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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悲劇的誕生卷9 第五部分

尼采選集 尼采 11552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卷 第五部分 二八○、供思索者用的建築物 內省是十分需要的。故而我們的大都市特別缺少一樣東西——一個能讓人沉思而又安靜、寬敞與延伸極廣的場所,這場所要有高而長的柱廊,以便在惡劣的天氣與烈日下亦可活動;那裡不能有車馬及人聲的喧囂,更禁止任何大聲的祈禱(即使傳教士也不可以),這樣,整個建築物及其氣氛方能表現出一種自我靈交和與世隔離的莊嚴肅穆。 當對於生命的沉思取代了對於生活的信奉唯謹的態度時,教會壟斷個人反省的時代便已成了過去,而教會所建立的一切也表達了這種想法。我不知道我們怎麼會對教會的建築物表示十分滿足,即使如果它們已失去其教會的目的。這些建築物在訴說一個太過傷感與太過偏激的論調,彷彿它就是上帝之家和作為超自然的靈交之用的莊嚴處所;對我們來說,不信神的人能夠由其自身想到我們心中所想的念頭。

我們要讓自己能化身成花鳥木石而與之溝通,而當我們流連於這些走郎和花園中時,也要同時能漫步於自身之中。 二八一、知道如何找出結尾 第一流的大師會懂得如何以一種完美的態度去找出終局,無論是就整體或者局部;他知道這就是一首曲子或一個思想的結尾,那則是一出悲劇或一個故事的第五幕。 至於第二流的大師則始終是無休止地在汲汲於尋找那最後的終局,同時也很少以一種高傲而又沉穩的態度向大海深處去挖掘,就像波多飛諾的山脊——熱那亞灣①在那裡吟唱它奔向終點之曲。 ①熱那亞灣(Bay of Genoa),位於意大利西北部一個著名的港灣。 二八二、步伐 知識分子的守舊主義往往會使得大人物背棄他所從出的民眾或集團,其實,主要是他的思想步伐背棄了他們,因為他們無法跟上。

就拿破崙來說,他也十分懊惱於不能以"正當的"步伐來行走,在偶爾有必要的時候還得表現出一副王者的風範(雖然他多半時候只是一名軍隊的統帥)——高傲又兼唐突,令人非常尷尬。 看到有些作家們常常將其時髦的褶層長袍拖曳在地上行走,總覺得有些可笑,他們想要把腳遮蓋起來。 二八三、開路者 我很高興看到一切跡象均顯示出一種更加雄壯與富有挑戰性的時代即來將來臨,最重要的是,它將再度為我們帶來英雄般的榮耀! 因為必須作好準備,以迎接更高尚的時代,並且要生聚將來有朝一日所需要的力量,故而時代會將其英雄的氣質帶進知識的領域,並且為觀念及其影響而戰。為達此目的,此刻急需要許多勇敢的開路先鋒(這些人不能是庸碌之輩),他們是建設今日文明和都市文化的基本材料——知道如何在無形的活動中仍能獲得滿足並堅持到底之沉靜、孤獨而果斷的人;天生有探究能克服自己的一切之氣質的人;視偉大虛榮之振奮、單純與輕蔑如同在勝利中對被征服者所表現之膚淺之虛榮的寬怀大量一樣的人;對一切的勝利——有時機運會作弄——有著精確而獨立之判斷的人;更富危險性、創造性和歡悅的人! (我相信!要想體認一切存在之最大生產性和最高享受的秘訣就是去生活在危險之中!)將你的城市建立在維蘇威火山①的山坡上!將你的船駛入浩瀚無涯的海域!要活在與你相匹敵的人物甚至與自己交戰之狀態中!若是不能成為統治者或主人,就要作大盜或破壞者!當你自足於象膽怯的小鹿躲藏在森林中般的生活,時光將會過得很快。知識終將奪取屬於她的一切,她想要統治與占有一切,而你要和她在一起寸步不離!

