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六十年與六十部:共和國文學檔案(1949-2009)

第4章 1950《我們夫婦之間》

體裁:短篇小說 作者:蕭也牧 原發刊物:《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發表時間:1950年1月1日 1950年1月1日,新中國成立整整三個月。倘若採取舊式紀年,亦不妨說是共和國元年元旦。 這一天,新中國文學里地位最高的刊物《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以“新年號”的特別名義出版了。上面刊登著一篇很不一般的作品——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作者蕭也牧。 “很不一般”,是指在此後一年多內,它面臨了天懸地殊的兩種境地。起先是廣受歡迎,聲譽鵲起;然而轉至翌年6月,輿情突變,短短十來天一躍而為文壇頭號批判對象。至於進一步引出的影響及長遠的意味,就更不以此為限。 情節內容大致如下:一對夫妻,丈夫為知識分子出身,妻子原是貧農,參加革命後在軍工廠當工人。如今他們隨革命勝利,作為“進城幹部”,一起到北京。丈夫思想起了微妙變化,嫌妻子“土”,與新環境不協調。於是夫妻有了罅隙,一個要“變”,一個很固執地“不變”。最後,事實教育了丈夫,使他認識到根本而言妻子是對的,自己則“依然還保留著一部分很濃厚的小資產階級的東西”。當然,妻子態度亦稍有調整,表示新環境之下,“工作方式方法”值得重新考慮。

到“文革”結束為止,中國不存在與黨的方針政策無關的文學創作,所有作品都對其中某項內容進行“配合”。本篇也不例外。它所“配合”的,是建國初期黨最為重視的一個問題:革命隊伍的“拒腐防變”。毛澤東曾將“進城”比作“趕考”,能不能經受住這場考驗,被認為攸關未來。 《我們夫婦之間》,雖不涉及“腐”,但卻以“變”為關節,男女主人公之間所有矛盾,源於變與不變之爭。蕭也牧寫這篇小說,目的當屬體會黨的關切,及時、積極地通過文學進行宣傳配合。 本來,從邏輯上說,“進城”作為一道坎,它所隱含的“變質”的擔憂,主要是針對革命隊伍中出身鄉村者。對於他們,新環境、新現實與自身經歷構成更大反差,“考驗”的嚴峻性才比較突出。應該說,以“南京路上好八連”為本事編寫的《霓虹燈下的哨兵》,對這個問題的表達,與原來的含義更加吻合。對比一下,我們不難體會蕭也牧落筆之前,心中頗存“顧忌”,甚至早有自儆。類似三排長陳喜那個角色,他安排了一個知識分子形象來代替;“進城”這件事,對貧農出身的妻子張同志沒有構成是非原則的考驗,倒是知識分子出身的李克險些栽了跟頭。這樣的情節,不能說毫無生活根據,作者所以這麼處理,更大可能是規避對“工農形象”做負面描寫。這也許說明,對這題材風險所在,蕭也牧已有所預感,並事先加以防範。

然而,毀謗還是不期而至。 第一篇批判文章出現於1951年6月10日《人民日報》,即陳涌所作《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文章發表在黨中央機關報上,這似乎可以讓人有些猜想。不過,陳涌本身一直是活躍的文學批評家,《人民日報》有專門的文藝版面,雖然政治性很強,但也未必每篇持否定意見的文章都有“背景”。 就文章本身看,儘管持否定態度,但調子基本溫和,大致屬於就事論事,論斷上比較克制,沒有特別強烈的從政治上給作者作品“定罪”的意圖。它不滿意蕭也牧,在於兩點:一、對張同志亦即妻子,描寫上有所“醜化”;二、流露了“小資產階級思想情緒”。另外,與後來上綱上線的批判不同,陳涌文中並不一般地反對寫日常生活、戀愛事件等,只是強調“能否正確地去描寫”。還有一個重要區別,陳涌的文章並非專門針對《我們夫婦之間》,實際上它是從蕭也牧兩篇小說談起,上下兩個部分用比較平均的篇幅,順序談了《我們夫婦之間》和《海河邊上》,看上去也更像是普通的作品評論,與刻意製造事端的“大批判”尚有距離。

