不過是那在空間方面的、在視覺上的最高實體:天空和它的那些燦爛的現象。一切只要有點生氣的宗教,都把它們的神靈搬進云端裡去,搬進以太或太陽、月亮和星辰裡去,一切神靈最後都化作蒼茫的太空。甚至基督教徒的唯靈主義式的上帝也高踞在天上。上帝是充滿秘密的不可思議的實體.這只是因為自然對於人——特別對於教徒——是個充滿秘密的不可思議的實體。上帝向約伯說:“你知道云彩是怎樣散佈的嗎?你到過海底嗎?你知道大地有多寬?你看出冰雹是從那裡來的嗎? ”總之,上帝是一個超出人類意願的、沒有人類欲求和情感的激動的、永遠如一的、依照不變的法則主宰著的、將它一度規定的永遠不變地規定下來的實體。但是這個實體如果不是那歷萬變而始終如一的、合乎規律的、無情無私的、毫不任性的自然,又是什麼呢?

作為自然創造者的上帝,固然被表象成為一個與自然有別的實體,但是這實體所包含、所表達的東西,這實體的實際內容,卻只是自然。聖經中說:“你們應該從它(指自然。——譯者)的那些果實中去認識它”,使徒保羅也明明白白地指點給我們看,世界是一件作品,從這作品可以認識上帝的存在和本質,因為一個人所做出來的東西便包含著他的本質,便向我們說明他是什麼東西以及他能做什麼事情。於是凡是我們在自然中看見的東西,我們就沒想它在上帝中,而且把它想作自然的創始者或原因——所以並不是個道德的、精神的實體,而只是個自然的、物理的實體。一種上帝崇拜,如果只是根據上帝是自然的創造者這一點而崇拜,並不把另一些由人假想出來的性格加之於上帝,同時也不把上帝想成一個政治、道德方面、亦即人性方面的立法者,那麼這種禮拜將是個純粹的自然禮拜。自然的創造者誠然被賦予了理智和意志,然而這意誌所要的,這理智所思的,卻正是那不需要任何意志去要、不需要任何理智去思的東西,而是只要機械的、物理的。化學的、植物的、動物的力量和動力便足夠實現的東西。

子宮中胎兒的發育、心臟的運動、消化作用以及其他各種有機的功能,既然並不是理智和意志的作用,一般的自然也不是一個有精神、亦即有意志、有知識或有思想的實體的作用。如果自然本來是一個精神產物,因而是一個精神現象,那麼,當前的這些自然作用也便是一些精神作用、一些精神現象。我們說了甲,便必須說乙;一個超自然的開始,必然要有一個超自然的繼續。當那些在意志和理智操縱之下的作用超出了人的理智時(指人不了解神的擺佈。——譯者),當人僅根據自己、根據人的理由去解釋一切時,當人根本不了解、不知道自然的原因時,當人因此而把特殊的當前的自然現象歸之於神時,或者,如像對付自己所不明白的星辰運行那樣,歸之於次級的神靈時(次級的神靈指上帝的下屬諸神,如日神、月神等。希臘人將每一個星座都看作一個神靈。——譯者),人就把意志和理智當作自然的原因了。但是如果現在支持地球和星辰的並不是上帝的全能的聖言(本意就是“語言”。——譯者),使它們的運行的動力並不是神靈或天使,而是一個機械的動力,那麼,這種運行的原因亦即最初的原因也必然是一種機械的或一般地自然的原因。從意志和理智裡面推出自然,總之,從精神裡面推出自然,意思等於算賬不找掌櫃,等於處女不與男子交情但藉聖靈而生出救世主.等於從水平做出酒.等於用語言呼風喚雨.用語言移山倒海,用語言使瞎子復明(以上都是“新約”里關於耶穌基督的記載。——譯者)。把那些次級的、作為解釋自然現象的根據的迷信原因——奇蹟、魔鬼、精靈等扔開,卻聽任一切迷信的最初的原因原封不動地保留著,這是何等懦弱的事,何等愚昧的事!

