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作品集 冰心全集第七卷

第265章 致李小林①

冰心全集第七卷 冰心 11297 2018-03-20
最親愛的小林: 真是說不盡多麼想你和你爸爸及一家人,人老了什麼病都有,也不容易治。校樣改好寄上,校對還真不錯! 北京就不行,你看《中國作家》錯的真不成話,爸書已理完了,真該好好休息,不要再折騰了。我只吩咐卓如等人,我死後,凡是有上下款的書和人送我的字畫和小孩的信(總有幾千封),都交巴金資料館!其餘的孩子們挑剩的,交民進圖書館,我的英文書十年動亂中早收民院圖書館。不寫了,以後如再有自傳還是給你們。 二姐忙的起勁著呢,青春多麼可貴,大姐廣東招生去了,十天可回。親親你姑姑七、一①李小林,著名作家巴金的女兒,現為雜誌副主編。致宮璽宮璽同志: 信悉。 (蔣光慈書收入,謝謝!)知您去玩了些地方,我真羨慕。近來身體不太好,懶得出去,也出不去。上海作協由茹志鵑主持,太好了,我很喜愛她們母女,請代問好。祝健!冰心七、六致王安憶安憶同志:

你每次寄書如《十月》,校樣及小說月報都收到無誤。等你那八篇的稿子收齊後,即替你寫序,不看完全,很難下筆。 你說赴美後思想有衝擊和變化,能言其詳否?作品中還看不出。冰心七、十三《應當尊敬的人》序中國民主促進會的會員,大多數是教育工作者。他們中間湧現出一大批榮獲特級教師、“五講四美為人師表”先進教師等光榮稱號的教師。這本《應當尊敬的人》就是這些先進教師事蹟的匯集。 從我自己的人生經驗中,除了父母之外,一生自幼至老,在學識的成長上、人格的修養上,都是受益於老師們的教誨。 時至今日,每逢在生活中有情緒上的波動或工作上的挫折,我總能從回憶中的某一位老師的充滿慈愛的教誨中,得到安慰和鼓勵!我深深地感到愛是教育的基礎。愛祖國、愛人民、愛人類的未來,對這一切的愛是老師們教育力量的源泉。當老師們以愛的心血,澆灌在祖國大地上,普遍地開出促進四化人材的燦爛花朵的時候,讓我們都來重讀這本《應當尊敬的人》,以此向老師們獻上衷心的敬意!

方婦女兒童出版社1986年8月出版。 )致巴金巴金老弟: 收到你蠅頭小楷的信,十分高興。我和你一樣,雜事太多,客人也不少,該寫的都沒有寫出,也在混日子!北京這幾天熱得利害,我想上海也夠瞧的。吳冰前天去了蘭州,是公事,要二十天。吳青(她已給小林寄信,我們常念道你)今天去了承德,三天,是遊玩。我和文藻(他問你好)哪也去不了,只好在家吹風扇。我們都沒想到能活這麼長,他還在帶研究生。我的東西已決定都交資料館,你知道了。這幾個字告訴你我很想你和小林! 前天去醫院檢查,結果還好。帶了花由吳青的孩子送給葉老,他仍在醫院,已有幾個月了,天熱,還是在醫院有冷氣。冰心七、廿二致王安憶安憶同志: 你的七月十六日長信收到。你寄來的信和書我都已收入,只是你托北京朋友寄的書還未到。也許我不必看完你要出的那本集子中的十篇,我就可以寫序,看完全了,當然更好,就是要耽擱時候。那本集子叫什麼名字?

