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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LOST IN 涉谷

掌心迷路 石田衣良 2879 2018-03-20
我盡可能如實的描寫某個秋夜,在參加聚餐結束後,獨自迷失在涉谷街頭時的印象。留鬍子的阿拉伯人,還有註視著打開的手機的女孩,都是那天晚上的真人真事。涉谷的街道也幾乎真實呈現。街角賣假勞力士的人、深夜仍然人滿為患的速食店、車站前十字路口的巨大熒幕。這些情景,可以令人充分了解都是到底靠什么生存。在如此眾多的人群中,卻可以享受孤獨。我認為,這就是這個街頭有趣的地方。而且,這個街道本身也以每個孤獨的人想要和別人產生交集,而向周圍發出的慾望和金錢作為原動力,日夜重複著彷彿無線軌道上的旋轉運動。我喜歡東京的鬧區,不光是池袋而已。就好像泡溫泉,把自己浸泡在深不見底的熱水中一樣,融入街道的空氣是一件愉快的事。每個人都很孤獨,每個人都很愚蠢,每個人都很惆悵,每個人都很虛張聲勢,每個人都很努力表現自己美好的一面。大家都在逞強,這一點不是很可愛嗎?走在沒有名字的小巷呢,思考著這些事。

星期六晚上的涉谷,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街道。眾多男女散發的熱氣,使空氣變得模糊起來。慾望的熱量似乎有濃有淡,眼前的街道和建築物感覺很模糊,但只要轉過這個街角,就可以看到鮮明的霓虹燈浮在半空中。 我獨自走在夜晚的涉谷街頭。迎面走來留著鬍子的阿拉伯人突然問我:“你在找什麼?”這種時候,只要很自然的搖搖手,回答說:“沒找什麼。”就可以打發他們。對方並不會強迫你買東西。賣這種來路不明東西的人,居然也很有紳士風度。 我走進位在西班牙坡中的意大利餐廳。桌上鋪著紅白相間的格子桌布,椅子漆成深綠色。我點了有新鮮蛤蜊的蒜香意大利面和凱撒沙拉,看著外面坡道上來往的人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東京的流行趨勢變得模糊起來。以前,只要流行白襯衫,走在街上的一大半年輕女人都會穿著剪裁略有差異的白襯衫。如今,流行變成了局部性的存在。就像小小的熱帶低氣壓,在不知不覺中形成,還沒有受到別人的明確認同,又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今天秋天的熱帶低氣壓是胸前鑲著金銀線盒假鑽的T卹,但勢力視乎不太強。

我欣賞著那些不想和人撞衫的女孩子。 “讓你久等了。” 隨著一陣大蒜的香味,意大利面送了上來。這幾年來,盤中的意大利面完全變了樣。價格雖然相同,面的分量卻增加了三、五成。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很希望可以維持原來的分量,把價格降低一點。 看著在夜色中瞬息萬變的涉谷街頭,我獨自吃完了晚餐。我並不討厭一個人吃晚餐,可以很快就吃完,也可以思考很多事。醬料味道太重的沙拉有一半沒吃完,我喝著雙份的Espresso。 Espresso果然不能用喝的,而是必須啜飲。我思考著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走出位在西班牙坡的意大利面餐廳(好像叫“巴黎的美國人”),我慢慢走上坡道。經過公園大道,走進了淘兒唱片行。這裡的古典音樂區裡的CD是全東京最齊全的。當年,我剛開始聽古典音樂時,覺得這裡的古典音樂區簡直就像是迷宮,每次都令我頭痛不已。如今,即使不看第一個字母,也知道哪個架子上放著哪一位作曲家的作品。一直耗到打烊,才買了一張CD。我不想听悲傷的樂曲,所以,選了一張年輕的莫扎特在米蘭寫的六首炫樂四重奏。每一首曲子都是最長不超過十幾分鐘的小品,聽起來的感覺就像吃小餅乾一樣格外輕鬆。

