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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三節小說語言美學的實驗:《我是少年酒壇子》

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 陈思和 2325 2018-03-20
與其把孫甘露的寫作與敘事文學的傳統聯繫起來考察,還不如把它與超現實主義之後的詩歌寫作聯繫起來看。他的小說語言實驗,導致的是超現實主義詩歌式的夢態抒情、冥想與沈思,例如:《我是少年酒壇子》10中的許多段落,分行排列,都是很不錯的詩歌: "他們決定遇見的 第一塊岩石的。回憶。 送給它音樂。其餘的岩石 有福了。他們分享回憶。 等候音樂來拯救他們進入消沉。 "這是1959年之前的一個片斷。 沉思默想的英雄們表演犧牲。 在河流與山脈之間。 一些淒苦的植物。被畫入風景。 " 這種分行排列,雖然沒有加添字句,卻還算對原作作了改動,其實這篇小說的許多段落只需略加調整,如“尾聲”:

"放筏的人們順流而下 傍水而會的是翩翩少年 是漁色的英雄" 他使得詩情的舞蹈改變了小說語言嚴格的行軍,語言不再有一個指向意義的所指,而是從慣常的組合中解放出來,專注於自己,並做出一些頗具難度的姿勢。如這樣的一段:“那些人開始過山了。他們手持古老的信念。在1959年的山谷裡。注視一片期待已久的雲越過他們頭頂”,“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時間因諷擬而為感覺所羈留。”等等。 “信念”可以“手持”,“時間”可以被“諷擬”,“1959年”可以修飾“山谷”,這完全是與日常語言的組合規則對著幹--這正是一般所公認的詩歌語言的特點,但比一般的詩歌語言更進一步,在這種超現實主義式的語言中,語詞不再指向現實,也不具有主體賦予的象徵或隱喻意向,它們從表意功能中滑脫,成為一些自由的語象,在文本中自在地遊走。在這種類似冥想或夢幻的狀態中,一個意念的遊走就可以讓許多不相干的語象連在一起,似乎講了一個有深意的故事,其實什麼也沒有。我們看其中的一個小段落:“他們最先發現的是那片劃向深谷的。枝葉。他們為它取了兩個名字。使它們在落至谷底能夠互相意識。隨後以其中的一個名字穿越夢境。並且不至迷失。並且傳回痛苦的訊息。使另一個入迷。守護這1959年的秘密。”如同“古老的信念”僅僅是一個煞有介事的詞彙一樣,所謂的“秘密”也僅僅是個空洞的秘密,被“命名”的落葉,可以“互相意識”,甚至可以“穿透夢境”,“傳回痛苦的訊息”,都帶有強烈的夢幻色彩,顯然是在類似於夢幻狀態下的某一意念點化的許多語象的的定向組合,如同夢中的許多稀奇古怪但卻色彩繽紛的蝴蝶。這樣的蝴蝶飛滿了孫甘露小說的夜空。他“專注於這一向度上的可能性,並把它推向了極點,正是這一極端的做法--遠離具體物事,使抽象觀念詩化,斬斷語言的所指,讓能指做封閉運動,如此等等--”11使他與其他先鋒作家區別開來。

其實上面對他的小說片斷的分析也可以適用於全篇,雖說《我是少年酒壇子》並非是他的語言實驗最極端的小說(後者如《信使之函》、《訪問夢境》等等)。它似乎還提供給我們一個煞有介事的“引言”、“場赴”、“人物”、“故事”和“結語”,但是整體看來語詞與語象的冥想與遊戲使得這一切表面上的煞有介事變成了迷宮中的夢幻,“在現實世界這個遙遠得無法看清也沒有必要看清的背景之上,是玄思冥想的神秘世界”,同樣也是朦朧迷茫的夢幻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來自於通常小說中的“引言”、“場赴”、“人物”、“故事”、“結語”等等僅僅是個反諷,無法用通常分析的方法來分析。在這個小說世界中,“引言”來自於一部其存在與否十分可疑的書籍,“場赴”是超現實主義詩歌夢囈式的段落,“人物”則“毫無辦法,詩情洋溢”,——“我的世界,也就是/ 一眼水井,幾處欄杆。/一壺濁酒,幾句昏話。”故事則是兩個來無影去無踪的詩人在一處叫作“鴕鳥錢莊”的酒店裡的一場不著邊際的談話。 “鴕鳥錢莊”中“草蓆如水、瓦罐如冰,”“極為陰暗潮濕,如同我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掌櫃的“神情介於哲人與鰥夫之間”;錢莊里沒有下酒的小菜,“據鄰桌一對錶情曖昧的人聲稱,談話,就是這兒下酒的小菜。”於是所謂的故事就是一場不著邊際的談話,是“夢語般入迷的低述”,“引人遐想不已的語調,給人一種訝異不已的愉悅之感”;是“一首十分口語化的詩作片斷。不斷切入,走向不明,娓娓道來。”我們還是把這些談話改寫成詩句來看:在夢與夢之間,是一些典禮

和一些儀式而儀式和雨點是同時來臨的在傳說中,這是 永恆出現的方式 ──片斷一我們總有無窮無盡的走廊和與之相連的無窮無盡花園歲去年來,這些漫步演繹出空穴來風般的神力而異香薰人的花園則給人一種 獨寢花間,孤眠水上的氛圍行走和死亡,同樣妙不可言"──片斷二 這是語言的致幻劑。 “總之,他是不真實的,而又是令人難忘的。”這樣的語言是孫甘露小說的中樞,環繞這兩個詩人的語言的則是周圍模糊的人群的吵吵嚷嚷的評論。這些語言每一次似乎都要給出我們一點故事的線索,但每一次都在緊要的轉折關頭把我們丟在語言迷宮的花園,像一個恍惚迷離的夢境。 《我是少年酒壇子》中若隱若現的故事也是這樣,兩個“詩人”的談話場所由“錢莊”轉到迷宮般的“花園”,一個詩人突然追隨一隻銅幣跑得無影無踪,據一個“賣春藥的江湖騙子”講:“他已不再追趕銅幣,半道上,他隨幾個苦行僧追趕一匹發情的騾子去啦”,於是只有“我”獨自屹立。如果說這也是故事,那麼必須改寫對故事的定義,如同小說裡說的:“倘若我願意,我還可以面對另一個奇蹟:成為一隻空洞的容器--一個杜撰而缺乏張力的故事是它的標誌。”總之,《我是少年酒壇子》讓我們明顯地感受到了孫甘露對幻想與冥想的近乎天然的親切感。 “他使我們又一次止步於我們的理智之前,並且深感懷疑地將我們的心靈和思想拆散開來,分別予以考慮”,“將平凡的探索重新領回到感覺的空曠地帶”.在這裡,他的冥想與語言實驗“設置了一個個迷宮”,“他的想像穿行於迷宮中,一邊津津樂道地破迷解迷,一邊又以破解活動遮蔽了燭照謎底的光亮,'用一種貌似明晰和實事求是的風格掩蓋其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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