你的長信,幫助我了解一些問題,但從你的作品中,我知道的更多。序只是說明我個人對你的欣賞和了解,現在就可以寫出,反正你集中的小說,還有未出版的,等等也無妨。 北京這幾天熱極了,上海也夠瞧的?問你母親好。冰心七、廿二致李①李同志: 昨得你的“鐵哥們”舒立的信,談你得了腦血栓,輕度偏癱。讓我寫信勸你不要急躁,這任務,我定能勝任愉快的。 我是1980年從日本訪問回來後,因趕譯那一本馬爾他總統的詩《燃燈者》,忽然犯了腦血栓,也是輕度偏癱。我一輩子沒有什麼長處,若有的話,就是:善於與醫生合作而且從不悲觀。因為,我從小多病(《寄小讀者》就是病中的作品)什麼吐血等等,我都抗過去了。我吐了幾十年的血,到58年,忽然又吐了,末一次是在倫敦訪問時,我患腦血栓那年,已八十歲了,以後又患骨折,行動不便。從那時起,我就謝絕一切社會活動,只在家休息,但不廢寫作。你那麼年輕,要以我為鑑,向我學習,與醫生合作,不要悲觀,這病不是太重要的,只為你沒有病過,沒有耐性,因此自尋煩惱。

河南孟津人,幼年生活在農村。 1953年發表小說《不能走那條路》,1955年調入河南省文聯開始從事專業創作。主要作品有《李雙雙小傳》、《孟廣泰老頭》、《耕雲記》;長篇小說《黃河東流去》;電影文學劇本《老兵新傳》、《龍馬精神》、《牧馬人》、《高山下的花環》等。 振奮起來吧,我不信堂堂男子漢,和疾病鬥爭的精神,反不如我這個老太太。 祝你早日康復! 冰心1985、7、23。 關於男人(之四)五我的表兄們中國人的親戚真多!除了堂兄姐妹,還有許許多多的表兄弟姐妹。正如俗語說的:“一表三千里。”姑表、舅表、姨表;還有表伯、表叔、表姑、表姨的兒子,比我大的,就都是我的表兄了;其中有許多可寫的,但是我最敬重的,是劉道鏗(放園)先生。他是我母親的表侄,怎麼“表”法,我也說不清楚,他應該叫我母親“表姑”,但他總是叫“姑”,把“表”字去掉。據我母親說是他們從小在一個院住,因此彼此很親熱。從民國初年,我們到北京後,每逢年節或我父母親的生日,他們一家必來拜賀。他比我大十七歲,我總以長輩相待,捧過茶煙,打過招呼,就退到一邊,帶他的兒女玩去了。那時他是《晨報》的編輯,我們家的一份《晨報》就是他贈閱的。 “五四”運動時,我是協和女大學生會的文書,要寫些宣傳的文章,學生會還讓我自己去找報刊發表。這時我才想起這位當報紙編輯的表兄,便從電話里和他商量,他讓我把文章寄去。這篇短文,一下便發表出來了,我雖然很興奮,但那時我一心一意想學醫,寫宣傳文章只是趕任務,並不想繼續下去。放園表兄卻一直鼓勵我寫作,同時寄許多那時期出版的刊物,如《新青年》,《新潮》,,《解放與改造》等等,讓我閱讀。我寄去的稿子,從來沒有被修改或退回過,有時他還替上海的《時事新報》索稿。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關心我的一切。一九二三年我赴美時,他還替我籌了一百美元,作為旅費——因為我得到的獎學金裡,不包括旅費——但是這筆款,父親已經替我籌措了。放園表兄仍是堅持要我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我也只好把這款帶走,但一直沒有動用。一九二六年我得了碩士學位,應聘到母校——燕京大學——任教,旅費是學校出的。我一回到上海——那時放園表兄在上海通易信託公司任職——就把這百元美金,還給了他。

放園表兄很有學問,會吟詩填詞,寫得一筆好字。母親常常誇他天性淳厚。他十幾歲時,父母就相繼逝世,他的弟妹甚至甥侄,都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自我開始寫作,他就一直和我通訊,我在美期間,有一次得他的信,說:“前日到京,見到姑母,她深以你的終身大事為念,說你一直太不注意這類事情,她很不放心。我認為你不應該放過在美的機會,切要多多留意。”原文大概是這些話,我不太記得了。我回信說:“謝謝你的忠告,請您轉告母親,我'知道了'!”一九二六年,我回到家,一眼就看見堂屋牆上掛的紅泥金對聯,是他去年送給父親六十大壽的: 明珠一顆寶樹三株把我們一家都寫進去了。 五十年代初期,他回到北京,就任文史館館員,我們又時常見面,記得他那時常替人寫字,評點過《白香山全集》,還送我一部。一九五七年他得了癌疾,在北京逝世。

還有一位表兄,我只聞其聲,從未見過其人,但他的一句笑話,我永遠也忘不了,因為他送給我的頭銜稱號,是我這一輩子無論如何努力,也爭取不到的! 我有一位表舅——也不知道是我母親的哪一門表姑,嫁到福州郊區的臚下鎮鄭家——因為是三代單傳,她的兒子生下來就很嬌慣,小名叫做“皇帝”。他的兒子,當然就是“太子”了,這“太子”表兄,大約比我大七八歲。這兩位“至尊”,我都沒有拜見過。一九一一年的冬天,我回到福州,有一夜住在舅舅家。福州人沒有冬天生爐子的習慣,天氣一冷,大家沒事就都睡得很早。我躺在床上睡不著,聽見一個青年人的聲音,從外院一路笑叫著進來,說:“怎麼這麼早皇親國戚都困覺了?!”我聽到這個新奇的稱呼,我覺得他很幽默!

