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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園丁集》-1

冰心全集第五卷 冰心 10361 2018-03-20
〔印度〕泰戈爾 僕人請對您的僕人開恩吧,我的女王!女王集會已經開過,我的僕人們都走了。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晚呢?僕人您同別人談過以後,就是我的時間了。 我來問有什麼剩餘的工作,好讓您的最末一個僕人去做。女王在這麼晚的時間你還想做什麼呢?僕人讓我做您花園裡的園丁吧。女王這是什麼傻想頭呢?僕人我要擱下別的工作。 我把我的劍矛扔在塵土裡。不要差遣我去遙遠的宮廷;不要命令我做新的征討。只求您讓我做花園裡的園丁。女王你的職責是什麼呢?僕人為您閒散的日子服務。 我要保持您晨興散步的草徑清爽新鮮,您每一移步將有甘於就死的繁花以讚頌來歡迎您的雙足。 我將在七葉樹的枝間推送您的鞦韆;向晚的月亮將掙扎著從葉隙裡吻您的衣裙。

我將在您床邊的燈盞裡添滿香油,我將用檀香和番紅花膏在您腳墊上塗畫上美妙的花樣。女王你要什麼酬報呢?僕人只要您允許我像握著嫩柔的菡萏一般地握住您的小拳,把花串套上您的纖腕;允許我用無憂花的紅汁來染您的腳底,以親吻來拂去那偶然留在那裡的塵埃。女王你的祈求被接受了,我的僕人,你將是我花園裡的園丁。 “呵,詩人,夜晚漸臨;你的頭髮已經變白。 “在你孤寂的沉思中聽到了來生的消息麼?” “是夜晚了。”詩人說,“夜雖已晚,我還在靜聽,因為也許有人會從村中呼喚。 “我看守著,是否有年輕的飄遊的心聚在一起,兩對渴望的眼睛切求有音樂來打破他們的沉默,並替他們說話。 “如果我坐在生命的岸邊默想著死亡和來世,又有誰來編寫他們的熱情的詩歌呢?

“早現的晚星消隱了。 “火葬灰中的紅光在沉靜的河邊慢慢地熄滅下去。 “殘月的微光下,胡狼從空宅的庭院里齊聲嗥叫。 “假如有遊子們離了家,到這裡來守夜,低頭靜聽黑暗的微語,有誰把生命的秘密向他耳邊低訴呢,如果我關起門戶,企圖擺脫世俗的牽纏? “我的頭髮變白是一件小事。 “我是永遠和這村里最年輕的人一樣年輕,最年老的人一樣年老。 “有的人發出甜柔單純的微笑,有的人眼裡含著狡獪的閃光。 “有的人在白天流湧著眼淚,有的人的眼淚卻隱藏在幽暗裡。 “他們都需要我,我沒有時間去冥想來生。 “我和每一個人都是同年的,我的頭髮變白了又該怎樣呢?” 早晨我把網撒在海裡。

我從沉黑的深淵拉出奇形奇美的東西——有些微笑般地發亮,有些眼淚般地閃光,有的暈紅得像新娘的雙頰。 當我攜帶著這一天的擔負回到家裡的時候,我愛正坐在園裡悠閒地扯著花葉。 我沉吟了一會,就把我撈得的一切放在她的腳前,沉默地站著。 她瞥了一眼說:“這是些什麼怪東西?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處!” 我羞愧得低了頭,心想:“我並沒有為這些東西去奮鬥,也不是從市場裡買來的;這不是一些配送給她的禮物。” 整夜的工夫我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地丟到街上。 早晨行路的人來了;他們把這些拾起帶到遠方去了。 我真煩,為什麼他們把我的房子蓋在通向市鎮的路邊呢? 他們把滿載的船隻拴在我的樹上。 他們任意地來去遊逛。

