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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介紹我最喜愛的兩篇散文

冰心全集第八卷 冰心 1881 2018-03-20
《文匯月刊》約我寫一篇我最喜愛的散文,已是半年以前的事了。這半年中我也看過了不少的散文,但沒有什麼使我特別動感情的。前幾天中學生雜誌社給我送來了一尊小天使銅像和一本《獻給孩子們》的小天使銅像獎徵文專集(因為我曾為這次的徵文獎寫了題詞)。 我原來以為應徵者一定都是中學生。翻開書本一看,文章的作者竟是些知名的作者!我十分歡喜地閱讀了下去。把這本書中的散文、小說、詩歌、童話四輯的作品一口氣在一天裡看完了,真是琳瑯滿目。因為《文匯月刊》要的是“我喜愛的散文”,我就只把我最喜愛的兩篇介紹一下。 第一篇是蘇叔陽的《留在我心底的眼睛》。 讀者們都會和我同感,一個人喜歡一篇作品總是帶著很大的主觀因素。因為自己的經驗中,也有過這麼一段,讀起來就格外親切。

我也是“在一九六六年八月”被捲進了“橫掃一切”的風暴裡的。我是“黑幫”,我被稱為“反動學術權威”,我想: 我從來沒有得過“學術權威”的頭銜,我又何從“反動”起? 我也被批鬥過,但多半是“陪鬥”,我還不配做主要批鬥對象,我的上面還有“四條漢子”之類的大人物擋著呢。但是我還是住進了作協的“牛棚”。我和叔陽同志一樣,“心裡充滿了迷惘和痛苦”,人人遠離我,彷彿我是個傳染病患者。 忽然有一天,我正在作協樓下“勞動”,我從前寫過的“咱們的五個孩子”中之一周同慶,跑來看我。那時她不過十歲左右吧。我驚奇而又感動。我悄聲地對她說:“你趕快走吧,這不是個好地方,我會連累你的。”她搖頭說:“我不怕,謝奶奶,您是好人!”在看守著我們的人的面前,我不禁流下了熱淚,這正是我關進“牛棚”後第一次下淚!

叔陽同志卻有一次更為意外的境遇:“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站在鐵欄外面對著我,'叔叔,給!'她把一根冰棍兒從鐵欄外伸過來,兩隻眼裡全是真誠和期待。”在受盡種種折磨,始終沒有掉淚的他,竟也被這個“小姑娘的心”捅開了淚泉,也忍不住去接了那根冰棍。 他寫:“當我再回過頭來的時候,那小姑娘已經走了。” “啊,你這清秀的小姑娘,你的姓名我不曾知道,但是你的愛心,你的正直,你的透澈的眼睛給了我希望,給了我力量,使我度過了那瘋狂、顛倒的歲月,我永遠感謝你。” 多麼可愛可敬的一個小姑娘呵! 劉厚明同志的《陶馬》卻把我帶進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童年歡樂的世界。這篇作品裡也有一個不知姓名的可愛可敬的小姑娘!

他寫他到了“就要收場”的“地壇文化迎春會”,“這裡多年不見的北京'老玩藝'可真多:風車,空竹……都是我兒時愛玩愛吃的東西,都能勾起我重溫那些逝去已久的童稚的夢。”看到這裡,我不禁微笑了,這不是我七十多年前逛隆福寺廟會的回憶嗎? 他逛的這個“地壇文化迎春會”,畢竟不同於七十多年前我逛過的隆福寺廟會,因為在“一處工藝售貨棚”的“玻璃櫃檯上放著一尊唐三彩陶馬”。 他說:“這是一件真正完美的藝術品……它大有'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概。”他決定把它買下來! 但“櫃檯前已經站著兩位顧客”,“一個是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攝影記者”,“一個是挎著個帆布大畫夾的小姑娘,十三四歲模樣。”他們雖然有“先來後到”,但都想買這只陶馬。

作者是“個人沒有別的癖好,就喜歡收集工藝美術品,家裡的小擺設琳瑯滿目,就缺一件中意的唐三彩了!” “它太美了,我要拿它畫一張靜物,或者就這樣看著它,不也是一種美的享受,我寧可不買那兩本精裝的印象派畫集,也要把這陶馬買下來!”當作者和攝影記者都說十八塊錢太貴的時候,那夾著大畫夾的小姑娘卻迷醉地說。 攝影記者終歸是先來的,他“開始掏錢,他翻遍衣兜褲兜,連毛票帶鋼榍兒,在櫃檯上堆了一堆。數數,統共只有十四元六角七分,他要為在工藝美校上學的兒子買生日禮物的希望落空了!”那位記者“抓起錢轉身要走”。 小姑娘突然叫了聲“叔叔!”又“拉開她那小錢包的拉鍊掏出一卷鈔票,抽出四張一元的放在櫃檯上,說“這就夠了! ”

記者一下驚呆了,說“謝謝,你這不是藉給我錢,是把美送給了別人呀!” 在老售貨員數錢的時候,記者和作者回頭看看,找不見小姑娘的影子了。記者著急著說:“這孩子,也沒留下地址,怎麼就悄默聲兒走了?我可怎麼還她的錢?”說著就“拿起陶馬,摀住胸前擺擺晃晃的相機,拔腿向出口追去。” 作者“望著那個方向,忽覺整個的心被一種失落感攫住。 我失落了什麼呢,難道僅僅是一尊陶馬? ” 厚明同志,我估摸著您失去的除了一尊陶馬之外,還失去了那個小姑娘的姓名和地址,也失去了和她做個“忘年交”的機會,是不是呢? 我猜想這個小姑娘是對那個記者在工藝美校上學的、後天就過生日的兒子,有著最親切的理解和同情,她才願意捨棄了買下這陶馬的機會,來成全這個記者的“父愛”。

(本篇最初發表於《文匯月刊》1988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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