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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六、揉碎桃花紅滿地——尤三姐

西嶺雪探秘紅樓夢 西岭雪 6430 2018-03-20
在程高本,也就是程偉元、高鶚刪改過的偽續本中,尤三姐所有的風月文字都被刪改乾淨,把她塑造成了一個冰清玉潔的好女兒,並因此得到了許多讀者的推崇,以為是千古第一貞節烈女。 小時候我最初看的也是這個版本(那時候也只有這一種版本),也很喜歡尤三姐這個人物,覺得她艷如桃李,凜若冰霜,是紅樓諸女兒中最特別的一個。 後來看到庚辰本,看到那些恢復了尤三姐本來面目的文字,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便有意忽略她的不貞不潔。再後來慢慢大了,了解到人性的多重與無奈,才覺得曹雪芹刻劃這樣一個人物是有深意的,一個烈而不貞的尤三姐,其實比貞節烈女的尤三更有血有肉。 所有看過紅樓的人都不會忘記尤三姐戲珍、璉的一幕——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唬的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尤三姐一疊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里肯放。賈珍此時方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為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起來。

這尤三姐鬆鬆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併,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灑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這一段描寫,完全打破了前文的紆緩含蓄,何等痛快灑脫!而尤三姐風流瀟灑,忽嗔忽喜的性格形像也就完全地突顯出來了,一番慷慨陳辭更是擲地有聲。 然而細想想,卻有些色厲內荏,因為她雖不承認自己是粉頭,但在賈璉進門之前賈珍私自來訪,尤二姐拉了母親迴避開去,房中只剩賈珍與尤三,“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這個時候,尤三是樂意的。是賈璉恃熟賣熟挑破了窗戶紙,說要和尤三喝一杯,尤三才破了臉發作起來,要把他“兩個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又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強灌,弄得珍、璉兩個大為掃興,手足無措。然而她一個女孩兒家與兩個姐夫醉鬧通宵已經是件失身份的事,雖說是“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但誰嫖誰都好,終究不是什麼淑女行徑。

及至後來尤三姐自擇柳湘蓮,決意痛改前非,“每日侍奉母姊之餘,只安分守己,隨分過活。雖是夜晚間孤衾獨枕不慣寂寞,奈一心丟了眾人,只念柳湘蓮早早回來完了終身大事。”可見此前她原是不慣“孤衾獨枕”的,早非黃花閨女。 也因此後來柳湘蓮聽寶玉說尤三原是寧國府之人,頓足道:“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淨。我不做這剩忘八。” 而面對這樣的指責,寶玉也無言可辯,只說:“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干淨了。”於是柳湘蓮向尤三退婚,尤三姐“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無可辯解,唯有一死以明心志。 這是紅樓中相當慘烈淒豔的一幕,“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的意境絕美無匹。柳湘蓮至此方知尤三姐“原來這樣標致,又這等剛烈,自悔不及。”又因夢見尤三仗劍來辭,警醒頓悟,遂削髮出家,跟隨道士不知往哪裡去了。

少年時,看至這一段,只覺無限委屈,嚎啕大哭。而這還只是尤三姐的第一次託夢。其後,又向尤二報夢說:“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故有此報。……你雖悔過自新,然已將人父子兄弟致於麀聚之亂,天怎容你安生。” 既說“淫奔不才”,可見尤家姐妹在擇夫前都非貞女。她們寄人籬下,為了討好賈珍父子以自保,兼之生來風流貌美,原做過許多“喪倫敗行”之舉。但她們雖身處污穢之中,一直都渴望有一天能夠上岸,抓住一根浮草重新過活。 尤二的浮草是賈璉,尤三的浮草是柳湘蓮。然而兩個人都未能如願,姐姐被妒鳳王熙鳳害死,妹妹則被柳湘蓮的拒婚氣死,她們都沒能得到上岸的機會。 尤三之死,並非死於謠言,而是死於自己的歷史,死於“一失足成千古恨”,正如書中對尤二的評價,“若論起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恃才自專,實較鳳姐高十倍;若論標致,言談行事,也勝五分。雖然如今改過,但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有甚好處也不算了。”——雖然悔過自新,終究天理不容,這不是更加可悲嗎?

這樣的結局,比描寫兩個無辜清白女孩兒慘死更有悲劇意義。因為已經有了一個被謠言害死的晴雯,實在不必再添一個同樣命運的尤三姐了。 小廝興兒說過:“咱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兒叫什麼黛玉,面龐身段和三姨不差什麼。”可見尤三姐亦是黛玉的一個影身兒。 而行文至此,更借二尤與興兒的問答,從尤三姐的婚事說到寶黛姻緣上來: 忽見尤三姐笑問道:“可是你們家那寶玉,除了上學,他作些什麼?”興兒笑道:“姨娘別問他,說起來姨娘也未必信。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堂。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寒窗十載,偏他不喜讀書。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瘋瘋顛顛的,說的話人也不懂,幹的事人也不知。外頭人人看著好清俊模樣兒,心裡自然是聰明的,誰知是外清而內濁,見了人,一句話也沒有。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每日也不習文,也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裡鬧。再者也沒剛柔,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們坐著臥著,見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的去。”尤三姐笑道:“主子寬了,你們又這樣;嚴了,又抱怨。可知難纏。”