①維蘇威火山,在意大利西南部,近拿不勒斯灣,為一著名的活火山。 而導致的(假如他們能看穿自己的底細,不知會作何感想)。 二八四、自信 一般來說,自信的人並不多見,而在這少數人之中,有些是不自覺地具備自信,有些則是對於知識的體悟有所偏差其餘的人則必須先取得對自己的充分信任——無論他們作任何了不起的事,首先就是要和自己內在的"懷疑者"爭論一番。 問題在於究竟要如何去說服這個內在的"懷疑者"呢?想要達到這目的,天才幾乎可說是不可缺少的,因為很顯然的,他們多半對自己不滿。 二八五、精益求精 "你不想再祈禱,不再崇拜,不再耽於對無限的信仰——你不願繼續忍受,而在最高的智慧、德行與力量前遣散了你的思想。

在你的七個寂寞之處,沒有永久的守護者和朋友;你離群索居而不向那滿頭白雪、心在燃燒的山望一眼;既不再有對你報復的人,也沒有為你作最後之修改的人;對你不再有任何的理性和愛;不再有你疲倦之心的休息之所;你的藝術反對任何究極的靜寂;你十分渴望戰爭與和平的循環不息。 斷念的人呵,你是否要捨棄所有這一切?誰會賦予你力量去作這件事?從來沒有人具備這種力量! " 有朝一日,會有某個湖拒絕把水流放出去,而在水洩之處設置一個水閘,如此一來,這湖的水就會不斷地漲高。同樣的,或許這種斷念也會充實我們的力量,而靠著這個力量,能使斷念本身得到新生;或許人類由此前進的基點也得以不斷的提升,當他不再向上帝流洩。

二八六、離題 這裡有許多希望,但是你能看到或聽到它們什麼嗎?假如你沒有在自己的心靈中經歷一日的消長之過程? 我只能建議——別無他法! 去感化石頭,使動物變成人類——你要我那樣作嗎?噢,假如你是石頭或動物的話,那麼你務必要去尋找你的奧費斯①! ①奧費斯(Orphus),希臘神話中彈豎琴的名手,據說其琴聲可感動木石、動物。 二八七、喜歡盲目 "我的思想,"流浪者對他的影子說,"你要告訴我現在站在何處;但是不管我走到哪裡,都不可背棄我。我喜歡對於未來一無所知,而且不想因為沒有耐心去對應允的事作嘗試而感到難過。" 二八八、崇高的情愫 在我看來,除了少數由經驗得知高尚的感受可以持續一段很長時間的人之外,似乎大部分的人均不相信崇高的情愫這一說,也許它只是暫時顯現,最多不超過一刻鐘。

不過可以確信的是,一個懷有高尚感受的人,企圖將那崇高的情愫具體展現出來,到目前為止,這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夢想和迷人的可能性而已。我們在歷史上找不到這種例子。儘管如此,或許某一天,人們還不能創造這樣的人出來也說不定——當許多有利的條件形成時(這些條件目前連最樂觀的機會也無法製造湊合)。 或許這種情況有如特殊例子似的已經存在我們的心靈,而我們時常會為此感到莫名的害怕。可能這也是未來人們的有利條件之一,在高尚與低下兩種情愫之間有一種不斷的激盪,進而會有忽上忽下的感受,這種情況就像是在登梯子,同時也有如置身於雲端一般。 二八九、上船 當一個人認為他的生活與思想之模式中所充滿的哲學之辯證是如何地影響著每一個人時——意即有如一個溫煦、賜福與令一切滋長的太陽特別照耀在他身上;它都如何使他能不隨人讚美或責備,同時自足,富有且大方地佈施快樂和慈惠;它是如何不斷地將惡改變為善,使整個生命力充分發揮並開花結果,並且使令人不快的害群之物無法滋生——他會號啕不休!