關鍵是第四卷第五期《文藝報》。這期《文藝報》刊登了一封“讀者來信”,來信者名叫李定中,這是一個文壇誰都沒聽說過的名字。 《文藝報》的編者在這封信前頭,加了一條“編者按”: 陳涌同志寫的《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見6月10日《人民日報·人民文藝》),對蕭也牧的作品作了分析,我們覺得,這樣的分析是一個好的開始。讀者李定中的這篇來信,尖銳地指出了蕭也牧的這種創作傾向的危險性,並對陳涌的文章作了必要而有力的補充,我們認為很好。我們熱烈歡迎廣大讀者對文藝創作大膽地提出各種意見;我們特別希望能多收到這樣的讀者來信。 概括起來,它發出兩個信息。第一,對陳涌文章的不滿足。它說,陳涌文章是“好”的,但僅堪視為一個“開始”;它用對李定中來信的稱讚——“尖銳地指出了蕭也牧的這種創作傾向的危險性”——來暗示對陳涌文章的不盡人意之感,覺得他還夠不上“尖銳”,僅僅指出蕭也牧有一種創作傾向卻沒有指出這種傾向的“危險性”。因此,必須做“必要而有力的補充”,把話題引向深入。第二,是表明《文藝報》編輯部的態度。對李定中來信旗幟鮮明地“認為很好”,乃至以“熱烈歡迎”、“特別希望”等極迫切的字眼,鼓勵人們仿效李定中信為《文藝報》投稿;這實際上公佈了決定就蕭也牧持續展開批判的計劃。

《文藝報》發表李定中信時,為其擬題《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 “玩弄人民”或者類似的字眼,在陳涌那裡是沒有的。這大概就是該報所呼喚的“尖銳”。如果說陳涌文章對蕭也牧作品提出了批評,那麼可以看見,這裡已經完全變成一種指責,甚至是審判或裁決。它明白無誤地認定,蕭也牧“有罪”。信中話語遠比標題兇猛。李定中在援引陳涌關於蕭也牧作品存在“小資產階級的觀點”這一看法後,表示他要“補充一句”。這一句是—— 假如作者蕭也牧同志真的是一個小資產階級分子,那麼,他還是一個最壞的小資產階級分子! 這句話,不僅把問題從蕭也牧作品存在“小資產階級觀點”變成認定他本人其實就是一個小資產階級分子,進而宣布,即使在小資產階級中蕭也牧也是“最壞的”。

李定中嚴厲地說,根據蕭也牧“玩弄人民”的態度,來“評定”他的階級屬性,“簡直能夠把他評為敵對階級了”,蕭的態度“在客觀效果上是我們的階級敵人對我們勞動人民的態度”。李定中自己也意識到這是非常嚴重的指責,但是他強調,“我並不覺得我說得'過火'”。 李定中還不滿意陳涌認為蕭也牧錯誤的原因在於“脫離生活”;他糾正說,蕭也牧是“脫離政治”;雖然目前“是一個思想問題”,但“發展下去”,“就會達到政治問題”。也許那個時代,此類指責與措辭人們司空見慣、習以為常。若自我們看來,話說到如此可怖的地步,幾令人懷疑是否必欲置人死地而後快。 總之,李定中的信是一個轉折。此信發表之後,蕭也牧問題大大惡化了,批判也成為有組織的了。那麼,這個李定中究竟是誰呢?據石灣《共和國文壇的第一場運動》(《世紀》雜誌,2008年第4期)一文,1982年5月21日,丁玲在天津文藝界座談會上講話時予以披露:

《人民文學》把這個作品(《我們夫婦之間》)當做好作品發表,當時我雖認為不太好,但沒有吭聲,沒有寫文章。後來我離開北京到南方,陳企霞找馮雪峰寫了篇文章,這篇文章立場是好的,態度是嚴肅的,但過分了一點,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 《人民日報》編輯部開會,一位文藝領導人就在那裡說:《文藝報》的路線錯了—— 原來是馮雪峰,原來並沒有什麼“讀者來信”,原來一切是《文藝報》的苦心策劃。 幾年後,胡風在著名的“三十萬言書”裡專門提出一條意見:“絕對禁止匿名批評、適合於自己企圖的'讀者中來'、甚至偽造的'讀者來信'。”(《關於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胡風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讀者中來”系《文藝報》的固定欄目。胡風這裡可能並不特指李定中的信。據說馮雪峰化名李定中一事,丁玲叮囑陳企霞勿與外人道,蕭也牧至死也不知情。胡風所談,當出於他平素對文壇的了解,此類做法實已臭名昭著。

