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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還鄉雜記-1

冰心全集第四卷 冰心 8483 2018-03-20
親愛的小朋友: 去年冬天,我回到我的故鄉——福建——去了一個多月。 這個丘陵地帶,背山臨海的美麗雄偉的省份,面對著金門台灣,屹立在國防的最前線上。居住在這一片最激昂、最警覺的土地上的一千三百萬人民,卻在沉著地,靜默地,流著血汗,低頭苦幹。他們劈山,他們填海,他們正在為解放台灣,鞏固國防,建設著史無前例的偉大艱鉅的工程。他們在深山密林之中修著鐵路,修著水庫,修著工廠,修著發電站……他們在湖邊山上,蓋著工人療養所,蓋著博物館,蓋著少年宮……不斷的警報的笛聲,和敵人的砲火,並沒有打亂他們的日程和計劃,他們和祖國各個角落的億萬人民,在同一脈搏之中,並肩齊步地進行著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 我在故鄉所見所聞的一切,都使我驚奇,使我驕傲,使我興奮,使我快樂,使我想大聲歌唱,使我想抓住每一個人,激動而又輕悄地對他說:“朋友,你們知道不?雖然報紙上很少宣傳,人們口中也不輕易述說,但是,我的故鄉,福建的那些聰明勇敢的人民,正在為解放台灣,和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做著許許多多你們所想像不到的偉大的工作!你們等著吧,總有一天,這些奇蹟,會顯現在大家的面前,引起億萬人的歡呼和頌讚!”

親愛的小朋友,我若不能抓住每一個人,至少我願意把現在可以對你們說的,和你們會感到興趣的事情,向你們報告一些。讓我先從我們的旅程說起吧。從北京到福州那是一九五五年的十一月中旬,北京已經是樹葉黃落,朔風颼颼的了。我們坐著火車從北到南,穿過六個省份,就是: 河北、山東、安徽、江蘇、浙江、江西,一路上越走越暖。到了江西省的上饒,我們換坐汽車,在黎明的微雨中,上了紫雞嶺,直到分水關;這個山頭,是江西和福建交界的地方,從這時起,我就踏上故鄉的土地了! 我的父母都是福建人,但是我的一生中,只到福建去了一次,那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走的是水路。那時我從山東的渤海,走進福建的閩江,覺得江水實在比海水安靜溫柔得多!我曾在一首短詩中,提到那時的情景:白霧濛濛;是江南天氣,雨兒來了——我只知道有蔚藍的海,卻原來還有碧綠的江。

這是我父母之鄉! 這次我走的是山路。我心裡滿懷著童年溫暖的回憶,在萬山叢沓之中,仔細地欣賞我的“父母之鄉”。多麼高秀的山嶺,多麼青蔥的樹林,多麼平坦的公路!人家都說這是全國最好最美麗的一條公路,它是細細的紅土鋪成的,光滑如拭,纖塵不生。這條路長達一千華里,在崇山峻嶺,深樹密林之中,蜿蜒起伏,像一條鮮紅的血管,把福建同祖國的心臟,緊緊地聯繫了起來。車輪沙沙地輕響,從我們眼前掠過一座一座的高峰。濃郁的森林,深綠的帳幕一般,把我們圍蓋起來。 山澗裡流下潺潺的泉水。山谷裡還有彎彎的一層一層很仄的梯田,我們的勤勞勇敢的人民,是不肯荒蕪祖國的一寸可耕的土地的。 路上不斷地看見養路的男女民工,有的用錘子敲著石塊,有的用大竹帚掃著細沙,還有些小孩子坐立在母親的身旁,笑嘻嘻地揀著石子,採著野花。對面還不斷地駛來一趟一趟的大卡車,車前橫掛著“安全行車××萬公里”的紅布標語。這條公路,這條鮮紅的血管,就是靠著我們可愛可敬的民工們和司機們,把它保持連貫起來的。他們堅持著使它無阻的暢流,日日夜夜,輸送著新鮮的血液,到國防的最前線上去!

