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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白話典籍(1)

文言和白話 张中行 15306 2018-03-20
15.1概況 前面第11.2節曾把白話文獻分為三期:第一期是唐以前,第二期是唐宋到明清,第三期是現代。嚴格說,第一期只有些白話資料,還沒有成為典籍,因為那是夾在文言的大海之中,處於附庸地位。現代白話,由“五四”時期起,作品數量不小,可是終歸時間短,而且都是我們熟悉的,可談的也不多。因此,談白話典籍,主要是中間一段。這一段時間長,花樣多,鉅細不遺很難,所以只能用舉例的辦法,介紹一些重要的,常見的。這些常見的,與文言典籍相比,數量像是少得多,原因未必是作得少,而是沒有受到重視,很少人保存,難於流傳下來。舉較遠的例,杜詩,歷代都有多種版本,見於公私書目,保存到現在的還是不少;可是變文,如果沒有埋藏千年以上的敦煌石窟,我們就會一種也看不到。近的,如民歌,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第十四章說:“劉復、李家瑞編的《中國俗曲總目稿》所收俗曲凡六千零四十四種,皆為單刊小冊,可謂洋洋大觀。其實,還不過存十一於千百而已。著者昔曾蒐集各地單刊歌曲近一萬二千餘種,也僅僅只是一斑。”這是專家蒐集,至於一般人,甚至一般圖書館,那就也許連一種也看不到。總之,以常見為標準,白話典籍是不像文言那樣多的。上一章說,文言和白話有界限問題;第14.1.2節並且

說,有少數作品,算文算白似乎都不合適。這牽涉到白話典籍的取捨問題。我的想法,講文白界限道理的時候應該說清楚,至於實際處理,那就宜於從寬,就是,可以算白話的盡量算白話。這樣做主要有三種意義或三種情況。一是白話裡夾雜少量的文言詞語,我們應該容忍文言越界,總的仍舊算白話。二是文言成分雖然不少,但基本格局是白話,應該仍舊算白話。三是某作品太文,或某作品的某些部分太文,但對前者來說,某作品所屬的類,對後者來說,某作品的整體,也應該仍舊算白話。 還有個小問題是很多材料,性質不同,時代不同,怎麼安排。為了簡而明,想兼以作品的時代和性質為綱。兼,意思是,可以分先後的時候以時間先後為序;介紹某些體裁的時候也可以連類而及,那就時間靠後的一些作品也許先介紹。還有,因為材料多,宜於化繁為簡,舉實例,一般限於前面沒有舉過的,以及較難見到或看見樣品才能較清楚地了解情況的。

15.2.1前期白話資料 唐以前,文言典籍裡的白話資料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謠諺之類,二是夾在文言作品裡的一些白話,三是早期的樂府詩。 先說第一類的“謠諺”之類。這包括民歌、童謠、諺語、俚語等,前面第13.1.1節已經舉過例。這類白話資料大多見於記事的文字,清朝晚年杜文瀾曾經按四庫目錄的次序,從各種書中蒐集,成為《古謠諺》一百卷,有中華書局出版的周紹良校點本,可以參考。不過杜氏蒐集謠諺,目的不是輯白話資料,因而其中有不少未必是白話,翻閱時要分辨。 再說“夾在文言作品裡的一些白話”。這大多是為了保留口語的原樣,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零碎的,如前面第十三章所舉等書裡的那些都是;一種是整段的,如前面第13.1.2節所舉任昉《奏彈劉整》中照錄的訴狀就是。南北朝以後,文言作品夾雜一些零碎的白話,自然還是不少見。大段引用的也間或有。如:

(1)俊於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以來,張太尉使奴廝兒慶童來,請俊去說話。俊到張太尉衙,令虞候報復,請俊入宅。在蓮花池東面一亭子上,張太尉先與一和尚何澤,點著燭對面坐地說話。俊到時,何澤更不與俊相揖,便起向燈影黑處潛去。俊於張太尉面前唱喏。坐間,張太尉不作聲。良久,問道:“你早睡也,那你睡得著?”俊道:“太尉有甚事睡不著?”張太尉道:“你不知自家相公得出也。”俊道:“相公得出,那裡去?”張太尉道:“得衢婺州。”俊道:“既得衢州,則無事也,有甚煩惱?”張太尉道:“恐有後命。”俊道:“有後命如何?”張太尉道:“你理會不得。我與相公從微相隨,朝廷必疑我也。 ……(王明清《揮塵錄餘話》卷二《王俊首岳侯狀》)

(2)你如今回去尋師問友,但是有見識人,師問於他。你學得高了,人皆師問於你,便不做官也高尚了。你每父親都是志氣的人,說的言語都說得是,人都聽他。那時與我安了一方,至有今日,我的子孫享無窮天下,你老子的子孫享無窮爵祿。男子漢家學便學似父親樣,做一個人,休要歪歪搭搭的過了一世。你每趁我在這裡,年年來叩頭,你每還是挨年這歇來。你每小舍人年紀少,莫要花階柳市裡去。你父親都是秀才好人家,休要學那等潑皮的頑。 (劉基《誠意伯文集》卷一《誠意伯次子閣門使劉仲璟遇恩錄》記明太祖語) (3)李四妻范氏招雲:(洪武)八年九月,李四回家說:“我早起和汪丞相、太師哥在胡丞相家板房吃酒,商量謀反,我也隨了他。”范氏罵李四:“你發風!你怎麼隨他?”李四說:“我哥哥隨了,我怎麼不從他?”

