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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2章淡藍季節-2

飛揚:夏天以後 14156 2018-03-20
如果南瓜有思想的話,它一定會逃跑,而不是做萬聖節的玩偶。如果故事可以重新開始,小草先生還是會愛著白雪小姐。就算白雪小姐不知道,他也一定會愛著,繼續愛著,卻從來不告訴她為什麼。 ——題記 轟隆隆,鐵皮火車穿過無數山洞,剛才還不覺得冷的夏木小姐打了個噴嚏,畢竟到了北方了,氣溫果真不一樣,她摟緊了衣物。雖然冷,但夏木小姐還是鼓起勇氣打開半截窗門,探著頭,看著城市的風景。呀,這就是傳說中的北方,雖然火車還在夜裡的郊區邊沿行走,但細微的幾處燈光還是透著城市的色彩,北方的房子建築跟南方不太一樣,那些牆彷彿是灰灰的,夏木小姐想,這就是他的城市。跟想像中的有點區別,但依然親切。 夏木小姐回頭看了看身後車廂,長長的鐵皮車廂像一條綠色的小蛇,夏木小姐看著火車一點點進入城市,心想,會看到雪麼?白白的雪,像棉花一樣柔軟,如果能下一場大雪,就算再冷,我也要躺在雪上美美睡一覺。她想著,突然笑了起來。車廂外星空一片燦爛,月兒彎彎,星河也彷彿比南方好看,看著看著,眼前突然間看到一小團雲霧,是水塔燒開的水氣麼?她不知道,夏木小姐只知道北方有暖氣,高高的煙囪冒著純白的煙團,房間暖暖的。暖是一種什麼滋味?夏木小姐不知道。

寂靜的夜裡,一個人在城市高空裡飛來飛去,四處遊玩,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隱形人在高空裡盤旋著。其實他會飛,但他依然喜歡偷偷趴在夜裡出走的鳥的身上飛,用他的話來說,夜裡出行的鳥,跟半夜爬出主人身體的隱形人一樣孤獨,孤獨的靈魂,應該相互幫助。隱性人和鳥一起飛的時候,喜歡給鳥唱歌,他唱的是一首民謠歌曲,叫《冬天的樹》:“我在這裡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樹,把對你的思念開成了花朵。”每天,隱形人出走時都唱這麼一首歌,他見過不同的鳥,有的鳥憂傷,有的鳥快樂,有的鳥淘氣,有的鳥單純,他給不同的鳥唱歌,但鳥從來聽不到他的聲音。因為他是隱形人,鳥看不到他。 這個隱形人的主人是個工作狂,白天從不休息,只有晚上睡覺,雖然,很自然的,他也只有在晚上才有機會從沉睡的主人身體裡爬出來。所以,他管自己叫夜先生。夜先生從房間出到外邊的方式有很多種,一般他喜歡從煙囪裡鑽出來。肚子一收,往上一吸氣,往下一噴,呼一聲,隱形人就從煙囪飛出來了。

今天夜先生的主人睡得有點早,他很早就飛出來了。 “哇,還沒見過這麼美麗的星空。”夜先生感嘆著。時間還早,主人一時間也不可能醒來,隱形人夜先生決定到郊區走走。最近主人太累了,最近他要準備一個藝術展,主題是:春天精神。主人買了很多廢紙、麻布、繃帶,加上他的顏料畫筆,整個房間裡亂成一團。主人每天都在房間裡搞創作,真沒勁!夜先生想著想著,忽然聽到了火車轟隆隆開過的聲音,呀,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火車。他的主人老想坐火車,他也以為自己能體會體會坐火車的感覺,但他主人只是想,印象裡他從沒坐過,就連火車票都沒見他買過。今天,能看到火車,真是興奮。原來火車是一節節綠色的鐵皮箱連在一起的,火車頭的窗戶是眼,探照燈是鼻子,前面的車輪是鬍子,火車的正臉像貓頭鷹,又像青蛙,還像戴眼鏡的主人。夜先生想著想著,就笑起來了,有個滑稽的主人也不錯,主人是可愛的。他想著,俯身向前,一個緩衝,貼到了火車上,他跟著火車一起飛。

不知為什麼,從火車進入S城區域後,夏木小姐就突然想寫點什麼了。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開始勾勒屬於自己的故事: 從前,有個叫木木的小女孩。五歲的時候,她的媽媽就走了,聽說跟一個詩人私奔了。木木被寄養在一個叫狐狸的女人家裡,聽說狐狸阿姨是媽媽的好朋友。五歲的木木跟著單身女人狐狸一起生活,漸漸的,木木開始懂事,發現總有不同的男人闖入她的家裡,那些男人和狐狸阿姨擁抱親密。木木討厭那些滿口煙味的男人們,她做了好多惡作劇,例如在男人脫下的皮鞋裡放圖釘。看到男人們一次次出糗,木木哈哈大笑。 直到有天,一個穿白襯衣的男人出現在她家。那天是狐狸阿姨開的門,看到這個白襯衫男人,狐狸阿姨愣了。他們看著對方,足足看了十分鐘。狐狸阿姨讓男人進來了,倒水,沏茶,木木記得那天的空氣是潮濕的,房間裡有茉莉花的氣味,嗯,是花茶。那是第一次木木沒看到男人和狐狸阿姨有親密接觸。他幫狐狸阿姨收拾了房間,描了眉毛,畫了唇彩,早上來的,下午就走了。當天夜晚,狐狸阿姨哭了。木木跑過去給阿姨擦了眼淚。那人真好。木木對阿姨說。阿姨說,是啊,真好,可是阿姨老了,配不上他。我也喜歡他呢,木木輕聲說著。阿姨聽了哈哈大笑,她說,那你以後嫁給他吧,反正你還小。木木聽完,就當真了,嗯!我以後一定要嫁給她,但是我去哪找他呢?他會不會老啊?狐狸阿姨聽了,笑得更大聲了,去北方,去北方找他,他不會老,好男人不會老……