在祖國北方住久了的人,尤其是從冬天蒼黃無際的平原,登上青翠插雲的高山,總有說不盡的新鮮愉快的感覺。我們翻過了勝長嶺、大夫嶺、籌嶺三座險峻的山,其中尤以籌嶺為最高,有一千二百四十六公尺。一路上山迴路轉,使我想起了古人的名句:“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因為山陡,所以在山路轉折的時候,彷彿眼前的山壁迎面壓來;因為山高,所以雲霧都在馬前車前擁來擁去。沒有在高山上旅行過的人,是很難體會出這兩句詩的妙處的。 這森林里大棵合抱的樹,除了松柏以外,我都說不上名字來。但是內中總該有楓樹吧,這時在南國也是冬天,所以在萬綠叢中,也不時露出一兩棵鮮豔的紅葉樹,掩映得分外鮮明。潤濕的山壁上,雜亂地開放著各色的野花,嫩黃深紫,點綴如畫!

過了古田,又翻過三座較低的山嶺,一路與江水同行。福建的農村,都是白牆黑瓦,溪流邊停著水車。村邊路邊,都是一叢叢的荔枝樹、龍眼樹、橄欖樹和橘子樹。這正是橘子黃熟的時候,樹上好像掛著一顆顆的金球,橙黃一片,十分耀眼。 走過白沙,江面寬闊,遠山淡綠,白濛濛的江上,漁帆點點,是旅途中最美麗的一段。 過此已將近福州城市,路上走著絡繹不絕的挑著菜擔的赤腳的農村婦女,她們扁擔上繫著彩色的絨衣,一路上彼此說笑,健步如飛。看見她們,我心頭又湧起親切的自豪的感覺!福建婦女,在農業生產上從前就是全國聞名的,特別是閩南、閩西和福州市郊等地區,許多婦女,一貫地參加農業主要勞動。解放後,封建的枷鎖被打開了,婦女的生產熱情更加高漲,現在,在農業合作社里,婦女的勞動,成為保證生產的決定力量。

進到福州市,正是微雨初晴,從前的灰色的城牆不見了,貫穿城內的河道也不見了,仄仄的石板路也不見了。眼前湧現的卻是寬闊的馬路,高大的樓房,整齊的商店。這一天正是星期日,路上潮水似地,湧著來來往往、攜兒帶女的歡笑的人群。公共汽車上,也是載著滿滿的人。 福州本是個有山有水有溫泉的城市,而且是四季綠葉不落,繁花不斷。外賓來到,都驚奇地誇讚福州是一座花園。少年造船廠我和福州小朋友的第一次接觸,就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我參加了福州航管局職工子弟小學的少年造船廠的開工典禮。 小朋友知道我素來對於水上的一切,都感到莫大的興趣,尤其是聽到小朋友們自己要成立一個造船廠的時候,我就急欲參觀一下。那天我從閩江南岸趕了回來,到了航管局子弟小學門前,已看見門口懸旗結彩,小朋友們穿著雪白的襯衣,繫著鮮紅的領巾,穿梭般進進出出。門口廣場上還有許多小同學,在拉著圈兒跳舞唱歌。在喜氣盈盈之中,我們走進會場坐下。會場後座,已擠滿了客人,壁上貼著許多標語:如“努力學習父兄的造船先進經驗”,“學好本領承繼父兄的偉大事業”,等等。

儀式開始了,鼓號響起,四十五個“小工人”整隊入場,坐在會場的前邊位上,個個精神煥發,小臉上閃著興奮的光輝。航管局長和他們的總工程師林世華同誌發言以後,有福州市少年之家的紅領巾向他們獻禮,本校的小同學向他們獻花。以下就是最緊張的階段:少年造船廠的小廠長,宣布造船廠的成立。笑容滿面的校長,走上前來,宣讀了學校向造船廠定貨的訂單。我聽著吃了一驚!計有:大輪船一艘,脫胎輪船一艘,小渡船三艘,拖駁船二十艘(第一批四艘,第二批十六艘),要求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交貨。這時小廠長又起來宣讀了工作規則,小工人們個個摩拳擦掌,相視而笑。 台後,工廠車間的大門徐徐推開,小工人們紛紛站起,一擁而入,我們也趕緊跟著進去。這裡是木工、竹工和紙工的車間,材料和工具都已齊齊整整地放在一旁。小工人們極其熟練地拿起斧子、錘子、刀子、剪子,在長桌旁和長椅上,緊張地操作起來。我匆匆地環視一周,就拉著他們的總輔導員和總工程師,到樓上機工車間隔壁的教室裡去談話。