那時,中國文壇有兩座重鎮,一個是《人民文學》,一個是《文藝報》。前者由茅盾任主編,後者即在丁玲掌握中。兩份國字號刊物,分別是創作和批評的最高殿堂,各自發揮不同作用。大約因為角色不一——恐怕也與主編的“主觀因素”有關——《人民文學》相對能夠專注於文學建設,以致“思想傾向”成問題;《文藝報》卻以戰鬥者自居,火藥味十足,高調辦刊,不斷批這批那,發出“時代最強音”。 王蒙自傳說:“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受到丁玲帶頭的嚴肅批評。”此語如指第一篇批蕭文章系丁玲所寫,肯定是誤憶,不過,倘若“帶頭”二字是指丁玲親自出馬所造成的影響與震動,則另當別論。到丁玲《作為一種傾向來看》發表之前,《文藝報》批蕭行動已進行了兩期,“李定中信”打頭炮,嗣後又有葉秀夫的《蕭也牧的作品怎樣違反了生活的真實》和樂黛雲的《對小說〈鍛煉〉的幾點意見》。丁玲文章見於1951年8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八期。露面雖晚,但主編出馬聲勢截然不同,本期一口氣推出三篇批蕭文章,丁文之外,還有一篇關於影片《我們夫婦之間》座談會發言的紀要,以及賈霽撰寫的評論,從作者的分量和發稿的配置來看,可以說批蕭在該期達到了高潮。因此,王蒙有“丁玲帶頭”的印象,也說得過去。

以後情況是,9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十期刊登《對批評蕭也牧作品的反應》,蒐集各地各方面贊成批蕭的聲音;10月25日出版的第五卷第一期,刊登蕭也牧本人檢討《我一定要切實地改正錯誤》,蕭的好友康濯的批判文章《我對蕭也牧創作思想的看法》,以及《我們夫婦之間》連環畫改編者李卉的檢討;12月25日出版的第五卷第五期,在“讀者中來”欄目刊登署名姜素明的《我對〈人民文學〉的一點意見》,就《人民文學》發表《我們夫婦之間》等“錯誤作品”並對相關批判無動於衷,提出批評;在此需要補充說明一點,蕭也牧並不是當時《文藝報》唯一的批判對象,與批蕭同時,它還嚴厲批判了與《我們夫婦之間》同期發表在《人民文學》的另一篇小說《關連長》(作者朱定),唯聲勢略微小一點。

匯總一下:從6月25日到12月25日,《文藝報》批蕭整整持續了半年;發表各類批判文章11篇,召集批判會一次;高潮出現在7、8月間,標誌是丁玲文章和座談會;批判形式豐富多樣,有“讀者來信”、專業分析、領導論述、知情者揭發、群眾反應、會議表態、個人檢討。 早在正式遭到批判前,反對的聲音已不斷傳來(康濯就不止一次轉告過丁玲的“意見”)。迫於壓力,1950年秋,蕭也牧對《我們夫婦之間》先後作了兩次改動。 1979年11月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張羽、黃伊所編《蕭也牧作品選》裡的版本,就是改動後的。將改動版與原發版加以核對,發現大大小小刪改計13處。主要是刪,不外兩種情形:一是涉及知識分子與工農兩種出身的干部之差異或對比者;二是涉及對妻子張同志“不雅”言貌之描寫者。進行這個對照,可以發現蕭也牧是如何消化對他的指責的。