尤二姐道:“我們看他倒好,原來這樣。可惜了一個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說,咱們也不是見一面兩面的,行事言談吃喝,原有些女兒氣,那是只在裡頭慣了的。若說糊塗,那些兒糊塗?姐姐記得,穿孝時咱們同在一處,那日正是和尚們進來繞棺,咱們都在那里站著,他只站在頭里擋著人。人說他不知禮,又沒眼色。過後他沒悄悄的告訴咱們說:'姐姐不知道,我並不是沒眼色。想和尚們臟,恐怕氣味熏了姐姐們。'接著他喫茶,姐姐又要茶,那個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趕忙說:'我吃髒了的,另洗了再拿來。'這兩件上,我冷眼看去,原來他在女孩子們前不管怎樣都過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們不知道。”尤二姐聽說,笑道:“依你說,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許了他,豈不好?”三姐見有興兒,不便說話,只低頭嗑瓜子。興兒笑道:“若論模樣兒行事為人,倒是一對好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准的了。”

這裡借了尤三的問話,而由興兒之口明提寶黛姻緣,可見關係重大。而尤二姐說尤三姐“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更寫出尤三姐與寶玉的心照之情。 尤三姐雖極口稱讚寶玉,並無兒女私心,她所認定的意中人,乃是寶玉的知交柳湘蓮。 然而,偏偏就是這個神交知己賈寶玉在其平生摯友柳湘蓮面前說錯了一句話,毀了尤三姐的大好姻緣—— 湘蓮因問賈璉偷娶二房之事,寶玉笑道:“我聽見茗煙一干人說,我卻未見,我也不敢多管。我又聽見茗煙說,璉二哥哥著實問你,不知有何話說?”湘蓮就將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訴寶玉,寶玉笑道:“大喜,大喜!難得這個標致人,果然是個古今絕色,堪配你之為人。”湘蓮道:“既是這樣,他那裡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況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關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樣再三要來定,難道女家反趕著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來,後悔不該留下這劍作定。所以後來想起你來,可以細細問個底里才好。”寶玉道:“你原是個精細人,如何既許了定禮又疑惑起來?你原說只要一個絕色的,如今既得了個絕色便罷了,何必再疑?”湘蓮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絕色?”

寶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兩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們混了一個月,怎麼不知?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湘蓮聽了,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淨。我不做這剩忘八。”寶玉聽說,紅了臉。湘蓮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我該死胡說。你好歹告訴我,他品行如何?”寶玉笑道:“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干淨了。”湘蓮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時忘情,好歹別多心。”寶玉笑道:“何必再提,這倒是有心了。”湘蓮作揖告辭出來,若去找薛蟠,一則他現臥病,二則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禮。主意已定,便一徑來找賈璉。 尤三姐與柳湘蓮,一個是黛玉的投影,一個是寶玉的知交,正是一樁大好姻緣。然而裡多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間憾事,寶玉一語死三姐,正可為一證。