若干年過去了,當年七歲的小女孩木木到了十七歲。一天夜裡,她趁狐狸阿姨和某男人狂歡時偷偷逃了出來,爬上了一列北上的火車。木木在想,自己也許因為流著和媽媽一樣的血,所以總是那麼奮不顧身。不知道當年媽媽跟那個游吟詩人私奔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緊張而刺激…… 夏木沒寫下去,木木的尋找跟她的尋找一樣,也許根本沒結果。她有點傷感,起身,拿出紙巾,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夏木小姐離開座位時,夜先生就從窗戶的縫隙裡鑽了進來。他把臉貼在夏木小姐的本子上看,咦?這故事怎麼那麼熟悉?我是不是應該幫她繼續下去?夜先生想著,只見夏木小姐已經回來了,他趕緊跑到夏木小姐後面的第三個座位上,雖然是隱形人,知道別人看不到自己,但夜先生還是有點羞澀,他不敢正面去看夏木小姐,只是遠遠地,從後面,從側面去看,夜先生對夏木小姐有種特別的好感,難道這就是人類常說的一見鍾情麼?夜先生不知道,已羞紅了臉。夏木小姐的精神顯然比剛才看起來好多了,沒那麼憂傷,她在笑,不知道笑誰,隱形人走到她跟前,用手在她跟前恍了恍,還好,夜先生的表情,她看不見。

火車進站了。夏木小姐把行李拿好,出站。隱形人就跟著她,突然,夏木小姐被迎面而來的一個男人撞了一下。等她發現時,手包已經不見了。那男人逃上了一輛摩托車,飛馳而去,看著男人遠去的背景,夏木小姐難過得哭起來。隱形人一看,突然愣了,三秒鐘內,他的思維出現了莫名其妙的短路。三秒鐘後,隱形人開始飛奔,有什麼能快得過我呢,他得意地笑著,嘿嘿,傻瓜,讓我幫你拿回包吧。只見隱形人跑著跑著,他趕上摩托車了,接著,雙手一伸,手指牢牢抓住了男人懷裡那個包。男人還來不及反應,包就已經不見了。 隱形人把包放在街口拐彎處的一個台階上,夏木小姐剛好走過那裡。一看到包,她就像童年的孩子找到丟失了的玩具一般,緊緊地抓到了懷裡。隱形人還想多看她幾眼,但他必須得走了。

小草先生從夢裡醒來的時候,雙腿還是酸酸的。他做了很多奇形怪狀的夢。他夢到自己坐上一輛鐵皮火車,火車轟隆隆,過山洞,火車開完南方。一想到南方,小草先生是窩心的痛。南方啊南方,我的夢魘。我又怎麼敢踏上南下的火車呢?小草先生想著,他還夢到自己參加馬拉松賽跑,他的老師,那個胖胖的長跑教練就在操場上開著摩托車監視他訓練,他所要做的就是一圈接一圈地跑,跟著摩托車跑。感覺跟回到學生時代似的呢!小草先生想著。他突然笑了,對的,在夢裡他彷彿看到她了,“真好,在今天的夢裡,我又夢到你了,你坐上北上的火車,一個靠窗的位置,你的手上拿著你寫給我的信。”小草先生說著,笑了笑。 好久沒有這麼早起床過了,才清晨五點,可以看著城市天空是如何亮起來的。最上面的一層是深邃的藍,最接近地平線的是鬱金香的那種橘紅。慢慢的,兩種顏色混在一起,過度,最後成了毫無瑕疵的白。這是北方冬季清晨的感覺,屬於北方的美學。

小草先生在畫室裡草草畫了幾筆,把廢紙、麻布、繃帶什麼的折騰了幾下,七點了,他收拾東西去學校講課。今天講的是美學定義的演化。小草先生開的那門課,叫我的美學,選修課,是學校為了豐富學科專門給小草先生開的。小草先生平時是個自由職業者,拍拍照片,畫點畫,設計點什麼,但他一上起課來就一本正經。用他的話來說,他的課不僅僅為了學生而上,更是為了自己的理想而開。 “可惜最近的人浮躁很多了,這個娛樂的年代,很少人懂得美,美學的定義也寬泛了很多。”小草先生看著講台下的學生,講著課。他不知這裡的學生有多少是認真聽的。有每節課都必到的人,也有懷著獵奇心,只想看看這個藝術圈的王老五講課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小草先生在圈子裡的名氣很大,一提到他,人家就說:“小草先生這個人啊,脾氣怪怪的,架子很大,從不修改作品,不過他的作品總是很特別,你不得不佩服他。只是,讓人想不明白的是,這個老先生到現在還沒結婚,也沒見他和什麼女的來往過。彷彿是個不近女色的書呆子。”

然而,對於小草先生來說,無論下面的學生到底有沒有興趣,只要下面還有一個學生,他就會努力把課講好。這樣的想法,他堅持了很多年了。 “一開始的美是建立在某種特徵之上的,是一種肯定。”小草先生認真地說,下面有人提問:“先生再解釋清楚點好麼?” “好,”小草先生笑了笑,“例如觀賞性的金魚,金魚有閃爍奪目的鱗片,有不同體形,有的像橘子,有的想梳子,金魚也有不同的顏色,黑的、紅的、藍的、黃的。這些就是金魚的一些小特徵,這些特徵組合起來,刺激了我們的眼球,我們就覺得美。”小草先生說完,大家對他的解釋還比較滿意。不過,還是有人提問,“那最原始的美算不算是一種口味問題?例如,我喜歡長頭髮、雙眼皮、鼻子挺挺的女生,這樣算不算是一種美啊?”一個男生說著,他說完,大家都笑起來了。 “當然算是一種美,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審美觀,例如唐朝,喜歡豐腴的女人,又例如現在,喜歡瘦一點的,這就是美。”

