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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0章(2) 禪悅和禪風

禪外說禪 张中行 3149 2018-03-20
10.2.6小機大用 在某種機緣下,以禪悟的眼睛看世界,靈光一閃,表現為語言,詞句平常而意義深遠,有超然世外,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氣勢,這是禪的最通常的表現,可以稱為小機大用。如: (1)西堂智藏禪師——師住西堂,後有一俗士問: “有天堂地獄否?”師曰:“有。”曰:“有佛法僧寶否?”師曰:“有。”更有多問,盡答言有。曰:“和尚恁麼道莫錯否?”師曰:“汝曾見尊宿來邪?”曰:“某甲曾參徑山(道欽)和尚來。”師曰:“徑山嚮汝作么生道?”曰:“他道一切總無。”師曰:“汝有妻否?”曰:“有。”師曰: “徑山和尚有妻否?”曰:“無。”師曰:“徑山和尚道無即得。”(《五燈會元》卷三) (2)平田普岸禪師——臨濟(義玄)訪師,到路口,先逢一嫂在田使牛。濟問嫂:“平田路向甚麼處去?”嫂打牛一棒曰:“這畜生到處走,到此路也不識!”濟又曰:

“我問你平田路向甚麼處去。”嫂曰:“這畜生五歲尚使不得。”濟心語曰:“欲觀前人,先觀所使。”便有抽釘拔楔之意。及見師,師問:“你還曾見我嫂也未?”濟曰:“已收下了也。”(同上書卷四) (3)光孝慧覺禪師——師領眾出,見露柱,乃合掌曰:“不審世尊……”僧曰:“和尚是露柱?”師曰:“啼得血流無用處,不如緘口過殘春。”(同上) (4)奉先深禪師——師同明和尚(清涼智明)到淮河,見人牽網,有魚從網透出,師曰:“明兄俊哉!一似個衲僧相似。”明曰:“雖然如此,爭如當初不撞入網羅好!”師曰:“明兄你欠悟在。”(同上書卷十五) 話都說得輕鬆幽默,卻有值得參詳的深意。 (1)是指點那個俗士,有執,離無還遠得很。 (2)意思比較明顯,是勉勵臨濟要努力;臨濟心領神會,表示已經受到教育。 (3)意思比較隱晦,是說成佛要靠明自性,如露柱不言,比用力外求好。

(4)意思是煩惱即菩提,沒有煩惱的菩提不是佛法。由這一點點例可見,小機大用的語言,透露的是禪的智慧之光,不只值得禪林內的人深思,也值得禪林外的人深思。事實是,禪林外的人都很欣賞這種智慧在語言中的靈光一閃,因為欣賞,就樂於模仿,情況留到後面說。 10.2.7禪境中往還 前面說過,禪悟後的主觀意境,各個人的雖然不能相同,卻可以屬於同一個意境類。不同的人,在同一個意境類中相遇,自然會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這是禪悅和禪風在人與人間的一種常見的表現,像是禪味最濃厚,不只值得禪內的人深思,而且值得禪外的人欣賞。如: (1)溫州淨居尼玄機——往參雪峰(義存),峰問: “甚外來?”曰:“大日山來。”峰曰:“日出也未?”師曰:

“若出則熔卻雪峰。”峰曰:“汝名甚麼?”師曰:“玄機。”峰曰:“日織多少?”師曰:“寸絲不掛。”遂禮拜,退。才行三五步,峰召曰:“袈裟角拖地也。”師回首,峰曰: “大好寸絲不掛。”(《五燈會元》卷二) (2)龐蘊居士——(唐憲宗)元和中,北遊襄漢,隨處而居。有女名靈照,常鬻竹漉籬以供朝夕。 ……士坐次,問靈照曰:“古人道,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如何會?”照曰:“老老大大作這個話語!”士曰:“你作么生?”照曰:“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士乃笑。士因賣漉籬,下橋吃撲,靈照見,亦去爺邊倒。士曰:“你做甚麼?”照曰:“見爺倒地,某甲相扶。”士將入滅,謂靈照曰:“視日早晚,及午以報。”照遽報:“日已中矣,而有蝕也。”士出戶觀次,靈照即登父座,合掌坐亡。士笑曰:“我女峰捷矣。”於是更延七日,州牧於公頔問疾次,士謂之曰:“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言訖,枕於公膝而化。 (同上書卷三)