儀仗戶趙豬狗招雲:(洪武)十六年六月,太師請延安侯飲酒。延安侯說:“我們都是有罪的人,到上位根前小心行走。”太師說:“我每都要小心,若惱著上位時,又尋起胡黨事來,怕連累別公侯每。”十七年五月,太師說:“上位尋胡黨又緊了,怎麼好?”吉安侯說:“上位不尋著我,且繇他。”(錢謙益《初學記》卷一○四《太祖實錄辨證四》考李善長參與胡惟庸謀反事) 在文言佔上風的時代,對話一般是經過文人的筆就變成文言,像這樣保留口語原樣的是漏網之魚。 再說第三類“樂府詩”。前面第13.1.1節例(5)(6)(7)曾舉了三首,說明那是無名氏所作,來自民間,可以算作早期的白話。那裡說民間,說早期,是因為會碰到界限問題。第14.1.2節談文白界限不清的情況,例(7)曾舉不同時期的《江南曲》三首,說明早的一首宜於算白話,晚的一首宜於算文言。問題是中間的。界限問題已經談過,不重複;這裡只想補充說明,舊文獻裡所謂民間作品,幾乎沒有不經過文人修潤的。 《木蘭詩》是個好例,由“唧唧复唧唧,木蘭當戶織”起,都是用通俗的文字寫,可是中間忽然夾上文謅謅的四句,“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很有唐人格律詩的韻味,想來必是出於文人的修潤,甚至增加。修潤,增加,已是既成事實,我們只好容忍,就是說,要多照顧出身,承認帶些文氣的仍舊是白話。這樣,像下面這樣的,古辭質樸,擬作用意求通俗,就都可以看作白話作品。

(5)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不相見。枯桑知天鳳,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飡飯,下言長相憶。 (《樂府詩集·相和歌辭·飲馬長城窟行》,古辭) 長城窟,長城窟邊多馬骨。古來此地無井泉,賴得 秦家築城卒。徵人飲馬愁不回,長城變作望鄉堆。蹄跡未乾人去近,續後馬來泥污盡。枕弓睡著待水生,不見陰山在前陣。馬蹄足脫裝馬頭,健兒戰死誰封侯? (同上,王建擬作) (6)梅花落已盡,柳花隨風散。嘆我當春年,無人相要喚。 (《樂府詩集·清商曲辭·子夜春歌》,古辭)

陌頭楊柳枝,已被春風吹。妾心正斷絕,君懷那得知。 (同上,郭元振擬作) 15.2.2佛經譯文及其他 胡適《白話文學史》只有十六章,卻用兩章的篇幅講《佛教的翻譯文學》,除了說譯經對中國文學有大影響以外,還極力稱讚佛經譯文的“不加文飾”。所謂不加文飾,意思是不用駢儷。他說這是有新意境的新文體,不同於“半通半不通的駢偶文字”。這使我們想到兩個問題:一是譯經文字是否完全擺脫了駢儷的束縛,二是這種新文體應否寫入白話文學史。兩個問題,答案恐怕都難於是肯定的,因為譯經文字多用四字句,分明是順從了六朝的駢儷風氣;還有,即使異於當時的駢四儷六,也不見得就是白話。前面第14.1.2節例(11)曾引鳩摩羅什譯《維摩詰所說經》,說它不能脫離文言的格調。為了避免以偏概全,再舉早晚兩期的譯文為例。

(1)昔有梵志年百二十,少小不娶妻,無淫泆之情,處深山無人之處,以茅為廬,蓬蒿為席,以水果蓏為食飲,不積財寶。國王聘之,不往。意靜處無為於山中數千餘歲,日與禽獸相娛樂。有四獸:一名狐,二者狝猴,三者獺,四者兔。此四獸日於道人所聽經說戒,如是積久,食諸果蓏皆悉訖盡。後道人意欲使徙去。此四獸大愁憂不樂,共議言:“我曹各行求索,供養道人。”狝猴去至他山中,取甘果來,以上道人,願止莫去。狐亦復行化作人求食,得一囊飯麨來,以上道人,可給一月糧,願止留。獺亦復入水,取大魚來,以上道人,給一月糧,願莫去也。兔自思念:“我當用何等供養道人耶?”自念:“當持身供養耳。”便行取樵,以然火作炭,往白道人言:

“今我為兔,最小薄能,請入火中作灸,以身上道人,可給一月糧。”兔便自投火中,火為不然。道人見兔,感其仁義,傷哀之,則自止留。 (吳康僧會譯《舊雜譬喻經·梵志與四獸》) (2)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唐玄奘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例(1)是早期譯文,雖然文白攙合,文氣確是輕一些,專就這一點看,說它是白話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例(2)不同,而是文氣很重,算白話就太勉強了。

