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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帝王心腹

和珅·帝王心腹

李师江

  • 傳記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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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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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貪知府屈打良善人窮和珅賤賣官封地

和珅·帝王心腹 李师江 11066 2018-03-03
乾隆年間,有個叫賴五的人,在三等輕車都尉常保手下做事。雖說文不能下筆,武不能弄槍,但他懂得察言觀色,機靈善變,獲得常保的信任。常保在保定有十五頃的官封地,每年收租打理,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去當莊主,這樁好差使就落在賴五的頭上。 賴五去了保定,相當賣力,盡心管理土地,收租之後,將穀物銀兩、收成豐歉,一一詳報家主。常保是個耿直人,又被皇帝任命福建副都統,常年戍守在外,很少留在京城,因此對賴五的賬目並不放在心上,草草應付。賴五是個機敏人,覺得有機可乘,便留了個心眼,將年租自個兒留下三四成,再添些歉收的藉口,上報家主。常保也不追問,讓賴五輕鬆就蒙混過關。賴五由家奴變成二地主,幾年下來,娶妻生子,做個殷實人家,完全不把自己當家奴了。

常保對朝廷盡心盡職,竟在福建任上染病身亡。賴五這下不必忌諱家主,只要應付常保家中妻小既可,更加肆無忌憚,上繳租金越來越少,在保定本地,也成為一個吃得開叫得響的活絡人。那保定知府穆璉璋得知賴五掌管著十五頃上好的官封地,也和賴五往來,覬覦這些肥田。 日子好了,賴五也有一樁心事,他有妻無妾,覺得上不了檯面,每次跟有錢人喝酒應酬,總覺得低人一等。他一直尋思找個小妾,因此心中暗暗留意。有個租戶家的女兒,剛滿十四,長得可人,賴五偷偷放在心裡。這日午間,他正在園中涼椅上斜躺,想著怎麼把人家女兒便宜搞到手,想著想著便起了鼾聲,夢中竟也有了笑容,一絲口水從嘴角溢出。 一陣敲門聲把賴五驚醒,賴五翻身起來,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打開院門,門口出現兩個人,一個是十來歲的少年,另一個是中年漢子。少年長得面龐白淨,天庭飽滿,模樣俊秀,一雙眼睛慧光流轉,卻暗含憂鬱,雖然風塵僕僕,略顯疲憊,但掩飾不住王侯公子的珠玉豐姿。身邊的漢子背著行李,臉上皺紋粗放而堅韌,任勞任怨的實誠相。賴五見了兩人,頗為面熟,腦中一閃念,心中不由一寒,不過嘴上卻是熱情道:“嘿,這不是劉全哥嗎,快進快進,今天什麼日子,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叫劉全的漢子並不著急進去,而是介紹旁邊的公子道:“這是少主人善保,想來你沒見過幾面吧。” 賴五慌忙施禮,道:“原來是大少爺,難怪相貌不凡,小時候有見過,想不到一轉眼就這麼大了,請進請進。” 這善保就是主家常保的大公子,今年一十有三了,看似嘴上沒毛,舉止之間卻有成人的分寸。賴五不常到府上,自然沒見過幾面,劉全是常保家的得力管家,賴五就比較熟了。在常保去世三年之後,主僕二人登門,賴五心想不會是什麼好事,故而心中頗為忐忑,但不管如何,先依禮將二人招待好便是。 當下叫婆娘燒了幾個菜,請二人上座。賴五道:“這是我這裡能備的最好酒菜,也許不太對得上公子的胃口,您將就將就。”席間噓寒問暖,問少爺境況,很是殷勤。