噢,許多類似的新太陽便是如此產生的!另外,邪惡的人、不幸的人,與異常的人也當然各有其哲學、主張和陽光!對他們無須同情! ——我們必須忘掉這種做慢自大的心理,儘管長久以來人情皆習於且抱持這種想法,但是我們也不必為他們而鼓勵任何自白者、驅邪者或寬恕者! 無論如何,新的正義總是需要的!還有新的解析、新的哲學家! 道德的國土是廣大的!同時也有它的對地(antipodes)!而對地也有其存在的權利!仍有另外一個或無數個世界等待著我們去發現!上船!你們這些哲學家! 二九○、不可缺少的一件事 給人的個性一種"風格"——這是一種崇高而稀有的藝術! 一個人從他的長處與弱點來觀察其本性,然後依此本性擬定一套獨創性的計劃,直到一切都顯得很藝術、也很理性,甚至連弱點也使眼睛著迷——運用那令人羨慕的藝術。此外,還有許多的第二天性在增加之中,而部分的第一天性則在減少,這是由於兩者在日常工作與活動中因應不同之故。不曾減少的醜陋則一直被隱匿起來,並且被重新詮釋為莊嚴高尚的新面目。而不願形式化的諸多曖昧也被保留著作為透視之用,意即給那些較為冷僻而不可測的一面一個暗示。最後,當這項工作完成時,我們會發現這根本就是對同一個嘗試——將之組織或塑造成整體或局部——的抑制與壓迫。不管這項嘗試是好是壞,最重要的是:它是一項嘗試!這就夠了。在自己的律令之拘束下而猶能體驗到最高的愉快的,那便是他們強烈的傲慢之天性,而他們那強烈意誌之激情在見到所有受過訓練與被征服過的天性之後便會立刻為之大減;即使他們有宮殿可建或有花園可設計,也不想去作解放天性的嘗試。

反之,個性弱的人沒有超越自己的能力,而且也憎恨風格的限制。他們覺得,如果將這種討厭的束縛加在他們身上,則必定會使其變得粗俗不堪;只要他們受它使喚,他們就會成為奴隸,而他們憎恨受役使。這類知識分子(他們也許是第一流的知識分子)總是關心對自己的塑造與詮釋,這樣對他們來說也比較好,因為只有在這種態度之下,他們才能令自己愉快! 有一件事是不可缺少的,那就是:人應當作到自己滿意。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人的面目"完全忍受!那不滿於自己的人便為此而隨時準備向自己施加報復;如果我們一直忍受他那醜陋的面目,則我們這些旁人終會受到池魚之殃,因為醜陋的面目會使人變得卑賤與可悲。 二九一、熱那亞

我參觀過這個城市,她的別墅區和娛樂場所,還有民眾所居住的寬闊的高地與山坡。最後的結論是,我從過去的痕跡看到她的風貌:這個地方四處散佈著大膽而專制的統治者的形象,他們曾經在此顯赫一時,並且想將其顯赫綿延千古——這一切都表現在他們已留傳數世之久的各種宅第、建築物和裝飾上;也許他們對人生有著好感,但是對自己則向來就沒有那麼好感了。 我常常看到建築營造者將眼光投注在周身遠近所有的建築物,以及城市、海和山頂上。他以對一切的凝視來表達其權力和征服,並且希望一切均如其所願、均為其所擁有——用他的凝視魔力。整個地方顯得與這堂皇華麗以及渴望佔有、剝削之貪求無厭的自我本位不配稱;當這些野心勃勃的人聽到說已沒有可供開拓的疆土,然而又為了渴望在自己原有的領域旁再添加新的土地,於是家族裡的每個人便彼此鬥爭起來,想盡辦法用各種方式來表現他凌駕別人的權威,並且在鄰邦之間炫耀他的聲望。再者,每個人也都想利用在建築的表現與炫耀自己血統的風光上擊倒對方而為自己一系贏得勝利。