有不少教會神父主張上帝的兒子並非上帝意志的結果,而是上帝本質、上帝本性的結果,認為自然產物先放意志產物,所以作為一種本質活動或自然活動的生殖活動,先於作為一種意志活動的創造活動,因此,自然的真理雖則與超自然的上帝的本質和意誌有著絕大的矛盾,它的勢力卻在起自然的上帝里面起過作用。意志活動以生殖活動為前提,自然的活動先於意識的活動、意志的活動。這是完全正確的。首先必須有自然,然後才有與自然不同的東西,然沒這不同於自然的東西才把自然擺在面前作為自己意慾和思想的對象。從無理智進到理智,乃是到人生哲學的途徑,而從理智進到無理智,則是到神學瘋人院去的直路。不把精神放在自然之上,卻倒過來把自然放在精神之上,也就是說,不把頭腦放在下身之上,放在肚子之上,而把肚子放在頭腦之上。較高的要以較低的為前提,較低的並不以較高的為前提,理由很簡單,因為它必須要有個東西在它下面,才能站得更高些。一個東西越是高高在上,它所假定的東西也就越多。正因為如此,最高的東西並不是那最初的東西,而是那最晚、最後、依賴性最大、需要最多、最複雜的東西,正如在地球形成史中,最重、最重要的石頭並不是那些最早的岩石——板岩和花岡岩,而是那些最晚、最近的產物——玄武岩和密致的火山岩。一樣東西有了沒有任何前提的光榮,也就有了什麼都不是的光榮。然而基督教徒們當然懂得無中生有的藝術。

基督教徒依照著他們虔誠的信仰,說萬物都由上帝而來,都依靠上帝,但是他們又立即依照著他們不敬神的理智,加上一句說——只是間接地——:上帝只是最初的原因,可是這樣一來,便引來了無數個低級神靈,引來了一大堆中間原因。不過所謂中間原因乃是唯一實在的、起作用的原因,是唯一客觀的、感覺得到的原因。一個上帝,若是不再用阿波羅(APOllO,是希臘人的太陽神。——譯者)的金箭將人擊倒在地,不再用尤比德(Jupiter,是羅馬人的主神。——譯者)的雷電震撼人的心情,不再用管星和其他火焰現像給不悔悟的罪人們烤熱地獄,不再用至高無上的“最獨特的”手將鐵引到磁石上,掀起潮汐,保護陸地,不使它為海洋的放縱的、永遠以捲起一個新洪水相威脅的力量所侵,總之,一個上帝若是被摒於中間原因的領域之外,便只是一個空有其名的原因,一個沒有什麼可怕的極度無為的思想物——一個用來解決理論上的困難、用來說明自然或有機生命的最初起源的純粹假設了。因為假設一個異於自然的實體來解釋自然的存在,至少到最後所根據的只不過是我們不能從自然出發去解釋——但是這只是相對的主觀的不能解釋——有機的生命,特別是人的生命,有神論者不能根據自然來解釋生命,就將自己的這種“不能”說成自然之不能從自身產生出生命,因此把自己的理智的界限當作自然的界限。 創造與保持是分不開的。所以如果有一個異於自然的實體,如果有一位我們的創造主上帝,這位上帝也就是我們的保持者,因此那保持我們的並不是空氣、溫度、水、麵包的力量,而是上帝的力量:“我們是在他(指上帝。——譯者)裡面活著、動著、存在著。”路德說:“營養身體的,當然不是麵包,而也是上帝的'道',因為'道'創造萬物,並且保持萬物——'藹布拉德篇'第一節”;“因為有麵包存在,所以他(上帝)拿麵包並且藉麵包來養人,這樣人就看不見'道'而以為面旬本完備。可是如果在沒有麵包的時候,他就不用面議員用'道'來養人,和他藉麵包來養人一樣。”“一切事物,都是上帝的面具,都是上帝的化裝,他要讓這些面具和化裝和他一起工作,幫助他創造萬事萬物,不過這種工作,即使沒有它們的合作,他仍然能做.而且在做。”如果我們的保持者不是自然,而是上帝,那麼自然便僅僅是上帝的一個遮眼戲,因此便是一個多餘的幻象: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是自然在保持著我們,上帝便是個多餘的幻象。可是很明顯而無可否認的是:我們將保持我們的功績只歸之於自然物的特有效果、特性和力量;因此我們不僅有權利而且不得不作出以下的結論,即我們的產生也只是由於自然。我們置身於自然之中,我們的起源、我們的來源難道應該在自然之外嗎?我們生活在自然之中,與自然一塊兒生活,靠自然而生活,難道還不應該出於自然?這是何等的矛盾! 地球並不是一直就像現在這個樣子的,它只是經過一連串的發展和變革而後才達到現在這個狀況。地質學已經考查出來,在這些不同的發展階段裡,還曾經存在過許多現在或早已不復存在的各種動植物。現在已經不再有三葉蟲(Trilobiten)、石蓮(Fnkrinite n)。