“那小草先生喜歡怎樣的女孩子啊?”突然,下面有個淘氣的男生問,他的一句戲言讓小草先生臉紅了。 “是啊是啊,小草先生喜歡怎樣的女孩子呢?”下面的學生一致起哄,小草先生有點招架不住了。 “這,這個,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也沒什麼特別不喜歡的。”“哇,小草先生害羞了。原來先生還會害羞啊。”“小草先生是不是太博愛了啊。”“說嘛說嘛,小草先生到底喜歡怎樣的女孩子。”學生們一次次追問,小草先生使勁想了想,是啊,我喜歡怎樣的女孩子呢? “她頭髮很長,又黑又卷,皮膚看上去很白,單鳳眼,有點古典氣質,她笑起來很舒服,我喜歡她笑。可她不怎麼笑。我也就看過她笑了幾次。”小草先生說得很動容,回憶真是件讓人痛苦的事。 “她給我做了好多事情,我挺喜歡她的。我答應過她一件事,但我沒做到。”他說完,下面的學生都安靜了。四周一安靜,時間彷彿停止了,這才讓小草先生的腦子恢復過來。 “剛才同學問到的喜歡哪一類女孩子,這其實已經不屬於最開始的美學範圍了,最開始的美學範圍,是大家都覺得美才是真的美。想我們剛才討論的這個,你覺得好看,而我不覺得好看,這樣的觀點,已經被歸入到第二種美學裡了。”小草先生停了一下,調整好思路,說:“第二種美已經從物體特徵這樣的外表層次發展到觀眾的內心世界裡了。這種美強調的是個人。簡單說吧,你吃一個東西,只要你自己覺得好吃,那就是美。你聽音樂,覺得這音樂好聽,這就是美。又或者,你喜歡一個人,想念她的時候,你牽腸掛肚;看到她的時候,你欣喜若狂;知道她生病時,你的擔憂與痛苦,這些其實都是美。”

“按小草先生的說法,那愛也是一種美了。”剛才淘氣的男生反應很踴躍。小草先生點點頭,“對。”“那小草先生現在美不美啊。”這個男生總是喜歡刁難老師。 “是啊,小草先生現在美不美啊。”又一個同學加入提問當中。小草先生說:“我有喜歡的人,我那也是種美吧。但我不知道人家還喜歡不喜歡我,我就不知道人家美不美了,可見你們問問題還不夠水平喔。呵呵。”小草先生笑出聲來,因為時間已到,下課了。 “今天的課上得有點緊張。”小草先生走出教室時,彷彿聽到有誰在說這麼一句,他四處看了看,沒有人。 小草先生睡了一小會兒午覺。想念夏木小姐的隱形人從他身體裡鑽了出來,“咦?那是誰?”隱形人看到有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的主人,那女人一頭濃密的黑髮,又長又卷,她看著小草先生,不時還用手碰碰他的臉。確定女人不會傷害主人後,隱性人就飛出去找夏木小姐了。他尋覓著夏木小姐的氣息,每個人都有特殊的氣味,有的人是清淡的香氣,有些人是奇怪的臭味,隱形人記得夏木小姐的氣味是茉莉加梔子的混合感覺,他在城市上空盤旋,憑藉直覺尋找著那樣一種氣味。是夏天,清爽的夏天,乾淨的雨後,花瓣上的露水。隱形人想著,飛到城市的西邊,在一所小房子裡,他找到了夏木小姐。 夏木小姐顯然是累了,她躺在床上睡著,隱形人摸了摸暖氣是否夠熱,不夠熱的話,他又使勁扭了扭管道上的開關;他檢查了房間裡的水壺還有沒有開水,偷偷給夏木小姐燒了點水;他還給夏木小姐蓋了被子,夏木小姐睡覺時候挺可愛,發出微弱的氣息,像一隻小兔子。隱形人留意到她的頭髮。現在的女孩子都怎麼了,都喜歡這種長長的大捲髮啊?昨天夜裡在火車上夏木小姐戴著帽子,他看不出她的頭髮,今天看到了,原來那麼長,那麼密。怎麼跟主人身邊的女孩一樣?隱形人想著,他又要走了。 小草先生醒後睜開眼,朦朧中彷彿覺得旁邊彷彿有個女孩子,混沌中,他看到那女孩穿著斑馬線的衣服,頭髮又長又卷,莫非是她?小草先生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誰也沒有。她又怎麼會出現了?小草先生覺得從昨夜起,自己就病了,今天早上的夢,剛才上課的時候,還有現在,小草先生都覺得她在身邊,在學校某一個地方看著他,怎麼可能?都十八年沒見了。小草先生現在都四十一歲了,二十三年前的那個私奔夢,早就完了。 小草先生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畫畫去了。春季精神,小草先生還沒一點頭緒。他上了公車,雖然年紀有點大了,他依然顯得清瘦俊朗,他的頭低低的。那是午後兩點的公車,乘客稀少,小草先生看著窗外冰冷的風景,嘴裡哼起一首歌:“我在這裡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樹,把對你的思念開成了花朵。”哼著哼著,小草先生竟然笑了起來。哈哈,多大一把年紀了,還哼民謠。我今天到底怎麼了。竟然唱起這首歌曲來了。那時還年輕啊,我一心想畫畫,雖然父親讓我去當警察,但為了她,我還是選擇了畫畫。那時的她,也相當年輕啊。 “去私奔吧?”