1985年7月25日致王安憶安憶同志: 你的小說集要叫什麼名字?還有兩篇東西未到我手裡,就是《蜀道難》和《我的來歷》,其他的我都看了,看全了就可以動筆。事實上,我了解得差不多了。我還好,就是老伴又進了醫院,但不日可以出院。匆匆。冰心八、三喜悅期待《兒童文學》這期編了一組福建作家的專輯,像這樣集中刊載一省作家的作品,在《兒童文學》還是創舉。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們中國廿九個省市自治區都有各自的獨特的山水、人物、花木、鳥獸。因此各省作家的作品往往都帶有很濃郁,很豐富的地方色彩,本地風光。這一期多是福建作家之作。我是福建人,雖然居住在福建的時期很短,但我對於我父母之鄉的感情,卻很深厚,也愛讀福建作家的作品。這期裡,郭風同志的四篇童話散文詩,寫得十分精彩而風趣。那篇《青蛙的旅行》,走過的就是福建特多的大榕樹——福州城本有榕城之稱。 《麥芽糖人》是我熟悉的人。我最喜歡從他手裡捏出來的花花綠綠的動物。而'番婆'兩字,是閩南話,指的外國女人,在北方我從未聽見過。 《布袋戲》就只在福州看見過,是比北方的木偶戲精彩多了!如火焰山,北方的木偶戲台上就搞不起來。 《龍眼園裡》

這一篇更是福建獨有的。據說四川、廣東也有龍眼,但是都不如福州的龍眼那麼香甜! 舒婷同志是位很著名的詩人。在這一期裡,她也寫起小說來了。說的也是閩南的事:木棉樹下,一老一少通過飛機模型的愛好,表現出生死之交,這篇《飛翔的靈魂》是很動人的。 陳仲義同志的詩《章魚看見什麼都想要》裡的章魚和銀鰻,我還看見過;但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電鰻這個魚種,恐怕也是福建特有的吧?劉溪傑同志的詩《紅鯉魚和睡蓮花》,也很有兒童情趣。 陳慧瑛同志寫的《美麗的足跡》,生動真摯地記敘了魯迅先生在廈門大學任教時的幾個小故事。周雲石同志的小說《描紅了的航線》,是在兒童文學作品中比較少見的題材,反映了海峽兩岸孩子渴望早日團聚的心願。裴慎勤同志的《國王和狼》這篇童話也頗有情趣和哲理。這些作品都值得一讀。

我滿懷希望地期待著別的省份的專輯,使我增加些對祖國各地的知識。 1985年8月6日致肖鳳①肖鳳同志: 信悉,我的中剪子巷14號故居,是進鐵獅子胡同,南口,路西,不遠。那大院恐已蓋滿房子了。 1944年我在四川應《大公報》之約曾寫過四篇《再寄小讀者》,自己也忘了(這次是卓如同志在重慶報上找出來的)。因此58年又寫了《再寄》。至於《三寄小讀者》到底有多少篇,那是登在上海兒童福利會出版的《兒童時代》上的,我自己也忘了是多少篇,他們可能有書可查。匆匆。冰心八、八①肖鳳,北京廣播學院教授。致巴金老巴: 許久沒給你寫信了,你好嗎? 文藻病了,住北京醫院已兩星期多,是腦栓塞,昏迷不醒,孩子們和特護們在護理。我要等他清醒時再去,孩子們說是有進步。心緒不寧,不多書,望你保重,親親小林!大姐八、一五致編委會①同誌編委會同志:

信收入。謝冰季,是我的三弟謝為輯,現在蘭州。 我的大弟謝為涵(冰仲)已故,二弟謝為傑(冰叔)(化工部總工程師,在北京),都是隨著我的冰心而來,你們猜對了。匆匆,祝筆健。冰心八、廿四①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叢書編委會。為《語文報》題詞教師們是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們為著祖國和人類的未來,為著把你們造就成為祖國的四個現代化的合格接班人,而嘔盡了心血!