鴛鴦劍斬斷鴛鴦侶,那尤三與湘蓮,一個夭逝,一個出家,好事多磨,反成悲劇,這也寓示了寶玉和黛玉的情緣,雖然興兒說“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准的了。”可是偏偏就事與願違,大相徑庭。 可以想像,最終令寶黛心願成空的人,固然可能是賈母,可能是元妃,可能是寶釵或鳳姐,然而真正罪魁禍手,卻必定是寶玉自己,是寶玉的無心之失自毀前程,斷送了黛玉的性命。 故而尤三姐之死,被形容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亦影射了黛玉之死。 而尤三死後,英靈未遠,猶與柳湘蓮有夢中絕別一幕—— 湘蓮反不動身,泣道:“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湘蓮反扶屍大哭一場。等買了棺木,眼見入殮,又俯棺大哭一場,方告辭而去。出門無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來尤三姐這樣標致,又這等剛烈,自悔不及。正走之間,只見薛蟠的小廝尋他家去,那湘蓮只管出神。那小廝帶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齊整。 忽聽環珮叮噹,尤三姐從外而入,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一卷冊子,向柳湘蓮泣道:“妾癡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報此癡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別,故來一會,從此再不能相見矣。”說著便走。湘蓮不捨,忙欲上來拉住問時,那尤三姐便說:“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說畢,一陣香風,無踪無影去了。 湘蓮警覺,似夢非夢,睜眼看時,那裡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廟,旁邊坐著一個跏腿道士捕蝨。湘蓮便起身稽首相問:“此系何方?仙師仙名法號?”道士笑道:“連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係何人,不過暫來歇足而已。”柳湘蓮聽了,不覺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劍,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便隨那道士,不知往那裡去了。 這是三姐的第一次託夢,明確說出“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之語,可見不但是金陵十二釵冊中人物,且是擔當了職位的。 之後復託夢於尤二姐,令她劍斬妒婦,“一同歸至警幻案下,聽其發落。”是第二次陳明身份。這與秦可卿託夢鳳姐,乃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可卿雖然沒有進過大觀園,卻因貴為警幻之妹,又與寶玉有一場夢中情緣,遂得位於十二釵正冊之末,且是十二釵中第一個香消玉殞的;而這尤三姐也未能進來大觀園,但亦和寶玉有知己之情,既在薄命司擔當重任,又是副冊中第一個夭逝之人,可見也正該居於十二釵副冊之末。 而從尤三夢別湘蓮的情形可知,當林黛玉淚盡而逝、魂歸離恨天之際,必然也有夢托寶玉,備述前塵情事一幕吧。只可惜不得見了。 尤二姐初次見賈母的一段,描寫得頗有趣味: 正值賈母和園中姊妹們說笑解悶,忽見鳳姐帶了一個標緻小媳婦進來,忙覷著眼看,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憐見的。”鳳姐上來笑道:“老祖宗倒細細的看看,好不好?”說著,忙拉二姐說:“這是太婆婆,快磕頭。”二姐忙行了大禮,展拜起來。又指著眾姊妹說:這是某人某人,你先認了,太太瞧過了再見禮。二姐聽了,一一又從新故意的問過,垂頭站在旁邊。賈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問:“你姓什麼?今年十幾了?”鳳姐忙又笑說:“老祖宗且別問,只說比我俊不俊。”賈母又戴了眼鏡,命鴛鴦琥珀:“把那孩子拉過來,我瞧瞧肉皮兒。”眾人都抿嘴兒笑著,只得推他上去。賈母細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來我瞧瞧。”鴛鴦又揭起裙子來。賈母瞧畢,摘下眼鏡來,笑說道:“更是個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是個齊全孩子”,這是賈母給予尤二姐的評語,如此褒獎,怎能不令尤二身價百倍? 從賈母看肉皮兒、拿出手來、揭起裙子諸細節來看,舊時大家子評價女子之美,除臉蛋身段外,且要講究皮膚白晳,手腳細巧。而尤二姐無疑是樣樣皆美的,是個齊全孩子,且比鳳姐還俊些。 俊在哪裡呢?除了臉,就是腳了。 因為鳳姐是滿人,大腳,而尤二姐卻是一雙小腳,故曰“齊全”。 或曰,何以“鴛鴦又揭起裙子來”,就斷定二姐是小腳呢? 有一個輔證:尤三姐調戲賈珍、賈璉兩兄弟時,“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併,沒半刻斯文。” 這裡寫明“金蓮”,即是小腳。尤三纏足,尤二當然也不例外。所以這姐妹倆都是小腳。 除了尤氏姐妹,又副冊的領軍人物晴雯也是小腳,《芙蓉女兒誄》中寫得清楚:“捉迷屏後,蓮瓣無聲。”“蓮瓣”該是特指,而且她睡覺時穿著大紅睡鞋,這是小腳女人獨有的道具,所以也是裹腳。 書中明寫“蓮”足的,只有這兩次,而尤三姐和晴雯,又都是林黛玉的替身。 況且婆子說小丫頭,“這是老太太泡茶的,你自己舀去吧,那裡就走大了腳呢。”——可見怡紅院的丫頭小腳成風,大概是寶玉專好此道。 那麼,林黛玉是大腳還是小腳呢? 細想起來,“金陵十二釵”應該都是天足:元春是皇妃,當然沒有裹過腳,因為清時朝廷明文規定裹腳女子不得入宮;那麼,迎、探、惜三春自然也都不裹腳,這應該是家風;寶釵進京本是為了待選,必然也是大腳,所以可以撲蝶,不然一雙三寸金蓮可撐不起豐滿的身子東奔西跑;湘雲好男裝,也不可能是小腳;鳳姐同人說話時腳踩著門坎剔牙,也是大腳;鳳姐不裹,巧姐兒當然也不會裹;妙玉是外來客,雲遊尼姑,不見得一雙小腳走南闖北;李紈和秦可卿是大腳還是小腳,雖然不能確定,不過根據“滿漢不通婚”的習俗,多半也該是天足。林黛玉自然也不例外,況且《蘆雪廣爭聯即景詩》一回中,說她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穿靴,自然是大腳。 想到“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的林妹妹是一雙大腳,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並不是我對中國女人的小腳情有獨鍾,而是腳的尺寸直接關係到種族差異,令我瞬間意識到:林黛玉是滿人。想到親愛的林姑娘竟不是漢人,不禁忽忽如有所失。 想來曹雪芹也顧慮到了這一點,生怕傷害廣大漢人粉絲的感情,所以兼顧兩種文化兩個民族兩樣審美,不得不對女人的腳諱莫如深,尤其林妹妹之足,更是含糊其詞。全書中,蜻蜓點水地只出現過一次黛玉的靴子,且是小靴,且有“行動似弱柳扶風”、“不期黛玉已搖搖的進來”這般含糊其辭的描述,至少在情致上還是個漢族小腳女人——或者可以這樣理解,林黛玉擁有一雙天生的小腳,而不是裹纏出來的金蓮,既天然又小巧,多麼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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