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尼采選集

第28章 悲劇的誕生第十四章

尼采選集 尼采 2681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 第十四章 試設想蘇格拉底的巨靈之眼凝視著悲劇,可是這眼中並無藝術靈感的醉心狂熱的光輝;試設想他的眼未嘗願意以愉快的心情來觀照醉境的深淵;——那麼,它在柏拉圖之所謂"崇高而又極受讚美的"悲劇藝術中定必只能窺見甚麼呢?顯然是一種有因無果,有果無因的,不合理的東西罷了;況且,一切悲劇是這樣雜亂無章,它對於愛好沉思的人定必引起反感,而對於多愁善感的心靈,定必是危險的火種。我們知道,蘇格拉底只能了解一種詩——伊索寓言,而這種詩他無疑是帶著微笑的默許來欣賞的,正如在"蜜蜂和母雞"這寓言中老好人格爾伯特讚美著詩歌那樣: 從我你看到了,多麼有利; 對著沒有多大知識的人,

用一個寓言來說明真理。 但是,在蘇格拉底看來,悲劇藝術甚至並沒有"說明真理",更不用說能訴諸"沒有多大知識的人"了,所以為哲學家所不取;他所以厭惡悲劇就有這兩重理由。象柏拉圖那樣,他認為悲劇屬於誘惑人心的藝術之列,它只寫娛樂的而不寫有用的事情,所以他要求他的弟子們切戒和毅然棄絕這些毫無哲理的誘惑。他成功了,年青的悲劇詩人柏拉圖就首先焚掉他的詩稿,然後做蘇格拉底的學生。然而,每當他的不可克服的天才起來反抗蘇格拉底的訓誡時,這些力量加上他的偉大性格的壓力,往往是這樣強大,足以強迫他的詩才流入新的前所未有的河道。 上述的柏拉圖便是一個實例。柏拉圖之非難悲劇和一般藝術,並不落後於他的先師之天真的冷嘲熱諷,可是為了滿足藝術的要求,他也不得不創造一種藝術形式,這種形式卻同現成的而為他所否棄的那些藝術形式有著內在的關係。柏拉圖對古代藝術的主要非難是:藝術是對一種假象的模仿,因此屬於比經驗世界為低級的領域。這論點首先不是針對這種新的藝術作品的,所以我們就看見柏拉圖竭力走出現實界,而高談"理念"是這偽現實界的基礎。然而,思想家柏拉圖卻因此走上迂迴的道路,終於達到他作為詩人始終覺得安適的一個立足點,而索福克勒斯和所有老輩藝術家就是從這一立足點來莊嚴地抗議他的非難。如果說悲劇吸收了以前的各種藝術,這說法在特殊意義上也適用於柏拉圖的"對話錄",它從混合一切現成的形式和風格而產生出來,它動搖於敘事、抒情與戲曲之間,散文與詩歌之間,因此打破了統一語言形式這條嚴格的老規律。犬儒學派的作家們沿著這條道路就走得更遠了。他們以豐富多彩的風格馳騁於散文與韻文之間,而達到"狂妄的蘇格拉底"的詩情畫意,他們在現實生活中也往往模仿他。柏拉圖的對話錄宛若苦海慈航,拯救了遇難的古代詩歌和她的兒女,它們擠在這一隅之地,戰戰兢兢地服從這舵手蘇格拉底;現在他們駛入一個嶄新的世界,沿途的風光奇景是永遠看不完的。真的,柏拉圖留給千秋萬世一種新的藝術形式的原型,小說的原型;這種形式可以說是無限提高的伊索寓言,在這裡詩對於辯證哲學的從屬地位,正如後來數百年間哲學對於神學那樣,這就是說,處於ancilla (奴婢)的地位,也就是柏拉圖在超凡入聖的蘇格拉底的驅使下強迫詩陷入的地位。