我希望你們不辜負他們的培育。書應《語文報》之囑冰心我注意尋看安憶的作品安憶來信說“上海文藝出版社要給我出一本中短篇小說集,這是我第六本集子了。我自覺這本集子對我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這些東西都是我84年初從美國回來之後寫的。 思想感情、世界觀、人生觀、藝術觀等方面都經歷了極大的衝擊和變化……我非常非常地希望您能為我寫個序,真的,非常希望。 ” 安憶的前五本集子,她都送給我,我看了,但每本都沒有序,有的只有後記之類。在這一點上,我同她是相似的,我的集子從來不好意思請人作序。這次她要我為她這本“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的集子作序,我感到高興而榮幸! 我注意尋看安憶的作品,是從她那一篇得獎的開始的。我有許多親友住在上海,我很知道久住上海的人,對於上海的“熱戀”,雖然上海的房子太少,人又太多。他們的孩子總不願意離開上海,寧可上普通中專,也不願意到外地去上大學。我覺得安憶對上海人的觀察和描寫都很深刻,很細膩,可謂“入木三分”。另外我還喜歡一篇,就是《大哉趙子謙》,我覺得我的周圍有不少學者都可以歸“大哉”這一類,讀著十分親切,又從心底感到悲涼! 安憶的“少作”像《雨,沙沙沙》,是支優美的純情的歌,那樣年輕的優美的歌,是一般年輕的女作家都能寫出的。倒是在她“失落”了“優美”,她的心靈“要求著袒露,要求著傾訴”之後的那些作品,卻是十分地真實、樸素、細膩而深刻!她從“一團亂糟糟的生活中,看見了美好的閃光……生活中有許多陰暗、醜陋,可美好的東西終是存在,我總是這麼相信著,總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看待生活”,我十分欣賞她的這種寫作態度! 安憶一直住在上海,十六歲時做了上山下鄉的“知青”,到了安徽宿縣,那是個很窮苦的地方。 (我記得美國女作家賽珍珠PearlBuck曾告訴我,那本使她成名的小說《大地》GreatEarth就是以安徽宿縣為背景的。)安憶所描寫的上海和安徽的一切,都是我不熟悉或沒有經歷過的。但我能看出她敞開了胸懷,睜大了眼睛來觀察,深入而又真誠地寫出她看到的一切。她自己說“真誠是比一切都更為重要的,失落了真誠,無論是做一個作家,做一個妻子,做一個人,都是不成的。”這也是使我驚嘆而從心底欣賞和同情的句子。從我這大輩子的觀察中,並不是每一個作家,都是把做一個作家的真誠,和做一個妻子(或丈夫)、做一個人的真誠,放在同一個立足點上來實踐的! 這本集子裡的十篇小說,據安憶說都是在她84年赴美,受到衝擊和變化後的作品,這衝擊和變化是什麼呢?在她答復加拿大電影製片人戴安娜·博爾莉女士的話裡,她說她願意中國人民在富裕之後,“仍保留著一切傳統民俗中美好的東西,不像當今西方社會那樣人與人之間互相隔膜”(見《中國婦女報》1985年7月10日《婦女作家一夕談》)。 安憶自己說“在這幾篇小說中是比較成熟一些”。這個,我也有同感。小說的背景是安放在“仁義之鄉” 的小鮑莊,每個人物如鮑五爺,撈渣以及一對對的情侶,小翠和文化子,拾來和二嬸,都從紙上站了起來。讀到可愛的小英雄撈渣死去的那一段,我的控制不住的眼淚竟落到了紙上! 其餘的九篇:如《大劉莊》是的姐妹篇,不過裡面兼寫一夥城市的小青年。 《我的來歷》是記作者“尋根”的一切經過。 《蜀道難》是最後到我手裡的,寫一對情人,男的似乎是醫生,女的是護士,在霧濛濛裡從上海坐船到重慶說是要看三峽,其實要過一段同在的生活,最後男的還是想到母親,要回上海,女的卻消失在旅途之樂的重慶。 