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定是紅樓夢中人

第54章 第五十三篇人間恨事多

定是紅樓夢中人 周汝昌 1034 2018-03-20
張愛玲有人生恨事,從海棠無香到《紅樓》未完、狗尾妄續。我今效顰,也列三恨——只指看罷《夢魘》的三點恨事—— 第一是她拆碎了七寶樓台。 南宋才人吳夢窗(文英)的詞,文采奇麗,人所驚嘆;便有人說“閒話”,說他的詞像七寶樓台,拆碎了不成片段。 此乃嫉才,有意巧加貶詞也。 不服氣的就反擊:好好的樓台七寶,誰讓你拆的?若都拆碎,哪座樓台不是“片斷”?何獨夢窗之驚才絕艷?豈非有意“找岔子”? 而張女士偏將她自己一生最愛最迷的紅樓絕作,親自動手拆得七零八落,“大卸八塊”(舊時雜技戲法的一個名色,將一個活孩子“卸”成零塊)。 此一恨也。 張愛玲在一部書中,講的都是大拆大改、後添後加;這都是女主角的故事。唯獨不講全書中心主角賈寶玉——他在這麼多的“拆遷添湊”中是怎麼樣的地位、關係、感受,表現上又有何變化,即隨著她自信的大量拆添而發生的相應“改寫”和“加文”,又皆何似?

我不信她對寶玉這個中心人物“不感興趣”,也不信她的創作理論中是可將寶玉置而勿論的課題。 原因不解。此二恨也。 對,考證、研究、索隱、猜謎、“揮拳”、吵罵……,都所為何來?其中有個理解認識之爭,觀照鑑賞之異。無論高層解悟還是低層“看熱鬧”,至少有其內心感動享受的一個方面:故事?人的命運?書的意蘊?抑或文筆的優美,境界的超逸……,總得佔其一項,方是道理。 但是,張女士於此,又是一字不言,翻盡“全集”,也難巧遇。 使她最“著迷”、最陶醉的,到底是什麼? 竟不可知。此三恨也。 隨帶著的是,她承認了脂硯是女性,是作者自幼相愛的親人。後來又為之作了批書人,書名即定為——對此,她豈無感受之源,考證之理?因為,這太重要了。此即整個紅學的一個最核心、最要害的隱秘——“真事隱去”。難道她又真的漠不動心、置而弗論?我不相信。

真實如何?無人解之。 這麼重大的幾點,閉口無音,卻寫了一本“九連環鎖”的來,目的何在?學創作——也用此法?尋奧義,自此得出新悟?為藝術享受,由是而在精神世界上創造出了一個嶄新的高價值的藝術天地? 不明白,沒答案。 我陪她繞了無數的一回“蟻穿九孔”的大圈子,終愧智低不悟這有何益? 人間恨事多,此其一例耳。 和尚說寶玉:“自從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是極。夢之有魘,皆由自尋,通靈如她者,也正是投入人間自己找了這麼一個“魘虎子”(注)。 不免興嘆,不免傷縈懷。 詩曰: 人間恨事幾重重,讀罷奇書夢魘中。 到底通靈為何事,不知何處問芳衷。 甲申清明佳節寫訖 [注]魘,鄉語“壓虎子”,第二字輕讀,不知是否“虎”字。 “壓”即“魘”,不念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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