隔壁車間的突突的汽機聲中,輔導員對我大聲地談到:這個小學裡同學的父兄,多半是閩江上的水上人民,解放以前,一直受著反動統治階級的歧視。他們不但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連上岸居住也不被許可,只能以打魚操舟為業。解放後,他們翻身了,在陸地上安了家,土改中分到田地,子女們也入了學校。他們自己有的種著園地,有的仍舊做著水上船上的工作。職工小學的同學們,對於自己父兄的業務,是十分熟悉而且熱愛的;在少先隊活動的時候,他們參觀了航管局的船舶修造廠;聽到了全省工業勞動模範,航管局設計員林世華叔叔的報告——講到他自己二十五年水上的駕駛經驗——之後,他們的熱情更加高漲了,先是在每星期一次的工藝創作時間內,組織了造船小組。這規模遠不能使他們滿足,終於在少先隊、學校和父兄們的熱烈幫助之下,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少年造船廠,在今天正式成立了!

這小工廠的組織:有正副廠長、木工、機工、竹工、紙工四個車間,另外還有材料股和事務股,總工程師就聘請了林世華同志擔任。這位文靜和藹,口銜煙斗,看去就像大學教授的設計員,自己就是水上人民。二十餘年來的辛苦經歷,和解放後感激奮發的心情,使得他更熱愛自己的事業,他要把自己的發明,自己的全副本領,傳授給生龍活虎般的水上人民的下一代! 談話未了,一小時已經過去,工廠放工了。我們又趕緊下樓看時,工廠門前的大桌子上,擺滿了這一小時的成績,四圍站滿了鼓掌的來賓。原來在開工的第一天,各車間已經超額完成任務,幾隻船身已經刳好,其他的紙坯、竹篷等也已陳列了出來。我立刻放了心,照這樣工作下去,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的第一批交貨,是不成問題的了!

三個星期以後,我還沒有離開福建,就听說這少年造船廠又擴充了。工人數目加到一百以上,還添了一個帆工車間,這車間裡完全是小女工。 我常常憶念著這一個工廠。前些日子我看到了蘇聯影片《茹爾賓一家》,我就極其親切地想起了這少年造船廠的小工人和他們的家長們。小工人!好好地學習,好好地工作吧,將來閩江上,東海上,太平洋上……乘風破浪,巍然來去的莊嚴美麗的船舶,將是你們熟練靈活的雙手修造出來的! 小朋友們體操、朗誦和木偶劇的表演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又參加了福州小朋友們的幾種活動。 早晨,我們參加了福建省轄市運動大會。開幕式行過之後,就是少年廣播體操及組字表演。燦爛的陽光下,四圍山色之中,廣場上彩旗飄飄,萬頭攢動,一千二百個少先隊員,從檢閱台對面走了出來。隊伍擺開了,在清晰而嘹亮的口號下,整齊而柔捷地動作著。一會兒整齊的隊伍散開了,形成幾個圓圈,忽然又紛紛錯雜地抱膝坐下,整齊地低下頭去,廣場便分明地出現了無數小棉花團連接起來似的“和平萬歲”四個大字,上面還有幾隻閃著紅眼睛的和平鴿。仔細看去,和平鴿的紅眼睛,原來是小朋友穿的紅絨衣,那幾個做鴿子眼睛的小朋友,不知在什麼時候,以閃電般迅疾的動作,把白襯衣脫下,紅絨衣露出。一片雪白,點上這幾個紅點,顯得格外鮮明。這體操和組字都獲得了雷動的掌聲。中學生們的勞衛操和組字,也得到觀眾的讚美。他們的組字,是比較複雜的,代表著全省、全國人民堅強的決心的“把紅旗插遍台灣”。