《歷險黃龍洞》是一群男女孩子糊里糊塗地想像大串連時期那樣,去逛杭州的黃龍洞,卻被解放軍攔住了,最後卻到了姑婆家裡。 另外四個短篇,《麻刀廠春秋》,是知青經歷的一個側面,寫工業的因素在農村引起的衝突。 《人人之間》是一位謙恭盡職的張老師和一個頑童王強新之間的故事,中間穿插一個“護崽子”的王強新的爺爺,讀來覺得情節的發展都在情理之內,結果卻在意料之外。 《一千零一弄》是講兩位看管公共電話的好人,王伯伯和阿毛娘,他們對怎樣才算盡職有著不同的看法,經常有著矛盾和磨擦。但當阿毛娘病倒的時候,王伯伯給她送去了麥乳精。 《話說老秉》是形容一個雜誌社里的老會計,他循規蹈矩,又勤儉節省甚至於吝嗇。他辛辛苦苦攢了二十八年的工資兩千元鈔票,放在鐵盒內,藏在牆壁裡,卻被隔壁每年生起的火爐,烤成灰燼,如此等等。 安憶寫作的路子很寬,凡是她周圍的一切,看到了就能寫出。她還年輕,她的生命道路還很長很長,她還會深深地體會到新的悲歡哀樂!她說:“要使我的人生,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悲歡哀樂,我的我,更博大,更博大,更博大。” 又承認,“我的人生參加進我的小說,我的小說又參加進我的人生”。 對的,安憶,就這樣地寫下去吧!這樣就寫出了“真誠”,而“真誠”是寫作的最強大的動力。 (本篇最初發表於《文藝報》1985年10月5日。)希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尊師我們中國有幾千年的尊師傳統。我小時候上學時,父母帶我去拜老師,看見牆上貼著一張紅紙條,上面寫的是“天地君親師”,把師與天地君親列在一起了。 我一生中受過很多老師的教導、照顧,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我當過老師,現在,我老伴和我兩個女兒都是老師。 我覺得,做為一個老師,很辛苦,也很快樂,老師可以從學生取得的成就和學生對老師的感情中得到很多的報酬。我給學生的東西不多,但得到了很多快樂。 十年動亂期間,尊師的風氣被摧毀了。現在提倡尊師活動,聽說有的同學要給老師買禮品,這大可不必。我覺得學生們尊師的最好的禮物就是拿出自己的好的學習成績,這比什麼都強,我在做老師的時候就是這樣希望的。 老師應該自己努力,讓自己值得尊敬,現在有的青年教師不安心工作,有的師範院校的同學不願當老師,這有多種原因。教師社會地位不高,工資待遇也低,這是原因之一。現在,我們國家正在逐步解決這個問題。另一個原因是由於不少青年教師還不了解學生,還沒有感受到當老師的快樂。我教過十年書,教大學一年級的國文,也教高年級的寫作、戲劇。 那時我才二十六歲,一年級的同學十七八歲,年齡差距不太大,我跟他們很能說到一起,與同學們很有感情,感到很快樂。要與同學建立感情,要教好他們,就必須了解每個同學。我教一年級學生時,第一篇作文是讓他們寫自傳,從他們的文章,從他們的臉上,了解他們過去的一切,他們做的許多事,以及每個人對聽課的反映。 教師節到了,這是我們新中國的第一個教師節,我很高興,人民終於覺悟了,知道了尊重教師的必要。我希望全國人民都來尊師,不僅僅是學生才尊師,希望不要僅在教師節這一天才尊師,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尊師,把今年的教師節作為天天尊師、人人尊師的開始。 致臧克家克家同志: 十分感謝您的關心!文藻因心髒病,於七月廿七日入院,八月三日起,昏迷不醒,每天由兒女三對夫婦,輪流守護,此外還請有特護,醫生正在搶救,暫時平穩。