這裡,哲學思想長滿在藝術之上,強迫它依附辯證法的主幹。夢境的傾向已經在邏輯三段論的外殼裡化成蛹。我們在歐里庇德斯方面也見到類似的情況,此外還見到醉境成份轉化為自然主義的情感。蘇格拉底、柏拉圖戲劇中的辯證法英雄,使人想起類似歐里庇德斯悲劇英雄的氣概:他們都必須用理由和反駁來維護自己的行為,所以往往有喪失我們的悲劇同情之危險;因為誰會誤解辯證法本質中的樂觀成份,即每次結局的祝捷歡呼,而獨能在冷靜的清醒和自覺中呼吸自如呢?這種樂觀成份一旦侵入悲劇中,就勢必逐漸蔓延到醉境的境界,而且必然迫使悲劇自趨滅亡,——直至它跳入資產階級戲劇的深淵而喪命。我們只須看看蘇格拉底格言的惡果,他說:"德即是知,犯罪是由於無知,有德的人定是快樂的人。"悲劇的滅亡就是由於這三個樂觀主義基本公式。因為,現在有德的英雄必須是個辯證法者;現在德與知之間,信仰與德性之間,必須有必然的明顯的結合;現在,埃斯庫羅斯的先驗的正義觀,業已淪為所謂"詩的主義"這浮淺狂妄的原則,及其慣用的"神機妙算"了。

現在,面臨這個新的蘇格拉底樂觀主義舞台境界,歌隊和一般悲劇的全部酒神音樂基礎將變成甚麼樣呢?歌隊本來是偶然產生的東西,是悲劇起源所殘留的一種早已無用的跡象;況且我們已經知道,歌隊只能被理解為悲劇和一般悲壯因素的成因。關於歌隊的難題,早已在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表現出來:——一個重要的跡像是在他的劇中,悲劇的醉境基礎已經開始崩潰了。他再不敢信託歌隊來負擔戲曲效果的主要任務;反之,他限制它的活動範圍,以致歌隊幾乎與演員處於同等地位,假若把它從舞池提升到舞台上,因此它的特性當然完全被破壞了,雖則亞里士多德還是讚同這樣處理歌隊。歌隊地位的改變,索福克勒斯無論如何是以實踐來支持的,而且據說甚至以一篇論文來推薦。這就是歌隊走向毀滅的第一步,毀滅的各個階段以驚人的速度相繼而來,從歐里庇德斯,阿伽同直到新喜劇。樂觀主義的辯證法以三段論的鞭策把音樂驅逐出悲劇之外,也就是說,它破壞了悲劇的本質,因為悲劇只能被解釋為醉境心情的表現和圖解,為音樂的具體像徵,為醉境陶醉中的夢境世界。

所以,如果我們假定反酒神的傾向甚至在蘇格拉底以前已經發生作用,不過在他身上取得特別明顯的表現而已;那末,關於像蘇格拉底那樣的現象,畢竟表示甚麼呢,我們就不應畏避而不談這問題。以柏拉圖的對話錄而論,我們固然不能把這現像看作僅僅是瓦解性的否定勢力。雖然無疑蘇格拉底的傾向的直接影響促使酒神悲劇瓦解,但是蘇格拉底的深刻的生活經驗令我們不得不追問:是否蘇格拉底主義與藝術之間必然只有對立的關係呢,是否"藝術家蘇格拉底"的誕生這句話就根本是自相矛盾的呢? 這位專橫的理論家,對於藝術間或有遺憾和空虛之感,有一半非難甚或自悔失責之感。他在獄中曾告訴他的朋友,說他在夢中往往見到一位神靈常對他說:"蘇格拉底呵,練習音樂吧。"直至他的末日,他也這樣安慰自己:認為他的思辨乃是最高的音樂藝術,而且不相信夢神對他暗示的是指"平凡的通俗音樂。"終於在獄中,為了問心無愧,他甚至同意練習他所不甚尊敬的音樂。他這種心情之下,他作了一篇"阿波羅頌歌",而且把幾個伊索寓言寫成詩體。那是一種類似鬼神告戒的聲音督促他去練習音樂;由於他的夢神的意識,他像一個野蠻君主那樣,不能了解神的高貴形象;由於他的無知,他險些兒褻瀆了神明。蘇格拉底夢中的神靈的話,不過是對邏輯之局限性的懷疑的一個信號罷了。所以,他必須反躬自問:"也許我所不了解的東西並不就是不可理解的吧?也許還是一個知識王國是邏輯學者不得其門而入的吧?也許藝術恰恰是知識所不可缺少的補充和相關之物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