等到批判正式展開,蕭也牧“曾經試圖”將小說再加修改,但終於放棄了。為什麼呢? “把自己所寫的作品以及批評我的作品的文章”,全部“細讀一遍,並加以分析,推敲,思索”,檢討人發現,“除非要把所有的字句全部刪去,才能不見到它的錯誤的痕跡!”這聽上去像是氣話,其實一點不誇張。關鍵在於,《我們夫婦之間》的整個創作意圖、出發點,被徹底否定了。所以,蕭也牧最后索性痛快地以這麼一句話來了結此事:“不論我原來的寫作企圖如何,確是有著嚴重的錯誤和缺點。”(《我一定要切實地改正錯誤》,《文藝報》第五卷第一期)。 最好的保持正確、不犯錯誤的姿態,就是隻字不寫——在批來批去、讓人暈頭轉向的當時,這確實是文藝家普遍之想。夏衍說,批《武訓傳》後,1952年中國故事片生產“驟減到兩部”[《〈武訓傳〉事件始末》,《懶尋舊夢錄(增補本)》,三聯書店,2000]。路翎則在1950年7月28日致胡風信中提到,他剛參加一個會,“主題是,急迫地需要創作,希望各位'母雞'生蛋;如果沒有雞窩者,可以幫助找到雞窩。於是老作家訴苦:批評太兇,空氣太嚴厲,怕。新作家訴苦:批評過左,怕。”(《胡風路翎文學書簡》,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 時隔半個多世紀再來看蕭也牧事件,真像當時揪住不放的那樣,有什麼世界觀問題、政治立場問題嗎?王蒙認為“這樣的小說與這樣的批判,今日讀起有喜劇色彩”,回答得很清楚。就革命道德倫理而言,《我們夫婦之間》相當正統,不存絲毫“異端”色彩。 它真正攪動並刺激了文壇某些人神經的,是另外一點。 形像地說,1949年,革命文學也面臨一個“進城”的問題。 關於革命文學的歷史,粗略地說,它也跟中國革命本身一樣經歷了一個城市→農村→城市的過程。早期中國革命,不僅以城市為搖籃,重心也放在城市,後因種種現實原因,調整戰略,走“農村包圍城市”路線,到1949年終於重返城市。革命文學也是如此,最初興起時完全以大城市為依托,所謂“左聯十年”甚至可以簡稱為上海亭子間文學。後來,隨著抗戰的爆發和紅色政權定都延安,大批革命知識分子奔赴邊區,革命文學的中心也移到那裡。此後,革命文學在延安發生一系列重大變化,指導思想、藝術觀念、語言形式等,都經過脫胎換骨的變更,形成新的建構,整合成新的模式,也即通常所講毛澤東《講話》所開闢的方向。眼下,革命勝利了。北平和平解放消息傳來之際,毛澤東在西柏坡宣布:“從現在起”,“黨的工作重心由鄉村移到了城市”。這個轉折勢必是全方位的,文學同樣迴避不了,因此客觀上確實有一個“進城”問題擺在革命文學面前,有人去思考這個問題,不僅正常,而且必然。 這個問題,簡單地講,就是革命文學的面貌要不要隨著新的實際有所調整?調整,當然不會觸及延安以來革命文學的核心價值體系,所謂調整,是在堅持大方向前提下,可不可以從細節上嘗試一點新的變化?比如,看取人物,尋求較為別緻的角度;確定敘事的著眼點,多為讀者做一點考慮;情節呈現,靠近生活的日常樣態;感性地展現人物內心,使之不那麼抽象、理念化…… 建國,畢竟意味著文學已經處在新的背景、環境、對象、範圍等條件之下,生活內容和讀者情況都不同於邊區、根據地、解放區,按理,文學應該反映這種變化。確有一些作家意識到了,並且開始探索。我們可以看一看1950年1月1日出版的那期《人民文學》,本期該刊總共發表了五篇小說,其中三篇(即《我們夫婦之間》、朱定的《關連長》和秦兆陽的《改造》)都不同程度遭到批判,原因就是它們在藝術上求變。例如《關連長》,寫某連執行攻城任務時,發現敵據點為學校,內有不少兒童,連長由此放棄砲擊,稍有猶豫後,改用迂迴包抄辦法付出較大代價拿下據點,連長本人亦因此犧牲。小說聚焦關連長粗豪剛猛性格與他當此意外局面時的柔情不忍,以此為衝突,刻畫人物內心世界,而不是一味寫革命軍人的勇往直前,顯示了新穎、更富深度的角度。這本應視為革命軍人形象塑造的有益開拓,結果卻被斥為以“小資產階級人道主義”歪曲“革命人道主義”(《評〈關連長〉》,中央文學研究所通訊員小組集體討論,張學星整理,《文藝報》第四卷第五期)。 以單一作家論,蕭也牧試圖有所“調整”的意識,在當時大約是最突出的一個。據康濯《我對蕭也牧創作思想的看法》揭發,蕭也牧認為:“今天我們進入了城市,讀者對象廣泛了,局面大了,作品也應該有所改變,作品裡應該加一些'感情',加一些'新'的東西,'生動'的東西,語言也應該'提高'些,可以適當用一些知識分子的話來寫作。”