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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濃淡由他冰雪中——邢岫煙

西嶺雪探秘紅樓夢 西岭雪 6210 2018-03-20
被稱作是“一把子四根水蔥兒”的同期入京的四個人裡,薛寶琴是最得賈母寵愛的,立逼著王夫人認作幹女兒,連園中也不命住,只讓夜裡跟著自己一處安寢。李紋、李綺則是跟著李紈、李嬸住在稻香村,母女、姐妹一家子親親熱熱,好不愜意。唯有邢岫煙,不親不疏,不尷不尬,最是難以安排。 賈母便和邢夫人說:“你侄女兒也不必家去了,園裡住幾天,逛逛再去。”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艱難,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與他們治房舍,幫盤纏,聽如此說,豈不願意。邢夫人便將岫煙交與鳳姐兒。鳳姐兒籌算得園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設一處,莫若送到迎春一處去,倘日後邢岫煙有些不遂意的事,縱然邢夫人知道了,與自己無干。從此後若邢岫煙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觀園住到一個月上,鳳姐兒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與岫煙。鳳姐兒冷眼敁敠岫煙心性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溫厚可疼的人。因此鳳姐兒又憐他家貧命苦,比別的姊妹多疼他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論了。

中人物品行高低,除了在“石兄處掛號”之外,往往也要經鳳姐評議,一經品題,身價立增。比如副冊第一釵香菱的身份便曾得鳳姐親口盛讚,說她“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又副冊的襲人、晴雯、鴛鴦、小紅等,也都分別得到過鳳姐的褒貶點評。 而此處,岫煙的為人同樣是通過鳳姐給出定評,乃是“溫厚可疼、家貧命苦”。 接下來蘆雪廣爭聯即景詩,寫眾人“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唯有岫煙仍是家常舊衣,並無避雪之衣。其後襲人回娘家時,鳳姐令平兒拿雪褂子來—— 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麼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鳳姐兒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氣的,只以東西為事,不顧下人的,姑娘那裡還敢這樣了。”鳳姐兒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

這裡再次背面傅粉,從平兒眼中寫出岫煙的可憐。然而平兒雖然憐惜岫煙為人,卻一不見了蝦鬚鐲,頭一個便懷疑是岫煙的丫頭偷的,“本來又窮,只怕小孩子家沒見過,拿了起來也是有的。” 而下人媳婦王住兒家的因迎春不肯幫他婆婆求情,也曾向繡桔發牢騷說:“自從邢姑娘來了,太太吩咐一個月儉省出一兩銀子來與舅太太去,這裡饒添了邢姑娘的使費,反少了一兩銀子。常時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那不是我們供給?” 這樣的無事生非,信口栽贓,都只是因為邢岫煙窮罷了。 “窮”,竟然是府中第一大罪。 而作者的細心處在於,這一兩銀子的公案,不止出於媳婦之口,後文還有正面描述——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麼,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兒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東西,他雖不說什麼,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裡不尖的?我雖在那屋裡,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纏。”

邢岫煙的“窮”,是赤裸裸寫在臉上,遮也遮不住的,幾乎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身為千金小姐,非但不敢使喚下人,反而隔三差五還要拿錢出來打酒買點心來討好,真正可悲可嘆。 而更令人心酸的是,女兒身處此種困境,父母、姑姑不知體諒,反而還要刻薄她,貪圖她的月例銀子。這才弄得連下人媳婦也瞧不起,風言風語地尖刺她。 然而邢岫煙最難得的品行就在於雖然窮,卻寒而不酸,並不微賤,而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種從容恬淡的氣度,比之史湘雲的粗疏豪闊、林黛玉的多心多疑,更覺可憐可敬。 設想一下,倘若此種情境落到湘雲、黛玉身上會怎樣?那湘雲必定摩拳擼袖,大吵大鬧,“回家去,不在這裡看人家鼻子眼睛。”而黛玉則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子了。而邢岫煙,卻只會默默隱忍,努力地想辦法息事寧人,可謂另一種自重。

也正是因為了她的這些優點,才被薛姨媽選中,說與薛蝌為妻——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欲說與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兒。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夫妻,因謀之於鳳姐兒……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孩子又不能見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一個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約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煙未免比先時拘泥了些,不好與寶釵姊妹共處閒語;又兼湘雲是個愛取戲的,更覺不好意思。幸他是個知書達禮的,雖有女兒身分,還不是那種佯羞詐愧一味輕薄造作之輩。寶釵自見他時,見他家業貧寒,二則別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獨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於女兒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亦非真心疼愛;且岫煙為人雅重,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閨閣中家常一應需用之物,或有虧乏,無人照管,他又不與人張口,寶釵倒暗中每相體貼接濟,也不敢與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閒話之故耳。如今卻出人意料之外奇緣作成這門親事。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後方取薛蝌。有時岫煙仍與寶釵閒話,寶釵仍以姊妹相呼。

這裡再次借薛姨媽之眼寫出邢岫煙“端雅穩重,家道貧寒”,而寶釵亦覺得她“家業貧寒,為人雅重”,正同前面鳳姐所思“溫厚可疼、家貧命苦”相合,是一再強調邢岫煙的窮與端莊。 本來,與薛蝌的結緣,應當是邢岫煙人生命運的大轉折。此前寶玉曾說過:“誰知寶姐姐的親哥哥是那個樣子,他這叔伯兄弟形容舉止另是一樣兒,倒像是寶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可見薛蝌形容俊美,舉止得宜,同岫煙堪稱一對金童玉女,這段姻緣也算天作之合、順心如意了。 然而薛蝌因妹妹寶琴的婚事好事多磨,“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所以只是同岫煙訂了婚,卻不知何時行禮。想來,岫煙既然掛名薄命司,其將來的命運只可能有兩種選擇,一是中途生變,未能嫁成薛蝌;二是縱然嫁得成功,然而薛家已經敗了,邢岫煙終究無福,注定要一輩子與“窮”結緣了。