人老了,總得想到身後的事,我想這也是自然規律。我把他惦念的事辦好了就行。您不要太忙於雜事,也不要太為老友傷心,好好休養。祝好冰心九、九致周達寶達寶同志: 感謝你的來信,文藻自七月廿七日入院,八月三日起已入昏迷狀態,但因醫生盡力搶救,暫時還平穩,每天由我們孩子三對夫婦(吳青於前年回國),和我的侄兒女,輪流守護。 我已將他的遺囑(早寫的)看過,遵囑將他的存款三萬元,全數捐民族學院研究部,做研究生獎學金,並已交出。我還好,謝謝。請你們兩人自己保重! !冰心九、十八喜讀袁鷹的《秋水》集袁鷹把他的新出的散文集《秋水》寄給我,開卷即不能釋手! “文章如錦氣如虹”的幾十個短篇,有的是憶舊懷人,有的是登山臨水,有的是抒情詠物,有的是談史談文,寫來都十分真實而自然。最可貴的是在真實自然裡,還看出作者“讀書破萬卷”的痕跡。在袁鷹的散文中,常常引有古人的文句、詩、詞,文章本身也是音調鏗鏘,大有散文詩的意味。這就是現在的青年散文作者所最欠缺的,他們對於本國的古文詩詞讀的太少了,不能很自然地寫出有音調的句子。 散文當然首先要有真情實感,但也要情文相生,不識字的沒有文化的人,雖然有真情實感,也寫不出像韓癒的《祭十二郎文》或蘇軾的“前後赤壁賦”。熟讀古文、詩、詞的人,寫起文章來,就能“下筆如有神”,平仄協調,可以吟誦。現在以黑體代平聲,以楷體代仄聲,在《秋水》中舉幾個例子: 如《南路上的梧桐樹》裡(15頁倒數第5行)的“人去樓空,梧桐不語”;如《歸來堂遐想》裡(119頁第3段頭一句)的“人世滄桑,中年哀樂”;《白歌會》裡(169頁第4行)的“明月西沉,曲終人散”;如《讀常熟來鴻》裡(176頁第3行)的“一箋在手,遙望江南”等等,都是極其雋永的有聲有色的句子。 我願我的青年朋友們都來好好地品味這本可供學習借鑒的散文集。 1985年9月23日致巴金巴金老弟: 你給吳青的信,我看到了。小林又寫信又有長途電話,我真是感激!我是想得開的!他不死於反右期間,不死於十年動亂,逝世時已經昏迷了三個星期,沒有顯出什麼痛苦,他不過比我先走了一步,八十四歲也不算短命,我是十分滿足的。大家函電紛馳,勸我節哀。我們本來一切從“簡”,但是新華社發了消息,又“繁”起來了。我很好,沒有在人前流過一滴淚,心裡也平靜,·你·千·萬·放·心。謝謝上海的朋友。我一時還不能走開,有人到北京,請來坐坐。親小林一口。大姐十月四日致趙清閣清閣: 兩信均收入,你給我賀壽的片子,很好,謝謝!那時因忙於文藻的病,不及即復。文藻臥病將近兩月,逝世時很安詳。本來一切從“簡”,不料新華社發了消息,變得“繁”起來了,日來接到不少國內外函電。我很想得開,他不死於反右及“四人幫”時代,而死於今天,比老舍、潘光旦……等朋友強多了!我很滿足,身體也好,都說想不到,你千萬放心。 匆复。冰心十、七、八五回憶中的金岳老雖然我的老伴和我們的許多朋友對金岳霖先生都很熟悉,但我和他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我能記起的就是在一九五八年和他一同參加赴歐友好訪問團的短短的時期內的一兩件小事,使我體會到了朋友們對於他性格的欣賞。 他有很豐富的幽默感!有幽默感的,尤其是能在自己身上找出幽默的資料的,總是開朗、樂觀而豁達的人,使人易於接近。我記得有一次他對我笑說:“我這人真是老了,我的記性壞到了'忘我'的地步!有一次我出門訪友,到人家門口按了鈴,這家的女工出來開門,問我'貴姓'。我忽然忘了我'貴姓'了,我說'請你等一會兒,我去問我的司機同志我'貴姓'。