我坐著看著他們;光陰都消磨了。 我不能回絕他們。這樣我的日子便過去了。 日日夜夜他們的足音在我門前震盪。 我徒然地叫道:“我不認識你們。” 有些人是我的手指所認識的,有些人是我的鼻官所認識的,我脈管中的血液似乎認得他們,有些人是我的魂夢所認識的。 我不能回絕他們。我呼喚他們說:“谁愿意到我房子裡來就請來吧。對了,來吧。” 清晨,廟裡的鐘聲敲起。 他們提著筐子來了。 他們的腳像玫瑰般紅。熹微的晨光照在他們的臉上。 我不能回絕他們。我呼喚他們說:“到我園裡來採花吧。 到這裡來吧。 ” 中午,鑼聲在廟殿門前敲起。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放下工作在我籬畔流連。 他們發上的花朵已經褪色枯萎了;他們橫笛裡的音調也顯得乏倦。

我不能回絕他們。我呼喚他們說:“我的樹蔭下是涼爽的。 來吧,朋友們。 ” 夜裡蟋蟀在林中唧唧地叫。 是誰慢慢地來到我的門前輕輕地敲叩? 我模糊地看到他的臉,他一句話也沒說,四圍是天空的靜默。 我不能回絕我的沉默的客人。我從黑暗中望著他的臉,夢幻的時間過去了。 我心緒不寧,我渴望著遙遠的事物。 我的靈魂在極想中走出,要去摸觸幽暗的遠處的邊緣。 呵,“偉大的來生”,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我沒有奮飛的翅翼,我永遠在這地點繫住。 我切望而又清醒,我是一個異鄉的異客。 你的氣息向我低語出一個不可能的希望。 我的心懂得你的語言,就像它懂得自己的語言一樣。

呵,“遙遠的尋求”,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我不認得路,我也沒有生翼的馬。 我心緒不寧,我是自己心中的流浪者。 在疲倦時光的日靄中,你廣大的幻像在天空的蔚藍中顯現! 呵,“最遠的盡頭”,呵,你笛聲的高亢的呼喚! 我忘卻了,我總是忘卻了,在我獨居的房子裡,所有的門戶都是緊閉的! 馴養的鳥在籠裡,自由的鳥在林中。 時間到了,他們相會,這是命中註定的。 自由的鳥說:“呵,我愛,讓我們飛到林中去吧。” 籠中的鳥低聲說:“到這裡來吧,讓我倆都住在籠裡。” 自由的鳥說:“在柵欄中間,哪有展翅的餘地呢?” “可憐呵,”籠中的鳥說,“在天空中我不曉得到哪裡去棲息。”

自由的鳥叫喚說:“我的寶貝,唱起林野之歌吧。” 籠中的鳥說:“坐在我旁邊吧,我要教你說學者的語言。” 自由的鳥叫喚說:“不,不!歌曲是不能傳授的。” 籠中的鳥說:“可憐的我呵,我不會唱林野之歌。” 他們的愛情因渴望而更加熱烈,但是他們永不能比翼雙飛。 他們隔欄相望,而他們相知的願望是虛空的。 他們在依戀中振翼,唱說:“靠近些吧,我愛!” 自由的鳥叫喚說:“這是做不到的,我怕這籠子的緊閉的門。” 籠裡的鳥低聲說:“我的翅翼是無力的,而且已經死去了。” 呵,母親,年輕的王子要從我們門前走過,——今天早晨我哪有心思幹活呢? 教給我怎樣挽發;告訴我應該穿哪件衣裳。 你為什麼驚訝地望著我呢,母親?