每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她都這麼說。 “好啊,去私奔,但我們去哪呢?”小草先生問,“隨便乘上一輛南下的火車,火車停到哪,我們走到哪。”小草先生笑笑,捏一下她的鼻子:“好,等畢業後我們就私奔。” 夏木小姐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她看了看房間,房間裡彷彿有了什麼變化,但具體是什麼,她不知道。房間暖暖的,她有點渴了,用手一提,壺裡竟然有開水。她泡了杯咖啡,看著窗外的夕陽落下,美美地喝上一杯咖啡,感覺還不錯。夏木小姐看了看桌面的小本子。昨天在火車上的故事還沒寫完。 木木來到這個北方的陌生城市,她試圖在燈紅酒綠的街道上尋找那個記憶中的白襯衫男人。曾經聽過狐狸阿姨說,這個男人叫J先生。木木在城市裡尋找J先生的下落,聽說J先生是個鼓手,她跑到了城市每一個酒吧,看裡面是否有樂隊,是否有個叫J先生的鼓手,老鼓手。她又聽人說,其實J先生不是鼓手,打鼓只是她的業餘愛好,他真正的職業是畫家,他給很多女明星畫過畫,但他從沒和任何女明星有染,他是個乾淨的畫家。木木笑了笑,她有跑到城市裡所有的畫廊,打聽是否有個叫J先生的畫家喜歡白襯衫…… 夏木小姐看著昨天晚上睡前寫的文字,笑,她穿好衣服,走到路上。看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細節。她不知道到底在哪個角落,媽媽遇見了爸爸。她甚至不知道爸爸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以前看書,書上說,女兒像爸爸,夏木小姐想爸爸的時候就對著鏡子照啊照。眉毛、眼睛、鼻子、嘴角,到底我哪個方面像爸爸。夏木小姐一個人逛了下城市唯一的步行街,吃了甜蜜的泡芙,走得累了,天又那麼冷,會下雪麼?她躺在床上,靠著暖氣,不知怎麼,就睡過去了。冬天來了,大家都很貪睡。 小草先生在畫室裡折騰了半天,畫了個構圖,在“春季精神”那個主題展覽裡,他決定做一個火箭系列。他覺得城市裡的男女到了春天都會活躍起來,像跳動的音符,而他們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句話語、一個擁抱的姿勢、一個傾訴的衝動,其實都可以看成“火箭”。火箭成了一種青春萌動的暗喻。小草先生想著,突然覺得餓了。他已經好久沒有認真吃過飯了,今天,他決定吃頓好的,當是犒勞犒勞自己,能有個好的創意不容易。好歹今天終於把參展的主題想好了。 樓下新開了家川菜館,小草先生突然想吃魚了,就點一個水煮魚吧。小草先生點完菜,耐心等著。突然間,咯吱一聲,門開了,進來一個女人。她的捲髮長到腰際,烏黑髮亮,小草先生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女人剛好坐在小草先生斜對面的位置。女人低著頭點菜,當她把頭抬起的時候,小草先生驚訝得差點叫了起來。怎麼可能?天下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人。小草先生仔細看了看,真的很像,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對面的女人簡直跟她一模一樣,但是,時隔十八年,她怎麼還沒變樣。恐怕是我眼花而已了。小草先生想著,收回了眼光。 服務員端著水煮魚上來。小草先生突然對跟前斜對面的那個女人很好奇,他叫來了服務生,問,對面那個女人點了什麼菜啊?服務生納悶地看著他,說,沒有啊,對面沒有女人。小草先生說,怎麼會?明明就坐在那裡,靠著牆壁,你沒看到麼?卷頭髮,她嘴角還有顆痣。是啊,嘴角有顆痣,那不正是她最明顯的特徵麼?服務員看著小草先生,依然很納悶。你說什麼啊?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了。服務員皺著眉頭。走開了。 她也會點水煮魚麼?小草先生心想,以前的日子,大學,他和她就一起去吃水煮魚。一盤熱騰騰的水煮魚,新鮮的白菜、脆口的豆芽、嫩滑的魚肉,最適合兩個人吃了。以前吃魚的時候,他總給她挑刺,她就慢慢地等著他。冷不丁的,用餐巾紙擦擦他嘴角的小油跡。兩個人樂呵呵地笑。小草先生看著她,再也忍不住了,他要走近一點看,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站在她跟前。看著她,王離,他輕聲叫了幾下。 女人慢慢轉過頭來,看著他,你是叫我? 小草先生點點頭。你,你像我一個朋友。 誰呢? 像我一個朋友。 朋友? 嗯,是的,一個我喜歡過的女孩子,她比你大十八歲吧,十八年前的她跟你現在樣子差不多。 哦?那你很喜歡她麼? 是的,我很喜歡她。 那你怎麼沒和她一起呢? 她走了。 喔?她為什麼走了呢? 她私奔了。 和另外的男人麼? 不是,她本來想和我一起私奔的。 後來呢?為什麼你沒有和她一起私奔? 我那天沒出現。 為什麼呢?你不愛她麼? 不,不對,不說這個了,你叫什麼名字呢? 