弄得那位女工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一次旅行中,有一天我們一起在旅館樓下餐廳用早餐。 (因為我們年紀大些,一般比別的團員起得早,總是先到先吃。)餐後,服務員過來請我們在帳單上籤上房間的號碼,金老簽過字後,服務員拿起帳單就走,我趕緊叫她回來,說“我的房間號碼還沒寫呢!”金老看著我微微一笑,說“你真敏感”。那時左鄰桌用餐的我們年輕些的團員,都沒有聽出他說的“敏感”是什麼意思! 也是在這一次訪問中,在英國倫敦,我們分別得到旅居英倫的陳西瀅和凌叔華夫婦的電話,請我們去他們家晚餐。金老同陳西瀅是老朋友,凌叔華和我是燕大同學,我們相見都很喜歡。可惜的是那天金老同陳西瀅在樓上談話,我卻在地下室幫凌叔華做菜。以後晚餐席上的談話,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說起來已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此後的二十多年中,我很少見到金老,要有的話,也就是在人叢中匆匆一面吧。寫下這些,使我彷彿看見一位滿頭白髮,在一片遮陽的綠色鴨舌帽簷下,對著我滿臉是笑的學者,站在我的面前!一九八五年十月二十一日急就漫談集句在五四運動以前,作為大學理預科的一個學生,我是專心致志地攻讀數、理、化的功課的。但是我的好動的心情,常常使我的讀書生活,鑽出了理科的藩籬。我的小舅舅楊子玉先生給我買的清人詩詞中有我偏愛的幾本,如《龔定庵詩詞集》、黃仲則的《兩當軒集》和納蘭性德的《飲水》《側帽》集;我尤其愛讀龔定庵的詩詞,他的七絕詩最多,光是“己亥雜詩”,就有三百多首,讀的熟了多了,就能集成許多對聯和七絕詩。這對於一個日夜翻讀枯燥的理科課本的學生,是個絕好的換換腦筋的文字遊戲。雖然詩中迴腸蕩氣的詞句,我當時並沒有切身體會,但是連起來讀,不但語氣通順,也還押韻合轍,有的句子,我認為就是天造地設的對聯,如: 更何方法遣今生又如: 才人老去例逃禪後來又看到他的許多句子,像是百十塊五彩斑斕的積木,隨手拈來,都能蓋成七寶玲瓏的樓閣。如:其奈尊前百感何吟到恩仇心事湧側身天地我蹉跎光影猶存急網羅江湖俠骨恐無多夕陽忽下中原去紅豆年年逐逝波也有不頹喪的,如:大宙南東久寂寥且莫空山聽雨去四廂花影怒於潮還有帶些香奩意味的,如:紅似相思綠似愁今日不揮閒涕淚一生孤注擲溫柔還有一首是這樣的,天將何福予峨眉他年金匱如搜採坐我三熏三沐之如果能把“我”字換成“汝”字,我就可以把這一首“集龔”贈給任一個我所欣佩的南方女作家,可惜原文是個“我”字,只好“束之高閣”了。 要寫的文字,又不知從何處寫起。半夜醒來,卻猛憶起少年時代的“集龔”,只記得這幾首了,寫出以博老讀者一笑!一九八五年十月三十一日清晨衷心的感謝文藻離開我已經整整一個半月了。這一個半月,我是在周圍一片慰唁聲中度過的!不但幾乎天天有朋友和親人來慰問我,還因為新華社發了文藻逝世的消息,我收到了從國內國外發來的一百七十多封的唁電和唁信。有一些發電或發信人的名字是不熟悉甚至是不認識的。 我昨天才有心緒來從頭閱讀那一大堆函電,我彷佛突然發覺,原來他還有那麼多的同行,那麼多的朋友,那麼多的學生;原來我們還有那麼多的了解、同情、關心我們的人!我忍不住湧出了感激的熱淚。 電文大都簡短:哀悼他的逝世,請我節哀。而從那一百多封字數較多的唁信裡,我看到了他的朋友、學生們心中眼中的吳文藻——他的生平、他的為人、他的遭遇……寫出了和我共同生活了五十六年的吳文藻! 我只能摘錄這許多信中的幾封: 的貢獻,並培養出許多接班人,成為我國這門學科的奠基人和大師。