我深知他不會仰視我的窗戶;我知道一剎那間他就要走出我的視線以外;只有那殘曳的笛聲將從遠處向我嗚咽。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將從我們門前走過,這時節我要穿上我最好的衣裳。 呵,母親,年輕的王子要從我們門前走過,——今天早晨我哪有心思幹活呢? 教給我怎樣挽發;告訴我應該穿哪件衣裳。 你為什麼驚訝地望著我呢,母親? 我深知他不會仰視我的窗戶;我知道一剎那間他就要走出我的視線以外;只有那殘曳的笛聲將從遠處向我嗚咽。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將從我們門前走過,這時節我要穿上我最好的衣裳。 呵,母親,年輕的王子已經從我們門前走過了,從他的車輦裡射出朝日的金光。 我從臉上掠開面紗,我從頸上扯下紅玉的頸環,扔在他走來的路上。

你為什麼驚訝地望著我呢,母親? 我深知他沒有拾起我的頸環;我知道它在他的輪下碾碎了,在塵土上留下了紅斑,沒有人曉得我的禮物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是誰給的。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曾經從我們門前走過,我也曾經把我胸前的珍寶丟在他走來的路上了。 當我床前的燈熄滅了,我和晨鳥一同醒起。 我在散發上戴上新鮮的花串,坐在洞開的窗前。 那年輕的行人在玫瑰色的朝靄中從大路上來了。 珠鍊在他的頸上,陽光在他的冠上。他停在我的門前,用切望的呼聲問我:“她在哪裡呢?” 因為深深害羞,我不好意思說出:“她就是我,年輕的行人,她就是我。” 黃昏來到,還未上燈。 我心緒不寧地編著頭髮。 在落日的光輝中年輕的行人駕著車輦來了。

他的駕車的馬,嘴裡噴著白沫,他的衣袍上蒙著塵土。 他在我的門前下車,用疲乏的聲音問:“她在哪裡呢?” 因為深深害羞,我不好意思說出:“她就是我,愁倦的行人,她就是我。” 一個四月的夜晚。我的屋裡點著燈。 南風溫柔地吹來。多言的鸚鵡在籠裡睡著了。 我的衷衣和孔雀頸毛一樣地華彩,我的披紗和嫩草一樣地碧青。 我坐在窗前地上看望著冷落的街道。 在沉黑的夜中我不住地低吟著:“她就是我,失望的行人,她就是我。” 當我在夜裡獨赴幽會的時候,鳥兒不叫,風兒不吹,街道兩旁的房屋沉默地站立著。 是我自己的腳鐲越走越響使我羞怯。 當我站在涼台上傾聽他的足音,樹葉不搖,河水靜止像熟睡的哨兵膝上的刀劍。 是我自己的心在狂跳——我不知道怎樣使它寧靜。 當我愛來了,坐在我身旁,當我的身軀震顫,我的眼睫下垂,夜更深了,風吹燈滅,雲片在繁星上曳過輕紗。 是我自己胸前的珍寶放出光明。我不知道怎樣把它遮起。 放下你的工作吧,我的新娘。聽,客人來了。 你聽見沒有,他在輕輕地搖動那拴門的鍊子? 小心不要讓你的腳鐲響出聲音,在迎接他的時候你的腳步不要太急。 放下你的工作吧,新娘,客人在晚上來了。 不,這不是一陣陰風,新娘,不要驚惶。 這是四月夜中的滿月,院裡的影子是暗淡的,頭上的天空是明亮的。 把輕紗遮上臉,若是你覺得需要;提著燈到門前去,若是你害怕。 不,這不是一陣陰風,新娘,不要驚惶。 若是你害羞就不必和他說話,你迎接他的時候只須站在門邊。 他若問你話,若是你願意這樣做,你就沉默地低眸。 不要讓你的手鐲作響,當你提著燈,帶他進來的時候。 不必同他說話,如果你害羞。 你的工作還沒有做完麼,新娘?聽,客人來了。 你還沒有把牛棚裡的燈點起來麼? 你還沒有把晚禱的供筐準備好麼? 你還沒有在發縫中塗上鮮紅的吉祥點,你還沒有理過晚妝麼? 呵,新娘,你沒有聽見,客人來了麼? 放下你的工作吧! 你就這樣地來吧;不要在梳妝上挨延了。 即使你的辮髮鬆散,即使你的發縫沒有分直,即使你衷衣的絲帶沒有係好,都不要管它。 你就這樣地來吧;不要在梳妝上挨延了。 來吧,用快步踏過草坪。 