當我們想著那表現出法律精神以及普遍樂於守法與服從之風格的城市建築模式欺騙了我們,我們乃益加敬仰其必然是受到建築營造者刻意壓抑的原本重視平等與服從的習性。走到此地的每個角落,你都會發現到有一個孤單的人,他知道大海、知道冒險,也知道東方;他反對法律、嫌惡鄰人,彷彿那些東西會因為與他有關聯而煩擾到他擬的:他以嫉妒的眼光瞄著所有那些已經過時而奠立的一切;出於一種奇妙的念頭(至少確實有這麼個想法),他渴望將這一切重新建立,經由他的手而把他的思想灌輸進去——如果:只要在一個充滿陽光之下午的片刻中,讓他那貪婪而憂鬱的心滿足一次,同時讓屬於他的一切都呈現在眼前。 二九二、致道德的傳道者 對說教的人——並非說教本身——我想給予如下的忠告,如果你真的想要剝奪一切最佳事物的榮耀與價值,且一直以和過去同樣不變的方式來敘述它們的話! 將它們置於你的道德之前,並且從早到晚訴說美德、寧靜之心靈、正直公平,以及自然之賞罰的愉悅。因著你始終保持這種態度,所有這些善的事物終將最為博得大眾的好感,但是裹在它們表層的金質也同時會逐漸褪損,更甚者,連它們內在的純金也會變質成為鉛塊。說實在的,你應該明白煉金術的還原藝術,以及最有價值之物的貶損!試試看另一個秘方,只要一次,好使你不致所得與所欲相違:否定那些善的事物,將它們從大眾的喝采聲中抽取出來,並且打斷它們想要散播開去的念頭;讓它們再度成為孤獨者潛在的貞德,並且宣稱"道德是一種受嚴格管制的東西"!這樣,或者你會引來少數不平凡的人物——也就是英雄人物。然而其中也必定會有一些艱難卻不令人討厭之處! 這時候,我們最好不要以①艾卡德談論道德的語氣說: "我祈禱上帝將我從上帝的手中救出來。 ①艾卡德(Meister Eckardt),德國人,近代神秘主義者。 光撩亂和驚恐的感覺。 二九三、我們的環境 我們都很清楚,那隻對科學才不時投以一瞥、有如漫步瀏覽(以一種女人的步態,同時又像許多的藝術家一樣),而對任何大小事物均持以冷酷無情的嚴謹態度,同時對一切的評估、判斷與宣告均能迅速作決的人,常會製造一種令人眼令人尤其懼怕的是,這裡(指科學的領域)的要求極為嚴格,而縱使你作得非常好也得不到獎賞。就像軍中一樣,在這裡你只能聽到非難和尖銳的叱責聲。因為,凡事作得好是正常的,不值得大驚小怪,作得不好則是例外而不應該。和別處一樣,這裡的規矩是,若是作得沒有錯就保持靜默。 這種"科學的嚴謹"和最佳之社會交際的風度一樣會使新進的初學者感到惶恐;能適應它的人,便會喜歡待在這種明潔、有力與高度充電的環境——雄壯的環境之中。別的地方於他是不夠純潔與順暢的,他懷疑,在那裡其最佳藝術可能既不能有益於別人,而他也無從得到喜悅;在他而言,許多的謹慎、潛藏與克制是不可缺少的——只有偉大與無用才會喪失力量!而在這敏銳和清晰的要素皆備之下,他方能具有完全的力量昂然高飛!他何必要在飛上去之後再飛下來降落濕漉的水中,在那裡他須得游泳或涉水而行,同時又會沾污他的翅翼! ——不!那裡太不適合我們居住!我們是天生——情不自禁地——屬於這種環境的,我們是光線的對手,要駕馭其上就如同其駕馭原子光一樣;不要躲避太陽。迎向太陽! 當然,我們還力不及此。故而只有在可能的範圍內傾力以赴,也就是說,將光明帶給地球,我們要成為"大地之光"!為了達到這目的,我們要有自己的翅翼、自己的明快與嚴謹;如此,我們才能像個大丈夫,甚至有如可怖的烈火。讓那些不知道如何藉我們的力量來使他們自己暖和與明亮的人害怕我們罷! 二九四、抗義對本性的誣衊 那些人不同意我的看法,他們的許多本性很快就變成一種病態,甚至一種醜陋的東西,他們曾誘使我們相信人類的本性與動機是惡的,他們是使我們對自己與所有人類之本性判斷錯誤的罪魁禍首!也許有些人很輕易地就受其衝動(刺激)的擺佈,但是他們則不然,因為他們害怕那想像中的本性之"惡"!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人類當中很少見到高貴之質的緣故;而凡此種種,皆不足以令我們害怕,且不認為自身有何可恥,進而毫不猶豫地自由飛翔——我們是生而自由的鳥兒! 不管我們到那裡,自由和陽光都與我們同在。 二九五、暫時的習性 我喜愛暫時的習性,且認為它們是獲取日常各種知識的無價法寶。