白雪。 哈哈,這真是你的名字麼?今年冬天不知道會不會下雪,倒讓我看到白雪了。 女人不說話了,小草先生見她不說話,問,你有電話麼? 有的,67693235,你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 女人說完,走了。小草先生不知道她為什麼剛坐下就走。他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哦,白雪。 當天夜裡小草先生邊吃水煮魚邊喝了好多啤酒,回到家,雙腿一伸,就呼嚕呼嚕睡著了。隱形人從他身體裡又鑽了出來。隱形人直接飛去了夏木小姐家裡。他想念她了。 夏木小姐正在桌台上寫字。她的故事繼續編織著。 終於,木木在一個別緻的畫廊裡找到了J先生,時隔十年,J先生已經老了,不再是曾經那個明朗年輕的男人了,J先生依然很瘦,他有點蒼老,眉宇間還是流露著乾淨的氣息。木木出現在J先生的跟前,她想對他說,還記得我麼?七歲的時候我想要嫁給你的。但木木什麼也沒說。她在J先生的畫廊裡走來走去。要買畫麼? J先生問她,親和地。不。她心跳很快,十年了,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現在聽來,還是那麼的有夏天的味道。木木終於找到她要找的J先生,但那個白襯衫男人已經不認得她了,他問她,小姐,要買畫麼…… 隱形人看到夏木小姐寫的文字後很鬱悶。怎麼可以這樣子呢,木木為什麼不直接告訴J先生啊,明明是她要找他。隱形人很難過,他對夏木小姐的故事很不滿意,他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改寫這個故事。他腦海中木木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木木找到了她想找的男人,並和他很好地生活在一起。這才是童話裡應該有的結局。隱形人很善良,他不願意看到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人被分開,海角天涯。 夏木小姐看著自己寫的文字。突然說,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呢?她一說,隱形人愣了一下。她怎麼自言自語呢?她又說,從火車上我就看到你了,你為什麼跟我來到這裡啊?隱形人又撓了撓頭,怎麼可能?她竟然能看到我?隱形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她的背面,看著她。怎麼了,還想跟我捉迷藏麼?夏木小姐笑了笑,她彎彎翹起的嘴角,像一小朵蓮花。 “謝謝你,那天,謝謝你幫我把手包搶回來。”她轉過身來,對著隱形人說。 “啊……你能看到我啊?”隱形人看著她的眼睛,心像迷途的小鹿,撲通撲通地跳。 “當然咯,”她說,“喏,這裡,這裡,這裡,你的眉毛,眼睛,鼻子,還有嘴唇。”她說著,用手指了指。 隱形人當場就傻了:“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看到我,我是隱形人!” “隱形人?”夏木小姐看著他問,“隱形人是什麼東西?” “隱形人就是隱形人啊,每個人都有隱形人,有的隱形人是開心的,因為他主人最深刻的那部分記憶是開心的。有的隱形人是難過的,他們每天都會哭,因為他的主人最難忘的那部分記憶是痛苦的。隱形人是透明的,沒有人看得到他。” “那為什麼我能看得到你呢?”夏木小姐問,“你不是說你是透明的麼?” “對啊!”隱形人說,“奇怪了,你怎麼能看到我呢?你能看到我,這表明我的主人也看到過你的隱形人。一般人是看不到其他隱形人的,能看到別人的隱形人表明,你最難忘的記憶和我主人最難忘的記憶之間有交叉。所以你才能看到我。我的主人也才能看到你的隱形人。” “真的麼?你叫什麼名字?隱形人。”夏木小姐問。 “我叫夜先生。你呢?” 她想了想說:“我叫夏木,就是夏天的木頭的意思。” 隱形人聽完,笑著說:“你的名字真好玩,夏天的木頭,到了冬天就成為一棵樹了吧。” 夏木小姐一聽,當時就愣了:“啊?你怎麼也知道這個啊,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歌曲就是那首民謠《冬天的樹》,我一出生就會唱了。” 隱形人一聽,奇怪了。 “你怎麼也會唱這個,但是你唱的是我唱的那首麼?”他想著,問,“你那首冬天的樹是怎麼唱的,我也會唱,我主人老唱。不如我們一起唱吧,看看我們會的是不是同一首……” “好!”夏木小姐聽完,“一,二,三。” 他們唱起來:“你像一陣春風拂過了我的生命,卻只留下一段傷心給我,讓我無法尋覓你的影踪。我在這裡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樹,把對你的思念開成了花朵,靜靜守候著你經過……” 不知道唱了多久,唱完了,隱形人和夏木小姐都淚流滿面了。 “這是我主人最喜歡的歌曲,他錯過了一個女孩,從此,他的記憶就停留在那年的冬天。”