真正用白話翻譯是到唐宋以後。值得說說的有兩個時期: 一是元朝,二是清末。 元朝統治者是蒙古人,記事,處理公務,常常用蒙文。編入漢文典籍,要譯為漢文。也許為了適應原文的格調,常常譯為白話。如: (3)當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過騰吉思名字的水,來到於斡難名字的河源頭、不兒罕名字的山前住著。產了一個人,名字喚作巴塔赤罕。 ……一日,都蛙鎖豁兒同弟朵奔篾兒乾上不兒罕山上去,都蛙鎖豁兒自那山上望見統格黎名字的河邊有一叢百姓,順水行將來。都蛙鎖豁兒說:“那一叢起來的百姓裡頭有一個黑車子,前頭有一個女兒生得好,若是不曾嫁人呵,索與弟朵奔篾兒乾為妻。”就叫朵奔篾兒乾去看了。朵奔篾兒乾到那叢百姓裡頭看了,這女兒名阿闌豁阿,果然生得好,也不曾嫁人。 (《元朝秘史》卷一) (4)薛禪皇帝可憐見嫡孫、裕宗皇帝長子、我仁慈甘麻剌爺爺根底,封授晉王,統領成吉思皇帝四個大斡耳朵,及軍馬、達達國土都付來。依著薛禪皇帝聖旨,小心謹慎,但凡軍馬人民的不揀甚麼勾當裡,遵守正道行來的上頭,數年之間,百姓得安業。在後,完澤篤皇帝教我繼承位次,大斡耳朵裡委付了來。已委付了的大營盤看守著,扶立了兩個哥哥曲律皇帝、普顏篤皇帝,侄碩德八剌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謀異心,不圖位次,依本分與國家出氣力行來;諸王哥哥兄弟每,眾百姓每,也都理會的也者。 (《元史·泰定帝紀》耶位詔) 《元朝秘史》全書是翻譯的白話。還有《元典章》,收元朝早期的公文,也全部是翻譯的白話。這類白話,我們現在念會感到彆扭,這是因為用的是當時的白話,沒有攙用淺易的文言。 清朝晚年,西方到中國來傳教的人多了,教會勢力越來越大,自然要用翻譯的辦法介紹所謂西學(主要是教義)。翻譯過來的書不少,有些用白話(當時稱為官話)。如: (5)在耶路撒冷作王,大衛的兒子,傳道者的言語。 傳道者說: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人一切的勞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勞碌,有甚麼益處呢?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風往南刮,又往北轉,不住的旋轉,而且返回,轉行原道。江河都往海裡流,海卻不滿,江河從何處流,仍歸還何處。萬事令人厭煩,人不能說盡,眼看,看不飽,耳聽,聽不足。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新舊約全書〔通稱《聖經》〕·傳道書》第一章) (6)世間好比曠野,我在那裡行走,遇著一個地方有個坑。我在坑里睡著,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人,身上的衣服十分襤褸,站在一處,臉兒背著他的屋子,手裡拿著一本書,脊樑上背著重任。又瞧見他打開書來看,看了這書,身上發抖,眼中流淚,自己攔擋不住,就大放悲聲喊道:“我該當怎麼樣才好?”他的光景這麼愁苦,回到家中,勉強扎掙著,不叫老婆孩子瞧破。但是他的愁苦漸漸兒的加添,忍不住了,就對他家裡的人嘆了一口氣,說:“我的妻我的子呵!你們和我頂親愛的,現因重任壓在我身上,我將死了。而且我的確知道我們所住的本城,將來必被天火焚毀,碰著這個災殃,我和你們都免不了滅亡。若非預先找一條活路,就不能躲避,但不曉得有這活路沒有。”他的老婆孩子聽了這話,詫異得狠,害怕得狠,不是把他的話當做真的,是怕他發瘋。 (《天路歷程》官話本卷一) 這樣的翻譯白話,與文學革命後的譯文屬於兩個時期,因為中間還隔著林紓和嚴復(譯文都用文言)。文字雖然不夠靈活,本意卻是極力追口語。 15.3.1變文 變文是個舉要的名字,因為敦煌發現的白話文獻,還有講經文、押座文、賦、詩、詞等,嚴格說,內容不神奇就不能稱為“變”。這裡從俗,稱這些文獻都是變文,或主要是變文。變文沿襲佛教經典的傳統,有講有唱。唱詞用詩的形式,大多是七個字一句。講詞,文白的程度不一致,有的不只很文,而且大段用對偶,前面第11.1.2節曾舉例。很文,就有應否算作白話的問題,這在前面第14.1.2節例(12)部分也曾談到。不過變文究竟是講給一般人聽的,用語不能不走白話的路,就是說,至少基本格局不能不是白話的。事實上,有些變文確是相當通俗的,如: (1)漢高皇帝大殿而坐,招其張良附近殿前。張良蒙詔,趨至殿前。漢王曰:“前月廿五日夜,王陵領騎將灌嬰,斫破項羽營亂,並無消息。擬差一人入楚,送其戰書,甚人堪往送書?”張良奏曰:“盧綰堪往送書。”皇帝問曰:“盧綰有何伎藝?”張良曰:“其人問一答十,問十答百,問百答千,心如懸河,問無不答。”皇帝聞奏,便詔盧綰,送其戰書。盧綰奏曰:“前後送書,萬無一回,願其陛下,造其戰書,臣當敢送。”皇帝造戰書已了,封在匣中,分付盧綰。盧綰辭王已訖,走出軍門,秣馬攀鞍,不經旬日,須到楚家界首。遊奕探著,奏上霸王。霸王聞奏,詔至帳前。盧綰得對,拜舞禮訖,霸王便問:“漢主來時萬福?”答曰:“臣主來時萬福。”(《敦煌變文集》卷一《漢將王陵變》) (2)昔有目連慈母,號曰青提夫人,住在西方,家中甚富,錢物無數,牛馬成群,在世慳貪,多饒殺害。自從夫主亡後,而乃霜居。唯有一兒,小名羅蔔。慈母雖然不善,兒子非常道心,拯恤孤貧,敬重三寶,行檀布施,日設僧齋,轉讀大乘,不離晝夜。偶自一日,欲往經營,先至堂前,白於慈母:“兒擬外州,經營求財,侍奉尊親。家中所有錢財,今擬分為三分:一分兒今將去,一分侍奉尊親,一分留在家中,將施貧乏之者。”娘聞此語,深愜本情,許往外州,經營求利。 (同上書卷六《目連緣起》) 這樣,依照從眾的原則,我們不能不把變文看作白話作品。