為了配合這短暫的習性,我將我的性格、維持身體健康的活動、以及就我目視所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作了調整與安排。我總以為,這種安排終將令我永遠滿意,並且時時刻刻均有收穫,故而不再作任何其它之想,不需去比較、輕蔑或憎恨什麼。 但是,有一天習性會有終止的時候,屆時好的一切會離我而去,不像有些東西引起我的反感(溫順地對我示好,彷彿我也對它友好似的),而好像我們彼此都很感激於共處的這段時光,並且握手相互道別。而新的習性已經在門口等候,同時我的想法——我是多麼無法形容的愚笨和賢明! ——亦然,即這個新的習性才是正確的,而且是最正確的。因此它之於我,就如同食物、念頭、人類、城市、詩歌、音樂、教條、日常生活的安排以及生活的模式一樣。 從另外一方面來說,我憎恨固定的習性,它有如一個專制的暴君隨時在我身邊,令人寢食難安;而當所有的事物似乎都離不開這習性時(譬如職務上的地位、與同一人之間的友誼、固定的住所、或者一致的健康狀況),則生活中的氣息頓時便彷彿整個凝結了。事實上,對我所有的疾病與苦痛,我打從心底感激他們,因為這些疾病與苦痛留給我許多可以逃避固定習性的後門。最不可忍受的、也是真正可怕的事,就是沒有習性的生活,一直想要為所欲為的生活——那等於是我的放逐、我的西伯利亞。 二九六、固定的聲望 一個固定的聲望在從前是一件十分有用的東西。只要社會依舊是受群體意識的控制,則個人仍適於將他的個性與事業付諸一種固定不變的外表——即使它們並非那麼真實。 "我們可以信賴他,他一直是保持那個樣子。"這是處在社會的所有危險情況中所能發出之最有意義的讚許。社會很滿意地感到它隨時可以依賴這個人的美德、那個人的野心,甚至第三者的熱情——它重視這些工具似的本性:堅持、固執、貞節、忠實——來作為一項可靠的工具以應付各種狀況。這種價值觀念在每個地方都被敬若傳統習俗的道德一樣,它教導了"屬性",並將所有的求新、求變之概念打入冷宮。一個人若毫不猶豫地向大眾表白他認知的意志,反對從前的看法、並對那想要固定盤據在他身上的一切示以懷疑,則凡此均注定會使他聲譽掃地。當麻木的觀念當道時,那些對"固定的聲望"無法苟同的思想家便難免遭受奚落的命運——因為我們目前仍舊是生活在這一類的禁制之下!而當一個人感到他是處在一個與千萬人為敵的環境中時,對他而言,生存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啊! 然而,那些千萬人的良知或許正受著愧疚與不安的折磨:而在許多偉大的知識分子之生命歷程中,必定會有更多的自輕和不為人知的痛苦。 二九七、反駁的能力 今日大家都知道,能有容納各種不同意見的雅量是文化所表現的一個好現象。有些人甚至還知道,高等一點的人不但不排斥敵對的一切,更時常去挑撥它,以測試自己是否也有被蒙蔽的偏心。但是對相反意見反駁的能力,和對傳統、習俗、神聖的敵意所表現的坦然——它們更勝於上述二者(指對敵對意見的容納與挑撥——譯註)的能力——才是我們文化中真正偉大、新穎與可驚的成就,是所有解放的知識之步伐中的一大步……這個有誰知道? 二九八、一聲嘆息 我在路上驀然湧現一個念頭,於是很快地用簡單而貧乏的字句將它捕捉起來,以免被溜掉,但是它在字句裡面振翅掙扎了一番之後便死了。我詳視之下,心裡有幾分明白:我若把鳥抓在手中不放,則怎麼會有快樂可言呢? 二九九、我們應該向藝術家學習的 有什麼方法能使沒有吸引力的一切(我想它們本身並不如此)變得漂亮呢?也許醫師有些地方值得我們學習,譬如,他們會將痛苦的東西設法加以稀釋,或者把酒和糖放進試杯中等等。不過我們更應該向藝術家學習,他們一直不斷地在苦思積慮研究這方面的可行之道。 拉開和一切之間的距離,直到我們無法再同時目睹一切,直到我們進入到它們的里面以便看個究竟——或者從旁察看,有如用燭火觀照一般——或者透過有色鏡片、或落日餘暉下審視——或者予它們一層完全透明的表皮;凡此都是我們要從藝術家那裡學習的,並且要比他們更聰明,因為藝術家的這種優越能力常常會使他們自己在藝術終止而生命開始之處陷於停頓。