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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印度之行

冰心全集第四卷 冰心 14575 2018-03-20
印度民族是偉大的民族,印度人民是很好的人民。中國、印度這兩個民族和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幾千年來是很好的。 ……我們希望中國和印度兩個民族繼續團結起來,為和平而努力。 ——毛澤東去年十一月底,我參加了赴印訪問團,來回七十五天,回來之後,朋友們頭一次見面,都過來殷勤握手說:“回來啦,辛苦了。”我總是笑著說:“不辛苦……”底下真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美麗豐富的記憶,強烈火熾的情感,充滿了我的心胸……,這次訪問,豈止“不辛苦”而已,它給我的是一生難忘的歡樂興奮的經驗與回憶。 總起來說,印度之行,第一件事,使我真切感到的是做一個毛澤東時代的中國人的幸福與驕傲!解放以後的中國,在共產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下的飛躍的進步,人民生活和國際聲譽的不斷上升,使得每一個出國的中國人,在國際友人的眼中,都是這個富足強大的、扞衛和平的國家的象徵。尤其是印度人民,他們本是中國人民幾千年來很好的朋友,我們偉大的成就,給他們以莫大的鼓舞。他們要和我們永遠繼續友好,他們要和我們一同保衛和平。因此他們萬眾一心,以無比的熱情,一處又一處的在全國的每一角落,旗幟飄揚,香花繚繞的,來接待歡迎我們這些從中國來的友好的使者。這些熱烈激烈的情景,除了使我們覺得幸福與光榮之外,還給予我們以無限的感激與鼓勵。

第二件事是,印度之行,使我初步地接觸了印度的一切。 雖然因為旅行日期的短促,訪問參觀節目的緊湊,一切偉大的建築、雕刻,精妙的繪畫、舞蹈、音樂,以及美麗的山海樹林,花木禽鳥,都是浮光掠影地從我們眼前腦中飛過,回憶起來,是一片光彩陸離,不能詳細地描寫述說了。但僅僅這些迷離卻又深刻的印象,已經使我對於這個偉大民族的悠久的優美的文化藝術,有了很深的景仰。對於創造這偉大民族的文化藝術,而且在西方帝國主義的直接殘酷壓榨之下,二百年來艱苦奮鬥,把這優美的文化藝術傳統保存和繼續下來的印度勞動人民,有了深厚的感情。因著這美麗肥沃的國土,以及在這國土上面生活著、勞動著、奮鬥著的三億六千萬熱愛和平的很好的印度人民,使我對於這國家的將來有了很大的希望!

我們這個以中印友好協會會長丁西林為首的六個人組成的訪問團,是代表中國中印友好協會,應了印度印中友好協會全國會議的邀請,去參加他們的成立大會的。 (自從一九五一年起,印度各地的印中友好協會,已從二十八處增加到一百零八處。)我們在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離開北京,十二月八日到達印度的首都新德里。在參加了印中友好協會成立大會之後,我們按照著印中友好協會全國會議替我們排好的日程,訪問了印度十九個重要的、有印中友協分會的城市。 我們的旅程北自新德里,南至馬德拉斯,東自加爾各答,西至孟買,行程共計八千八百多公里。在這些地方,我們受了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教育,文藝,宗教,工商,農民,婦女等各團體的招待。我們參觀了工廠,學校,農村,公園,博物館,城堡,寺廟……。周遊了五個星期之後,在一九五四年一月十二日,從印度東岸的加爾各答登輪,返回祖國。這五個星期的經歷,用日記式的體裁來寫,是不可能的了!因著日程和節目的匆迫緊接,我們不但不能詳寫日記,整理材料,有時連靜坐回憶的工夫都沒有!我們只覺得每到一處,飛機剛落,火車剛停,就看見機場車站,人山人海,旗幟飄飄。

人的巨流包圍了上來,握手,擁抱,套花環,獻花束,在響徹雲霄的“中印友好萬歲”、“和平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毛澤東萬歲”的口號之中,我們被簇擁上披花插旗的汽車,開到各種各樣的公共場所,我們被推擁上台,被介紹,受歡呼,我們套上無數美麗芬香的花環,我們接受許多大大小小的禮品。我們頭上衣服上被灑滿了香水,女團員的額上被點著鮮紅的吉祥痣。 我們參加的群眾大會,一共有十九個。在張燈結彩的廣場上,播音器裡奏著中國的音樂,喊著友好的口號。我們由招待人員導引著,擠過密密層層的向我們歡呼伸手的人群,坐到台上,下望是幾千個、幾萬個熱情微笑的臉。當我們的丁西林團長、夏衍副團長,講到中印兩國兩千年來真純寶貴的友誼,和近年來不斷增加的文化和經濟的交流,以及中印兩國九億的勞動人民永遠並肩攜手,保衛亞洲和世界的持久和平的時候,總是受到長久不息的鼓掌和歡呼。當袁水拍同志朗誦他所寫的關於印度的詩,黃金祺同志用印地語歌唱《中印友好歌》的時候,群眾的熱情達到了最高潮,會場上的天空,都被歡呼和拍掌的聲音震動了!