變文原件,絕大部分在英法兩國,王重民、向達等編《敦煌變文集》八卷(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收錄不少,可以參考。 變文在唐朝是全盛時期,後來雖然漸漸衰落,可是它的講唱交替的形式卻對後代的俗文學有重大影響,幾乎可以說,俗文學的各種體裁都是它的變種。這裡先介紹一種和它關係最密切的,是“寶卷”。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有專章介紹寶卷,他認為,唐代變文、宋代說經和稍後的寶卷是一個系統的三種形式,所以寶卷是變文的嫡派子孫。今所見最早的寶卷是宋元之際的抄本《銷釋真空寶卷》。明清兩代寶卷傳本不少,內容可分為佛教的和非佛教的兩大類,如《香山寶卷》《劉香女寶卷》等就是宣揚佛教的最有力的作品。寶卷都用白話寫,有講有唱,下面舉《目連教母出離地獄升天寶卷》的一個段落為例。 (3)尊者駕雲,直至靈山,拜告如來。尊者言曰: “弟子往諸地獄中,盡皆遊遍,無有我母。見一鐵城,牆高萬丈,黑壁千層,鐵網交加,蓋覆其上。高叫數聲,無人答應。弟子無能見母,哀告世尊。”佛說:“你母在世,造下無邊大罪,死墮阿鼻獄中。”尊者聽說,心中煩惱,放聲大哭。 母墮長劫阿鼻獄, 何年得出鐵圍城? 玉兔金雞疾似梭,堪嘆光陰有幾何!四大幻身非永久,莫把家緣苦戀磨。忽然死墮阿鼻苦,甚劫何年出網羅?若要脫離三塗苦,虔心聞早念彌陀。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幾多?堆金積玉,富貴如何?錢過北斗,難買閻羅,不如修福向善念彌陀。 一生若作惡,身死墮阿鼻。 一生修善果,便得上天梯。 世尊言曰:“徒弟,你休煩惱,汝聽吾言。此獄有門,長劫不開。汝今披我袈裟,持我缽盂錫杖,前去地獄門前,振錫三聲,獄門自開,關鎖脫落。一切受苦眾生聽我錫杖之聲,皆得片時停息。”尊者聽說,心中大喜。 饒你雪山高萬丈, 太陽一照永無踪。 世尊說與目連聽,汝今不必苦傷心。賜汝袈裟並錫杖,幽冥界內顯神通。目連聞說心歡喜,拜謝慈悲佛世尊。救度我母生天界,弟子永世不忘恩。投佛救母,有大功能,振錫杖便飛騰。恩沾九有,獄破千層。業風停止,劍樹摧崩,阿鼻息苦,普放淨光明。 手持金錫杖,身著錦袈裟。 冤親同接引,高登九品華。 (引自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第十一章) 誇張,繁複,繪影繪聲,多不合實際,都是變文的舊傳統。近年來有些人注意這類通俗作品,有的人並且多方蒐集,編為目錄。但究竟愛讀的人不多,所以沒有輯本或選本出版。 15.3.2曲子詞 前面第14.1.2節第(四)項曾舉樂府詩和曲子詞為例,說有些體裁在文言和白話之間搖擺。搖擺,就是不能全部算作文言或者白話。這裡專說曲子詞,講白話典籍提到它,顯然主要是由出身方面考慮的。不過,如果因為它出自敦煌就算作白話作品,我們就會碰到一個難於處理的問題,就是其中有很多首文言氣很重,既然算了白話,那其後大量的文人作品就只好也算作白話,何況其中已經摻有少量的溫庭筠、歐陽炯等人的作品。詞都算白話,常識上大概難於通過;還有實際,是五代以後慢詞漸多,尤其到南宋,像吳文英、張炎等人的作品,穠麗紆曲,不算文言是說不過去的。由文學史的系統考慮,詞作為類,宜於算作文言。但這種體裁起初來自民間,而且早期有些作品確是相當通俗,那就不能不就事論事,把這一部分算作白話。這樣自然會碰到分界問題,如果有些難於定性,就只好承認有中間。中間的一端是文言,另一端,即使數量不多,也應該有白話。像下面這樣的曲子詞就可以看作白話。 (1)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敦煌曲子詞集》上卷《菩薩蠻》) (2)燕語啼時三月半,煙蘸柳條金線亂。五陵原上有仙娥,攜歌扇,香爛漫,留住九華雲一片。犀玉滿頭花滿面,負妾一雙偷淚眼。淚珠若得似真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紅絲應百萬。 (《敦煌曲子詞集》中卷《天仙子》) 早期出於文人的,有些也可以算作白話,如: (3)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張志和《漁父》) (4)一葉落,搴朱箔,此時景物正蕭索。畫樓月影寒,西風吹羅幕,吹羅幕,往事思量著。 (後唐莊宗李存勗《一葉落》) 在文白分界的問題上,詩詞比散體文言麻煩得多,因為文嚴格,詩詞有時雜用一些白話成分。例如金昌緒詩,“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辛棄疾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打起”“黃鶯兒”“莫教” “裡”“他”“驀然”“那”“卻”都是白話。依照從眾的原則,白話成分佔少數,問題不大;比例增加,麻煩的程度就會隨著增加。怎樣處理才合適,前面第14.2.2節已經談過,不重複。這裡是想說,詩詞也有完全用白話寫的,雖然數量不多,我們談白話作品的時候卻不能忽視。 