晚上我參加了福州市少年之家的詩歌朗誦晚會。 福州市的少年之家,在少年宮蓋起以前,暫時租用著民房。晚會是在樓下大廳開的。布幕上有紙剪的“我們愛詩”四個大字,廳堂裡掛滿五色紙帶,小板凳上坐著密密層層的小朋友,擠得風雨不透。輔導員致詞以後,朗誦的節目開始了,有幾個人合誦的,也有一個人單獨朗誦的。我靜靜地聽下去,越聽越覺得驚奇!我發現他們不但態度自如,表情豐富,而且北京話的發音,除了幾個難“咬”的字以外,都十分準確。 記得在四十幾年前,第一次回到福州的時候,說不慣鄉音的我,十分羨慕我故鄉的小朋友們,會說那麼好的福州話,如今聽慣了北京話的我,又佩服故鄉的小朋友們,會說那麼好的北京話了。 解放後,人民社會生活的改變,國內交通來往的頻繁,為著交際,為著社會的鬥爭和發展,學習一種規範化的語言,是絕對需要的。但是漢語方音差別很大,尤其是福州話和北京話之間,有著很大的距離。福州小朋友們學習北京語音的優良成績,我深深地知道,是和他們教師的循循善誘,以及他們自己的不斷努力,分不開的。 最後,小朋友們給我表演了木偶劇——黃鶴的故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有一對老農民夫婦,家裡藏著一幅很好的黃鶴的畫,這幅好畫讓一個縣官看見了,便強迫這老大爺交了出來,等到縣官把這畫搶回衙門裡,那隻黃鶴卻從畫上飛走了。 我極其興奮地坐在最前面,仔細觀看。小小的戲台,不過有三四尺長,兩三尺寬。台下垂著的布幕裡,鼓鼓囊囊地在蠕動,還聽得見有人輕輕地在說話。不一會兒,台上的幕拉開了,後面是很精巧的小小的佈景,幾個古裝的木偶人,老頭子,老太婆,縣官,衙役……翩翩翻翻地點頭揮手,出來進去,動作很靈活,台詞也很清楚,引起了滿場的歡笑。 福建泉州的木偶戲,本是全國聞名的,演員們提線的技術很高,線下的木偶人,神氣活現,不但是四肢,連口目鬚眉,也無處不動。木偶劇還有一種長處,舞台雖小,但是能表演出話劇所表現不出的一些場面。前幾天我曾看過泉州木偶實驗劇團表演的諷刺國民黨的短劇,場面真是偉大,有空戰,有海戰,還有解放一江山島!在《解放軍進行曲》聲中,噴氣式飛機,軍艦,登陸艇和水陸兩用坦克,一齊向一江山島進發;五顏六色的降落傘,像花瓣一般地往下灑;一時海波洶湧,炮聲隆隆,英勇的步兵和海軍陸戰隊,在空軍的掩護下,一舉登陸,鮮明的紅旗,在一江山島的最高峰上,嘩啦啦地飄起! 福州小朋友的木偶劇興趣小組,就常有機會向成人的木偶劇觀摩學習,小朋友們也非常珍愛這個機會。我認為木偶劇這一藝術形式,對培養和發展小朋友的語言能力、想像力和思考力,都是極有作用而且是極其適宜的。小朋友們所最喜愛的童話,編成劇本,在木偶劇的舞台上表演,比在話劇舞台上就容易得多。比如花草鳥獸都可以說話;大灰狼搖身一變,可以立刻變成外婆等等,小朋友們豐富活潑的想像力,都可以在劇本創作上,舞台設計上,表演上,自由地無窮盡地發揮了出來;我熱烈地希望那天晚上為我們表演的小朋友們,和一切對木偶劇有興趣的小朋友們,更加努力!少年農場福州鼓山區後嶼鄉第二中心小學,成立少年農場的消息,我在北京報紙上看到的時候,就引起了極大的興趣。十二月二日的下午,我正式訪問了這個小農場。 在美麗的鼓山腳下,後嶼鄉鄭依姆農業生產合作社辦公處的大門前,我和這小農場的小場長,少先隊的大隊長和他們的總輔導員,在石凳上圍坐談話。 他們告訴我:後嶼鄉小學的學生,絕大多數是農民子弟,因此,在一九五三年五月建隊以後,少先隊員們在隊的活動裡,對於種植活動,感到最大的興趣,活動得也最積極。但是小朋友們對於片段的種植,還覺得不滿足,他們迫切地要求取得整套的農業生產知識。輔導員們也認為根據不同季節,進行生產上農業知識的研究,對於“自然”教學,聯繫實際上,有很大的幫助。於是在參觀了福建農場以後,這個小朋友們自己的農場,便組織起來了。 