我們算了一算,我們在這些集會上,接觸的群眾,有二十多萬人。接受的花環,有三千多串(這是很保守的估計,花束和金屬的花環,還不在內),稱起來有四百多公斤重,連接起來,有四公里長……但是無法計算的,還是印度人民對於中國人民的熱愛,那真是山樣高海樣深呵! 我們忙得只能利用夜間旅行,在久久的道別、揮手之後,把熱情的群眾遺留在回望不見的站台上。火車如飛地穿過城市和田野。我們摘下頸上的花環,收起一件一件的禮物,剛要安排睡覺,火車又過一站,又聽見車站上春雷般的歡呼,接著就是嘈雜的聲音,暴雨般地來叩我們的窗戶。開門一看,燈光之下,又是無數仰望的熱情的臉,無數芬芳的花環……我們有時跳下車去,有時就站在車門邊,向他們招手歡呼。但是他們是在“寒風裡等了幾個鐘頭的”,是“從幾十里外連夜趕來的”,他們要求我們講話,“哪怕只說一兩個字”,他們只要握一握我們的手,只要看一看我們的臉。母親們把嬰兒從人們頭上傳遞了過來,只要我們親一親,抱一抱。他們送上“一點點的小禮物”,給“從毛澤東的國家來的友好和平使者,作個紀念”。於是一根甘蔗,一顆香石榴,一隻小銅罐,一個木雕的鸚鵡……紛紛地遞到我們手裡。時間短的很,車慢慢地又開動了,群眾扶著車身,跟著火車跑出多遠。我們倚門揮手,直看到他們和遠遠車站上的光影一齊模糊起來,然後我們又關門上窗,準備睡覺。剛要朦朧入睡,車身一震,忽然驚覺,窗外又是春雷般的歡呼……這樣一站接著一站,特別是在南印度安得拉省中旅行的時候,我們都是和衣而臥,一夜難得睡上整個鐘頭的覺,但是我們的精神永遠是煥發興奮的。世界上還有比“被愛的人們”更幸福的麼?

這五星期之中,每一分鐘的記憶,都充滿著聲音和光彩。 詳細描寫,雖不可能,擇尤記錄,還是必要,一部二十四史總得從一處說起,我們就從新德里說起吧。 十二月七日夜十時,在大半日的飛航之後,我們坐在加爾各答的一個旅館裡,座旁堆滿了歡迎的群眾送給我們的花環和花束。困倦迷糊之中,我們感到如夢遊花國,哪知道這僅僅是“花”的開始! 十二月八日黃昏,在新德里的上空,我們下望就看見機場上旗幟如林,萬頭攢動。我們一下了飛機,走入候機室庭院欄杆之內,立刻被捲入沸騰的友情的熱海,耳邊是波浪般起伏不斷的歡呼,無數雙熱情的手,把大大小小芬香五色的花環向著我們套來,直套到我們的眼睛都被遮住了,只得摘下幾個來,由旁邊招待的人替我們拿著,但是新的花環又層層地套上了!此外還有一束一束的花朵向我們手中遞來,一把一把的花瓣向著我們撒來。我們頭上是花瓣,頸上是花環,手裡拿著的是花,臂上抱著的也是花,我們簡直被壓在友情的花山底下了!

十二月十一日晚六時,印中友好協會全國會議舉行了開幕式,禮堂台上相間地插著十幾面中印的國旗,台前長台上堆滿了我們帶去的中印友協送給印中友協總會和分會及其他文藝團體的禮品。台下滿滿地坐著印中友協分會的代表和來賓。禮堂兩側牆邊走道處也站滿了密密的人群,情況空前的熱烈!丁西林團長的致辭,頻頻被如雷的掌聲所打斷,特別是他提到中印友情像“清新,純潔,甘美的活水”的時候,更引起不絕的歡呼。 全國大會是十三日開幕的。晚五時在遮瑪寺後面的烏都公園舉行了群眾大會。印中友協會長森德拉爾先生主席,用印地語發言,他痛陳印巴之不可分裂,中印之必須團結,印度人民和中國人民的友好攜手,保衛和平,是印度的存亡關鍵。說到慷慨激昂處,聲淚俱下。台下萬餘群眾在頻頻拭淚之後,爆發了暴風雨般的掌聲。大會在中印友人合唱的中印友好歌和兩國國歌聲中,圓滿結束。在新月清光下,我們從人海的推擁裡走出會場,回頭望見遮瑪寺在暮色中,莊嚴矗立,三個高高的圓頂和兩座塔樓,在背後晚霞的襯託之下,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遮瑪寺,也就是“大寺”,是世界上很有名的回教寺院,是紅砂石和大理石蓋成的。當中的大圓頂高二百零一英尺。兩旁的兩座塔樓,是紅砂石與大理石層層相間的,高一百三十英尺。大門三處,東面的最大,有三十五層寬大的石階。禮拜之日,教徒如雲,平時也不斷地有信徒到來祈禱。這寺是一六四四年,沙傑罕皇帝時代所建,用款一億盧比,工匠五千,歷時五年。 談到沙傑罕(一五九二——一六六六年),他是十七世紀印度莫臥兒王朝“大興玉石” 的皇帝。在他統治的年間,從節浦爾取了紅砂石,從費德浦、辛格理取了大理石,從全印度各地和波斯以及喜馬拉雅地區,聚斂了各種寶石,來興建了華麗輝煌的寺院、宮殿和靈廟。 德里的紅堡也是他在一六三八至一六四八年間所建造的。這座印度的“紫禁城”,是紅砂石築的城牆,牆角有望樓,繞城有護城濠,西牆上有高大的三層的城樓。城內有大殿,便殿,教堂,浴室,涼亭……都是紅砂石的台基,大理石的牆壁欄柱,玲瓏剔透,巧奪天工。其中最富麗堂皇的是那座完全用大理石蓋成的便殿,這是沙傑罕所營建的最精美的殿宇。這殿長九十英尺,寬六十七英尺。有十二英尺寬的大理石水溝從當中穿過,夏日引水進殿,可以納涼。殿的四壁有不斷的大理石穹門支著仰頂,這仰頂上雕滿了精金浮飾的繁花密葉,璀璨奪目。中堂周圍矗立著三十二根大理石柱。穹門和石柱上,都精緻絕倫地鑲著用各色寶石嵌成的花卉圖案。上下柱帶上都嵌著波斯文句說:

