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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李賀詩在飛動中含堅凝

《談藝錄》讀本 周振甫 1222 2018-03-20
夫鮑家之詩,“操調險急”。長吉化流易為凝重,何以又能險急。曰斯正長吉生面別開處也。其每分子之性質,皆凝重堅固;而全體之運動,又迅疾流轉。故分而視之,詞藻凝重;合而詠之,氣體飄動。此非昌黎之長江秋注,千里一道也①;亦非東坡之萬斛泉源,隨地湧出也②。此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勢挾碎塊細石而直前,雖固體而具流性也。故其動詞如“石破天驚逗秋雨”、“老魚跳波瘦蛟舞”、“露腳斜飛濕寒兔”、“自言漢劍當飛去”、“苔色拂霜根”、“宮花拂面送行人”、“煙底驀波乘一葉”、“光風轉蕙百餘里”、“暖霧驅雲撲天地”、“霜花飛飛風草草”、“碎霜斜舞上羅幕”、“天河夜轉漂回星”、“夫人飛入瓊瑤台”、“東關酸風射眸子”、“直貫開花風”、“天上驅雲行”、“河轉曙蕭蕭”、“楊花撲帳春雲熱”、“七星貫斷姮娥死”、“飛香走紅滿天春”、“天河之水夜飛入”等,又屢言轆轤之“轉”。 “轉”也、“飛”也、“撲”也、“驀”也、“舞”也,旨飄疾字,至“逗”字、“貫”字、“射”

字,又於迅速中含堅銳。長吉言物體多用“凝”字、“死”字,言物態則凝死忽變而為飛動。此若人手眼。其好用青白紫紅等顏色字,譬之繡鞶剪彩,尚是描畫皮毛,非命脈所在也。 (50—51頁)①昌黎之長江秋注:昌黎,指韓愈。蘇洵《上歐陽內翰書》:“韓子(韓愈)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 ②東坡之萬斛泉源:蘇軾《文說》:“我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 這一則寫李賀詩風格的特點,他像鮑照詩的“操調險急”,但不像鮑照詩的流易,變為凝重。凝重又能險急,錢先生把它比作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跟韓愈文如長江的一瀉千里,蘇軾文如萬斛泉源隨地湧出的都不同。錢先生舉出了不少例子,如《李憑箜篌引》,描寫李憑彈箜篌的聲音:“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這裡都在寫彈箜篌的聲音,“崑山玉碎”,狀聲音清脆;“鳳凰叫”,狀音變和緩;“芙蓉泣”,狀聲音慘淒;“香蘭笑”,狀聲音冶麗;“融冷光”,狀聲音和煦;“動紫皇”,狀聲音能感動天神;“石破”,狀聲音激越;魚跳蛟舞,言聲音能感動異類;吳質不眠聽到露濕寒兔,狀聲音的美妙,使人忘倦。以上各句,從多方面來描寫聲樂。就個別比喻說,“玉碎”“石破”的玉和石是堅硬的。 “跳波”的“跳”,“蛟舞”的“舞”,“斜飛”的“飛”是飄逸的。這就是於飛動中含堅凝。再像《浩歌》:“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天神名)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青毛騤馬參差錢(指馬毛的花紋),嬌春楊柳含細煙。箏人勸我金屈卮(酒器),神血未凝(精神血脈不能凝聚長生)身問誰? ”這裡講山海變移,不知經歷幾千萬年,人生是短促的。即使游春飲酒,及時行樂,亦無多時。 這裡“吹山”的“吹”,“移海”的“移”,是動作快的。 “金屈卮”是硬物,“凝” 是有硬性的詞,在飛動中含堅凝,說明李賀詩的一個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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