善保一路顛簸,吃得也不好,當下也不客氣,酒菜下肚後,精氣神也上來了。十三歲的人兒,說起話來,雖然口音稚嫩,卻有大人一般的沉穩。善保道:“家父在世時,對你還好嗎?” “那還用說,除了一個好字,我能說什麼呢,他是對我十分的好。”賴五不知少主人葫蘆裡賣什麼藥,邊察言觀色邊諂媚道。 “既然先父待你不薄,我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開門見山。這次我和全叔來,是想求你一事,請你務必成全。”善保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賴五的反應。 賴五把胸脯拍得“砰砰”響,好像賣膏藥的練家子:“只要我賴五能辦得到的,您儘管開口就是。” 聽了這話,善保覺得吃了定心丸,當下誠摯道:“既然你是自己人,我也不怕把窘境抖露出來。自從家父去世後,家境一落千丈,到如今家中十幾口人衣食堪憂,最令我頭疼的是,我和弟弟學費都成問題。我這次來,是來籌款,以渡過難關。”

賴五心中“咯噔”一聲,果然是個錢字,當下皺起眉頭,點頭道:“是呀,老爺是家中的頂樑柱了……不知少爺要個多少?” 善保和劉全對看了一眼,輕聲但是堅定地吐出一個數字:“一百兩!” 賴五如被烙鐵燙了,嘴裡吐出一口涼氣:“這這這,少爺,這麼大的數字,叫我一時如何籌措,這個恐怕……” 善保朗聲道:“賴叔,這個數字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根據這些年應收地租與實收地租算出來的。我們親自來一趟,就是煩請你將佃戶原來短出的部分收回,希望賴叔成全,讓我兄弟家人渡過難關,日後必然記在心上。” 這話說得隱晦,是給賴五面子,實際上就是說,原來賴五截留的部分,湊起來也是一百兩有餘的。 賴五被點出貓膩,不由暗暗心驚,但轉念一想,對方畢竟是個孩子,我怎麼能輸給他呢?只要抱定死不認賬,他又怎能奈何我?況且,自己在本地還有知府撐腰呢。於是賴五有了底氣,咳嗽一聲,大聲應道:“少爺有所不知,這些年保定非旱即澇,土地收成極是有限。前幾年皇上南巡,保定百姓加重納稅捐銀,十五頃土地收入無幾,租金更是難上加難,與您掐指算的相去甚遠。少爺要是想要十兩八兩,我倒是能砸鍋賣鐵給您湊齊,這一百兩銀子,您讓我把自己賣了,也是沒辦法的。”

說著賴五直搖頭嘆氣,看樣子是橫豎不給了。 劉全在一旁看出賴五裝窮,不由窩火了,把話直接說了出來,道:“賴五,少主人雖然年少,但心裡是一清二楚的,你也別當他是孩子。這些年你代為管理,前些年代收的租金只有六七成,這兩年更是只有三四成,只因主人豁達大度,沒有追究。現在少主人急用銀兩,你作為莊主,還上舊賬就是了,這般推託,只怕對不住老爺當年對你的恩情呀!” 賴五一聽,跳了起來,索性撕破臉皮,叫道:“劉全,你這麼說難道是我瞞你坑你了?你沒在我這個位置,怎麼知道我的難處呢?這土地是靠天,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的,你躲在京城,這幾年的水旱災害你是不知道的,佃戶們又都是狡詐之徒,租金能賴就賴,能收回幾成還是我跑斷了腿的,不是你張口有多少就有多少。”

劉全見賴五耍潑,氣得臉都青了,叫道:“不管你怎麼狡辯,這舊賬是可算可查的,你是看老主人不在世了,想耍賴不成?” 賴五心想,既然都到這份上了,就把底牌亮出來吧,當下不顧劉全的叫嚷,冷靜道:“要一百兩也不是沒有辦法,您把這塊地賣了,倒是值這個錢!” 善保一看,賴五由和顏悅色變成滿臉恐怖,嚇得眼淚都出來了,哭著道:“賴叔你怎麼能這樣,以前我阿瑪在世的時候,你可是說什麼都聽的,你現在這樣無情,我都……” 賴五狡辯道:“少爺,不怪我無情,是錢無情哪!” 賴五的話十分不客氣,加上把少爺嚇得哭了,無疑如火上澆油,把劉全徹底給激怒了,指著賴五就罵開了,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明擺著早就想掠奪主子地產。你的狼子野心,少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真後悔當初沒讓老爺叫你滾蛋!”