即使露水沾掉了你腳上的紅粉,即使你踝上的鈴串褪松,即使你鏈上的珠兒脫落,都不要管它。 來吧,用快步踏過草坪吧。 你沒看見雲霧遮住天空麼? 鶴群從遠遠的河岸飛起,狂風吹過常青的灌木。 驚牛奔向村里的柵棚。 你沒看見雲霧遮住天空麼? 你徒然點上晚妝的燈火——它顫搖著在風中熄滅了。 誰能看出你眼睫上沒有塗上烏煙?因為你的眼睛比雨雲還黑。 你徒然點上晚妝的燈火——它熄滅了。 你就這樣地來吧,不要在梳妝上挨延了。 即使花環沒有穿好,誰管它呢;即使手鐲沒有扣上,讓它去吧。 天空被陰雲塞滿了——時間已晚。 你就這樣地來吧;不要在梳妝上挨延了。 若是你要忙著把水瓶灌滿,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 湖水將迴繞在你的腳邊,潺潺地說出它的秘密。 沙灘上有了欲來的雨雲的陰影,雲霧低垂在叢樹的綠線上,像你眉上的濃發。 我深深地熟悉你腳步的韻律,它在我心中敲擊。 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如果你必須把水瓶灌滿。 如果你想懶散閒坐,讓你的水瓶飄浮在水面,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 草坡碧綠,野花多得數不清。 你的思想將從你烏黑的眼眸中飛出,像鳥兒飛出窩巢。 你的披沙將褪落到腳上。 來吧,如果你要閒坐,到我的湖上來吧。 如果你想撇下嬉遊跳進水里,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 把你的蔚藍的絲巾留在岸上;蔚藍的水將沒過你,蓋住你。水波將躡足來吻你的頸項,在你耳邊低語。 來吧,如果你想跳進水里,到我的湖上來吧。 如果你想發狂而投入死亡,來吧,到我的湖上來吧。 它是清涼的,深到無底。 它沉黑得像無夢的睡眠。 在它的深處黑夜就是白天,歌曲就是靜默。 來吧,如果你想投入死亡,到我的湖上來吧。 我一無所求,只站在林邊樹後。 倦意還逗留在黎明的眼上,露潤在空氣裡。 濕草的懶味懸垂在地面的薄霧中。 在榕樹下你用乳油般柔嫩的手擠著牛奶。 我沉靜地站立著。 我沒有說出一個字。那是藏起的鳥兒在密葉中歌唱。 芒果樹在村徑上撒著繁花,蜜蜂一隻一隻地嗡嗡飛來。 池塘邊濕婆天的廟門開了,朝拜者開始誦經。 你把罐兒放在膝上擠著牛奶。 我提著空桶站立著。 我沒有走近你。 天空和廟裡的鑼聲一同醒起。 街塵在驅走的牛蹄下飛揚。 把汩汩發響的水瓶摟在腰上,女人們從河邊走來。 你的釧鐲丁當,乳沫溢出罐沿。 晨光漸逝而我沒有走近你。 我在路邊行走,也不知道為什麼,時已過午,竹枝在風中簌簌作響。 橫斜的影子伸臂拖住流光的雙足。 布穀鳥都唱倦了。 我在路邊行走,也不知道為什麼。 低垂的樹蔭蓋住水邊的茅屋。 有人正忙著工作,她的釧鐲在一角放出音樂。 我在茅屋前面站著,我不知道為什麼。 曲徑穿過一片芥菜田地和幾層芒果樹林。 它經過村廟和渡頭的市集。 我在這茅屋面前停住了,我不知道為什麼。 好幾年前,三月風吹的一天,春天倦慵地低語,芒果花落在地上。 浪花跳起掠過立在渡頭階沿上的銅瓶。 我想著三月風吹的這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麼。 陰影更深,牛群歸欄。 冷落的牧場上日色蒼白,村人在河邊待渡。 我緩步回去,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像麝鹿一樣在林蔭中奔走,為著自己的香氣而發狂。 夜晚是五月正中的夜晚,清風是南國的清風。 我迷了路,我遊蕩著,我尋求那得不到的東西,我得到我所沒有尋求的東西。 我自己的願望的形像從我心中走出,跳起舞來。 這閃光的形象飛掠過去。 我想把它緊緊捉住,它躲開了又引著我飛走下去。 我尋求那得不到的東西,我得到我所沒有尋求的東西。 手握著手,眼戀著眼;這樣開始了我們的心的紀錄。 