以今視之,蕭也牧的思考透出了傑出的意識,他敏感地察覺時代帶給文學的新變(“進城”),並準確地將它的藝術可能性表達出來,提出自己的探索方向:人情味、創新、重視生動性、更講究語言、提高藝術質量……這一切顯示,他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作家。 《我們夫婦之間》被批判以前,社會各方的反應,完全是正面的。例如讓丁玲憤憤然的電影改編這件事。小說發表後,迅即被上海崑崙影業公司看中,改編、投拍並正式出品。導演鄭君裡,主演趙丹、蔣天流、吳茵等,第一流的班底(順便說一下,略早在更大範圍掀起更大波瀾的《武訓傳》,亦為崑崙所出、趙丹主演)。康濯說他曾當面聽某劇作家對蕭也牧這樣講:“你的小說都很好,每一篇都可以改成電影!”在批判會上,瞿白音就表示:“當我最初看到這篇小說的時候,我也是喜歡的,我也有改編的意圖的。”吳祖光也說,讀作品時“覺得挺新鮮,挺有趣”(《記影片〈我們夫婦之間〉座談會》,《文藝報》第四卷第八期,1951年8月10日)。其他良好反響包括,改編成連環畫、話劇,以及評論家的讚揚等。就像上述某劇作家所言,他每篇作品皆為人所注意。不知這是否可以說明,當時蕭也牧已經成為全國最受歡迎的作家。 甚至批判當中,亦可透過無意中露出的縫隙,發現公眾對蕭也牧的由衷喜愛。 1951年9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十期(總第46期)《文藝報》之“讀者中來”欄目,為昭示批判效果,以《對批評蕭也牧作品的反應》為題,匯集多封讀者來信。石家莊文聯賈華含披露,該市一位工人作者吳燕,深感《我們夫婦之間》“引人入勝”,而仿照其風格自己寫了一篇。山東大學學生畢東昌談到,大學生普遍“偏愛”蕭也牧作品。在部隊工作的張惟說,他本人以及“文工團的同志”,“都盼望有新穎的富有藝術性的作品,所以讀了蕭也牧的《我們夫婦之間》後,大部分都滿口稱讚”。淮北鹽場的蕭人則懺悔:“《我們夫婦之間》我是看過的,而且記得當時還錯誤地認為這作品很'好',認為作品對知識分子和工農幹部夫婦之間的生活細節的描寫,是'真實'的,'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是一篇很生動而能說明問題的好作品。” 對歷史的審視與理解,需要時間。拉開一定距離後,並不難於辨清蕭也牧的意義:他是一個轉折點上的人物。革命戰爭年代過去了,新的國家生活擺在面前。有人主動嘗試與以往革命文學有所區別的風格、內容和寫法,以適合這種轉變。蕭也牧於是應運而生。他所探索的相較以往細膩深入一些的人情內容、世俗平凡一些的日常化筆觸和簡潔節制一些的話語風格,事實證明,符合廣大讀者的期待。假如能夠探索下去,未遭阻攔,蕭也牧極可能將作為共和國文學一位重要的開拓者留下來。可是實際卻截然相反。縱觀二三十年前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你總是面對一個特別奇異的現象:只要是社會、生活歡迎和期待的東西,往往遭壓制與打擊。這令人百思而莫解。 (李潔非撰) 朱定:《關連長》,《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秦兆陽:《改造》,《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陳涌:《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人民日報》1951年6月10日 李定中(馮雪峰):《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讀者來信”,《文藝報》第四卷第五期 丁玲:《作為一種傾向來看》,《文藝報》第四卷第八期 張羽:《蕭也牧之死》,《新文學史料》199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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