賴五也不示弱,立馬橫眉怒目對罵起來道:“劉全,你只是個奴才,也敢這樣罵我,簡直不知好歹。你想藉這個收錢之名,擾亂莊客,我要是告你一道,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們要是來無理取鬧,我看趁早走人!” 善保見到這種局面,受不了人情冷暖的劇變,心中戰栗,像小女子般哭了一陣,抹了幾把眼淚後,情緒才漸漸平息。見賴五已經撕破臉皮,和劉全罵得不可開交,情斷意絕,心知再爭下去也沒什麼好結果,當即把跟前的碗筷一推,便拉著劉全哽噎道:“劉叔,我們還是走吧。” 劉全知道這事把少爺嚇壞了,又恨意難平,便走出來罵罵咧咧,恨不得把賴五給吃了,叫道:“這樣走太便宜這王八羔子了,我要是手裡有刀定把他劈成兩半!” 善保眨著濕潤的眼睛道:“他是鐵了心不給了,這樣吵吵鬧鬧,也是無用。他既然下了逐客令,我們還是走吧。”

主僕來到大街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熟識幫襯的,真有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之感。善保看見一家叫“小天涯”的客棧,雖簡樸不大,卻見店主人朱胖頭堆著滿臉肉笑臉相迎,招呼打千,便有一股親切,叫道:“劉叔,我們還是還住下來,歇息歇息再說。”二人盤纏本來就不多,又遇見賴五反目,這種小客棧正合適,於是住了下來。兩人要了一個房間,劉全在榻邊打了地舖,能儉就儉。善保沒有去過這麼遠的路途,一路上車馬顛簸,已經疲乏,一躺下來,全身關節如滲了醋一般齊刷刷酸痛起來,哎喲哎喲地叫。用過飯後,劉全便給他打了熱水洗腳,又給他周身揉揉按按,這才熄了油燈,在地舖睡去,過了片刻,鼾聲就起來了。善保也頗為勞累,但一閉眼睛,腦海裡卻就出現賴五猙獰的面孔,一副仇人的樣子。當年他在父親面前都是服服帖帖,良善如一隻羊,馴服如一條狗,嘴巴甜得像沾了蜜,無所不從,哪能想到如今這般頑賴無情。先是賴五,接著是各式各樣的面孔,一個個浮現在他眼前,這些人都是父親生前的至親好友,如今個個如莫曾相識。

人可以是一隻羊,也能轉瞬變成一隻狼,人情冷暖,如變戲法般,與禮義廉恥相差十萬八千里,這叫人如何承受?想到此處,他的眼角一熱,一滴眼淚不知不覺地爬了出來。 他從被子裡抽出手來,抹去了像蠕蟲一樣爬動的眼淚。如今家裡狀況窘迫,絕對不是流淚示弱的時候。世間沒有人能夠依賴的了,唯一能依賴的必須是自己,身為長子,至少為了兄弟倆的學業,也要把重擔擔起。想到此處,不由長嘆。身體的疲憊加上精神的起伏,一陣睏意襲來,他終於呼吸均勻地入睡了。 次日清晨,劉全一醒來,憤懣難當,就在客棧庭中叫嚷,大罵賴五。客人們湊熱鬧的,伸長了脖子聽,都鳴不平,一個山羊鬍子道:“既然是貪了主子的財物,你要在這兒嚷嚷,誰也不敢替你做主,不如到衙門嚷嚷,或許知府會給你撐腰。”

劉全一聽,叫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這明擺著我們有理嘛,賠不了錢,也要把他這個莊主轟走。” 店主朱胖頭聽了嚷嚷,笑道:“要打官司是吧,我們保定府打官司不依什麼情理,只依一條規矩……” 他說了一半,故意賣個關子,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齊嚷嚷道:“什麼規矩,哪一條?” 朱胖頭伸出一個食指比劃道:“這規矩很簡單,誰送的銀子多誰就能贏。” 眾人噓噓地吹氣,有的道:“這規矩可不是保定一府有呀,普天之下都行得通的。”另有人道:“我就不信天下烏鴉一般黑,告去吧,指不定能碰上一個包青天呢。” 劉全被眾人說得一時振奮,一時沮喪,聽了這話,道:“嘿,就是,我們少爺有福相,一準能遇上包青天,這事有救了!” 劉全用盤子託了饅頭、白粥和一碗素菜,進來給善保當早餐,道:“少爺,我想到一個轍了……”善保道:“我剛才全聽見了,我看是個好辦法,對付這種無賴,只能靠官府。