這是三月的月明之夜;空氣裡有鳳仙花的芬芳;我的橫笛拋在地上,你的花串也沒有編成。 你我之間的愛像歌曲一樣地單純。 你橙黃色的面紗使我眼睛陶醉。 你給我編的茉莉花環使我心震顫,像是受了讚揚。 這是一個又予又留、又隱又現的遊戲;有些微笑,有些嬌羞,也有些甜柔的無用的抵攔。 你我之間的愛像歌曲一樣地單純。 沒有現在以外的神秘;不強求那做不到的事情;沒有魅惑後面的陰影;沒有黑暗深處的探索。 你我之間的愛像歌曲一樣的單純: 我們沒有走出一切語言之外進入永遠的沉默;我們沒有向空舉手尋求希望以外的東西。 我們付與,我們取得,這就夠了。 我們沒有把喜樂壓成微塵來榨取痛苦之酒。 你我之間的愛像歌曲一樣的單純。 黃鳥在自己的樹上歌唱,使我的心喜舞。 我們兩人住在一個村子裡,這是我們的一份快樂。 她心愛的一對小羊,到我園樹的蔭下吃草。 它們若走進我的麥地,我就把它們抱在臂裡。 我們村子名叫康遮那,人們管我們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軟遮那。 我們中間只隔著一塊田地。 在我們樹里做窩的蜜蜂,飛到他們林中去採蜜。 從他們渡頭街上流來的落花,飄到我們洗澡的池塘里。 一筐一筐的紅花幹從他們地里送到我們的市集上。 我們村子名叫康遮那,人們管我們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軟遮那。 到她家去的那條曲巷,春天充滿了芒果的花香。 他們亞麻子收成的時候,我們地裡的苧麻正在開放。 在他們房上微笑的星辰,送給我們以同樣的閃亮。 在他們水槽裡滿溢的雨水,也使我們的迦曇樹林喜樂。 我們村子名叫康遮那,人們管我們的小河叫安遮那。 我的名字村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是軟遮那。 當這兩個姊妹出去打水的時候,她們來到這地點,她們微笑了。 她們一定覺察到,每次她們出來打水的時候,那個站在樹後的人兒。 姊妹倆相互耳語,當她們走過這地點的時候。 她們一定猜到了,每逢她們出來打水的時候,那個人站在樹後的秘密。 她們的水瓶忽然傾倒,水倒出來了,當她們走到這地點的時候。 她們一定發覺,每逢她們出來打水的時候,那個站在樹後的人的心正在跳著。 姊妹倆相互瞥了一眼又微笑了,當她們來到這地點的時候。 她們飛快的腳步裡帶著笑聲,使這個每逢她們出來打水的時候站在樹後的人兒心魂撩亂了。 19你腰間摟著灌滿的水瓶,在河邊路上行走。 你為什麼急遽地回頭,從飄揚的面紗裡偷偷地看我? 這個從黑暗中向我送來的閃視,像涼風在粼粼的微波上掠過,一陣震顫直到陰蔭的岸邊。 它向我飛來,像夜中的小鳥急遽地穿過無燈的屋子的兩邊洞開的窗戶,又在黑夜中消失了。 你像一顆隱在山後的星星,我是路上的行人。 但是你為什麼站了一會,從面紗中瞥視我的臉,當你腰間摟著灌滿的水瓶在河邊路上行走的時候? 他天天來了又走了。 去吧,把我頭上的花朵送去給他吧,我的朋友。 假如他問贈花的人是誰,我請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因為他來了又要走的。 他坐在樹下的地上。 用繁花密葉給他敷設一個座位吧,我的朋友。 他的眼神是憂鬱的,它把憂鬱帶到我的心中。 他沒有說出他的心事;他只是來了又走了。 他為什麼特地來到我的門前,這年輕的遊子,當天色黎明的時候? 每次我進出經過他的身旁,我的眼睛總被他的面龐所吸引。 我不知道我是應該同他說話還是保持沉默。他為什麼特地到我門前來呢? 七月的陰夜是黑沉的;秋日的天空是淺藍的;南風把春天吹得駘蕩不寧。 他每次用新調編著新歌。 我放下活計眼裡充滿霧水。他為什麼特地到我門前來呢? 當她用急步走過我的身旁,她的裙緣觸到了我。 從一顆心的無名小島上忽然吹來一陣春天的溫馨。 一霎飛觸的撩亂掃拂過我,立刻又消失了,像扯落的花瓣在和風中飄揚。 