“假如地上有天堂的話,這里便是,這里便是,這里便是。” 宮廷園院內,路旁都有石溝,流泉從高處穿庭入院,層層下瀉,引入池塘。最妙的是流瀑後面的石壁上,往往鑿有凹座,可以安放燈盞。想像夕殿照明,點點星光,都隱隔在片片光簾之後,光景該是何等的明媚! 人們談到印度建築,談到沙傑罕,最先提到的還是他給他的皇后曼太志·瑪哈爾(一五九二——一六二九年)在德里以南的阿格拉城所蓋的那座大理石陵廟。這座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的建築物,是建造在讚木納河的右岸上,一六三一年奠基,一六四八年落成,工匠兩萬人,用款六千萬盧比。 走進這陵廟的紅砂石和大理石築成的門樓,迎面便看見一座瓊宮玉宇般的金頂的大理石建築,倒影在陵園中間的大方池裡面,真是亭亭玉立,使人目奪心搖!這座大理石的陵台,一百八十六英尺見方,自台基到圓頂尖共高二百四十三英尺多。在正面大圓門的凹頂和門洞裡,都有黑石嵌出的可蘭經文。陵台四角有四座三層的大理石的圓形塔樓,高一百六十四英尺,像四個修偉的白盔白甲的衛士,相向肅穆地站立著。進門下了幾層石階,便進入陵堂,一個八面形的玲瓏空雕的大理石屏欄,圍著兩座靈臺,中間停著的是曼太志·瑪哈爾,偏左的便是沙傑罕。台座上也是滿嵌各種寶石的花卉圖案,最工細的是由六十四塊小寶石合組而成。靈臺是石匣形樣,上面嵌刻著可蘭經句,和九十九位天神的名字。

導遊的印度朋友,勸我們在當夜月光之下,再來一遊,但是因著日程匆促,我們無法停留了。否則在清光浮泛之中,一定更使人有“夢游月宮”的感覺。就是白天匆匆的觀覽,已經使我們對於印度勞動人民智慧血汗的作品,有了無限的讚嘆與景仰了。 從便道的大樹濃蔭之中,我們折向大門,導遊的朋友們堅邀我們到陵內花園看看,情不可卻地我們又轉入大門右側的花園。一進門來,猛然驚喜,原來院裡、盆中、架上,在晴朗的陽光下,盛開著幾百朵各種各色的玫瑰花!有大紅的、紫紅的、淺紅的、茶紅的,還有純白的、淡綠的……大者如盤,小者如杯,爭妍鬥艷,清香四溢。印度冬日氣候,晴暖宜人,到處濃葉繁花,總使我們讚賞,而這園裡的玫瑰花群,更是花譜上的登峰造極!在我們匆匆道別的時候,花園管理員又在我們襟上插上幾朵各色的玫瑰花,香氣相隨,終日不散。

十二月八日夜,我們初到德里,就在我們駐印大使館的晚會上,看到了一次印度舞蹈。 我在北京曾看見過印度藝術代表團的歌舞演出,但那時對於印度的舞蹈,完全是陌生的,只覺得舞姿靈活,鈴聲悅耳,還沒有領略到印度舞蹈之傳神入勝。這次我坐在台前,與舞蹈演員相距不過三五尺,得以細細地欣賞。這個舞蹈團體是從南印度來的,團員數十人,大都是妙齡少女,其中最特出的有特拉凡科爾·可欽邦的三個姊妹。那夜的表演節目,古典舞居多。舞蹈演員頭上滿戴著珠翠和鮮花,淡掃蛾眉,眉間點著猩紅的吉祥痣,頸上掛著花環和瓔珞,臂上戴著釧鐲,身上穿著短袖短襟的小褂,底下是寬大的褲子,腰前系一條打褶的圍裙,光著腳,腳踝上繫著寬串的鈴鐺。走出台來,長眉一揚,妙目一掃,徐徐舉手,緩緩轉身,輕輕頓足,隨著琴鼓的樂音和伴唱者的歌聲,眉、目、指尖、腰肢、腿、足,一齊轉動,起落疾徐,輕盈曼妙,真使人目眩神移。 談到印度的古典舞,一定要提到印度教的神話。印度教是印度最古的多神教,主要的有三個大神。婆羅門,是創造者;毗士奴,是保存者;濕婆,是破壞者。其中尤其是濕婆最受崇拜。傳說濕婆有五種品性:一、破壞者;二、大自然的生殖力;三、修士;四、大師;五、舞蹈之神。從印度教的信仰來講,破壞並不招致死滅,它只是一個更變,死和生不斷的巡迴,秋天裡隱含著春光的消息。因此祭祀濕婆神的舞蹈,是表現著宇宙間不斷地改變的創造力量,輕快矯健,充滿著活力和歡愉。在印度的廟宇中,最常見的,是種種舞蹈著的人神之像,極其靈活生動,可見印度人民對於他們民族獨特的優美的舞蹈傳統,有著極深的愛好。他們認為舞蹈是印度文化傳統中,最能代表人民的堅強的生活力和豐富的想像力的一部分。舞蹈是腳步上的音樂,沒有聲音的語言,它用富於表情的動作來傳達人們心中深摯的情感。印度人民又生得好看,眼大眉長,身材矯健。印度的氣候,也適合於戶外的半裸露的跳舞。因此舞蹈的藝術,在民間極其普遍。據說在印度有一百八十種形式的舞蹈。