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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五)

巨匠與傑作 毛姆 1851 2018-03-20
出版之後,福樓拜寫了,這本書被普遍看作是敗筆,之後則是又一個版本的,他在書中再次描寫了他對伊莉莎·施勒辛格的愛。法國的許多學者將之視為福樓拜的代表作。這本書雜亂難讀。主人公弗里德里克·莫洛部分上就是福樓拜本人,就像他看自己一樣,部分上又是馬克西姆·迪康,就像他看他一樣;然而這兩個人差距實在過大,所以合為一體不怎麼真實,這個人物始終不可信,毫無一點趣味。不過這本書開頭堪稱絕妙,快到結尾時有一個阿諾克斯夫人(伊莉莎·施勒辛格)和弗里德里克(福樓拜)分別的場面,可說是淒美到了極點。此後,他第三次寫了。儘管福樓拜說自己腦子裡有的是想法,可以寫書一直寫到生命的終結,但這些到最後也只是模糊的計劃。奇怪的是,除了的故事是現成的之外,福樓拜僅有的幾部小說都是根據他自己早年的想法寫出來的。他衰老得過早,才三十歲就已經腦門變禿、大腹便便了。如馬克西姆·迪康所言,很可能他的神經爆發症,以及為抵抗此症所服用的使人消沉的鎮靜劑,破壞了他的想像力和創造力。

時光飛逝,侄女凱洛琳嫁了人,只剩下福樓拜和母親。母親去世後,他在巴黎的一間公寓住了幾年,但生活幾乎跟克魯瓦塞時期一樣地深居簡出。除了每月在馬格尼來上一兩次聚餐的文人之外,他還有幾個朋友。福樓拜身上有股鄉下氣。埃特蒙德·德·龔古爾曾說過,他在巴黎住得越久,這股鄉下氣就越重。在餐廳用餐的時候,他一定要單間,因為他受不了吵鬧或者身旁有人;而且假如不脫掉外套和靴子,他就吃不安穩。 1870年法國戰敗之後,凱洛琳的丈夫經濟拮据,為了讓他免於破產,福樓拜最終把所有的財產都轉讓給他,自己除了老宅子則所剩無幾。由此帶來的憂慮導致他好了多年的痙攣再度復發,當他外出吃飯的時候,居伊·德·莫泊桑都要去接他,好把他平安送回家。龔古爾形容此時的他容易發火、愛挖苦人、脾氣暴躁,為什麼事兒(甚至不為什麼)都要生氣;不過他在自己的日記中又補充道,“只要你讓他做主角,讓他不停地開窗而自己感冒,那麼他還是個蠻可親的伙伴。他有著一種沉悶的快樂以及孩子般的笑聲,非常具有感染力,在日常交往中,又具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深情,不能說沒有魅力。”龔古爾的這番話有失公允。迪康是這樣說他的:“這個衝動而傲慢的天才,因為極小的矛盾就勃然大怒,但實則卻是每一位母親所能夢想到的最可敬、最文雅、最細心的兒子。”你只需讀讀他給自己侄女寫的那些迷人的信,就知道他有多柔情了。

福樓拜生命的最後幾年非常孤單。他大多數時間都住在克魯瓦塞。他抽煙抽得很兇,暴食暴飲,從不鍛煉身體。他手頭很拮据,朋友們最終給他找了一份閒差,一年能有三千法郎收入,雖然他感覺這份活兒很羞恥,還是不得不接了下來。不過他活得不長,並未從中得益。 他出版的最後一部作品是一卷由三個故事組成的小說,其中之一,《純樸的心》,極為精彩。他開始撰寫一部名叫《布法與白居謝》的小說,決意在書中再次譏諷人類的愚昧,本著一貫的一絲不苟的態度,他閱讀了足有一千五百本書以獲取自認為必要的素材。該小說計劃出兩卷,而他幾乎要完成第一捲了。 1880年五月八日上午,女僕於十一點進書屋送午飯,發現他躺在長沙發上,嘴裡咕噥著聽不懂的話。她趕緊去請醫生,把他領回家。可醫生已經無能為力了。不到一個小時後,古斯塔夫·福樓拜與世長辭。

他一生中唯一真誠、忠實、無私愛過的女人就是伊莉莎·施勒辛格。有一天晚上在馬格尼吃飯,泰奧菲爾·戈蒂耶、泰納、埃德蒙德·德·龔古爾都在場,福樓拜講了一番奇怪的話:他說他從未真正擁有過一個女人,自己還是個處男,他交往過的所有女人都不過只是另一個女人的“床墊”,而這個女人才是他夢寐以求的。莫里斯·施勒辛格的投機買賣以破產而告終,他帶著妻子兒女住到了巴登。 1871年,他去世了。福樓拜在愛上伊莉莎三十五年之後,才給她寫了第一封情書。信的開頭並不是他慣常用的“親愛的夫人”,而是“我的舊愛,我唯一的摯愛”。她來到克魯瓦塞,兩人自上次相見後都變化很大。福樓拜身材肥胖,紅通通的臉上淨是斑點。伊莉莎瘦了,肌膚失去細膩的光澤,頭髮也白了。中阿諾克斯夫人和弗里德里克最後相見的那段動人描寫,很可能就是福樓拜和伊莉莎多年後重逢的忠實再現。此後他倆又遇見了一兩次,後來據人所知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福樓拜死後一年,馬克西姆·迪康去巴登度夏,有一天,當他出去打獵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伊萊諾精神病院附近。大門敞開著,女性病人可以在監管人的陪護下每天出來散步。他們一對一對地出來了。其中有個人向他鞠躬。原來此人就是伊莉莎·施勒辛格,讓福樓拜愛得如此長久,又愛得如此徒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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