夜先生說。 “是麼?這是我一出生就會唱的歌曲,估計是我媽媽懷我的時候老給我唱吧。” “你媽媽?”夜先生聽完,激動地問。 “是啊,就是這個。”夏木小姐從手包裡拿出一張照片,“給你看這個,這是我媽媽的唯一照片。” 夜先生仔細一看,天,那女人不就是今天中午他看到的那個坐在小草先生旁邊的女人麼?長長的捲發,黑得發亮。 “這是你媽媽?”夜先生問。 “是啊,這是我媽媽。我媽媽一個人跑到南方生下了我,後來她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啊?你媽媽,一個人,南方,生下你……莫非? !夜先生沒敢想下去。 “我的主人叫小草先生,你可以去找他,他在這裡比較有名氣。只要問問別人,大家都知道小草先生住哪裡。好了,我先走了。”隱形人說完,一轉身,消失了。隱形人走了之後,夏木小姐想了想,把木木的故事繼續下去。 J先生問木木是不是要買畫的時候,木木愣了一下,她猶豫了半天,終於對J先生說,你幫我畫一張肖像吧,就畫我,畫你眼中的我。木木沒想到J先生竟然答應了,他問木木,你什麼時候有空呢?我畫一張肖像大概要一個半小時,木木不知道怎麼回答…… 小草先生酒醒後洗了把臉。他揉了揉眼睛,仔細想了想,終於拿起電話撥下了那一串數字,67693235。電話是夏木小姐接的,電話聲把她嚇到了。她新租的房,怎麼有人知道她的電話?她拿起電話一聽,是個男人。 “餵,你找哪位?”夏木小姐問。 “是白雪麼?”聽語氣,小草先生顯然很緊張。白雪? ! ?夏木小姐一聽,咬住了舌頭,白雪?那不就是我媽媽的名字麼?媽媽生下我後就消失了,每次我問阿姨,我的媽媽叫什麼名字,她們就說,你媽媽叫白雪,在一個北方下雪的日子,你媽媽來到這裡的。想到這兒,夏木小姐提高了聲音問,“你是誰?” “我叫小草,你可以叫我小草先生。” 夏木小姐一聽,當場呆住了:“小草先生?你說你是小草先生?” “對,我是小草先生。” “那,你會唱歌那首歌麼,《冬天的樹》。” “會啊,當然會,那是我唯一會唱的歌曲。” “你愛她麼?” “什麼?” “你為什麼要拋棄她?” “什麼?” “你知道她有多愛你麼?” “什麼?” “冬天的樹,你知道那棵冬天的樹有多愛你麼?”夏木小姐歇斯底里。 “你是誰?到底是誰?是白雪麼?我們吃飯時見過的。”小草先生小心翼翼地問。 “你能幫我畫一張畫麼?你就來我家畫,我要看著你畫。對了,我想吃橙子。你給我帶點橙子吧。” “什麼時候?”小草先生問。 “明天,明天早上。” “你家住哪裡?” “青石街31號。”夏木小姐說完,掛了電話。 那一夜,夏木小姐失眠了,小草先生也失眠了。夏木小姐的隱形人沒有出來,小草先生的隱形人也沒有出來。夏木小姐用筆在本子裡寫著: 木木約了J先生去她家給她畫一張肖像…… 第二天,小草先生買了一袋橙子去了青石街31號。夏木小姐打開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小草先生,笑了笑。 “我漂亮麼?”她問。 “挺可愛的,跟我的學生差不多。”小草先生顯然很靦腆。 “知道麼?我從不吃橙子,但是,今天,我想吃了。”夏木小姐看著小草先生手中的水果說,“我從小就不喜歡吃橙子,估計是我媽媽吃太多了。你一定帶了調羹吧。”夏木小姐看著小草先生問。 “嗯。”小草先生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調羹。 “果真如此,你還跟十八年前一樣,喜歡用調羹來剝橙子。先從橙子下面開一小口,然後把調羹貼著果然慢慢地塞進去,一點點往裡面推,果肉和果皮就會分開,我說得對麼,小草先生。” 聽著她的話,小草先生當時愣了。她到底是誰? “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裡麼?我來這裡只是想找一個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他。昨天,我好像找到他了,今天,我約他到我家,結果他來了。呵呵,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私奔夢。”她說著,小草先生手中的水果落到地上,像散落一地的珠子。 “小草先生,不如我給你說一個私奔的故事吧。”夏木小姐看著小草先生,說,“從前,有個女孩愛上了一個男孩,但男孩的爸爸很不喜歡這個女孩。他想盡了一切辦法阻撓他們在一起。女孩和男孩一直偷偷約會。每次被父親看到,男孩總要挨打。但他們還是努力堅持著他們所謂的愛情。就這樣,從小學,到高中,到大學,他們都在一起。而男孩子的爸爸從來沒有放棄過對這對男女的阻撓。他對男孩說,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可男孩從不聽父親的話。後來,這兩對男女私訂終身,在一個冬天的夜裡,女孩把自己全部給了男孩子。他們決定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爬火車,私奔。