它落在我的心上,像她的身軀的嘆息和她心靈的低語。 你為什麼悠閒地坐在那裡,把鐲子玩得丁當作響呢? 把你的水瓶灌滿了吧。是你應當回家的時候了。 你為什麼悠閒地撥弄著水玩,偷偷地瞥視路上的行人呢? 灌滿你的水瓶回家去吧。 早晨的時間過去了——沉黑的水不住地流逝。 波浪相互低語嬉笑閒玩著。 流蕩的雲片聚集在遠野高地的天邊。 它們留連著悠閒地看著你的臉微笑著。 灌滿你的水瓶回家去吧。 不要把你心的秘密藏起,我的朋友! 對我說吧,秘密地對我一個人說吧。 你這個笑得這樣溫柔、說得這樣輕軟的人,我的心將聽著你的語言,不是我的耳朵。 夜深沉,庭寧靜,鳥巢也被睡眠籠罩著。 從躊躇的眼淚裡,從沉吟的微笑裡,從甜柔的羞怯和痛苦裡,把你心的秘密告訴我吧! “到我們這裡來吧,青年人,老實告訴我們,為什麼你眼裡帶著瘋癲?” “我不知道我喝了什麼野罌粟花酒,使我的眼裡帶著瘋癲。” “呵,多難為情!” “好吧,有的人聰明有的人愚拙,有的人細心有的人馬虎。 有的眼睛會笑,有的眼睛會哭——我的眼睛是帶著瘋癲的。 ” “青年人,你為什麼這樣凝立在樹影下呢?” “我的腳被我沉重的心壓得疲倦了,我就在樹影下凝立著。” “呵,多難為情!” “好吧,有人一直行進,有人到處流連,有的人是自由的,有的人是鎖住的——我的腳被我沉重的心壓得疲倦了。”26“從你慷慨的手裡所付予的,我都接受。我別無所求。”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謙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個人的一切所有。” “若是你給我一朵殘花,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 “若是那花上有刺呢?” “我就忍受著。”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謙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個人的一切所有。” “如果你只在我臉上瞥來一次愛憐的眼光,就會使我的生命直到死後還是甜蜜的。” “假如那隻是殘酷的眼色呢?” “我要讓它永遠穿刺我的心。” “是了,是了,我懂得你,謙卑的乞丐,你是乞求一個人的一切所有。” “即使愛只給你帶來了哀愁,也信任它。不要把你的心關起。”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話語太隱晦了,我不懂得。” “心是應該和一滴眼淚、一首詩歌一起送給人的,我愛。”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話語太隱晦了,我不懂得。” “喜樂像露珠一樣地脆弱,它在歡笑中死去。哀愁卻是堅強而耐久。讓含愁的愛在你眼中醒起吧。”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話語太隱晦了,我不懂得。” “荷花在日中開放,丟掉了自己的一切所有。在永生的冬霧裡,它將不再含苞。” “呵,不,我的朋友,你的話語太隱晦了,我不懂得。” 你的疑問的眼光是含愁的。它要追探了解我的意思,好像月亮探測大海。 我已經把我生命的終始,全部暴露在你的眼前,沒有任何隱秘和保留。因此你不認識我。 假如它是一塊寶石,我就能把它碎成千百顆粒,穿成項鍊掛在你的頸上。 假如它是一朵花,圓圓小小香香的,我就能從枝上採來戴在你的發上。 但是它是一顆心,我的愛人。何處是它的邊和底? 你不知道這個王國的邊極,但你仍是這王國的女王。 假如它是片刻的歡娛,它將在喜笑中開花,你立刻就會看到、懂得了。 假如它是一陣痛苦,它將融化成晶瑩的眼淚,不著一字地反映出它最深的秘密。 但是它是愛,我的愛人。 它的歡樂和痛苦是無邊的,它的需求和財富是無盡的。 