而我們,無論如何也要使自己在生命中表現得像個詩人,尤其在許多瑣碎細微的地方。 三○○、科學的前導 你是否相信,如果沒有巫師、煉金術士、占星家和魔法師等人的前驅與先人——這些人的預言和警誓已先使得大家極力圖謀制止這股力量(指科學)的興起——則科學便會更有所進展?也許有些東西可以在知識的領域中完成,故而人們所允諾的比所能作到的要多許多?大概整個宗教在過去某個遙遠年代的出現,也是一種發展的前奏,就像科學的前奏在此所展示的一樣,雖然並不完全如此。也許宗都有過某種方法,使個人能夠享受一次在上帝的感應中得到完全的自足與自贖。 事實上,我們會問,在沒有接受宗教訓練和歷史前導的情況下,人類是否已從自身的慾望之種種跡像中學到一切,並從自身之中得到充實?那普羅米修斯在欣然地偷盜火種給人類之後,是否又反悔了? ——因為後來他發現,由於自己創造了光明,故而不僅人類,甚且連上帝也必須不停地工作。一切是否只是造物者所創的作品罷了?正如同所有思想家的幻覺、偷竊、高加索山、禿鷹、以及整個普羅米修斯的悲劇? 三○一、沉思者的幻覺 高等的人和低等的人不一樣,前者比後者看得多、聽得廣,而且均能細心體會——這也正是人和動物、高等動物和低等動物之間的區別所在。 對於在人格上日臻成熟的人而言,這個世界是愈來愈完滿了。永遠會有更多有趣的釣鉤投向他,他的"興奮劑"在一直不斷地增加,還有快樂和痛苦也是一樣——高等的人變得總是更加快樂,同時也更加不快樂。一種幻覺一直伴隨著他,他始終以為自己是生命之偉大啞劇與音樂會的觀眾或聽眾;他稱他的本性是富於沉思的天性,因此省察到自己還是個真正的創造者、且是生命的詩人——無疑的,他和戲劇中的演員有很大的差別,不過和在戲台前的純粹旁觀者或觀眾更加不一樣。深入的沉思與反省對猶如詩人的他來說是一項比較獨特的工作,然而最重要的,還是在於他有極強的創造力,那是演員或一般實行家所缺少的。 是我們,一直在處心積慮地想要製造一些以前並不存在的東西:整個不斷地增漲中的屬於價值、色彩、評估、觀察、肯定與否定的世界。我們立足其中的這個大組合,不斷地在學習、實踐,並接受新的詮釋和意義。凡是經這個世界評價過的一切,未必有經過其自己本性的評價——本性永遠是無價的——然而我們確曾賦予了它們價值。也就是說,我們只是創造了一個一切以人類為主的世界! 我們所缺乏的正是這種知識,而當我們剛掌握到它時,轉眼又立刻給忘掉了;我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們這些沉思的人類,同時也低估了自己本身——我們既沒有如自己所想像的驕傲,也沒有如自己所想像的快樂。 三○二、最喜悅者的危險 要追求深刻的感覺和美好的嘗試,要習於挑選最富於智性的一切,猶如點最適合我們胃口的菜餚一般。祝福有一個堅強、勇敢而無畏的心靈,以穩靜的眼神和堅定的腳步,去走完人生的旅程;隨時準備迎接任何惡劣的打擊,就像迎接一場盛宴。對那尚未被人發現的世界和海洋充滿憧憬與希望,要欣賞一切令人鼓舞歡喜的音樂,就像是勇者、士兵或航海家暫作小憩,舒暢一下筋骨,而當最大的喜悅來臨時,所有的悲傷和陰鬱便都一掃而空;誰不想擁有這份喜悅!那是荷馬的喜悅呵!是他為希臘人與自己創造了上帝諸神!然而無可諱言的,若是一個人的心中充滿了這種荷馬的喜悅,則他必將陷於世上最痛苦的深淵中!唯有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們才能在千古如斯的存在之浪沖襲的海岸上撿拾最珍貴的珠貝!而當一旦我們擁有了它,便會變得很容易感到種種的痛苦、最後且對痛苦十分過敏,只要有一點不快與嫌憎,便會使荷馬唾棄人生。他實在無法解答一些年輕漁夫向他提出的一個笨拙的小謎題!