我們有理有據,知府會替我們做主的。去借來筆墨紙硯,我來寫訴狀。” “那再好不過了,少爺您先吃著,我去藉著就來。”劉全一早起來的一片愁雲在臉上散去,滿臉的皺紋都開花了。 劉全出來,見了店家喊道:“店家,借我紙筆來,我家少爺要寫訴狀!” 朱胖頭把腫泡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問道:“就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孩,他寫訴狀?這可是大有講究的玩意兒,你可別瞎胡鬧,要是惹惱了知府,吃牢飯也指不定。” 劉全呵呵一笑,道:“瞧你,我就知道你這桃花眼透著小瞧人,我家少爺是鹹安宮官學的學生,讀過的書摞起來比他個子還高,寫個訴狀綽綽有餘。” 朱胖頭吸了一口氣,道:“你說的可是紫禁城裡頭的鹹安宮官學?” 劉全拍了拍胸脯道:“那可不是,天下還能找到第二家?” 朱胖頭皺眉道:“我聽說這咸安宮官學的子弟,非富即貴,還多皇親國戚,你們怎麼淪落成……” 劉全嘆了口氣道:“哎,說來話長,不說也罷,總之落難鳳凰不如雞,誰都可以欺負一把。將來等我們少爺發達了,到時候算總賬。嘿,你能快點把紙筆給我們嗎?” 朱胖頭扭頭對賬房先生喊道:“你別打算盤了,快給客人筆墨紙硯,我們這個客棧裡總是藏龍臥虎,每天都馬虎不得,馬虎不得呀。” 劉全拿了文房四寶,在房裡細細研磨,對善保道:“少爺,不著急,吃飽飯才有力氣告狀,你把這饅頭給吃了。”善保道:“不吃了,我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少吃點也罷,先乾正事吧。”屏息提筆,娓娓道來,寫了一紙訴狀,將賴五擅自截留租糧,自家並不追究,讓他得寸進尺,變成呆賬壞賬,乃至如今只交到三四成,將呆賬變成死賬,有情有理有據有數,一一道來。 劉全一邊聽著主人念叨,一邊頻頻點頭,嘆服少主人文筆清晰,不過隨即又疑惑道:“這個有用嗎?店主人朱胖頭說了,誰的銀子多誰告得贏,要不要先打點一下?” 善保搖搖頭,自信道:“市井人物,以謠傳謠,話不可信。知府這些人是中過舉的,讀過的書跟我一樣,吃透了四書五經,當然懂得禮義廉恥,為皇上盡忠,為百姓盡職。要是拿錢說話,傳出去的話,皇帝也是饒不了他的。官府就是判清黑白、還人公道的,要不然這世上只要學會奸詐耍賴的人,其他人都拿他無法了?賴五這種人,在這裡算是地頭蛇,我們是奈何不得的,只有官府出頭,他才會馴服,我就不信他喜歡吃牢飯!” 劉全聽著善保振振有詞,半信半疑道:“我不清楚你們讀的書裡都講些什麼,只不過聽說,'自古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覺得店家說得有些道理,先打點一下還是穩妥些。” “荒唐荒唐,我相信為官的都是同道中人,得聖人教化,講理不講錢的,我們這麼做只能自取其辱——還是公事公辦!”善保年紀雖小,但書讀得不少,自有一些主見,說話口氣堅決。 劉全只好把話吞下,伺候善保把狀子寫完,又復讀一遍,主僕去了衙門交了訴狀,把賴五告到保定知府去了。 到了公堂審案,比起在賴五家中的忐忑與驚嚇,善保此刻倒是鎮定。因他腹中準備了措辭,信心滿滿,相信官府不比賴五家,誰能狡辯誰聲音大誰贏。 光明正大牌匾下,知府穆璉璋吩咐升堂,眼睛露出精光,兩邊差役鐵著臉,氣氛威嚴肅穆。一般十來歲的孩子見了這等場面,哪能說出話來,但善保承擔重任,心中憋一口氣,並無懼色,跪在堂前,與跪在側面的賴五對峙,叫道:“大人,請為小民做主,賴五本是小民的家奴……” 穆璉璋把驚堂木一拍,叫道:“你姓甚名甚,何處人氏,從頭說起!” 善保被驚堂木嚇了一跳,才發覺自己急於表達,交代不詳,趕緊回道:“噢,大人,小民善保,哦不,善保是我的小名,小民是滿洲正紅旗人,姓鈕鈷祿氏,名和珅。父親乃是承襲三等輕車都尉,曾任職福建副都統。家在保定有十五頃祖上的官封地……” 少年和珅,語氣由慌亂轉為鎮定,一五一十地將緣由說出,就如在官學中琅琅讀書,一邊陳述,一邊還看著跪在一邊的賴五。