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談藝錄》讀本

第124章 (二四)章法

《談藝錄》讀本 周振甫 1549 2018-03-20
(《隨園詩話》)卷六:“時文之學①,有害於詩,而暗中消息,又有一貫之理。 餘案頭置某公詩一冊,其人負重名。郭運青侍講來讀之,引手橫截於五七字之間,曰: 詩雖工,氣脈不貫,其人殆不能時文者耶。余曰:是也。後與程魚門論及②,程韙其言。 余曰:韓、柳、歐、蘇俱非為時文者③,何以詩皆流貫。程曰:韓、柳、歐、蘇所為策論應試之文④,即今之時文也;不曾從事於此,則心不細而脈不清。余曰:然則今之工時文而不能詩者何故。程曰:莊子有言,仁義者,先王之蘧廬也⑤,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今之時文之謂也。 ”參觀卷八《程魚門雲時文有害古文》條。按漁洋早有此論⑥。 《池北偶談》卷十三謂:“予嘗見一布衣有詩名者,其詩多格格不達,以問汪鈍翁⑦。

鈍翁雲:此君坐未嘗解為時文故耳;時文雖無與詩古文,然不解八股,即理路終不分明。 近見王惲《玉堂嘉話》一條⑧,鹿廠先生曰:作文字當從科舉中來,不然而汗漫披猖,是出入不由戶也。亦與此言同。 ”《帶經堂詩話》卷二十七張宗柟附識複申論漁洋之意⑨。鹿廠語見《玉堂嘉話》卷二。汪、程兩家語亦中理,一言蔽之,即:詩學亦須取資於修辭學耳。五七字工而氣脈不貫者,知修辭學所謂句法,而不解其所謂章法也。(242—243頁)①時文:指應舉所用的八股文。 ②程魚門:清程晉芳字。初名廷鐄。 ③韓:唐韓愈。柳:唐柳宗元。歐:宋歐陽修。蘇:宋蘇軾。 ④韓、柳、歐、蘇都寫過奏議文、詔令文,全是公牘文的寫法,後來的八股文與之有相通處。

⑤蘧(qu渠)廬:驛站所設之房舍,供過往之人休息的地方。 ⑥漁洋:清王士禛,號漁洋山人。撰有《池北偶談》二十六卷。 ⑦汪鈍翁:清汪琬,字苕文,號鈍翁。 ⑧《玉堂嘉話》:元王惲撰,八卷。 ⑨《帶經堂詩話》:清王士禛述,張宗柟輯,三十卷。 這一則從袁枚與程晉芳對時文的議論談起,主要在於說明作詩無論敘事或抒情,都有章法、句法的問題。比如怎樣定勢立意,怎樣安排順序層次,銜接照應,怎樣選詞造句,表情達意,怎樣注意韻律,使形式完美等等。這一切早在劉勰的里就從各個角度有所論述。明清兩代盛行的時文,在束縛作家的思想感情上,確實有害於詩,但它所苛求於章法上的啟、承、轉、合,對作詩的氣脈貫通不無好處。比如袁枚舉出的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他們作詩都是獨抒胸臆,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和獨有個性,同時又是講究修辭、造句和整體結構的。比如: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踪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詩用白描手法,摹寫雪天江景,四句的安排順序非常恰當,首兩句寫大背景,向上望是“鳥飛絕”,向遠望是“人踪滅”,寫出茫茫一片雪的世界。後兩句寫孤舟漁翁獨釣,點出漁翁來,這就從大環境的雪景轉到人物,結句又由人寫到雪境,呼應開首,點出獨釣。從這裡看到了全篇結構的完整。又如蘇軾《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取看山為喻,說明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理,同時又是描繪廬山的佳作。這四句的安排,首兩句寫山景,後兩句以發議論的方式來寫,議論緊緊扣住前兩句,是從寫景中得出來的。開頭從橫看側看來說,承接句點出“遠近高低”,即承接開頭,指遠看近看,從高處看,從低處看,“各不同”又是承接首句的橫看側看的說明,兩句就是這樣緊密結合的。第三句是轉,轉到理論上去,結句加以說明。這首詩的結構就是如此緊密。總之,這兩首詩都具有詩人獨特的風格,思理分明,一氣呵成。袁枚認為這是與他們嘗作策應之文,有過細密的思維鍛煉有關,所以在詩中才能做到心細脈清,巧於安排。

這個見解很有道理。袁枚對時文的分析看法是正確的,他不一概而論,在《隨園詩話》卷八中說:“時文之學,不宜過深,深則兼有害於詩”,而不僅僅“有害於古文”了。 程晉芳將時文比作驛站,偶住一宿無妨,不可久處,也是看到時文在句法、章法上有助於詩的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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