男孩說他要回家拿點行李然後再走,女孩答應了,乖乖在火車站等他,結果等到中午,男孩都沒有來。後來女孩就走了,隨便上了列火車,去了南方一個陌生的城市……” 夏木小姐說話的時候,小草先生就咬著嘴唇聽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夏木小姐說完了,小草先生他長長嘆了口氣,看著女孩無奈地笑。 “這是你說聽到的關於私奔的故事。你知道的是結果,你卻不知道為什麼。關於私奔的真正故事是這樣的,從前,在一個混亂的城市裡,有一個女孩,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父親做什麼。在同樣的城市裡,有一個男孩,他同樣不知道自己父親做什麼。女孩和男孩從小就一起玩,一起生活,女孩很喜歡男孩,男孩也喜歡她。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在課堂上說悄悄話,就算課堂上老師提問,男孩也偷偷保護著女孩,幫她回答。男孩的父親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但父親從來不說為什麼。他越來越歇斯底里,每次一看到男孩和女孩走在一起,就轟然大怒。他用皮帶去打男孩,卻從不告訴男孩為什麼他要打他。男孩女孩慢慢長大,終於有一天,他們私定了終身,為了證明彼此相愛,女孩把自己的全部給了男孩。他們在一晚甜蜜後決定第二天私奔,地點是郊區的火車站,女孩說,我們趕明天最早的一列南下的火車,無論通向哪裡。男孩突然想回家多帶幾件衣服,於是答應女孩他去去就回來。男孩回到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的手受傷了,血染濕了他的上衣。男孩那一刻才知道父親原來是警察。他聽到父親的手下不停稱讚著父親,聽說父親他們殲滅了城郊一個地下販毒組織,男孩的爸爸立了大功,販毒團伙被一網打盡。那個團伙的頭目,逃跑時抓住了一個路人做人質,他還沒來得及摟緊人質,結果男孩的父親開了一搶,那個毒梟頭目給斃了。看到那個頭目的照片,男孩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女孩的爸爸。男孩在那一刻放棄了他們的私奔夢,他想到孤獨的女孩,想到女孩孤獨的媽媽。他很沮喪,根本不能接受現實,他不知自己怎麼面對女孩。又怎麼跟她說?當男孩趕到車站時,女孩已經不見了。他很想找女孩,但他找不到,面對著一列列呼嘯而過的火車,他的腳步定格了。他轉過身來,看著中午的太陽深深抽了口氣,他的女孩走了,他的新娘走了。”小草先生說到這兒,停了一下,夏木小姐聽到他哽咽的聲音。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十八年前,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夏木小姐不敢想下去。 “男孩在火車站等了一天一夜,他確定女孩是不會回來了。他有點後悔自己回來太晚。知道女孩父親被擊斃的時候,他想到了女孩的媽媽,他突然覺得他們不應該私奔,女孩的爸爸死了,只留下她媽媽一個人孤零零生活。在剩餘的日子裡,男孩畢業了,並成了一個美術老師,他留在了這個城市,這十八年來,他一直照顧著三個老人,他的父母,還有那個女孩的媽媽。他足足等了她十八年,但她從來沒回來過。”小草先生說完,鼻子一酸,終於沒忍住眼淚。 “我今年十七歲。我也不知道我媽媽哪裡去了。”夏木小姐說完,什麼也沒說,她慢慢地給小草先生拾起地面的橙子,然後,離開。她跑到郊區的火車站,跑上一列即將出發的火車,終點到哪裡,她不知道。她在火車上神經質地大笑。忽視身邊所有人。 她在火車上寫著沒有完結的故事: 畫畫的時候,木木一直盯著J先生,她記住了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舉止。 J先生很不好意思地畫著。突然木木對他說,不如,我嫁給你吧。 J先生爽朗地笑著,哈哈,你都可以做我女兒了。木木聽著,笑了笑,是啊是啊,我開玩笑的。 J先生,你一定還愛著狐狸阿姨吧,木木問。 J先生一聽,狐狸?你是誰?木木笑了,是啊,怎麼會有一個男人還記得十年前的一個七歲小女孩…… 夏木小姐把故事寫完的時候,打開了窗戶,她把紙張撕得粉碎,那些過去的故事灰飛煙滅。這樣的結局比較讓她滿意,她找到了這個男人,並且知道了他那天沒有出現的原因。夏木小姐不知故事真實性有多少,就算是杜撰,她也被男人的誠意打動。她總算鬆了口氣,緬懷完母親的愛情,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愛情中去了,列車終點到哪?她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母親在哪裡。 火車一如既往,毫不留情面地穿越無數山洞,轟隆隆,轟隆隆。 小草先生終於取消了“春季精神”展覽的那個“火箭”系列。