而相較之下,又屬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薛姨媽對邢岫煙“荊釵布裙”的考語。不過,幸好岫煙一向淡定自若,縱然大難臨頭,想來也必會從容面對、隨遇而安的了。正如同她寫的那首《詠紅梅花》:
大觀園裡有兩對師徒,一對明寫,是黛玉與香菱;一對暗出,為妙玉和邢岫煙。 剛過了沁芳亭,忽見岫煙顫顫巍巍的迎面走來。寶玉忙問:“姐姐那裡去?”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聽了詫異,說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原來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岫煙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牆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寒素,賃的是他廟裡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他廟裡去作伴。我所認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因我們投親去了,聞得他因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裡來。如今又天緣湊合,我們得遇,舊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勝當日。”寶玉聽了,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閒雲,原來有本而來。正因他的一件事我為難,要請教別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緣巧合,求姐姐指教。”說著,便將拜帖取與岫煙看。岫煙笑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麼道理。”寶玉聽說,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麼字樣才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可巧遇見了姐姐。”

岫煙聽了寶玉這話,且只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見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他常說:'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中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於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家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去寫回帖。”岫煙聽了,便自往櫳翠庵來。

這是寶玉與岫煙唯一的一次重要交往,然而邢岫煙將寶玉“用眼上下打量了半日”,又說出一番大道理來,令石兄又是“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又是“醍醐灌頂”的,甚至可以說,這段話對於寶玉將來出家的宿命,也起了若有若無的推動作用。可見也是在“石兄處掛了號”的。 而岫煙的點化寶玉、令其感悟還不止這一處,後文又有一次暗出,寫在岫煙訂親之後,特借寶玉心事做出補述: 寶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辭了他們,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捨。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

雖然寶玉生性一向厭惡女兒嫁人之說,然而前文說湘雲早已有人家來相看,襲人也曾當著寶玉的面給湘雲道喜,並不見寶玉有何感慨,此番岫煙訂親,卻惹得寶玉傷心流淚,落筆何其重也。 這當然不是說寶玉同岫煙有什麼情愫,然而兩人同天生日,必有玄機,想來交集不止是前八十回所描寫的君子之交。寶玉的丫頭四兒曾說過:“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然而與寶玉同天生日的,竟有四個之多,分別是寶琴、岫煙、平兒,和四兒。其中四兒既是寶玉近侍,不免有親暱之實;寶琴曾得賈母試探提親,也算得上掛名夫妻了;平兒倒是清清白白的,但曾得寶玉親為侍妝,還替她洗了擦淚的手帕子,遂有“情掩蝦鬚鐲”之報,一個“情”字,落得不虛;算下來,唯有邢岫煙倒是“枉耽了虛名兒”的。

又有一次,仍是寶玉來看黛玉,恰見寶釵、寶琴姐妹並邢岫煙都在那裡,四人圍坐在熏籠上敘家常。紫鵑坐在暖閣裡,臨窗作針黹。寶玉笑贊:“好一幅'冬閨集豔圖'!” 這裡寶釵、寶琴、黛玉三個人,都曾是賈母心目中的寶二奶奶人選,唯有邢岫煙,竟也坐在一處敘家常,最是意外。若說是為了湊人數顯得熱鬧香艷,卻又不見與寶釵同住的史湘雲,豈不特別? 除了這次明寫的四人相聚,還有一次暗寫的瓜葛,那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邢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半路相遇,有一段關於“當衣”的對話後,各自分開——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閒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兒瞧他二個,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麼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裡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註定,暗裡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薛姨媽)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由邢岫煙婚姻而因寶、黛姻緣,更將寶釵、寶琴都說在內,是“冬閨集豔圖”主角們的一次不出席聚會,這岫煙訂婚事三番四次補敘提醒,竟是隆重非常,意義重大。 可玩味的是,書中罕見邢岫煙到處串門子,除了和眾人共聚外,就只是去攏翠庵找妙玉說話兒,或是來瀟湘館看黛玉。可見人以群分,正是清雅不俗之流。 然而,不見後四十回,終無法推測寶玉與岫煙間還會有何糾葛,脂批曾說襲人嫁琪官後,曾一同“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自然是賈家被抄、寶玉落魄之後的事了。想來,那時候寶釵很可能會反過來向薛蝌、岫煙夫妻求助,而二人必當竭誠回報,或者亦有過“供奉玉兄寶卿”的時候吧。 當初,為了一隻碧玉佩,岫煙曾落了寶釵好大一通教訓—— 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碧玉珮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寶釵點頭笑道:“他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緻之處。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於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閒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道:“你也太聽話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不過是偶然提到這裡,以後知道就是了。” 岫煙忙又答應,又問:“姐姐此時那裡去?”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裡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扇了事大。但不知當在那裡了?”岫煙道:“叫做'恆舒典',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伙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聽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中凡有關飾物,從無虛筆,這里特地點出這只碧玉佩來,一來坐實了探春、岫煙的玉派身份,二來也引出寶釵一番議論,想來下文必定皆有照應。 首先,岫煙嫁給薛蝌之時,薛家已然敗落,早就沒了一箱子富麗閒妝;縱有些折釵爛簪,只怕也都要進了當舖,薛家這個前皇商、恆舒典業主,反成了當舖的常客,便是岫煙這只碧玉佩,也八成要為救濟寶釵而當掉的。那時,免不了是邢岫煙親操炊煮,伏侍寶玉,大家同一屋簷下,一個鍋裡吃飯,也就不枉了同天生日的緣分因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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