(3)趙州從諗禪師——師到黃檗(希運),蘗見來便閉方丈門,師乃把火,於法堂內叫曰:“救火!救火!”蘗開門捉住曰:“道!道”師曰:“賊過後張弓。”到寶壽(法名待考),壽見來,於禪床上背坐,師展坐具禮拜。壽下禪床,師便出。又到道吾(宗智),才入堂,吾曰: “南泉(普願)一隻箭來也!”師曰:“看箭!”吾曰:“過也。”師曰:“中。”又到(鄂州)茱萸(和尚),執拄杖,於法堂上從東過西,萸曰:“作甚麼?”師曰:“探水。”萸曰:“我這裡一滴也無,探個甚麼?”師以杖椅壁,便下。 (同上書卷四) (4)臨濟義玄禪師——黃檗(希運)一日普請次,師隨後行。蘗回頭,見師空手,乃問:“在何處?”師曰:

“有一人將去了也。”蘗曰:“近前來!共汝商量個事。”師便近前。蘗豎起曰:“只這個天下人拈掇不起。”師就手掣得,豎起曰:“為甚麼卻在某甲手裡?”蘗曰:“今日自有人普請。”便回寺。師普請鉏地次,見黃檗來,拄而立。蘗曰:“這漢困那?”師曰:“也未舉,困個甚麼!”蘗便打。師接住棒,一送送倒。蘗呼維那:“扶起我來。”維那扶起,曰:“和尚爭容得這風顛漢無禮?”蘗才起,便打維那。 (同上書卷十一) 言談舉止都與常情有別,因為是在禪境中交往。這禪境中的種種,有的比較易解,如“寸絲不掛”是表示已悟,破了執,所以雪峰才開個玩笑以表示還信不過。較多的地方比較難解,如靈照的倒在父旁,黃檗的亂打等。局內人是不是都能得其確解?這我們無法知道。我們能知道的只是,置身於這樣的禪的氣氛中,就是不求甚解,也可以獲得或多或少的禪風的喜悅。

10.3幾句附加的話 以上介紹禪悅和禪風,說的都是正面的話,就是喊好而沒有挑剔。這一節把立足點往遠處移一移,說幾句近於評論的話。 還是先說正面的,是由作用方面看,在禪林的所有事物中,居首位的必是禪悅和禪風。原因可以想見。如一,出家入禪林,是求解脫,了生死大事,兢兢業業,日積月累,是希望終於能夠豁然貫通,天地變色,堅守自性而不再為物擾。 這樣的心體湛然,自由無礙(或說苦滅),是大獲得。可是它深藏於內,身外看不見;能看見的只有表現於外的禪悅和禪風,所以它就成為禪林的最可貴的財富。二,其他事物,如坐禪、課誦、吃齋、普請(生產勞動)等,都是例行公事,談不到悅,或者還含有麻煩或苦的成分。三,未出家而想出家的,已出家而安於住禪林的,除受某些條件的驅遣以外,還要受某些力量的吸引,這吸引的力量中,禪悅和禪風是重大的一種,縱使不是唯一的一種。四,禪林外的人,上至大官裴休、大名士蘇軾等,下至不見經傳的小知識分子,感興趣,傾倒,甚至模仿、吸收以致用的,著眼點主要不是萬法皆空、自性清淨等理論,而是禪悅和禪風。五,也就因此,傳世的禪宗典籍,著重宣揚的也是這個,如趙州、臨濟的瘋瘋顛顛之類。

瘋瘋顛顛,是有諸內而形於外,這就使我們不能不想到內外的關係問題。論重輕,是內重外輕:內是世俗知見和情慾滅,外是瘋瘋顛顛。在重輕之下定取捨,可以取重舍輕而不當取輕舍重,就是說,可以於世俗知見和情慾滅之後而不表現為瘋瘋顛顛,決不可表現為瘋瘋顛顛而世俗知見和情慾並未滅。內外還有難易的分別,自然是內難而外易。 最難辦的是:一,外可見而內不可見;二,連結內外的鏈條或則不可見,或則似可見而不能很清晰。二的情況很複雜。有時候,外,表現為行動,如破戒之類,成為並未悟的確證,當然據此可以推斷,內外間並沒有鏈條連結著。但這也許應該劃入“不共住”的範圍,不是這裡所應討論的。另一種情況,如丹霞燒木佛,趙州說狗子無佛性,這外的表現,怎麼能證明與內有鏈條連結著呢?還有一種情況,如有些禪師喝酒,作艷詩,如果有鏈條連結著,這內是一種什麼情況?這就使我們不能不想到一個禪林中的非常嚴重的問題:

既然由外難於見內,會不會有些外的表現,並沒有內的根據?甚至其中有一些是出於扮演?我的想法,說有,不容易,因為只能憑推測,舉確證難;說無,更不容易,因為自宋以下,禪漸漸近於世俗,而瘋瘋顛顛則有增無減,說是都有諸內而形於外,在理上是很難圓通的。無諸內而形於外,是假禪悅,不好,如果成為風就更不好,因為這樣一來,輕則是生死大事不能了,重則會成為禪的消亡。作為一種滅苦的生活之道,就說是過於理想,甚至近於幻想吧,消亡,總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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