它和你親近得像你的生命一樣,但是你永遠不能完全了解它。 29對我說話吧,我愛!用言語告訴我你唱的是什麼。 夜是深黑的,星星消失在雲裡,風在葉叢中嘆息。 我將披散我的頭髮,我的青藍的披風將像黑夜一樣地緊裹著我。我將把你的頭緊抱在胸前;在甜柔的寂寞中在你心頭低訴。我將閉目靜聽。我不會看望你的臉。 等到你的話說完了,我們將沉默凝坐。只有叢樹在黑暗中微語。 夜將發白。天光將曉。我們將望望彼此的眼睛,然後各走各的路。 對我說話吧,我愛!用言語告訴我你唱的是什麼。 你是一朵夜雲,在我夢幻中的天空浮泛。 我永遠用愛戀的渴想來描畫你。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無盡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你的雙腳被我心切望的熱光染得緋紅,我的落日之歌的蒐集者! 我的痛苦之酒使你的唇兒苦甜。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寂寥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我用熱情的濃影染黑了你的眼睛,我的凝視深處的祟魂! 我捉住了你,纏住了你,我愛,在我音樂的羅網裡。 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我永生的夢幻中的居住者! 我的心,這隻野鳥,在你的雙眼中找到了天空。 它們是清曉的搖籃,它們是星辰的王國。 我的詩歌在它們的深處消失。 只讓我在這天空中高飛,翱翔在靜寂的無限空間裡。 只讓我衝破它的雲層,在它的陽光中展翅吧。 告訴我,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我的情人,告訴我,這是否真的。 當這一對眼睛閃出電光,你胸中的濃雲發出風暴的回答。 我的唇兒,是真像覺醒的初戀的蓓蕾那樣香甜麼? 消失了的五月的回憶仍舊流連在我的肢體上麼? 那大地,像一張琴,真因著我雙足的踏觸而顫成詩歌麼? 那麼當我來時,從夜的眼睛裡真的落下露珠,晨光也真因為圍繞我的身軀而感到喜悅麼? 是真的麼,是真的麼,你的愛貫穿許多時代、許多世界來尋找我麼? 當你最後找到了我,你天長地久的渴望,在我的溫柔的話裡,在我的眼睛嘴唇和飄揚的頭髮裡,找到了完全的寧靜麼? 那麼“無限”的神秘是真的寫在我小小的額上麼? 告訴我,我的情人,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 33我愛你,我的愛人。請饒恕我的愛。 像一隻迷路的鳥,我被捉住了。 當我的心抖戰的時候,它丟了圍紗,變成赤裸。用憐憫遮住它吧。愛人,請饒恕我的愛。 如果你不能愛我,愛人,請饒恕我的痛苦。 不要遠遠地斜視我。 我將偷偷地回到我的角落裡去,在黑暗中坐地。 我將用雙手掩起我赤裸的羞慚。 回過臉去吧,我的愛人,請饒恕我的痛苦。 如果你愛我,愛人,請饒恕我的歡樂。 當我的心被快樂的洪水捲走的時候,不要笑我的洶湧的退卻。 當我坐在寶座上,用我暴虐的愛來統治你的時候,當我像女神一樣向你施恩的時候,饒恕我的驕傲吧,愛人,也饒恕我的歡樂。 不要不辭而別,我愛。 我看望了一夜,現在我臉上睡意重重。 只恐我在睡中把你丟失了。 不要不辭而別,我愛。 我驚起伸出雙手去摸觸你,我問自己說: “這是一個夢麼?” 但願我能用我的心繫住你的雙足,緊抱在胸前! 不要不辭而別,我愛。 只恐我太容易地認得你,你對我耍花招。 你用歡笑的閃光使我目盲來掩蓋你的眼淚。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計,你從來不說出你所要說的話。 只恐我不珍愛你,你千方百計地閃避我。 只恐我把你和大家混在一起,你獨自站在一邊。