賴五垂頭低眉,見少東家如此慷慨陳詞,與昨日哭哭啼啼的樣子迥然不同,早已面色灰白。 穆璉璋看著十三歲的孩子,陳詞清晰,娓娓道來,像見過世面的,也頗為信服,當即微微點頭,驚堂木一拍,問道:“賴五,原告說你背棄舊主,剋扣租金,賴賬不還,可有此事!” 賴五像一隻被踩住尾巴的老鼠,急忙抬頭,臉色急速變紅,道:“大人,原告一派胡言,這些年保定歉收,大人也必定知曉。我交的地租,都是實際能收到的數目,每年釐清,並無欠賬,這次他們來就是無理取鬧,勒索銀兩。我稍有不從,他們便來誣告,求大人做主,將兩人驅逐回去,不再擾鬧鄉里。” 小和珅此刻見賴五一味抵賴,也不顧人情了,道:“大人,賴五一貫狡辯,我在訴狀上寫明歷年賴五繳納的數目,明眼人可以看出賴五存心私吞租金,求大人明察。” 賴五也反駁道:“大人,賴五在這裡做了多年,只想把莊園打理好,一向老老實實,與人為善,人品有目共睹。和珅仗著讀了些書,信口雌黃,大人一定要為我做主!” 穆璉璋看了看兩人,知道讓兩人爭執下去,沒完沒了,如果不速戰速決,此案會有麻煩,把驚堂木重重一拍,叫道:“大膽刁民和珅,賴五做了你家莊主,每年收成時節給你租金,你家也一一收訖,並無爭執。現在並非收租時期,你過來索要銀兩,侵擾莊客,當是非常無禮。念你年幼不懂事,趕緊回去反省,不再滋擾生事!” 和珅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愣住了,半晌叫道:“大人,您一定搞錯了,賴五貪污剋扣的賬目很清楚的,您再仔細看看……” 穆璉璋看到這孩子如此機敏但不識趣,如果不來個下馬威,只怕難纏,便鐵青著臉,再次喝道:“大膽和珅,膽敢說本官判案有錯,簡直擾亂公堂,給我押下去打三十棍!” 兩邊衙役應聲而起,抓住小和珅的雙臂,像拎起一隻小鵪鶉。這下把和珅嚇得哇地大哭起來,好像棍子已經著了他的屁股。在一旁跪著的劉全見狀,趕忙撲上去將他從差役手裡拖回來,跪倒磕頭道:“大人,念他是個孩子,饒了他吧!” 穆璉璋大怒道:“反了反了,豈能說饒就饒,不打,怎能記住公堂威嚴!” 兩個衙役過來搶和珅,劉全把和珅護住,道:“大人,他還是個孩子,要打就打我吧,我是僕人,求求大人讓我代主子受罪!” 穆璉璋心想,三十軍棍孩子也許受不了,如果死在公堂上倒多生了一事,便道:“好呀,天下還真有搶著挨棍打的人。我今天發菩薩心腸,就讓你代過吧!” 劉全搶在前面,讓兩個衙役押到堂前。和珅哭叫道:“劉叔,劉叔……”劉全回道:“你別看,閉上眼睛,我吃得消。”和珅閉上眼睛,只聽得劉全一聲“哎喲、哎喲”的叫聲,淚水從眼皮縫隙間滾出來,渾身簌簌抖動。 三十軍棍之後,劉全褲子血淋淋貼著屁股。穆璉璋叫道:“把他們趕出去,退堂!” 劉全拖著雙腿,去拉和珅,和珅卻淚汪汪的,癱軟一團,開審前的滿腔希望到此刻的失望,巨大的落差使他萎靡不振,渾身無力。劉全忍痛道:“到我背上來,我背你出去,咱們別待公堂了。” 和珅哽噎道:“可是,你受傷了。” 劉全咬牙道:“我頂得住,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傷一根寒毛的。你是驚嚇過度,腿上無力,使點勁,到我背上來。” 劉全艱難地馱著和珅,在衙役的驅趕聲中出來,最後一眼看到賴五面露竊喜。走出衙門,劉全感覺背上熱乎乎的一片,用手一摸,道:“少爺,你是不是尿褲子了?” 和珅這才回過神來,發覺不知什麼時候胯下汪成一片了,哭道:“我真沒用,膽子怎麼這麼小,我都沒臉見人了——劉叔,你不會說出去吧!” 劉全道:“哎,我怎麼能說你的,那場面,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劉全到了街邊,徑直叫了輛馬車,上了車,果然見到和珅的褲子濕了一大片。和珅緩過神來,臉色恢復了些紅潤,道:“劉叔,我知道你不會跟別人說,我的意思是,也別無意中說出去,那我可沒臉見人——哎,這個知府怎麼會這麼糊塗,還要打我!” 