小農場各部門的工作人員,應有盡有,如:場長,副場長,秘書,會計,出納,生產隊長,技術員……總而言之,這是個“具體而微”的組織完全的農場,比起大農場來,只是從工人到土地都小了好幾號! 生產範圍分:禾本,蔬菜,育苗,塊根和動物飼養五個區,每個區都有一位教員擔任指導員。農場的土地,共有三畝四分,其中有鄉里的機動田,也有學校內的空地,還有小朋友們自己開墾的垃圾地。小工人有二百二十人,是由報名參加的隊員中,選拔出來的。星期一,二,三下午是農場活動(課外活動),全體工人參加,內容是生產,觀察,或是參觀訪問。此外,一星期內每天都有值日員處理每天應作的工作……小場長和大隊長不住地掠開吹拂在額前的短髮,滿面紅光地用著很好的普通話,對我述說著他們活動的情況:什麼開工人大會啦,開生產隊碰頭會啦,多少同學堅決要求加入啦,滔滔地說個不完!我已經急不及待了,我說:“讓我們到農場去吧,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好不好?”他們立刻站起,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一同向農場走去。 多麼美麗的田野呵!四圍是青翠的高山,中間是整齊的綠油油的田地。溪水潺潺地流著,三兩個穿著紅絨衣的婦女,倚伏在水車上,一邊車水,一邊說笑。 穿過公路,我們先到少年農場的禾本區。走上高高仄仄的田坎,兩旁都是泥水。小場長赤著腳在前面跑得飛快。大隊長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斜著身子,慢慢地走,嘴裡說:“拉住了手,沒關係,走不慣這田坎的人,是有點緊張的。”我笑說:“你一步一步地把我帶到社會主義社會去吧!”他回過頭來笑了一笑。 這一畝五分地上,種著小麥。田裡有七八個帶著紅領巾的小工人,褲子捲到大腿上,七手八腳地在整理田坎,放進溪水,水聲和笑聲合成一片。場長指點著告訴我:“這地裡的小麥,是用'條播法'種的,假如種得成功,收成得好,大合作社里就也採用'條播',不用'點播'了。” 我們走進村里,路上參觀了由垃圾地墾成的蔬菜區,也有四五個小工人們挑著水桶,在澆水,施肥。最後,我們到了小學的校園裡面,參觀了育苗區。苗畦裡種著小葉桉,還有喜樹和苦楝,這兩種都是風景樹。小朋友們告訴我,這些樹苗,是準備將來造少年林的。此外還有香蕉樹和木瓜樹,明年就可以結果了;他們請我明年來吃新果,我笑著先道了謝。 我們進入一個小院,是動物飼養區,木柵里圈養幾隻鵝,在伸著長頸哦哦地叫。豬欄裡還空著,一隻英國種的越克夏小豬,不久就要搬來居住了。豬欄地下是很平的洋灰地,四周是洋灰的溝道,是準備把豬的小便引到缸裡,留作肥料用的。 小場長還捧出一隻盒子,裡面有幾條很大的,翠綠透明的印度種蓖麻蠶。據說這蠶只吃蓖麻葉,長的很快,一萬條蠶,可以出五斤絲。 農具儲藏室裡,放著幾副扁擔和木桶,他們很抱歉似的笑說,因為經費有限,那些較貴的農具,如鋤耙之類,暫時只好由每個工人向自己家裡借用。我問起經費來源,他們說先是隊部賣了自己種的蔬菜,得到了十幾塊錢。在秋收活動的時候,隊員們拾了一千五百多斤的穀穗,除了留下二百斤,作為動物飼料之外,其餘的穀穗又賣了九十多元。這些錢,他們用來買了樹苗,種子,動物和農具,剩下三四十元留作農場的基金。在少年農場的辦公室裡,見到了小會計,他打開了鎖著的抽屜,讓我看農場的帳本。收入支出,整整齊齊,一切規格,和大農場以及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新式帳本,完全一樣! 天晚了,我依依不捨地向農場人員告別。操場地上坐成一個個小圓圈的小朋友們,手裡拿著《中國少年報》,還在熱烈地討論自己的小五年計劃。我們不敢打擾他們,從旁邊輕輕地走過。校門口卻已經聚集著許許多多的小朋友,爭著和我們握手說“再見”。 