城市裡充滿了暗喻,但暗喻的同時也意味著誤區。冬天說,春天的來臨只是一場意外。小草先生用所有的顏料畫了十八顆樹。那是冬天裡的樹,白白的背景,孤獨而突兀的樹,單調蒼白,充滿未知的希望,或者,只是絕望。 展覽開幕那天,小草先生跟很多朋友一起佈置場地。帶著漁夫帽的小草先生顯得充滿了活力。他把十八張畫排成一個方陣。把整個展覽廳佈置成一個森林。在其他作者跳動、鮮活的藝術作品中,他的作品讓空間像一片仙境。純潔無暇,美得失真。 展覽歷時七天。每天,小草先生都會去展覽廳看一看,他站在自己的作品中間,安靜地剝一顆橙子。然後瞇著眼,輕輕地咬下一口,品嚐著果肉的味道。他想著夏木小姐的話:“她喜歡吃你剝的橙子,她喜歡看你剝橙子,她喜歡學著你的方法剝橙子。她一直覺得你很有才華。我沒見過她,沒聽過她說話,不知道她的聲音,她的故事,我都是從她的日記本里看到的,她是那麼地愛你。可是你不知道。你的每一個小細節,她都記得的。一個女人不是隨便就能跟一個男人私奔的……”小草先生笑了笑,算是一種欣慰。風從展覽廳的空間縫隙裡吹來。抖動著那十八張畫。風彷彿在唱一首歌。會唱的人一起唱,一,二,三。 “你像一陣春風拂過了我的生命,卻只留下一段傷心給我,讓我無法尋覓你的影踪,我在這裡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樹,把對你的思念開成了花朵,靜靜守候著你經過。我是一棵冬天的樹,我在想你;我是一棵冬天的樹,我在等你,我知道這一切都無法有結局,我只能夠把這一切放在心裡……” 小草先生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她從沒離開,彷彿從沒來過。她一定就在身邊,看著青春看著我,看著所有人一點點老去。愛是一種美感,是一種無所謂擁有與否的東西。愛找不到東西去證明,一切只有在心底。 看到了夏木小姐,小草先生總算有點欣慰。終於不用擔心十八年前的她到底怎樣了,她給我生了個女兒,並且這個女兒看起來還不錯。想到這兒,小草先生的隱形人也累了,他伸了個懶腰身,沉沉睡去。隱形人夜先生知道,很快,他就會被一個新的隱形人代替,有新的難忘的記憶等著小草先生。這次,不再是一個私奔的夢了。他想著自己的女兒,夏木小姐,他累了的時候,他總夢見自己變成一支火箭,朝著女兒出走的方向飛去…… 展覽結束那天,S城終於下起了小雪,雪越來越大。小草先生看著窗外的風景,鐵路那邊,應該封了吧。如果能見到她,小草先生是想帶她去那邊走走的。這次,我們不坐火車,只去鐵路走走。 “還記得當年我們曾經約好私奔的地方麼?在那個郊區樹林的背後,路過高速,穿越一塊荒草地,慢慢的,我們就能看到蘋果林。蘋果林的隔壁,就是鐵路,沿著鐵路走,可以到我們想要去的任何地方。那時候,你是那麼可愛,乖乖的,我們手拉著手,一步步在鐵路上行走,我們偶爾坐在草地上玩猜火車的遊戲。看看誰說得準,哪邊先來火車。現在,那個地方已經被改修了。現在,外面的那些遙遠風景,是白色的吧。我記得那個世界,一個類似水壩的地方,是運河吧。然後是一座橋,我們總是從下面的草叢走上橋的,一個豎著的水泥牌,黃黑相間,異常耀眼,像黃蜂的肚子,上面寫著:鐵路線路,安全保護區。水泥牌後面就是台階了,那台階很陡,走路要小心翼翼,像極了古時候的小腳女人。台階像米粒般,碎碎的,我對上面的文字有印象,以前總有小孩在上面寫著莫名其妙的話。誰誰誰,我愛你,誰誰誰,你媽媽要打你啦。我看那些字總是很開心的。我總想著你能陪我去走走,可是,你已經不在了。你到底去了哪裡呢? “那天,我看到我們的女兒了,她長得跟你有點像,頭髮也是捲捲的,不過髮色沒你的黑亮。我不知道這十八年你都怎麼過的。那天看到女兒,我是開心的,真好,她竟然跑來看我了。你是不是和她說過我以前給你畫畫的事?呵呵,女兒彷彿很在乎你的感受。我給她買了橙子,那天,我其實還想給她畫一張畫。但是,她沒有吃我的橙子,我也沒有順利地給她畫完畫,有點失敗。她的脾氣跟你一樣,她會找到她的幸福麼?我也不知道。我有點後悔了,我當年想照顧你的媽媽,所以沒有去找你,今天看到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我才發現其實我也還是錯過了她。這麼多年來,她會恨我麼?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 小草先生看著,旁邊走過一個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草你快看,雪好大,估計鐵路都要封了。小草先生笑笑,是啊,沒有鐵路,就沒有人回來,沒有人離開了吧。小草先生想著,翻著來客門的留言,翻著翻著,突然在留言本上發現幾個字: 白雪,或者,王離。 2月13日。 小草先生笑了笑。原來她來過了,真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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