劉全道:“我早就說過,要先送錢嘛,看賴五這架勢,一定是送過錢的,我看他跟知府遞眼色呢!” 和珅道:“這知府難道沒讀過聖賢書,難道不知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如若我是知府,指定會查清賬目差額,審問賴五差額在哪裡,如果賴五抵賴,可找莊戶來對質,一切都水落石出。難道,真的是有貓膩?” 劉全皺著眉頭道:“少爺,我看你是鑽到書本里去,根本不知道人間的事了。我不知道你們讀的書裡講什麼,我只知道讀書就是為了做官,做官就是為了撈錢。我沒讀過書,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我是懂的,不拿錢,哪來這麼多銀子!” 這個咸安宮的學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學的齊家治國平天下,在現實官場的沆瀣中,竟然不堪一擊。之間的落差,讓他久久地沉浸在驚愕中。不由嘆道:“看來真的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為官的都這樣,讓老百姓怎麼活。有朝一日我若為官,一定要肅整風氣,做個青天大老爺,讓老百姓有活頭。” 劉全道:“少爺,咱們還是別想那麼遠的事,先把褲子給換了——昨天給你洗的還沒幹,你先穿我的,在房間裡將就著,我看到了夜裡就可以乾了。到客棧了,來,小心點下,跟在我後面,別讓人瞅見了。” 回到客棧,朱胖頭早已等候打聽,看見主僕倆滿臉沮喪,行動艱難,尾隨著問道:“告官回來了?怎麼樣,贏還是輸?看這神氣,該沒什麼戲吧?” 劉全不耐煩道:“走走走,別吵嚷了,讓我們少爺休息休息。” 朱胖頭訕笑著退回,衝其他探頭探腦的客人道:“嗨,我說過他不聽,就我這小客棧,住過不少打官司的,捨不得花錢的,沒一個贏。知府的脾氣,我是門兒清了,可人不信,都以為有包青天,包青天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才下凡一個的……” 劉全在房間裡,從行李箱中取了褲子,給和珅換上,剛坐到床上,突然一頭倒下,不省人事了。和珅急忙叫道:“劉叔,劉叔,店家店家!” 朱胖頭正愁沒藉口進去了,聽了叫喚,趕緊進來,叫道:“哎喲,被人打死了?我摸摸,還有氣,快掐人中。估計是疼得緊,忍著,回來一放鬆,反而暈死了。”一邊嘮叨,一邊掐著人中,叫伙計們拿了水進來噴灑,折騰了一會兒,劉全慢慢醒來。和珅見他醒轉,撲上前來抱住,主僕倆號啕大哭起來。 養了一日,兩人元氣恢復了些,只是劉全屁股疼,走路像夾著一塊板凳。店家給找來跌打藥塗抹,劉全像從酒缸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散發刺鼻味。 “說理說不過,告官告不過,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咱們住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還是回到京城去想想法子吧。”劉全摸著屁股,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住在客棧一日便多一日盤纏,不如早點回去。 “回到京城,能弄到錢嗎?”和珅反問道。 “這……哎……”劉全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一家子原來的生活,主要靠父親常保的俸銀,常保去世後,斷了來源。常保在世,是有常來常往的親戚朋友的。窘迫之中,和珅也向他們伸手求援,但此刻人走茶涼,一個個原來交情不錯的,此時都變得冷漠,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賬,知道這個家庭已經不再有權勢,若要幫助,則是個無底洞,幫不完的,索性板起臉來斷了交往,拒絕善保的求援。