那則小謎題便是最喜悅的人所會遭遇到的危險? ! 三○三、兩個快樂的人 這個人雖然年輕,但卻懂得隨遇而安,連最敏銳的觀察者也十分驚訝,因為儘管他一直在玩著最危險的遊戲,然而卻似乎從來不曾犯過錯。他使我們想起一些擅於即興演奏的音樂大師,聽過他們表演的人都十分津津稱道他們那雙永不犯錯的手,儘管那些人和一般凡夫俗子一樣時常會犯錯。然而他們都是技巧嫻熟,而且能獨出心裁,總是隨時準備著將偶然想到的音調放進樂章結構中,並賦予新的意義和精神。 再提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人,他作任何事都不會成功,而一再的失敗屢次將他推入絕望的深淵和崩潰的邊緣——如果他已脫離困境,便不會老是"鼻青眼黑"的。你想他會快樂嗎?他早就決意將得失之心置之度外,"如果這件事不成功,"他對自己說,"也許那件事就會成功,而整個說來,我對失敗的感激之情還勝於成功。我不是給自己造了一個鐵頭還加上牛角嗎?那個制定價值之標準和生命之太陽的一切都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比較了解生命,因為我是抱著隨時會失去它的心情在掙扎,就憑這個,我便活得比你們充實!" 三○四、在行動中揚棄 那老是一再強調"不要作這個!斷絕一切的念頭!要克服你自己!"的道德體系非常令我討厭。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凡是"能鼓舞我,使我廢寢忘食、日以繼夜地去作某件事,除了只想一個人獨力將它完成,其餘什麼都不想"的道德體系我便甚為喜歡。 不屬於這個生命的一切會陸續疏離遠退,他毫無怨尤,看著今天這個離他而去,明天那個不告而別,就像每當一陣輕風吹來,拂動樹梢,樹上的枯葉便紛紛飄墜;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註意到它們的離去,因為他的目光緊盯著理想與目標,既不旁鶩,亦不後顧,渾然凝神專注。 "行動決定興廢去留,在行動中,我們才有所揚棄。"——這真令我興奮,我的信念乃因而飛馳神往。不過,我並不是刻意要張大眼睛去追求困乏,而是我實在不喜歡任何在本質上屬於否定和自絕自棄的一切。 三○五、自製 那些講道德的先生們都是先教人要將自己置於自身的掌握中,因此而使其得到一種古怪的疾病——對所有自然的本性和慾望的一種敏感。凡是會驅使他、慫恿他、引誘他或逼迫他的一切,不管是內在的或外在的,對這近乎自製的病態敏感來說似乎是危險的。他不再放任自己去相信任何直覺意識或者自由的飛翔,而改採一種戒備的姿態挺立,與自己相抗;他懷著不信任的銳利眼光將自身之堡壘的守望者之職務指派給自己。 是的,那時他將十分偉大,但是卻無法見容於別人,甚至連他本身也難以忍受自己,他所得到的造成使他失去的更多!因為,假如我們想要學習一些自身原本就沒有的東西的話,那麼有時候就要能擺脫自己。 三○六、伊壁鳩魯學派與斯多葛學派 伊壁鳩魯學派的哲學家會先擇取適於他那非常敏感與智性之結構的一切事物、人物與立場,然後將其餘的全部丟棄(在他的最大經驗範圍之內);因為若不如此的話,那會對他造成一個很大的負擔。 相反的,斯多葛學派的哲學家則習慣於將小石子、小蟲、玻璃碎片和毒蠍等東西囫圇吞吃下去,而絲毫不會有任何噁心的感覺——他的胃對所有吸進來的東西完全漠不關心。他使我們想起阿蘇亞(Assaua)的阿拉伯宗派(由於這個宗派而使法國人得以橫行阿爾及爾①),就和那些麻木的人一樣,他也很樂於將他的麻木以及伊壁鳩魯學派哲學家所丟棄的東西,拿來展示給大家看——他自有其自己的"花園"。斯多葛學派的學說也許對隨遇而安的人十分適合,而預料命運之神會允許他捻成"一條長線"的人,會在盛行伊壁鳩魯學派之學說的社會裡將自己安頓得十分妥當,所有從事智性工作的人一向都是如此!