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計,你從來不走你所要走的路。 你的要求比別人的都多,因此你才靜默。 你用嬉笑的無心來迴避我的贈與。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妙計,你從來不肯接受你想接受的東西。 他低聲說:“我愛,抬起眼睛吧。” 我嚴厲地責罵他說:“走!”但是他不動。 他站在我面前拉住我的雙手,我說:“躲開我!”但是他沒有走。 他把臉靠近我的耳邊。我瞪他一眼說:“不要臉!”但是他沒有動。 他的嘴唇觸到我的腮頰。我震顫了,說:“你太大膽了!” 但是他不怕醜。 他把一朵花插在我發上。我說:“這也沒有用處!”但是他站著不動。 他取下我頸上的花環就走開了,我哭了,問我的心說: “他為什麼不回來呢?” “你願意把你的鮮花的花環掛在我的頸上麼,佳人?” “但是你要曉得,我編的那個花環,是為大家的,為那些偶然瞥見的人,住在未開發的大地上的人,住在詩人歌曲裡的人。” 現在來請求我的心作為答贈已經太晚了。 曾有一個時候,我的生命像一朵蓓蕾,它所有的芬芳都儲藏在花心裡。 現在它已遠遠地噴溢四散。 誰曉得有什麼魅力,可以把它們收集關閉起來呢? 我的心不容我只給一個人,它是要給與許多人的。 我愛,從前有一天,你的詩人把一首偉大史詩投進他心裡。 呵,我不小心,它打到你的丁當的腳鐲上而引起悲愁。 它裂成詩歌的碎片散灑在你的腳邊。 我滿載的一切古代戰爭的貨物,都被笑浪所顛簸,被眼淚浸透而下沉。 你必須使這損失成為我的收穫,我愛。 如果我的死後不朽的榮名的希望都破壞了,那就在生前使我不朽吧。 我將不為這損失傷心,也不責怪你。 整個早晨我想編一個花環,但是花兒滑掉了。 你坐在一旁偷偷地從偵伺的眼角看著我。 問這一對沉黑的惡作劇的眼睛,這是誰的錯。 我想唱一支歌,但是唱不出來。 一個暗笑在你唇上顫動;你問它我失敗的緣由。 讓你微笑的唇兒發一個誓,說我的歌聲怎樣地消失在沉默里,像一隻在荷花里沉醉的蜜蜂。 夜晚了,是花瓣合起的時候了。 容許我坐在你的旁邊,容許我的唇兒做那在沉默中、在星辰的微光中能做的工作吧。 一個懷疑的微笑在你眼中閃爍,當我來向你告別的時候。 我這樣做的次數太多了,你想我很快又會回來。 告訴你實話,我自己心裡也有同樣的懷疑。 因為春天年年回來;滿月道過別又來訪問,花兒每年回來在枝上紅暈著臉,很可能我向你告別只為的要再回到你的身邊。 但是把這幻象保留一會吧,不要冷酷粗率地把它趕走。 當我說我要永遠離開你的時候,就當作真話來接受它,讓淚霧暫時加深你眼邊的黑影。 當我再來的時候,隨便你怎樣地狡笑吧。 我想對你說出我要說的最深的話語,我不敢,我怕你哂笑。 因為我嘲笑自己,把我的秘密在玩笑中打碎。 我把我的痛苦說得輕鬆,因為怕你會這樣做。 我想對你說出我要說的最真的話語,我不敢,我怕你不信。 因此我弄真成假,說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話。 我把我的痛苦說得可笑,因為我怕你會這樣做。 我想用最寶貴的名詞來形容你,我不敢,我怕得不到相當的酬報。 因此我給你安上苛刻的名字,而誇示我的硬骨。 我傷害你,因為怕你永遠不知道我的痛苦。 我渴望靜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會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輕鬆地說東道西,把我的心藏在語言的後面。 我粗暴地對待我的痛苦,因為我怕你會這樣做。 我渴望從你身邊走開,我不敢,怕你看出我的懦怯。 因此我隨隨便便地昂首走到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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