大概說來,南印度尚輕柔,北印度尚快速。近代的舞蹈家更超出古典範圍,用舞蹈來表現民間疾苦與人民的幻想。 我們此後還看到許多舞蹈,在加爾各答的群眾大會上,看到了驛卒舞,在巴特那大學看到了農夫舞,在喀塔克全國音樂協會上看到了兵士舞,在孟買群眾大會上看到了遊獵舞……都是表演著勞動人民辛勤流汗的工作,與對自然及異族統治者的艱苦鬥爭,剛健G悍,與我們在瓜洛爾女子中學,和維加雅華達婦女大會上看的古典神話舞蹈,又不相同。印度的兒童,也是優秀的舞蹈者,在上述的南印度舞蹈團中,就有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單獨表演神話舞,竟達半小時之久。我們在舊德里的兒童福利會上,在孟買的新兒童教育會上,和其他許多場合,都看到兒童表演舞蹈,嬌小靈活,尤為可愛。 十二月十七日,在瓜洛爾城,我們憑弔了印度愛國女英雄拉克西彌·巴依之墓。 一八五七年,是印度人民在英帝國主義的殘酷統治壓榨下,整整地過了一百年的時期。 天天在血泊中反抗著的印度人民,終於發出了革命的呼聲!在反英最前哨的印度“士兵”軍營中,傳遞著起義的信號——蓮花。在那年的五月十一日,駐紮在米洛特的三個兵營,首先起義,攻占了德里,這如火如荼的烈焰,立刻蔓延到印度北部和中部,工人農民到處響應。 在讚木納河南的詹西也成了起義的重要中心,年輕美麗的詹西王妃拉克西彌·巴依,做了擁護民族解放運動的領袖人物。 英國統治階級,在這暴風驟雨般的印度民族解放運動的進逼之下,惶恐萬狀,他們依靠著政治上的挑撥離間,利用了印度封建統治階級的勢力,在兩年中,逐個消滅了各地的革命武裝力量。詹西城也被英軍圍困了,拉克西彌·巴依,擐甲執冑,率領著詹西的婦女,在猛烈的砲火下,奮不顧身地運輸子彈,修補城牆……一八五八年四月二日,詹西城終於被攻陷了,城內發生了最悲壯激烈的巷戰!人們用自己最後的一滴血,來保衛自己的每一寸土地。 王宮的衛士們,縱火焚毀了宮殿,把自己和闖入的英兵,一齊埋葬在熾熱的土灰裡。拉克西彌·巴依和她的戰友們還在一座石堡的小塔上,繼續進行抵抗,在傷亡殆盡的時候,她們才縋城下降,衝出追擊的重圍。到了瓜洛爾,拉克西彌·巴依負傷過重,不能前進了,她要求她的女戰友用稻草把她燒死。這位女戰士在把稻草點著之後,自己就慷慨地投身於火焰之中。 印度人民把他們的最優秀最勇敢的女兒,葬在她從容就義的地方。這是一所很幽靜的小小的墳園,大樹的濃蔭,籠蓋著一座石墓,旁邊有一座英國人替她立的石碑,上面刻著說: “拉克西彌·巴依,原是一個平民的女兒,嫁給了王子。 她多行善事,甚得民心。在一八五七年的叛亂中,極為驍勇善戰……我們敵軍中最勇敢的男兒,乃是一個女子。 ”印度人民的女英雄的事蹟,甚至連敵人也驚震了。 我們在她的墳台上,敬肅地獻上花環。一八五七年的印度民族解放運動,是以失敗結束了,但這些愛國英雄的革命精神,是永遠不死的!我聽說印度的詩人和劇作家,曾以拉克西彌·巴依的可泣可歌的英勇抗英事蹟,寫過詩歌,編過劇本,可惜我們在印度旅行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個劇本的上演。 瓜洛爾又是一個有音樂歷史的城市。這一天晚上我們參加一個音樂會,直到半夜。我對於音樂的欣賞,程度很淺,對於印度的音樂,更是“不得其門而入”,只看見彈者手揮目送,聽者點頭拍掌,舉座若狂。過了夜裡十一點鐘,我們因為旅倦,想要早退,招待我們的印度朋友堅留我們,說底下的幾個節目,是特別為中夜時間演奏的,要我們多聽一會。原來印度音樂,有七個音符,都是形容著鳥獸的鳴音,如:薩(孔雀),利(牡牛),嘎(山羊),瑪(蒼鷺),帕(杜鵑),搭(馬),呢(象)——這七個音符,在很早的時候,便傳入波斯和阿拉伯,到了十一世紀,又傳到歐洲,變成西樂從A到音的音符,每個音符都代表著特殊的情調,如歡樂、悲傷、激昂、沉鬱等,有宜於清晨演奏的,有宜於中午演奏的,也有宜於黃昏或深夜演奏的。可見印度音樂傳統,由來已久,它有著為廣大人民所喜愛的獨特的優美的歷史。印度的樂器,也很精細複雜,弦樂器有二十六種,風樂器有十八種,打擊樂器如鼓,就有二百五十種以上,其中最重要的兩個鼓組成的樂器“塔勃拉”,是印度樂器中的總指揮。在詩歌之中,有時也用它來調律合節。這夜我們所聽到的有“塔勃拉”和“當普拉”——印度的四弦琴,和其他各種樂器的合奏和彈唱,閉目聽去,漸漸覺得颯颯移人,這算是我們所上的印度音樂很精彩的第一課。此後在我們周遊訪問之中,還聽過許多次的印度音樂,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在中部的那格浦爾省的印度音樂學院,和加爾各答城的最後一次的群眾大會上的音樂演奏,那時我們算是懂得一點皮毛,不自主地也和聽眾一同點頭拍手了。 