因為若是他們的"麻木"被沒收的話,對他們來說,則無異是一項極大的損失。 ①阿爾及爾,阿爾及利亞的首都,地中海沿岸的港都,阿爾及利亞在二次大戰前曾為法國人佔據一段時間,故法風頗濃。 三○七、擁護批判 一些你以前最鍾愛而奉如真理的東西,現在卻視為錯誤,你將它們一腳踢開而以為獲得了勝利;但是當你靜下來而變成另外一個人(你常常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時,也許你依然需要那些錯誤,彷彿它們代表了"真理",就像人體的皮膚一樣,它隱藏且遮蓋著許多你看不見的東西。 是你的新生命而非理智,為你除去了那些想法,你不再需要它們,現在它們破壞了自己的調和,"無理性"像一條蟲似的從它們之中爬到燈火亮處。 當我們在使用批判時,它並不是獨斷或非個人的——至少它證明我們具有一股蓬勃的勁力,藉此勁力以揭開那層皮膚。 我們要否定,我們必須有所否定。因為,在我們身上還有些東西想要肯定它自己,而那些東西或許我們尚未見過。也不清楚。 故而,我百分之百擁護批判。 三○八、每日的經歷 你每日的經歷是由一些什麼構成的?看看包括在經歷中的你那些生活習慣:它們是不是無數懦弱與怠惰等生活小節所造成的結果;或者是你的英雄與特殊理性的產物?雖然這兩種情況差別很大,但是人們會給予你同樣的讚美,而你在兩種情況下也可能對他們同樣有用。 不過,讚美、實利或體面等,或許能滿足那些只求心安理得的人,但是卻不能滿足你這"韁繩的試驗者",有"良知自覺"的人。 三○九、走出第七個寂寥之處 有一天,流浪者關上身後的門,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哭了。他說:"噢,這個嗜慾和衝動都趨向真實、確定而不可見!我是多麼的厭惡它!為什麼這個消沉而善感的工頭要跟著我呢?我想休息一下,可是它不答應,並沒有許多事務令我在此逗留不去!只要任何地方有我的阿米達花園,那麼就會有新的離別和悲傷!我必須邁步向前行進,直到筋疲力竭,因為感到必須這麼作,故而我常對那些無法挽留我的最美麗的一切投以無情的回頭一瞥——因為它們無法挽留我!" 三一○、意志和浪潮 這浪潮是多麼熱切地來到這裡,彷彿它是一個涉及某些東西而渴望得到解答的問題!它是如何地懷著可怕的恨意而深入到岩岸峭壁的每個角落裡!它似乎想要完全佔有某個人,又好像那裡藏著某些極有價值的東西。 現在,它又慢慢地撤回了一些什麼,依舊是帶著興奮的雪花白——它失望了嗎?還是它找到了所追尋的東西?或者它只是故意作出失望的姿態?然而,另一個浪潮已接著過來了,比第一個還要急、還要野,而且它的心靈之中也似乎充滿了秘密和尋寶的憧憬。就是如此,使浪潮生生不息,而我們也隨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呵,我不再多說了。 什麼!你不相信我?你對我發怒,你這美麗的怪物?你害怕我會揭開你的秘密?好罷!你儘管對我發脾氣好了,盡可能高高舉起你那碧綠而危險的驅體在我和太陽之間造成一堵牆好了——就是現在!說真的,眼前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挽救這個世界的碧綠的薄暮迴光了。且盡情放縱,懷著喜悅和邪惡,你恣意吼叫,或者潛入海底,而將你那無盡的白髮泡沫灑向他們——這一切於我完全雷同,於你亦然,而我是多麼欣賞你的一切:我怎麼會背叛你! 我對你說,我知道你和你的秘密,也知道你的種族!你和我其實是屬於同一族類!你和我有著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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