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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和小讀者

冰心全集第七卷 冰心 2551 2018-03-20
今天,我講的題目是《我和小讀者》。剛才,桑原武夫先生希望我以作家的身份來講話,可是,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過以作家的名義來講話。因為我從小就想當醫生,一直致力於醫學的學習,對於寫文章卻沒有什麼興趣。 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發生了,當時我十九歲,正在協和女子大學預科學習。當時我擔任學生會宣傳股的股長,因為每天要外出進行巡迴的宣傳活動,所以理科方面的課程都不能按時參加。例如講解剖學,每人都拿一隻貓,解剖貓的神經,但是,等我回到試驗室時,貓的氣味已經變了,已經不能解剖了。同時,我為了搞宣傳,也需要寫一點東西,也接觸一些反映社會問題方面的文章,感到寫小說是有必要的。 因為理工科的課程拉了很多,同時對於文學又有了興趣,有很多同學勸我說:“如果能轉到文學係不是更好嗎?”所以,我就從理科轉入文科學習。文科比較輕鬆,時間很多,用不著什麼準備。所以今天我以作家的身份來到這裡講話。這是我講的第一點,就是怎樣對文學發生了興趣並開始寫文章的。

第二點,我想談一下我是怎樣成為兒童文學作家的。去年,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了《我和兒童文學》這本書,書中談到各個作家與各種兒童文學的關係。我對自己在過去是如何從事兒童文學的寫作已沒有印象了。那麼,我又是怎樣步入兒童文學家的行列之中的呢? 關於這個問題,實際上是因為我曾經給孩子們寫過信。 一九二三年,我大學畢業時,得到美國威爾斯利大學的獎學金,到美國去留學。那時有很多小孩要求我給他們寫信。 我在家中的地位也很特別,我是長女,還有三個弟弟,最大的弟弟比我小六歲。所以,在我家從早晨到晚上有很多兄弟們的小朋友來玩。我給他們講故事,也幫助他們學習。有時,對於特別淘氣的小弟弟也要打一打。我去美國之前,弟弟們和他們的小朋友說:“你到美國去,要常常給我們寫信。”當時我曾在北京《晨報》上刊載過一些小說、散文。在他們開設了“兒童世界”專欄之後,《晨報》的編輯在訪問時對我說:

“你給小孩們寫的信,能否先給我們發表?”那些已經發表的信就是現在的那本《寄小讀者》。 一九四六年我來日本。當時,我會見倉石武四郎先生,他對我說:“你那本書我已經譯成日文。”我聽到這句話感到很慚愧,同時也感到很高興。 《寄小讀者》這本書匯集了從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六年間寫的信。最初的幾年寫得比較多,後來學校的課程漸漸地忙了,數量就減少了。那些信所寫的主要是美國的風土人情以及我的學習情況。 後來,我又寫了這樣的一些書信,就是《再寄小讀者》,那些是從一九五八年開始寫的信。到這時,最初的《寄小讀者》已經有三十年了。新中國成立以後,我參加各種友好團體,去過印度,日本,亞洲各國,非洲各國,並把在各地的所見所聞,風土人情,人們熱愛和平的心情,以書信的形式寫給小讀者。我還寫了《三寄小讀者》,這是從一九七八年開始寫的,現在還在繼續寫。

我們中國的文藝界以及全國人民在十年間遭受了很大的災難,但也受到了很好的考驗。 這次運動對我也是一次很好的鍛煉。我們能夠活到現在的作家,對人生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為什麼要寫《三寄小讀者》呢?因為經過十年的浩劫以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被“四人幫”搞亂了。中國在科學文化方面落後了,把許多古老的優秀傳統忘記了。中國的兩億兒童,需要人們來培養教育。 我過去學過醫學,所以懂得小兒科醫生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醫生的對像是孩子們,孩子們關於自己的病情常常不能夠清楚地表達出來。因此,醫生必須特別注意接近孩子們,仔細觀察他們的情緒。同樣,兒童文學的作者和小兒科的醫生一樣,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國八十年代或本世紀末可以說是很不平凡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教育孩子的事情是重要的工作。孩子的心好像一張白紙,最初刻在心靈上的東西會給孩子以很大的影響。我直到今天還清楚地記得母親教我認字的時候,最初教我的是“天下太平”四個字。

“天下太平”這句話,是舊話,用現代的話說,就是“世界和平”。我生於一九○○年,從那一天起,中國就處在苦難之中。但我覺得,道路雖然曲折,而前途是光明的。 中國如此,日本也不例外。 一九四六年秋,我來到了日本。那時候,從橫濱到東京,沒看到一座完整的房子。我遇到的一些日本朋友,穿得很襤褸,吃的也不好,臉色也很枯槁。他們告訴我房子被炸彈燒毀時的情景。我有很多研究漢學的朋友,其中的一位流著眼淚對我說,他的“房子被燒的時候,洋裝書的灰是黑色的,線裝書的灰是白色的”。那時我才明白,戰爭不僅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而且也給日本人民帶來了莫大的痛苦。 我們東方人為世界和平、為人類的進步應該做些什麼呢?

這是必須認真考慮的問題。我們東方人,應該有我們自己的理想、目的,對於世界和平和進步應該有我們的貢獻。這時,我想到了我們的兒童們,想到了亞洲以及全世界的兒童們。他們是二十一世紀的主人公,是人類的希望。對於他們需要互相了解、互相學習、互相鼓勵。我們的責任就是幫助世界兒童走這樣道路。中國有這樣一句話,“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但我看這不僅僅限於作家,老師、父母、哥哥、姐姐,都要這樣做。 中國有句古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意思就是說,天下的興盛和滅亡,每一個人都是有責任的。有些西方青年,他們的物質生活很豐富,但是在精神生活方面卻感到很空虛。因為他們不能夠清楚地預測明天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我們中國人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想日本人大概也和他們不同。今天,我們中國人民要努力實現四個現代化。科學技術,本來是非常好的,但是科學技術掌握在誰手裡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科學技術如果掌握在侵略者和好戰的人手裡,人類就要遭到浩劫。但要掌握在愛好和平的人手裡,世界就會變成樂園,不但我們能得到幸福,子孫萬代也能得到幸福。我想向諸位提出這樣的希望,希望大家滿腔熱情地去教育我們的兒童。希望作家、父母、哥哥、姐姐,都要愛護、關心我們的兒童,把未來和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我們要像園丁那樣培育出美麗的花朵。這樣的願望大家都有的,我自己承認我有這樣的責任。對於世界和平、人類的進步我們都有責任,並且能夠盡到我們的責任。 中國和日本都是東方國家,也都是有文化講文明的國家。 我們兩國具有深厚的數千年的友誼。所以我同大家講話,就像在家裡講話一樣。最後,讓我們攜起手來,為我們最大的目標努力,為未來服務。謝謝。

一九八○年四月十一日於日本京都(劉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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