當晚會散,已是明月中天。我們因為破曉還要趕路,便在汽車內閉目休息。走到半路,汽車忽然停了,司機匆匆地走下車去,進入黑暗的樹影之中,半天不見。我們正在著急,遠遠地看見他從黑暗中扶著兩個白色的人形,慢慢地向著我們走來。朦朧的月色之下,近前一看,原來是兩位披著白布的老人,老大爺折了一隻腿,架著雙拐,老大娘也是佝僂龍鍾,又有白布蒙頭,更看不出面目。司機抱歉地向我們介紹說,這兩位老人是他的父母,因為老邁殘廢,走不到群眾大會上去看我們,所以在林中破屋裡等著我們經過,向我們致敬。說著,這兩位老者便顫巍巍地遞上兩串花環,老大娘伸出枯乾的雙臂,一下就把我摟在懷裡。這時我們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激動!因為言語不通,我們沒有說過半句話,但這緊緊的一抱,已經充分地表達了她的辛勞,她的痛苦,她的熱愛,她的希望……萬籟無聲之中,月光中只有我們沉靜的緊握的五六個人,但是在我們周圍,似乎洶湧著怒濤般的中印兩國九億人民保衛和平的呼聲! 在波保爾城,我又有一次類似的經驗,這種熱烈擁抱的場面,以後是越來越多,這一次的所以使我不忘,因為有一段小小的趣劇在內。 十二月十八日,我們到了波保爾,這是一個三山一湖回合而成的明媚的城市,有些地方很像我們中國的杭州。在赴了幾處的招待會和參觀遊覽之後,晚上又參加了歡迎的群眾大會。我們遵照印度的風俗,脫鞋上台,席地而坐。快到散會的時候,有一位老大娘,擠到台前,招手叫我下去。我到台邊找鞋時,因為人多腳亂,大家的鞋都被踢到台底下去了。 於是台邊群眾紛紛地爬入台下,替我找鞋。十幾分鐘之後,好容易找到了,我跳下台去,這位老大娘把我拉到台右婦女的坐處,密密層層的婦女,立刻把我圍住,為首的兩位老大娘,淚痕滿面的把我擁抱起來。我那時在萬分感動之餘,還加上慚愧!但是我知道被擁抱的不是我一人,而是新中國的婦女群眾……印度婦女對於新中國婦女的羨慕和熱愛,真是無法形容的。 十二月十九日的下午,在烏查因城的群眾大會上,正在許多個人和團體紛紛地向我們贈禮的時候,一位枯瘦襤褸的老大娘走了上來,台下群眾都肅然地註視著她。旁邊的印度朋友附耳告訴我說,她是當地的工人之母,幾十年來,她在工人中間工作,愛護他們像自己的兒子一樣,她用報紙包著兩塊粗面的烙餅,遞給我們,作為贈禮,我趕快接過,和她擁抱道謝。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我們從巴特那城,沿著恒河,到那爛陀去。 那天的節目上,本來只有蘇烏和比哈爾沙裡夫兩個村莊的歡迎會,但是沿途都有別的農村的人民,把我們攔住了。他們在大路上橫掛著布的或紙的花花綠綠的歡迎標語,路邊擺上一張大木桌子,就當講台,他們不容辭謝地把我們推擁上去,給我們帶上花環,灑上香水,對我們念一段歡迎詞。有的地方把我們擁進路旁的村舍,多半是村里最漂亮的建築,也許是村公所,也許是小學校,只容得下百十來人,窗外門內鬧哄哄地擠著成千成百的男女老幼,伸著頭,仰著笑臉,要我們說兩句話,喝一口咖啡。他們又送給我們許多樸質而美麗的小禮物,如紅木漆的小手鐲,一本小書,一朵向日葵……我們就這樣地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容易走到了我們預定訪問的那兩個村莊,三五里外就有許多農民,臂上掛著要送給我們的花環,在等候了。車門一開,這些穿著節日服裝的男男女女,一擁而上,拉著我們,在塵土飛揚的土道上,走向村里。他們一面揮著紙旗,喊著口號,毛澤東,周恩來……這些名字,對於喜馬拉雅山西邊千千萬萬辛苦的農民,並不是陌生的!我們的行列,愈走愈長,在村舍門口站著的婦女老人,都捲進了這熱烈的隊伍。 最後我們被帶進一所房子,門口和台階上都用粉筆劃著宗教的吉祥的圖案,這是最隆重的歡迎表示。在蔭涼的屋裡,我們飲著奶茶,吃著擺滿我們面前的甜點心和鮮果,望著前前後後圍住我們站著坐著的、被陽光曬得紅黑的臉,我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表達出我們心裡的感動! 下午我們參觀了那爛陀寺院的廢墟。 那爛陀是梵語“施捨無邊”的意思,這是一所佛教大學,在公元五世紀至十二世紀之末,從佛教最興盛的時代起,逐漸擴充增建起來的。我們唐朝的玄奘法師,當他在印度的時候(六二九——六四五年)曾在這裡攻研過五年。據他的記錄,這所寺院,可容生徒一萬人,有道行甚深的大師在這裡說法。