回去的車上,我頻頻回顧,村舍,田地和紛紛揮手的小朋友們,越來越小,以至於看不見了。但是,在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興奮地回想的時候,這些形象卻越來越大!零星的村舍,變成整齊的樓房。一畦一畦的田地,已連成綠油油的一片。那些小工人也都變成身材高大,聲音洪亮,精明強幹的集體農莊的干部。這不是我的幻想,這是十年後當然的事實!少年園藝場十二月三日,我們訪問了鱔樟鄉。 鱔樟是一個美麗的山鄉。鼓嶺像一道長長的,高高的,蒼綠的圍牆,矗立在北面。溪瀑從山澗衝激下流,把這里人家分成前溪後溪兩個村子。 後溪這座小學,據輔導員說:是從解放前只有六十個生徒的私塾,發展成擁有三百多個學生的一所完小。一九五五年的六一節,他們建立了少先隊,有隊員一百二十人。暑假裡,隊員幫助烈軍屬做除害蟲的工作,做得很積極,他們打了一千九百多頭老鼠,捉了幾萬隻的螟蟲。秋收活動裡,他們拾了八百六十多斤的穀穗,賣得六十多元,正在準備成立一個少年園藝場,一切還沒有安排就緒,但是地裡的小麥和蔬菜已經種上了,要去看看是可以的……我們欣然地攜手走出村外,抬頭看見半山上的白馬王廟。 據說這白馬王是從前越王郢的第三個兒子——白馬三郎。他曾在這地方,射中了一條藏在山上深潭里的巨鱔。因此這鄉本來的名子叫鱔溪。鱔樟完小就設立在這座名勝古蹟的廟宇裡。 我們曲折地登上幾百層的石磴,在離校門不遠,山路兩旁的斜坡上,看到兩片青翠整齊的田地,插著許多標誌,那便是少年園藝場的工人們,種下的蕪菁、白菜和小麥。 校門口有兩棵很大的樟樹,據說也是很古的。校內十分整潔。正殿改成的禮堂,明亮寬敞。禮堂左側的屋子裡,牆上還有木雕的鱔魚頭,旁邊還有碑文,因為天晚了,沒有讀記下來。 暮色蒼茫之中,我們出了學校,到山上去看鱔潭。冬天水枯,山澗裡堆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石頭。想到夏天水大的時候,坐在這大石上看水乘涼,一定是很有趣的。 沿溪還有幾個很大的水磨車輪,在叢樹隙中,徐徐轉動,那是村里人家舂米的地方。我們過了板橋,上到有幾十層大石板的曠地,在削立的岩壁之下,看見了“下潭”,是很闊很深的一個水潭,四圍都是高岩密樹,風景十分幽美。 下山的時候,十二歲的隊員代表陳敏秀,忽然拉著我的手,抬頭笑問:“您從北京來,毛主席可健康?他老人家住的地方離我們這裡有多遠?”這時太陽已落到鼓嶺後面,天紅似火!我回頭指著這座霞光燦爛的高山,笑說:“毛主席就住在這大山後面幾千里遠的北京城裡。他老人家身體好得很,他時刻地在關心你們的成長。”她快樂地笑了,說:“我們知道毛主席是關心我們的,要不然,他怎會派您來看我們呢?” 回到北京以後,我時常惦念這個少年園藝場,也時常惦念著這些天真無邪的小園藝家們。前些日子,我收到他們的一封信,上面說: 麥……大家都希望它長得快,長得好,要把好的成績告訴您。現在白菜快要收成了,我們要供應給在登雲水庫做工的工人叔叔們吃。蕪菁也長得不錯。條播的小麥,長得很快,已有一尺多高。有機會就把它們拍兩張小照寄給您,使得您看到我們勞動的成果,而感到高興……我沒有得到他們奇來的照片,因為我還沒有回复他們的信。但是前天我在報紙上,看到“福建省大麥小麥等作物普遍豐收”的可靠的消息,我就聯想到我的小朋友們的小農場和小園藝場上,收穫工作也一定已經圓滿結束,他們又該忙看別的種植活動了。我的心頭湧起了暖烘烘的情感!這些跳躍奔走熱愛勞動的孩子們,他們是永遠不懂得休息的。福建軍區授銜典禮一九五五年十二月十五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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