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談藝錄》讀本

第33章 (一○)“以俗為雅,以故為新”

《談藝錄》讀本 周振甫 1737 2018-03-20
新補六①《再次韻楊明叔?引》:“蓋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百戰百勝。此詩人之奇也。”天社無注②。按《後山集》卷二十三《詩話》雲③:“閩士有好詩者,不用陳語常談,寫投梅聖俞④。答書曰:'子詩誠工、但未能以故為新,以俗為雅爾。'”聖俞答書似已失傳,賴後山援引,方知山谷所本。葛常之《韻語陽秋》卷三稱山谷與楊明叔論詩此語⑤,蓋南宋初人早徵古而忘祖矣。 《中州集》卷二引李屏山為劉西嵓詩序亦以此為山谷詩法⑥,更無足怪。近世俄國形式主義文評家希克洛夫斯基等以為文詞最易襲故蹈常,落套刻板,故作者手眼須使熟者生,或亦曰使文者野。竊謂聖俞二語,夙悟先覺。夫以故為新,即使熟者生也;而使文者野,亦可謂之使野者文,驅使野言,俾入文語,納俗於雅爾。 《六一詩話》記聖俞論詩所謂“狀難寫之境,含不盡之意”⑦,數百年來已熟掛談藝者口角。而山谷、後山祖述聖俞論詩語,迄無過問者,故拈出而稍拂拭之。抑不獨修詞為然,選材取境,亦復如是。歌德、諾瓦利斯、華茲華斯、柯爾律治、雪萊、狄更斯、福樓拜、尼采、巴斯可里等皆言觀事體物⑧,當以故為新,即熟見生。

(320—321頁) 《東坡題跋》卷二《題柳子厚詩》之二:“用事當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新,乃詩之病。”亦如山谷之隱取聖俞語,而專為“用事”發,似遜原語之通方也。 (《錢鍾書研究》7頁)①新補:《談藝錄》補訂本新補宋黃庭堅詩注第六個注。 ②天社:任淵號天社,注黃庭堅詩內集。 ③《後山集》:宋陳師道號後山,有《後山集》二十四卷及《後山詩話》。 ④梅聖俞:宋梅堯臣字。 ⑤葛常之:葛立方字常之。 《韻語陽秋》二十卷,主要評論詩的立意的詩話。 ⑥《中州集》:金元好問編,十卷,選錄金代人詩。 ⑦《六一詩話》:一卷,宋歐陽修著。 ⑧歌德:十八、十九世紀德國作家。

諾瓦利斯:十八世紀德國哲學家。 華茲華斯:十八、十九世紀英國湖畔派詩人。 柯爾律治:十八、十九世紀英國詩人。 雪萊:十八、十九世紀英國詩人。 狄更斯:十九世紀英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家。 福樓拜:十九世紀法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家。 尼采:十九世紀德國哲學家。 巴斯可里:十九世紀後期二十世紀初意大利詩人。 這一則是講“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的創作方法。這個創作方法,錢先生考出始見於梅堯臣的信裡,但這封信已無考,見陳師道的《後山詩話》裡提到過。 “以俗為雅,以故為新”,另一種提法是“使熟者生,使文者野”。按《南齊書?文學傳論》:“習玩為理,事久則黷,在乎文章,彌患凡舊,若無新變,不能代雄。”文章怕寫得平凡的舊的。俗指庸俗,即平庸,故指陳舊。提出“新變”,即變庸俗為雅正,變陳舊為清新。

庸俗的陳舊的已經過時,人家不要看,所以要變。變庸俗為雅正,雅即正,指正確的。 變陳舊的為清新的,是新鮮的,人家就愛看。 “使熟者生”,即變舊為新,大家熟悉的是舊了,所以要變新的。 “使文者野”,按《論語?雍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野指鄉野的質樸,史指掌史書的多聞習事而誠不足,即史文的華偽。 “使文者野” 即使華偽的文辭變為誠樸。誠樸才正確,華偽才庸俗,“使文者野”,也就近於“以俗為雅”了。錢先生從另一角度講,“使文者野”,反過來即“使野者文”,使鄉野的俗語變為文雅,即“以俗為雅”。錢先生又指出“選材取境,亦復如是。”把庸俗的變為雅正的,把陳舊的變為清新的,恐離不開選材取境。寫作時,選取正確的新鮮的材料,拋棄庸俗的陳舊的材料,就能“以俗為雅,以故為新”,取境也是這樣。

在《東坡題跋》裡指出“以故為新,以俗為雅”也有局限,倘為了“好奇務新,乃詩之病。”錢先生指出,這樣講,也像黃庭堅的稱引這兩句話,專為“用事”發。其實“選材取境,亦復如是”。這兩句話所指,包括選材取境在內,不限於用事。因此蘇軾的話,“似遜原語之通方”,假如在用事上好奇務新,“以故為新,以俗為雅”,確有局限。但在選材取境上“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就沒有局限,如錢先生《宋詩選注》選鄭文寶《柳枝詞》:“亭亭畫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注裡稱:“這首詩很像唐朝韋莊的《古離別》:'晴煙漠漠柳毿毿,不那離情酒半酣。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是江南。'但是第三第四句那種寫法,比韋莊的後半首新鮮深細得多了。”鄭文寶的詩,就屬於在選材取境上比韋莊的詩新鮮深細,所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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