先說詩,不只有白話的,唐朝還出了一些專寫白話詩的。一位是唐初的王梵志,他的詩集早已失傳,近年在敦煌發現一些殘本,引兩首如下: (5)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6)吾有十畝田,種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樹,綠豆兩三窠。熱即池中浴,涼便岸上歌。遨遊自取足,誰能奈我何? 其後還有寒山、拾得,也引兩首如下: (7)東家一老婆,富來三五年。昔日貧於我,今笑我無錢。渠笑我在後,我笑渠在前。相笑倘不止,東邊復西邊。 (《寒山子詩集》,下一首同) (8)有個王秀才,笑我詩多失。云不識蜂腰,仍不會鶴膝。平側不解壓,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詩,如盲徒詠日。 詞人寫詞,有的用語求雅,如吳文英,有的不避俗,如柳永,還沒有像王梵志那樣,專用白話寫的。現在見到的白話詞,幾乎都是文人的遊戲之作,如: (9)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鬥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裡有兩個人人。 (黃庭堅《山谷詞·少年心》) (10)要見不得見,要近不得近。試問得君多少憐? 管不解,多於恨。禁止不得淚,忍管不得悶。天上人間有底愁?向個里,都諳盡。 (同上) (11)千峰雲起,驟雨一霎兒價。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者一夏。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蕭灑。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閒暇。卻怪白鷗,覷著人,欲下未下。 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辛棄疾《稼軒詞·醜奴兒近》) (12)長夜偏冷,添被兒,枕頭兒移了又移。我自是笑別人底,卻元來當局者迷。如今只恨因緣淺,也不曾抵死恨伊。合手下安排了,那筵席須有散時。 (同上《戀繡衾》) 以上這些白話詩詞都有詼諧意味。由詼諧更進一步就成為嘲戲,幾乎都是用白話寫。舊時代筆記一類書記這類事不少,各引兩則為例。 (13)(李白)嘗言,“興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況使束於聲調俳優哉!”故戲杜曰:“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蓋譏其拘束也。 (孟棨《本事詩·高逸》) (14)咸通末,執政疾舉人僕馬太盛,奏請進士舉人許乘驢。鄭光業材質瑰偉,或嘲之曰:“今年敕下盡騎驢,短轡長鞦滿九衢。清瘦兒郎猶自可,就中愁殺鄭昌圖。” (王定保《唐摭言》卷十二《輕佻》) (15)政和元年,尚書蔡嶷為知貢舉,尤嚴挾書。是時有街市詞曰《侍香金童》方盛行,舉人因其詞加改十五字,作“懷挾”詞云:“喜葉葉地,手把懷兒摸。甚恰恨出題廝撞著,內臣過得不住腳。忙裡只是,看得斑駁。 駭這一身冷汗,都如雲霧薄,比似年時頭勢惡。待檢又還猛想度,只恐根底,有人尋著。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引《上癢錄》) (16)滑稽取笑加釀嘲辭,合於《詩》所謂善戲謔不為虐之義。陳曄日華編集成帙以示予,因採其可書並舊聞可傳者,並記於此。 ……“水飯”詞云:“水飯惡冤家,些水姜瓜。尊前正欲飲流霞,卻被伊來剛打住,好悶人那。不免著匙爬,一似吞沙。主人若也要人誇,莫惜更攙三五盞,錦上添花。”(洪邁《夷堅三志》己卷七記《浪淘沙》詞) 此外,話本系統小說開卷的詩詞,也常常用白話。如: 萬事由天莫強求,何須苦苦用機謀。飽三飡飯常知足,得一帆風便可收。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幾時休。冤家宜解不宜結,各自回頭看後頭。 ( 第二十卷) 偌大河山偌大天,萬千年又萬千年。前人過去後人續,幾個男兒是聖賢? (第一回) 人生南北多岐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興亡朝复暮,江風吹倒前朝樹。功名富貴無憑據,費盡心情,總把流光誤。濁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謝知何處? (第一回《蝶戀花》) 不會談天說地,不喜咬文嚼字。一味臭噴蛆,且向人前搗鬼。放屁,放屁,真正豈有此理! (第一回) 詩詞以執著為本色,執著是看不破;像上面這些是看破了,一切不過爾爾,所以縱使有人覺得有意思,終歸是外道。 所有以上各種情況的白話詩詞,在“雅”人眼裡不過是花圃裡的幾棵雜草,雖然也佔一席地,聲價卻是不高的。 