善保小小年紀,便見識了一張張陰陽臉,在京城告貸無門之後,才動了去保定籌銀的念頭。如今在保定一無所獲,回去將是兩手空空,再無門路。 “不能就這樣回去。”和珅咬牙道,“就是想破頭皮,也要把我和弟弟的學費銀兩籌集好,若是上不了學,將來是什麼都沒有了。” “那可不是,可是都到這個地步了,有什麼法子呢?”劉全皺眉道,“難道少爺有什麼點子?” “點子倒是有一個,但這可能是天下最壞的點子了。”和珅咬著嘴唇,皺著眉頭像是自言自語,“不過,最壞的點子也比沒點子要好!” 劉全滿臉疑惑:“什麼點子,能壞到哪裡去?” “這個點子呢,還需要你上賴五家走一趟!”和珅沉吟著,湊著劉全的耳朵低語了兩個字。 劉全一聽,好似頭上被炸了一個雷,叫道:“不行不行,這麼幹的話,你阿瑪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回頭讓人知曉了,都說你敗家,太沒面子了。” “劉叔,現在我們走投無路,方才那三十軍棍要是落在我身上,我還哪裡有命?命都快沒了,我真的不需要面子,咱們務實點好嗎?”現在輪到和珅談務實了。 “不說面子,回頭你額娘知道了,也饒不過你,我這當奴才的也得落個教唆的罪名——你再考慮考慮?”劉全畢竟是大人,行事不冒進,頗為躊躇。 “如今形勢逼人,不是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出此下策的。但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為了能夠渡過難關,繼續學業,我唯有走這一道了。額娘知道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也是沒有辦法,我們倆最多落個幾天的臭罵——跟三十軍棍相比,吃頓臭罵算是夠舒坦的了!”和珅為了說服劉全,居然還說笑起來。 劉全皺著眉頭,似乎要被和珅說服。 和珅說出的兩個字是——“賣地”。 這堪稱是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決定。自古以來,不論是當官還是經商,有了錢以後,最重要的用途就是看準時機,廣置良田,成為富豪鄉紳。田產不僅是家產,更是身份的體現。把祖上地產賣掉的人,則是家族中的敗家子,不但敗家產,而且把麵子全敗了,為人所不齒。但凡不是到了窮途末路,還顧著名聲的人,絕對不會賣地,況且和珅的這塊地還是祖上的官封地,是皇帝親自賜予的,不僅是地產,而且還是一種榮耀。 和珅在心裡權衡過這塊地的去留。如果留著這塊地,靠著賴五那裡偷工減料的租金,可保全家勉強度日,但兄弟倆要繼續上學,就不可能了。如果賣了,依照行情,可以維持兄弟倆兩年以上的讀書費用。 “少爺,俗話說急事緩做,你要不要再考慮幾天,稍後做決定?”劉全畢竟把他當成孩子,這麼重大的決定,自己是有責任的。 善保明亮的眸子裡閃著決絕的光,分析道:“留著這塊地,跟賴五這種無賴之徒糾纏,不但耗時耗力,將來也拿不到多少租金;不如賣了獲得資本,我兄弟倆能夠專注用功。賣了祖產雖是忤逆之舉,但我們兄弟也不是守著祖產吃閒飯之輩,將來若有機遇,我再購置比十五頃更大的資產,先父與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必能理解我的衷腸,不會當我是敗家子的!” 一番話說出滿腹心事、人生苦衷,劉全的眼裡都閃出了淚花,道:“確實是形勢逼人,你要是想清楚了,我做奴才的唯有聽命就是——不會再後悔吧!” “去吧劉叔,我不怕挨罵,不怕被人說辱沒祖宗,就怕不能繼續學業,你就不要顧慮了!” 賴五贏了官司,正在家得意著。常保去世後,家族一落千丈,這一次交鋒之後,和珅再無敢來騷擾之理,將來這塊土地,自己更可以為所欲為。以後自己不是二地主,而是真正的地主了。正在此時,見劉全一瘸一拐,鐵青著臉進了門。賴五一瞧這架勢,難道是心有不甘來搏命的?忙從庭院的椅子上站起來,退後一步叫道:“你還來幹什麼?