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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5 HERACLITUS I “一切皆流”的宇宙觀

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 尼采 2863 2018-03-20
5.1“一切皆流”的直觀 以弗所(希臘人在小亞細亞西岸的殖民城市Ephesus)的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走進那個籠罩著阿那克西曼德的生成問題的神秘夜色裡來了,並用神聖的閃電照亮了它。他喊道:“我凝視著'生成'(becoming),還沒有人如此仔細地凝視過事物的這永恒波浪和節奏。我看到了什麼?合規律性,永不失墮的準確性,始終如一的法則常規,審判著一切違背法則的行為的複仇女神,支配著整個世界的公義以及服務於它的有如魔法一般的常存自然力量。我看到的不是對被生成之物的懲罰,而是對生成的辯護。什麼時候罪孽和墮落會發生在堅定的形式中,發生在神聖可敬的法則中呢?不公義在哪裡佔上風,那裡就有任意、無秩序、紊亂、矛盾;可是,要是哪裡統治著的唯有法則和天神宙斯的女兒狄安娜,如同在這個世界一樣,那裡怎麼還會是罪過、贖罪、審判的地盤,儼然是處罰一切罪人的刑場呢?”從這樣的直覺中,赫拉克利特提出了兩點彼此相關的否定,只有同他的前驅的學說進行比較,這兩點否定才會昭然若揭。首先,他否定了阿那克西曼德不得不假定的整個大千世界的二重性,他不再把一個物理世界與一個形而上世界、一個確定的質的領域與一個不可界說的不確定性領域彼此分開。在邁出這第一步之後,他就不能再克制自己去作更加勇敢的進一步否定了:他根本否定存在。因為他所保留的這一個世界,它受永恆的潛隱法則庇護,在鏗鏘有力的節拍中起伏消長,這一個世界並未顯示出任何持存性、不可毀壞性,任何阻遏激流的防波堤。

赫拉克利特比阿那克西曼德更加響亮地宣告:“除了生成,我別無所見。不要讓你們自己受騙!如果你們相信在生成和消逝之海上看到了某塊堅固的陸地,那麼,它只是在你們倉促的目光中,而不是在事物的本質中。你們使用事物的名稱,彷彿它們有一種執拗的持續性,然而,甚至你們第二次踏進的河流也不是第一次踏進的那同一條了。” 赫拉克利特擁有非凡的直覺思維能力,這是他的至高禀賦。面對靠概念和邏輯推理完成的另一種思維,他顯得冷漠、無動於衷甚至敵對。而當他在諸如“萬物在自身中時刻包含著對立面”這類命題中憑直覺獲得真理,並得以用這樣的真理對抗那種思維時,他似乎感到十分愜意。難怪亞里士多德要把理性法庭上的最大罪名加於他身上,譴責他違背矛盾律了。

然而,直覺思維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是在一切經驗中向我們迎面撲來的五光十色的、瞬息萬變的當下世界,第二是使對於這個世界的任何經驗成為可能的前提,即時間和空間。即使沒有確定的內容,時間和空間仍然可以通過直覺被感知,它們可以不依賴於任何經驗而純粹自在地被直觀到。現在,當赫拉克利特撇開一切經驗,以這種方式考察時間時,他就在其上獲得了一幅富有啟示的字母圖,它交織著一切歸入直覺思維領域的東西。叔本華也是像他那樣認識時間的。叔本華一再宣布:在時間中,每一個瞬間只有在消滅前一個瞬間——自己的父親,從而使自己同樣快地被消滅的情況下才存在;過去和未來都像任何一個夢一樣微不足道,而現在只是兩者之間沒有維度和綿延的界限;空間也像時間一樣,在時間和空間中存在的一切,都只具有相對的實存,都只是通過並且為了另一個和它同類的東西——即仍然只具有相對實存的東西——而存在的。