15.3.3語錄 語錄,意思是口語的照寫,自然是白話。唐宋時期最多。可以分為兩大類:禪宗和尚的是一類,用機鋒教後學求頓悟,時代靠前;理學家的是一類,學禪宗和尚的辦法講天理性命,時代靠後。因為學理的性質不同,語的內容也有分別:前者迷離怪異,後者細碎玄遠。但用的都是當時的白話。前面第2.2.2節舉的例(2)是禪宗語錄,第13.1.2節舉的例(4)也是禪宗語錄,例(5)(6)是宋明理學家語錄,這裡不再多舉。語錄是中古的重要白話文獻,因為不只語言純粹,而且材料多。禪宗的有名和尚幾乎都有語錄的刻本傳世。匯輯本也有一些,重要而常見的有宋道原編《景德傳燈錄》三十卷、宋普濟編《五燈會元》二十卷。理學家的語錄分別見於個人的文集。摘要匯輯各家的,有清黃宗羲等編的《宋元學案》一百卷、黃宗羲編的《明儒學案》六十二卷。只是這類作品都性質過專,不是研究思想史或漢語史的人是不會有興趣讀的。 15.3.4話本 由這一節起,連續四節,介紹第二期白話典籍的中心部分:小說、各種彈唱作品和戲曲。嚴格說,話本和章回小說是一個系統,只是因為篇幅短長不同,從過去習慣,分作兩節講。說這些是白話典籍的中心部分,意義有兩種:一是數量大。形像一些說,這三類以外的加在一起(當然指我們通常能夠見到的),也許一個中型書櫃就容得下,至於這三類,那就非幾間屋子不可。二是和多數人關係最密切。一個人不管怎樣古板,總不會沒有進過劇場或戲院,沒聽過或看過小說;而是相反,不只都親近過,而且有很多成為戲迷和小說迷。這些過去所謂俗文學作品,分為三類,是根據它們主要的作用方式的不同:小說是“說”,彈唱作品是“唱”,戲曲是“演”。自然,如果寫成書本,也可以“讀”。這三類,前兩類關係近,因為一,都是敘事體,就是,說者唱者的所說所唱是別人的事;二,並且,其中有不少是既有說又有唱。第三類是代言體,上場,雖然也是既說又唱,可是所演是自己的事。 主要供“說”的作品是小說。早期的小說名為“話”,意義是故事。故事寫到書本上,仍然可以稱為話,如敦煌文獻裡有《廬山遠公話》,說南朝高僧慧遠的故事。宋元以來,這類小說都是繼承變文的傳統,散體和詩詞交替;至於名稱,可以是“詩話”,如《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也可以是“詞話”,如《燈花婆婆詞話》,還可以是“平話”,如《新編五代史平話》,更多的是只標故事名而不表明書本的性質,如《碾玉觀音,《合同文字記》《大宋宣和遺事》等。 這類小說篇幅都不很長,一般不分章回,因為起初都是供說話人用的腳本,所以統稱為話本(就篇幅說,相當於現在的短篇小說)。宋元時期的話本都是伎藝人所說和文人所記(還難免修潤)的合作的產物,所以沒有作者的名字。這是名副其實的話本。從明朝後期起,有不少文人喜歡這種講故事的形式,或者利用舊料,或者新找題材,也寫這種形式的小說。這不是從伎藝人的口中來,寫成,也許只有人看而沒有人說,是“擬話本”。 名副其實的話本,宋元時期一定很多,因為,如《東京夢華錄》《夢粱錄》一類書所記,有那麼多伎藝人靠講說吃飯,當然不能不有大量的話本供使用。只是可惜,絕大部分連名字也沒有傳下來。幸而留下名字的,如孫楷第先生《中國通俗小說書目》卷一“宋元部”所記,也是十不存一。能見到並且比較重要的是以下幾種:《新編五代史平話》,梁、唐、晉、漢、週各上下兩卷;《大宋宣和遺事》,元亨利貞四集;《新刊全相平話》,武王伐紂、樂毅圖齊等共五種;《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上中下三卷;《京本通俗小說》,只存第十卷至第十六卷共七篇;《清平山堂話本》十五篇,今印本並收《雨窗集》五篇,《欹枕集》七篇,有殘缺。 擬話本時代晚,失散的機會比較少,所以傳世的還相當多。這裡只能舉少數有名的。佔首位的是大家都熟悉的“三言二拍”和它的選要本。三言包括四十卷四十篇(四十卷本同於《古今小說》),四十卷四十篇,四十卷四十篇,都是明馮夢龍纂輯;二拍包括《拍案驚奇》四十卷四十篇,三十九卷三十九篇,附一卷一篇,絕大多數是明凌濛初自作;四十卷四十篇(選自三言二拍),題姑蘇抱甕老人輯。此外還有《石點頭》十四卷十四篇,題天然痴叟著;《醉醒石》十五回,題東魯古狂生編輯;《西湖二集》(一集佚)三十四卷三十四篇,明周楫撰;《西湖佳話》十六卷十六篇,題古吳墨浪子搜輯;《十二樓》十二卷十二篇,清李漁撰;《豆棚閒話》十二卷十二則,清無名氏撰。 以上這些作品都放在話本一堆,是取某大同。其實是同中還有異。例如就體制說,都應該是短篇,可是《大宋宣和遺事》字數超過五萬;都應該不分章回,可是《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分上中下三卷十七節。就語言說,白的程度也不盡同,絕大多數是白而少文;尤其《京本通俗小說》中有一些,用的是相當純粹的白話。但是也有夾雜一些文言,甚至文多於白的,如: 崇寧元年七月,徽宗除蔡京做右丞相。制下,中外大駭。又賜京坐延和殿。徽宗向蔡京道:“昔神宗創法立制,未盡施行;先帝繼之,兩遭簾帷變更,國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歷觀在朝,無可與為治者。