軍棍吃不夠?告訴你,別耍渾,我可不是好惹的……” 劉全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字地問:“你這樣對待少主人,你就不怕將來他當了官,你遭到現世報?” 賴五一翻白眼,哼了一聲:“就那個在公堂上嚇得鼻涕眼淚一把抓的和珅,當官?哈哈哈,你別用這個嚇唬我了,等他當官我看太陽從西頭出來了。再說了,我跟知府是有交情的,在這塊地頭上我怕誰呀!” 劉全道:“你過來,今天我過來是要說正事。” 賴五狐疑地走過來,眼皮抽搐著。劉全道:“少爺想把這塊地賣了。” 賴五眼睛一亮,語氣轉為雀躍道:“真的嗎?這倒是個明智的選擇,我早就提過這個意見了。不過現在著急出手,你可別指望大價錢。” 劉全道:“你盡快去找到買家,談了價錢,到'小天涯'客棧來找我們——要快,少爺可不想在這裡多待一天,京城裡事兒多著呢!” 賴五道:“這好辦的,雖然價錢不會太高,但如今置地的人還是有的,我儘早給你回复——嘿,你可慢走,早做這決定就不用挨皮肉傷了——不過皮肉傷過幾天自己會好。” 次日,賴五就屁顛屁顛地跑到客棧,見了和珅也恭敬有加,又是打千又是下跪,道:“少爺,我這給您請安了,您要是一早有這個想法,咱們又何必在公堂上見呢?”和珅見賴五如變色龍般變化,胸中一陣犯嘔,道:“你不要一會兒甜如蜜,一會兒惡如狼,我看著難受。你就說,找到買主了嗎?” “跑了一整天,想著少爺您急著用錢,得找家能馬上兌銀子的,這不,找到了就立馬給您跑過來。”賴五還要磨磨蹭蹭地討好。 “什麼價格?”和珅畢竟年輕,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銀子拿到手。 “好說歹說,四百兩,一次清。”賴五眨巴著眼睛,裝作漫不經心道。 劉全一听就著急了,嚷道:“賴五你這沒良心的,你當我們是蠢驢呀,這麼多地,少說也值個一兩千兩銀子,你又想昧一筆是不是!” 賴五馬上變臉道:“好呀,你要一兩千兩銀子你去找買主呀,少主人,這可是劉全說的,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我是不管了。我告訴你,誰買了地我都是莊主,要經我的同意才行……”邊說邊罵罵咧咧就往外走。 和珅叫道:“賴五,你別走。”賴五回頭裝作委屈道:“少主人,您又要我做事,又說我昧財,我里外不是人呀!”和珅道:“四百就四百,我要趕緊簽了文書。”劉全叫道:“少爺,別上他的道……”和珅把劉全止住,喝道:“別說了,我做主還是你做主!”劉全苦著臉不敢說話,心裡像被刀子割一道口子。 賴五慌忙從懷裡掏出文書,道:“我就知道少爺您乾脆,所以把文書給準備好了,您只要簽字就可以,您簽了我立馬去給您拿銀票,京城天字號銀票,兌的是一等一的白銀。” 和珅取過房契文書,逐字小聲念叨,也不再有異議,簽字畫押。賴五見如此乾脆,道:“少爺您等著,我去給您取銀票來。”和珅道:“不用叫買主來?”賴五道:“不用不用,少爺您只管拿了銀票就是。”去了不多一會兒,便將四百兩嶄新銀票取了來,拿了房契,道:“少爺,以後我就是別人家的莊主了,你再想要銀子也用不著來找我。您走好哪!”拿著房契得意洋洋地走了。 和珅把四百兩銀票看了又看,道:“這個買主名叫穆璉璋,這個名字有點熟呀。” 劉全也道:“就是,很熟,就想不起來是誰,指定是個跟賴五有交情的有錢人吧!” 當下不再多耽擱,趕緊收拾行李,準備去找回京的馬車。劉全心裡畢竟淒苦,想著得意的賴五,對和珅嘆道:“幾年之前,他還是個兩手空空的奴才,只因懂得偷姦耍滑,如今肯定成了地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 和珅若有所思,輕輕嘆道:“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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