這是一個最直接的、人人可以直觀到的真理,正因為如此,又是一個憑概念和理性極難達到的真理。但是,誰若直接察視這個真理,他就必定會立刻進一步承認赫拉克利特的結論,宣布現實的全部本質都只不過是活動,對於它來說,不具備別種的存在。叔本華就闡述了這個觀點(第1卷第1冊第4節): 現實僅僅作為活動著的東西填充空間和時間。它對於直接對象的作用乃是直觀的前提,而它僅僅存在於直觀之中。任何物質對像作用於另一個對象的結果,只有當後者現在以不同於先前的方式作用於直接對象時,才能被認識到。此外並無所謂現實。也就是說,物質的全部本質是原因和結果(Wirkung),它的存在即它的活動。所以,在德語中,一切物質東西的總和被極其確切地稱作現實(Wirklichkeit),這個詞要比實在(Realita C)確切得多。現實施作用於其上的東西始終是物質,也就是說,它的全部存在和本質僅僅在於合乎規律的變化,這種變化由它的一個部分作用於另一個部分而產生。因而,它完全是相對的,依照一種僅在它的界限內有效的關係而轉移的,就像時間和空間一樣。

5.2“一切皆流”的辯證 永恆的唯一的生成,一切現實之物的變動不居——它們只是不斷地活動和生成,卻並不存在,赫拉克利特所主張的這一切,真是一種令人昏眩的可怖思想,其效果酷似一個人經歷地震時的感覺,喪失了對堅固地面的信賴。把這種效果轉化為其反面,轉化為崇高和驚喜,實在需要驚人的力量。赫拉克利特做到了這一點,其方法是考察一切生成和消逝的真正歷程。他在兩極性的形式中把握這個歷程,即一種力量分化成為兩種異質的、相反的、力求重歸統一的活動。一種質不斷地把自己一分為二,分裂為它的對立面,而兩個對立面又不斷地力求重新並合。普通人以為自己看見了某種凝固、完整、持久的東西,實際上,在每個瞬間,明與暗、苦與甜都是彼此糾纏、形影不離的,就像兩個摔跤的人,其中時而這人時而那人佔據上風。在赫拉克利特看來,蜂蜜既苦又甜,世界本身是一杯必須不斷攪拌的混合飲料。一切生成都來自對立面的鬥爭。確定的、在我們看來似乎持久的質,僅僅表明鬥爭一方暫時佔上風,但鬥爭並不因此而結束,它將永遠持續下去。萬物都依照這種鬥爭而發生,正是這種鬥爭揭示了永恆的公義。

這是一個汲自最純淨的希臘精神之井的神奇觀念,它把鬥爭看作一種嚴格的、同永恆法則相聯繫的公義的永久統治。只有希臘人才會把這個觀念視為一種宇宙論的基礎。神話中的厄里斯(Eris,爭吵的化身)被轉化成了世界原則。希臘個人和希臘國家的競賽觀念被從體育和競技,從藝術對唱,從政黨和城邦間的角斗中引伸開來,成為最普遍的觀念,以致現在宇宙之輪繞它旋轉了。每個希臘人戰鬥起來都有一種唯他正義的氣勢,而一種無限可靠的判決尺度每時每刻決定著勝利垂顧何方。不同的質就是這樣彼此鬥爭,遵循著內在於鬥爭的堅不可摧的法則和尺度。人和動物的狹窄腦瓜深信万物堅固耐久,其實它們甚至沒有一種真正的存在,在對立的質的鬥爭中,它們只是擊劍的閃爍和火花,只是勝利的光輝。

關於一切生成所固有的鬥爭,關於勝利的永恆交替,叔本華又作如此描述(第1卷第2冊第27節): 持存的物質恆常地改變形式,其方式是循著因果性的引線,機械的、物理的、化學的、有機的現像都貪婪地擠向前台,互相掠奪物質,因為每種現像都想展現其理念。我們可以看到這種鬥爭遍布整個自然界,事實上,可以說整個自然界是依靠這種鬥爭才得以存在的。 接下來的幾頁對這種鬥爭作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印證。不過,描述的基調始終與赫拉克利特相距甚遠,因為對於叔本華來說,鬥爭是意志自我碎裂為生命的證據,是這黑暗陰鬱的衝動的自耗,乃是一種絕對可怕、決非幸運的現象。這種鬥爭的場所和對像是物質:自然力量試圖互相掠奪物質,就像它們也試圖互相掠奪空間和時間一樣;而物質正是空間和時間通過因果關係實現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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