今朕相卿,其將何以教我?”蔡京頓首謝:“願盡死以報陛下。”徽宗嘗出玉琖王卮,將示輔臣,道是:“朕此器久已就,只怕人言,故未曾將用。”蔡京回奏:“事苟當於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當享太平之奉,區區玉器,又何畏哉!”帝悅。 (《大宋宣和遺事》元集》) 這顯然是來自文人的生吞活剝舊史籍,所以遠遠地離開白話。我們現在研討白話典籍,應該注意這種情況,以便能夠分辨純駁,取大捨小。 15.3.5章回小說 這一節很難著筆。原因之一是材料太多,孫楷第先生《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明清講史部”和“明清小說部乙”收長篇章回小說,現存的還有四百多部,除去一書的不同版本,總不少於三百種。照抄,太繁,也沒有必要,因為有不少並沒有排印流通,也有不少不值得排印流通。原因之二是,如果只是舉要,說明朝有等幾種,清朝有等幾種,這都是家喻戶曉,似乎就用不著再費筆墨。不得已,想參考魯迅先生,並照顧流通、影響等情況,舉一些比較出名的,以當全豹的一斑(次序依《中國通俗小說書目》)。這些是:二十三卷一百零八回,明馮夢龍新編,清蔡元放評點;《三國志演義》六十卷一百二十回,舊題羅貫中撰,清毛宗崗評;二十卷一百回,清褚人獲撰;二十卷八十回,清錢彩撰;《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二十卷一百回,明羅懋登撰;《揚州夢》十六回,不著撰人;《洪秀全演義》二集二十九回,清黃小配撰;《二十四史通俗演義》二十六卷四十四回,清呂撫撰;《金瓶梅詞話》一百回,明蘭陵笑笑生撰;《續金瓶梅》十六卷六十四回,清丁耀亢撰;一百二十回(八十回本名),清曹雪芹(霑)撰,高鶚補;《品花寶鑑》六十回,清陳森撰;《花月痕》十六卷,清魏秀仁撰;《青樓夢》六十四回,清俞達撰;六十四回,清韓邦慶撰;《九尾龜》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清張春帆撰;《海上繁華夢》初集三十回,二集三十回,後集四十回,清孫家振撰;《玉嬌梨小傳》(又名《雙美奇緣》)四卷二十回,清張勻撰;《平山冷燕》二十回,題荻岸散人編次;四卷十八回,題名教中人編次;《鐵花仙史》二十六回,題云封山人編次;《野叟曝言》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清夏敬渠撰;四十一回,清文康撰;《三遂平妖傳》四卷二十回,題羅貫中編次;二十卷一百回,明吳承恩撰;一百回,明人撰;十六回,明董說撰;四十回,清無名氏撰;一百回,明許仲琳撰,一說陸長庚撰;《濟公傳》十二卷,清無名氏撰;八十回,清李百川撰;二十卷一百回,清李汝珍撰;七十回,舊題施耐庵撰,清金人瑞刪定,又一百二十回本名《忠義水滸全傳》,題李卓吾評;八卷四十回,明陳忱撰;七十卷七十回,附結子一回,清俞萬春撰;《忠義俠義傳》(又名,俞樾改訂本名)一百二十回,舊題石玉昆述;《忠烈小五義傳》(通稱)一百二十四回,清無名氏撰;一百二十四回,清無名氏撰;《施公案奇聞》(通稱《施公案》)九十七回,清無名氏撰;《永慶昇平前傳》二十四卷九十七回,清薑振名、哈輔源演說;《永慶昇平後傳》一百回,清貪夢道人撰;《彭公案》二十三卷一百回,清貪夢道人撰;三集一百八十回,清無名氏撰;《九命奇冤》上中下三卷三十六回,清吳沃堯撰;五十六回,清吳敬梓撰;十回,清張南莊撰;《文明小史》上下二卷六十回,清李寶嘉撰;五編六十回,清李寶嘉撰;八卷一百零八回,清吳沃堯撰;二十卷,續集六卷,清劉鶚撰;三編三十回,清曾樸撰;《醒世姻緣傳》一百回,題西周生輯著,有人疑為蒲松齡撰。 像話本一樣,這些章回小說,因為時代、地域、作者的不同,語言常常有這樣那樣的差異。如時代早,白話的格調接近中古,時代近,白話的格調接近現代。地域對語言也有不小的影響,如《金瓶梅詞話》夾雜一些山東話,夾雜一些南京話,的對話完全用蘇白。因為作者行文習慣不同,有些作品在文白程度方面相差很大,如: (1)那店主人道:“我倒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著財神爺往外推的。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他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什麼事來。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裡就好合他打飢荒了。你老白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第五回) (2)(文素臣)是錚錚鐵漢,落落奇才,吟遍江山,胸羅星斗。說他不求宦達,卻見理如漆雕;說他不會風流,卻多情如宋玉。揮毫作賦,則頡頏相如;抵掌談兵,則伯仲諸葛。力能扛鼎,退然如不勝衣;勇可屠龍,凜然若將隕谷。旁通歷數,下視一行;間涉岐黃,肩隨仲景。