玄奘自己的印度老師戒賢,那時便是這寺的住持。當時的戒日王和王公富商,都曾對這寺院作過很大的施捨,寺裡的僧徒們還受著附近二百個村莊的供養,以後由於佛教的衰落,這座寺院也就慢慢地荒涼頹塌,以至於被流沙淹沒了。 這廢墟是五十年前才被發掘出來的,還不是那爛陀寺院的全部建築。 我們從東邊進去,上上下下走了好幾次幾十層紅磚的台階。僧院在廢墟的東面,一間一間的洞室,面向著廣院。室內有石床,石壁凹進處可放經書,院裡有井。佛殿和塔都在西邊,殿基上還可看出歷代累建的痕跡。西南有一座大塔,旁邊圍繞著幾座小塔,上面都有石刻的佛像。這所寺院是磚石的建築,比十七世紀的大理石建築,有些不同,比我們後來參觀的石窟建築,材料上又前進一步了。 斜陽下我們在廢墟上巡禮,幻想哪一間洞室曾是唐僧住處;佛堂的哪一個角落,曾是他和住持戒賢討論佛法的地方;哪裡曾是他登台說法,因著他的“辯才無礙”,而得到印度朝野尊敬的地方。玄奘法師是交流中印文化,推進中印友誼的很重要的人物。十六世紀以後,有了一千多年的寶貴歷史的中印人民的友誼,也被帝國主義的流沙所淹沒隔斷。如今這道“清新、純潔、甘美”的友誼的活水,又在兩國人民之間,洶湧奔流。而且我們中間的相互了解與同情,比玄奘和他的印度師友們更深一步,我們共同努力的目標也比他們更高一等,因為我們不但是為著兩國的佛教信徒,而是為著全亞洲和全世界的持久和平而攜手奮鬥了。 十二月二十六至二十七日,我們在安得拉省。越往南走,天氣越暖,樹木越青,婦女衣著的顏色也越濃艷,印度人民歡迎我們的情緒也越熾熱。這幾十小時之中,我們經過數不清的大站小站,每個站上都是紅旗的海,鮮花的海,閃耀著汗光和熱情的人面的海!二十六日前夜是我們“和衣而臥”的一夜,在許多景像中,有一幅熱烈的圖畫,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也同經過別的小站一樣,火車停了,外面有人叩門,開了車門往下看時,十幾支熊熊的火把,簇擁著一面紅旗,閃閃的火光,照耀著幾十個興奮素樸的臉。舉著紅旗的是一個瘦小的女人,她帶領著這一群衣服襤褸的農民,喊著歡迎的和“毛澤東同志萬歲”的口號,眼睛裡閃著歡喜,激動,驕傲的淚光。我們擁抱著,我聞得到她破舊的衣巾上的太陽和塵土的香氣,她就是印度人民和土地上的一切,我把印度“母親”,緊緊地抱在我的懷裡了! 拉甲孟特萊的市民大會,是在站台上開的,這座安得拉省最古的,也曾受過最嚴重的水災的城市,對中國人民是有特別的感情的。在他們歡迎詞中說:“為著你們緊迫的日程,我們不能陪同你們巡遊我們這座遭受水災,而正在慢慢恢復的城市,我們只能在車站上歡迎你們。我們衷心地感謝偉大的中國人民給我們的大量的捐助……”。在短短的十幾分鐘中,我們在花環,禮物,致辭,道別的波浪中湧過……維查耶華達車站的歡迎,是最使人喘不過氣來的!我們幾乎是腳不沾地的,頂著花環的山,在人海的狂潮裡,被推擁著下了月台,上了天橋,出了車站。街道上是五光十色的,橫幅的歡迎標語:英文的,泰魯固文,印地文的“偉大的毛澤東萬歲”,“中印友好萬歲”,“和平萬歲”掛滿了全城。在這座城裡的節目,都是空前地熱烈,人數也是空前地眾多,但是最突出的,還是我們訪問凡努刻爾村的一段,因為在那裡,我們接觸了印度的“不可接觸”的“賤民”。 在印度歷史上,除了僧侶;武士;工,商,農;奴隸;這四個階級之外,還有一種“不可接觸”的“賤民”,這種“賤民”只能做些打掃街道,收拾廁所等等工作,其他階級的人,是不屑和“賤民”接觸的,連“賤民”的影子,投射在他們身上時,他們都引為不祥,握手擁抱,更是萬不可能。我們的印度朋友告訴我們,這個階級的人數,佔全印度人數的百分之二十五,在安得拉省,佔本省人數百分之三十五。居住在凡努刻爾村的“賤民”,多半是務農的。 在溫煦的陽光下,那天的凡努刻爾村充滿了節日的氣氛,家家門口畫著吉祥圖案,台階上站滿了披紅著綠笑嘻嘻的觀看的婦女和兒童。我們一路接受著花環,一路又把花環投給她們,她們就笑著爭著來接。到了村里,匆匆到農園果圃參觀了一下,便去赴群眾大會。那裡一大片草地上,早已坐滿了人,在廣場的四周,椰子樹下,榕樹下,山坡上,水池邊,也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我們注意到有一群婦女,遠遠地站在群眾的背後,不好意思向前。我們聽說她們是“不可接觸”的“賤民”的時候,我們便擠到她們前面去,和她們緊緊地握手,熱烈地擁抱。她們喜出望外地,遲疑地輕輕地接住我們的手,老大娘們流著淚把頭靠在我們的肩上,那種歡喜感激的神情,真是不可以言語形容的!我們又請求去參觀她們的住處,她們更加高興地帶我們進入路邊樹下土牆草頂的小屋,裡面很陰暗卻很乾淨,土台陶罐,位置井井。