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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茄胙、茄鯗

紅樓心解 俞平伯 1738 2018-03-20
二名均見本書第四十一回。有正本作“茄胙”,八十回校本從之,其他各本大都作“茄鯗”。 事隔三十年,當時取捨之故已不甚記得,大致如下:小說上的食品不必真能吃,針線也不必真做,亦只點綴家常,捃摭豪華耳。話雖如此,但如三十六回說“白綾紅裹的兜肚”已成合(音葛)好了,怎能再刺(音戚)? “寶釵只剛做了一兩個花瓣”,難道連里子一塊兒扎麼?此種疵累,前人已言之,固無傷大雅,若切近事實,自然更好。 做法各異,乾濕有別 茄胙、茄鯗不僅名字不同,做法亦異,有乾濕之別。依脂批與通行本,茄鯗是濕的,如說“用雞湯煨幹,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即使“盛在瓷罐子封嚴”亦不似今之罐頭,日久豈不渥(北音)壞了?自不如有正本(亦脂批之一)茄胙的製法,曬乾了“必定曬脆了,盛在磁罐子封嚴了”之為妥當。是書描繪多在虛實之間,這裡取其較符事實者,亦未脫拘滯之見,亦姑妄言之耳。

近得語言研究所丁聲樹先生來信,題一月十六日,至四月初方從文學所轉到。書中提起這問題,遂破甑再拾,寫為短篇以志君惠。 其第一書,錄其說茄胙()之一節:“茄胙也叫茄子,是現在許多地區常用的食品。做法和鳳姐說的大同,當然不是用那麼華貴的調料,而是一般人家都可以常做的。” 書中又提到上的問題(詳下)。我複信詢茄之詳,他於四月十日復書云: 茄子、扁豆、豇豆、酸菜、辣椒等,廣泛流行於湖北、湖南、貴州、四川、雲南各省。茄尤為常見,據說昆明市上醬菜園中,今天還有出售茄的(文字可能不用字)。一般地講,普通人家自製居多。茄做法確實與正本鳳姐口中所說相似。茄子預先切成細絲曬乾,拌上米粉、調料、鹽末之後(當然不會有什麼雞絲雞湯等等),長期貯藏在一個菜壇子裡,食用從中取出若干蒸之即可。

語甚明確,自屬可信。有正本之作茄胙近於寫實,固較各本為長。既通行於西南,北人不知,視為新奇,亦不足怪也。 文字亦有異同 但並不止蔬菜做法,且有文字的異同。丁君專攻語文,原作為版本一問題而提出的。更錄其第一書之關於茄鯗者:“鯗似當作,與同字,集韻同在上聲馬韻,音側下切,今普通話讀zha。有正本的'胙',應讀為'',與脂本的鯗是一字異體。” 他從的兩種本子來談文字的異同,意甚新穎。先說“胙”、“”。比較簡單,其音為“側下”zha,“”正體,“胙”別字,現在醬園不知寫甚字,如丁君所云。按《字典》訓藏魚,與“”同。 “”從差聲是古字,胙肉之胙是藉字。我前校本從有正本作“茄胙”,他年可修改或加註。諸本之作“茄鯗”者,其製法與有正本不同,自成一系列。 “”為俗字,正作“鯗”,並音想,改與不改,似亦無關作意,情形尤簡單,其實不盡然。

“”如改“鯗”,筆劃似相差無幾,卻與“鯗”字只少了一捺。茄(、胙)通行於西南半壁,而茄鯗之稱,《紅樓》以外無聞焉。 “鯗”是否“”之誤呢?丁君此書正是這樣提出的。是文字、意義的差別,而非字體之異寫。據《字典》: ,從差省,側下切,音,藏魚。鯗,從食省,息兩切,音想,乾魚臘。 (注,古今字,見《說文》。鯗有想吃味美之意,音兼義。) “”、“鯗”形近音異,久藏幹臘義亦相近,而古今異制,南北異稱,今不能詳,但總是兩字耳。 從本書言之,茄鯗、茄胙名稱制法不同,原各成系列。但有正亦是脂本,雖不著脂硯之名,何以與其他脂本不同,似是一問題。以“”校“鯗”,有溝通二者意,此即丁君“一字異體”之說,也就是說應以“茄”為正。

作者本意何在? 首先從一般通行本看,“鯗”是否錯字?鯗魚是現在的普通食品。以把茄子做得鮮美而耐久藏,謂之茄鯗,名義亦相當,卻皆似出於空想,不如作茄的近乎事實,而於小說為無礙,已見前文。 如作者當時想的名字是“茄zha”,應當寫什麼字呢?總是“”之類,怕不會寫這古體;既然“”自不會一錯成“”再誤為“鯗”了,再退一步,即使改“”再誤成“鯗”,欲結合有正與他脂本,恐仍無益,因其下文的製造各具一格,上雖通連,而下歧出如故也。若同是脂本系統,何以有兩種格式,自是原作稿本的不同,且有關於二元或多元的性質,茲不具論。 前校是書,用有正戚序本作底子,我當時不大滿意,想用庚辰本而條件不夠(庚辰本只有照片,字跡甚小,亦不便抄寫)。現在看來,有正本非無佳處,“茄胙”之勝於“茄鯗”便是一例。餘年齒衰暮,無緣溫尋前書,同校者久歸黃土,不能再勘切磋,殊可惜也。

一九七九年五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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