以朋友為性命。奉名教若神明,真是極有血性的真儒,不識炎涼的名士。 (《野叟曝言》第一回) 例(1)是用意追口語,所以連“真個(ge)的”“打飢荒(輕聲)”一類土語也用上了;例(2)是喜歡謅文,所以典故和對偶就一齊出現。我們點檢白話資料,要注意差異的情況,以免不分青紅皂白,有一個算一個。 15.3.6彈唱作品 這大致相當於現在所謂曲藝,門類很多,材料更雜。從文獻儲存方面考慮,可以取其大略,只舉諸宮調、彈詞和鼓詞三種。彈,指有樂器伴奏;樂器主要是弦樂器和鼓。樂器伴奏,唱給人聽,是這類作品共有的性質。傳世的白話文學作品,有不少是要唱的。如變文,晚唐吉師老有《看蜀女轉昭君變》的詩,轉通“囀”,可見是用吟唱的方式說王昭君故事,可是未必有樂器伴奏。又如明清的民歌《掛枝兒》《馬頭調》等等,自然也是要唱的,可是也未必有樂器伴奏,並且未必設場唱給人聽。設場,賣錢,既是講唱作品興旺的原因,又是興旺的結果。可是不管如何興旺,究竟是“俗”而不雅,流通並傳世卻不很容易,尤其早期的。以下依次說說這三類的情況。 (一)諸宮調。宋元時期很流行,可是傳世而完整的只有一種: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通稱《董西廂》)。另外兩種,一是《劉知遠諸宮調》,殘缺;二是王伯成《天寶遺事諸宮調》,只在曲的選本《雍熙樂府》《太和正音譜》等書裡保存一部分唱詞。這種體裁名諸宮調,是因為唱詞都是依照某宮某調。唱詞和講說交替,仍是繼承變文的傳統。董解元是金朝人,唱詞裡保存一些較早期的白話;講詞卻是文謅謅的,推想是以唱詞為主,講詞是附屬品,所以隨筆寫出。舉一個段落為例(格式依原作,低二字的是講詞)。 〔仙呂調〕(樂神令)君瑞心頭怒髮,忿得來七上八下。煩惱身心怎按納,誦篤篤地酩子裡罵。夫人可來夾衩,剛強與張生說話。道禮數不周休怪呵,教我女兒見哥哥咱。 夫人令紅娘,命鶯鶯出拜爾兄。久之,鶯辭以疾。夫人怒曰:“張生保爾之命;不然,爾虜矣。不能報恩以禮,能複嫌疑乎?”又久之,方至。常服悴容,不加新飾,然而顏色動人。 〔黃鐘宮〕(出隊子)滴滴風流,做為嬌更柔,見人無語但回眸。料得娘行不自由,眉上新愁壓舊愁。天天悶得人來彀,把深恩都變得仇。比及相面待追依,見了依前還又休,是背面相思對面著。 〔尾〕怪得新來可唧溜,折倒得個臉兒清瘦。瘦即瘦,比舊時越模樣兒好否。 當初救難報恩,望佳麗結絲蘿;及至免危答賀,教玉容為姊妹。此時張生筵上無話,情懷似醉,偷目覷鶯,妍態迥別。 (卷二) 諸宮調是敘事體,可是和代言體的戲曲太接近了,所以如《董西廂》,一變就成為王實甫的雜劇(有不少地方照抄《董西廂》)。諸宮調這股水流忽然中斷,想來就是因為它被淹沒在戲曲的大海裡。 (二)彈詞。明清兩代很流行;尤其到清朝,婦女特別喜歡這種體裁,不只聽,而且作,有的篇幅長到上百萬以至數百萬字,如清代女作家李桂玉所作《榴花夢》,長達五百萬字。可是也因為是俗文學作品,保存不易,現在還有的,除明楊慎作的《廿一史彈詞》以外,都是清代的。還有,所謂有,是見於著錄,如近人胡士瑩《彈詞寶卷書目》收彈詞超過二百種(限於他知道的),可是我們想看看,那就絕大部分找不到,因為沒有新印本流通。容易見到的是幾部特別出名的,如陶貞懷《天雨花》,邱心如《筆生花》,陳端生,都有新印本。有不少彈詞,舊時代在南方很流行,如《玉蜻蜓》《玉釧緣》《珍珠塔》《三笑姻緣》《白蛇傳》《再造天》《雙珠鳳》等都是。清朝晚期,彈詞還以各種形式和各種名稱在各地流行,如木魚書、評彈、道情、琴書等,應該說都屬於同一個系統。 在用語方面,彈詞的文白程度不一樣。如偏於文,前面14.1.2節第(六)項例(18)已經談過。偏於白的也不少,以《天雨花》為例: 因聽得相公說道年十二,想著了天保孫兒苦十分。不知拐去如何了,自然不得命殘生。婆婆說罷悲啼哭,兩淚如泉似雨傾。公子聽了方知道,原來內有這般情。 又問婆婆道:“不知那拐子是如何人物,可有人看見否?”婆婆道:“從未有人看見。不見小兒,都在薄暮時候,所以如今人家都不敢將小兒放去鎮上頑耍。” 公子遂不去再問,婆婆說罷內中行。公子便對家將 道,那曉村中出歹人。我想你等人二十,個個精通武藝能。何不此地停兩日,察訪捉拿作惡人。若得與他來除去,也與村中除禍根。眾多家將聽此語,開言便叫大爺身。知他拐子何人物,對面相逢認不明。搬柩回去多要緊,如何耽擱在鄉村。算來這等閒事件,大爺不必管他身。公子聽了無言語,少時來了眾家人。安排飯食多停當,一齊擺在案中存。服侍大爺來用罷,眾人俱各吃完成。便請大爺來上路,公子開言說事因。 “日已過午,能趕多少路程?就在這店中歇了罷。”眾人道:“大爺差矣!此時方當下午,還好行三四十里,趕著大店,才歇得多人。這鄉村小店如何住得!”維明道:“住不下時,便坐也坐它一夜,值甚大事?我今日不行了,汝等要去,只顧先行。”(第一回) 《天雨花》是著名的彈詞之作,所用語言,尤其唱詞,要湊韻,難免雜七雜八,其他自鄶以下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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