可惜我們不通語言,也沒有時間多坐,匆匆地道了謝,就又出來。在正午的烈日下,和她們一同看了台上和場上的表演,又聽了音樂,我們心裡情感的沸騰,和天上的驕陽,成了個正比例。 十二月三十日和三十一日兩天,我們參觀了阿旃陀和埃婁拉兩處石窟。 阿旃陀石窟在西印度的海德拉巴省,阿蘭格巴城北五十五里,阿旃陀村北邊的一座山里。這座簸箕式的山崖,高二百五十英尺,山間有一道清泉,曲折下瀉,流入平原。三面山崖上共鑿有石窟二十九處,其中五處是佛殿,二十四處是神室,是公元前一世紀至公元七世紀中間連續進行的巨工。這幾百年是印度佛教全盛時代,這山巒回抱流水淙淙的“世外桃源”,成了佛門弟子養靜修行的地方,而那時印度勞動人民中的名工巨匠,也在這偉大的工程上,表現了他們最神妙卓越的天才。 這二十九處石窟,好像是一座文化博物院,這裡有繪畫、有雕像、有建築,綜合了印度藝術的大成。可惜我不是一個有藝術修養的人,只知道傾倒讚歎,而不知從何欣賞起。在這處石窟裡,我最愛的還是壁畫,而比較完整的只有六七處,在第一洞裡的最為出色。這裡的牆壁上,仰頂上,廳柱上,都畫有佛陀前生的許多故事,雖然大半剝落模糊,但其氣魄之雄大,形象之修偉,輪廓線條之自然工細,人物情態之傳神逼真,較之以後的印度繪畫,有過之無不及,其他如走獸、飛禽、游魚、鮮花……亦莫不奕奕如生,這些殘缺的巨幅,彷彿是一幕一幕的古劇,展覽在我們的面前。劇中人物有王子、修士、舞女、象奴……以及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每幕戲劇也都有它的絕好的背景,有宮廷、園榭、城市、民居、森林、叢莽……每個故事,每個姿態,都生動地反映了那七百年間印度人民生活的各方面,以及那個時代居屋、器皿、服裝、禮俗的形式樣款。繪畫的氣派作風是那樣的活潑,雄健,快樂,大膽,沒有一點沉鬱的氣息。 至於雕刻方面,印度的神像,佛像,“飛天”,以及其他的人像,都是半裸露的,充分地表現出理想的健康的男女體格,所謂之“目如荷瓣,腰如獅子”,真是骨肉均勻,婀娜剛健,尤其是舞蹈的神像和人像,把迅疾和翩婉的舞態,有力地在刀斧下刻劃出來,使人瞻仰之下,有“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春光”的感覺。第一洞佛堂裡的說法大佛像,因著洞外映射的光線,清晨,正午,黃昏,強弱濃淡的不同,在“巍巍滿月”的巨大面龐上,會呈現出微笑,歡喜,沉思,三種不同的神態,尤為傑出。 石窟殿堂的鑿造,是印度建築獨特的色彩,這工程的巨大,佈局的謹嚴,雕飾的精巧,充分地表現出印度勞動人民的高度文化藝術水平,和堅韌的生活力。這裡的二十九處石窟,完全是佛教建築形式。僧室的構造,是門外多有柱廓。門內是一個大廳,平的仰頂,廳內多有整齊排列的大柱,柱上和仰頂上都有雕飾。三面石壁內有洞室,後壁中間洞內有佛堂。佛殿的構造是正面門上有高大的穹窗,門邊有守門神像。 各窟的構造,又因著時代的不同,而有差異。我不懂建築,也就分辨不清,但是將整座堅固的崖石,自外而內,用斧用鑿,慢慢地將它挖成寬闊高大的殿堂,除了門窗洞龕,還得曲折地留下柱子和佛像等等的位置。這堅韌的耐心和精密的計算,使我們不能不對於印度勞動人民的堅強的活力,和高度的藝術水平,產生無限的佩服和讚嘆! 在我瞻仰印度的建築、雕刻、繪畫……的時候,總使我想到幾千年來千千萬萬智慧優秀的印度勞動人民,在本國的封建主義和外國的帝國主義的統治階級的壓迫之下,只能流血流汗地為騎在他們頭上的人們,建造些宮殿、陵墓、寺廟、城堡……供給這些人們窮奢極欲的享受;到了人民能夠快樂自由地為自己服務的時候,更不知會有多少更偉大更光輝的藝術作品湧現出來,比如印度人民優秀的女兒拉克西彌·巴依的高大的紀念碑堂,或是年輕貌美的她的擐甲執戈挺立在石壁上的雕像,那時印度人民的熱情的朋友,更將如何的讚嘆歡喜呢! 我們帶著濃郁的藝術氣氛,跨過新年,在今年元旦的早晨,到達孟買。 孟買是西印度最大最整齊的城市,是許多印度的愛國運動開始、和第一個印中友好協會成立的地方,也是文藝作家薈萃的地方。文藝界的歡迎會中,有兩次是在作家們的家裡舉行的,空氣格外地溫暖親切。我們聽了詩人的朗誦,音樂家的演奏,看了電影演員和戲劇演員的表演,聽了作家們對於印度近代文藝的簡短的報告。群眾大會是元旦之夜在一個醫科大學的體育場內舉行的,在演講獻禮之後,台上場內同時舉行了唱歌、音樂、舞蹈、角力、體操種種表演,燈光如晝,萬眾歡騰,充滿了新年的熱鬧和興奮。 孟買印中友協的主席卡朗吉亞先生,在他的歡迎詞裡說: “……今天,在一九五四年,印中友好成了我們世界中最大的需要了……我們必須從毀壞與滅種的可能中,保衛對於我們具有神聖價值的文化與文明。