他的逝世實是我國學術界一大損失。 ——楊敢文藻同志和我在清華學校同窗多年,他雖高我一級,但彼此情同手足。他是我國社會學的先驅之一。新中國成立後,社會學被長期忽視,直到今天才受到了尊重。正需要他時,他又溘然長逝。哲人其萎,是黨和國家的重大損失……——周培源讀文藻師的著作,受益匪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文藻師學識淵博,治學謹嚴,對學生誨而不倦,為我們樹立了楷模。文藻師一貫重視社會學人才的培養,並為此作出了傑出的貢獻,這些都是值得我們永遠紀念和學習的……——袁方、全慰天等六人會忘記的。我們雖身在國外,也常常通過“美中人民友好協會”,為祖國謀幸福,為祖國工作,以期不負他老人家的教誨……——蘇厚彬不忘。今後我將以自己的實際工作,來報答吳老的諄諄教誨……——宋維真藻師是世界知名的學者。藻師為人耿直,一生誨人不倦,我追隨師側,時間不多,但對我一生的學習和工作,起了不可估量的楷模作用。 我常向藻師匯報學習和工作情況,他老人家無論多忙,身體又不太好,總是親自給我回信,一次是在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時坐在院子裡小凳上寫的;一次是在眼力差、寫字手抖的時候寫的。 藻師對於晚輩也毫不疏忽……——李鎮一向是景仰的,同時對文藻先生一九五七年的錯劃右派,也一直憤憤不平的。文藻先生遺願不舉行追悼會和遺體告別儀式,使我沒有表示哀思的機會……——千家駒顛沛,而報國之心不減,是我們後輩的楷模……——袁鷹是天翻地覆的五十四年。你們給我的教導是:愛祖國、愛人民。在這半個多世紀以來,你和藻師就是為祖國的現代化而努力,我也在實踐你們的教導……海外有不少關於藻師生平的報導我正在蒐集……世界在變,每人都在變化中扮演一個角色,藻師的角色演完了,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他都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一位終身致力於祖國現代化的學者……我很快就要回國了,如有可能我想為藻師編一本文集……——李有義不必再多抄了,我將遵照一位小朋友要求我的話,寫點東西。她說:“我希望吳伯伯能在您筆下重新得到生命!”1985年11月7日大霧之晨致巴金巴金老弟: 昨天下午吳泰昌急遞來你送的上海法國麵包,非常之新鮮,第三代人饞得了不得,先打開吃了幾塊,後來第二代人(吳青她們)又吃了幾塊,我只好請人收起,不讓她們再去鬧,我是今天早餐時才吃的,可惜的是北京什麼都沒有。所謂之“宮廷糕點”者,真不知當年那些皇帝以及王公貴人,如何下嚥!聽說你還好,茹志鵑來看我,要我去上海,我何嘗不想去和你們談談,只是我行動不便,旅行更要麻煩許多人。人老了,真沒意思,家人朋友一個一個地離開你,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有益於人們的事。我這人真是眼高手低,覺得現在有些很好的作家,寫得越來越低級,越來越草率,天天高談“社會效果”,筆下卻不是那回事,是一份好月刊,還要好好“把”一下“關”。 我常常想你和小林夫婦和端端,到底不是住在一個城市,通個電話也費事!昨天正在重讀《探索與回憶》,恰好吳泰昌就來了,吳青笑說“他頭髮也長了,一身衣著,大有港澳華人意味”。紙已盡,不講笑話了。祝你平安,親小林一口。大姐十一月八日(此信系舒乙同志徵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