鸚鵡螺(Ammoniten)、翼手龍(Pterodaktylen)、魚龍. (Ichthyosaurien)、蛇頸龍(Plesiosaurien)、大樹懶獸(MegatherieJ、猛齒象(Dinotherien)等生物了,這又是什麼緣故呢?顯然是因為它們的存在條件已經不復存在。如果一個生命的終結與它的條件的終結連在一起,那麼一個生命的開始、發生也是與它的條件的發生連在一起的。即使在現在這個時候,動植物——至少是高級的——只是藉有機生殖而發生的時候,我們到處看到,只要一旦有了它們的生命條件,它們便立即以極度惹人注意而使人無法了解的方式大量繁殖出來。因此,我們當然不可以把有機生命的發生想成一個孤立的作用.想成一個生命條件發生之後的作用,而要把它想成這樣一個作用、一個時刻:當此之際,一般的溫度、空氣、水分、土地取得了這樣一些特性,氧、氫、碳。氮等作為有機生命之存在條件的元素參加了這樣一些組合;此外,還要把它想成此等元素同時結合起來組成有機體的那個時刻。因此,如果地球憑著自身的本性,在時間的歷程中逐漸發展,逐漸發育,因而取得一種與人的存在相容的、與人的本質適合的、可以說就是人的品性,那麼它也就能由它自身的力量而產生出人來了。 自然的能力並不像上帝的全能那樣,就是說,並不像人類想像力的能力那樣,並不是漫無限制的;它並不能隨時隨地為所欲為;它的產生作用和活動是附著在條件上面的。因此,如果現在自然不再能夠以原始的產生作用產生有機體,或者不再如此產生,我們並不能就推論到它過去也不能產生有機體。地球的性質現在是個穩定的性質;劇烈變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它已經靜止下來了。那些火山是僅存的個別的不安點,對於全面並無影響,所以並不擾亂既成的秩序。即使是人類記憶中規模最大的火山事件——墨西哥霍如羅(Jorull)火山的爆發——,也只不過是個局部的擾動。然而,正如人只有在非常的時候,才能發揮非常的能力,只有在極度興奮和激動的時候,才能做出別的時候絕對做不到的事情,正如植物只有在某些時候,只有在萌芽、開花和結果的時候,才產生熱量,才燃燒碳和氫,才發揮一種與它平常的植物性能正好相反的機能,發揮一種動物的機能(杜馬說:“變成動物”)(Dumas,是與費爾巴哈同時的一個著名的法國化學家。——譯者);地球也只有在它的地質劇變的時代,只有在它的一切質和能都在極度激盪、沸騰、緊張的時候,才展開它的動物性的生產能力。我們既然只認識自然的現狀,我們又怎樣能夠推論到凡是現在不發生於自然中的事物,在任何別的時候。在任何別的條件和關係之下也一般地不能發生呢? 基督教徒們對於異教徒把發生出來的事物當作神靈崇拜這一件事,決不可以感到十分驚奇,反倒很應該因此佩服異教徒,因為這種崇拜有一個完全正確的自然觀作基礎。發生的意思就是個體化;個體事物是發生出來的,反之,普遍的、無個性的自然元素或基質不是發生出來的,物質不是發生出來的。然而個體化了的事物就質上說是比無個性的東西更高、更具神性的東西。生,的確是羞恥的;死,的確是痛苦的;但是一個人若不願生與死,便是放棄做一個生物。永恆排斥生命,生命排斥永恆。個體事物雖然以另一個產生它的東西為前提,然而那個產生者並不因此位於被產生者之上,卻位於被產生者之下。產生事物的那個東西誠然是存在的原因,並且就這點說,是最根本的東西,但同時又只是另一個事物的存在的工具、材料和基礎,就這點說,乃是一個從屬的東西。嬰兒以母親的體質為營養,吸取母親的血肉和氣力來滋養他自己,拿母親的血液來紅潤他的面頰。而嬰兒乃是母親的驕傲,她把他放在自己之上,把自己的存在、自己存在的幸福放在嬰兒的幸福之下;即使是母獸,也是把自己的生命犧牲給它的幼獸的生命的。一個生物的最大的恥辱是死,然而死的根由是生殖。所謂生殖就是犧牲自己,就是抑己從眾,就是捨己於眾,就是將自己的個性和特質犧牲給另一個生物。世界上最矛盾、最顛倒、最荒唐的事,莫過於讓自然物由一個最高最完滿的精神實體產生出來。依照這個程序順推下去,創造物既然是創造者的摹本,人類的嬰兒也就不是從卑下深藏的器官子宮裡生出來,而是從那最高的有機體腦袋裡生出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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