這是當前印度朝野一致的,最大的公共目標。我們的真誠的友誼,是深深地建立在我們的文化和我們人民的心底的。這是和平的友誼,與國際間簽訂建立軍事基地和侵略戰爭條約的兇手集團間的所謂'友誼',是迥然不同的。為著歡迎這吉利的一九五四年,我們用壯觀的節日典禮,來慶祝光榮的印中友誼。我們除了請從中國來的兄弟姊妹們,看一看他們周圍歡騰的無邊人海,來表達我們對於他們和中國人民的親情和熱愛之外,我們不能再說什麼了。” 這是多麼懇摯動人的詞句啊! 一月七日,我們又回到東印度的加爾各答。 這個東印度最大的,也是文藝中心的城市,我們已經來過兩次了。第一次是我們進境的飛機,在這裡降落,停留了一夜。第二次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三、二十四兩日的正式的訪問。 我們已經受過加爾各答人民的盛情款待,我們參加過文藝界的歡迎會(會中先是文藝作家的贈禮——大半是他們的作品,就用去兩三個鐘頭),參觀過印度近代繪畫展覽會,參加過加爾各答大學的畢業典禮,也參加過幾萬人的群眾大會……這次我們覺得在歸途中,就悄悄地經過,不要再驚動我們過分熱情的印度朋友了。不料我們一下了火車,除了“盛況如前”的歡迎的茶會、宴會和種種的文藝招待會之外,還在我們“固辭不獲”之下,開了一次充滿了文藝氣氛的、幾萬人的送別大會!在這會上,又是文藝作家的贈禮,詩人的朗誦,印度國內最有名的歌唱家的歌唱,和音樂家的演奏。這五個星期的逗留,使得我們對於印度的音樂,有了初步的欣賞程度。那天晚上,除了“悠然神往”之外,還興起了一種低徊的惜別的情緒。 在此我要特別提到的,就是在這五個星期裡,百十來次的集會之中,我所深深體會到的印度廣大人民對於韻律節奏的愛好!印度古代的聖書、史蹟以及其他的文學科學作品,大多數是靠著口頭傳誦而保留下來的。這些作品的詞句,為著便於記憶,便於“琅琅上口”,也幾乎全部是有韻律的。因此,印度的廣大人民,對音樂和詩歌朗誦,有著悠久歷史的欣賞訓練和極深的愛好。但看演奏者和朗誦者興高采烈地演奏朗誦,台下聽眾眉飛色舞地欣賞聽受,深濃的精神感染,從台前像波紋一樣蕩漾開來,直到會場的盡頭——這天晚上,孟加拉詩人泰戈爾(一八六一——一九四一年)的詩歌的演唱,尤其受到群眾熱烈的歡迎。 在印度,尤其是用孟加拉語文的省分,我們時常感覺到這位印度文藝復興時代的巨人——泰戈爾,是怎樣地受著廣大人民的愛敬。他的大大小小的畫像,在人家和公共場所的牆壁上懸掛著,他的長長短短的詩歌,在男女老幼的口中傳誦著。人民永遠記得他怎樣參加領導了印度的文藝復興運動;怎樣排除了他周圍的紛亂窒塞的、多少含有殖民地奴化的、從英國傳來的西方文化,而深入研究印度自己的悠久、優秀的文化。他進到鄉村,從農夫、村婦、瓦匠、石工那裡,聽取了神話、歌謠和民間故事,然後用孟加拉文字寫出最素樸、最美麗的文章。他創立音樂學院,開始紀錄印度古代的樂譜,這些古印度文化遺產之整理與大眾化,對於印度日益蓬勃的民族運動,曾起了極大的作用。 在他八十歲生辰的時候,他寫了一篇《文明的危機》,他嚴厲地斥責了西方帝國主義國家,尤其是英國的冒牌的文明,和他們對於東方殖民地人民的殘酷的壓迫和榨取。最後他滿懷信心地說:“也許從太陽升起的東方天邊,黎明將要來到。” 泰戈爾對中國是極其關懷的,他到過中國,有許多中國朋友,在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時候,他曾發出嚴厲的質問。假如他今天還在,看到東方天邊的中國,已被黎明的光輝所普照的時候,不知他要如何地歡喜呢。 一月十二日的下午,我們在加爾各答的東海岸,向印度的人民,說了“再見!” 我們離開印度,已經三個半月了,而我的眼前還浮現著碼頭上揮手的群眾,耳邊還震盪著道別的聲音,從我腦中掠過的更是連續不完的、動人的印度的圖畫。我和家人朋友談著印度人民,以及他們的一切。我在圖書館或友人的案頭架上,總留神尋找關於印度的書籍。我每天看報的時候,總特別注意印度的消息,當我看到印度人民為保衛和平而不斷地鬥爭的時候,總使我有無限的驕傲與喜悅,因為我深信這個東方的偉大民族的很好的人民,會和我們永遠團結起來,為遠東和全世界的持久和平,而奮鬥到底的!一九五四年四月十八日於北京。 期,6月16日第12期,後收入散文集《歸來以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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