來到涉谷的街上,發現自己竟然無事可做。人行道上擠滿了前往JR涉谷車站的人潮。涉谷的夜晚有各種不同的人潮。晚上九點之後,人潮就會改變,是第一批夜遊的人返家的時間。 我不假思索的加入了人潮。每個人似乎都有伴,沒有伴的人玩著手機,似乎顯示和別人有交集。人們聲嘶力竭的大聲說話。人群中,只有我孤單一人。走到涉谷車站時,我失去了方向。我不想這麼早回家。無奈之下,只好站在忠犬八公廣場前,假裝在等人。星期六的晚上,每個人都快樂無比。已經有幾個醉鬼需要朋友在一旁照顧;也有兩個男人不斷向結伴經過的女孩搭訕。我站在好像海水浴場更衣室般的廣場前三十分鐘,看著十字路口對面的巨大電子報告欄。 意大利足球隊像變魔術般的射門鏡頭、十五歲的女歌星唱出極其悲愴的歌詞、哪個高級名牌推出滿是洞洞的牛仔褲、德國製的銀色轎車在高速公路上可以飆到時速兩百五十公里。雖然每件事都和我無關,然而,看著這些新聞,可以順利的打發時間。我發現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這個街頭只是把我當成提款卡。

我假裝等人等累了,走去互動式多媒體資訊站(Kiosk),想找可以幫助我在午夜之前消磨時間的東西。報紙和周刊都不行,一下子就看完了,而且,當時的心情也不想詳細了解別人的不幸。 旋轉陳列架上擠滿了文庫本。 《血型占卜》、《董事會的陰謀》、《人妻慘叫·蹂躪蜜桃》、《為什麼一郎在大聯盟獲得成功》,小小的陳列架上排列著人類無窮好奇心的書名。 我拿起幾本書,確認內容後,看了解說。我習慣先看解說。這是在零用錢很少的小學生時代為了避免買到自己不喜歡的書,自然而然養成的習慣。大部分走向車站的客人都買口香糖和體育報。只有我一個人站在互動式多媒體資訊站的角落,慢慢尋找文庫本。 最後,我終於買了兩本。一本是智力猜謎般的推理小說。書中並沒有人物出現,想卡通主角般廢話連篇的角色成功的偵破了在三重密室內發生的殺人命案。這種內容很適合我當下的心情。我不想看正經八百的內容,也不想面對真實世界的頑強和空虛。

第二本是與運動有關係的傳記。描寫登頂聖母峰的歷史,同時介紹最新的高科技登山用品。我自己絕對不會去登山,以前不曾去過,以後應該也不會去。然而,我喜歡看一些詳細描寫和我毫無關係的書,也許我不是從現實的角度,而是用幻想小說的角度在欣賞。 我拿著兩本書,漫步在文化村大道上,看到一家速食店,就走了進去。我坐在窗邊的吧台座位,喝著只有顏色、沒有香味的咖啡,輪流看著兩本書。這是看兩本不怎麼有趣的書時的有趣閱讀方法。 窗外的年輕情侶好像異常增殖的浮游生物般飄來飄去。明亮如白畫的人行道上,外國背包客無精打采的賣著假勞力士。 我感覺到有人在看我,猛一回頭,發現隔著兩個沒有人坐的吧椅之後,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看著我。她的面前放著一支敞開的手機。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終於移開了眼神。

當我把兩本文庫本都看了一百頁時,已經半夜十二點了。速食店要打烊了。客人在悲傷的旋律中被趕到了馬路。 我精疲力盡,轉進小巷,在已經拉下鐵門的精品店前的水泥階梯上席地而坐。 “你也是一個人吧。” 抬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店裡的女人。我還來不及開口,她就一屁股坐在我旁邊,面對著我。 “我今天本來要約會的,但對方放我鴿子,也沒有和我聯絡。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我看著她的側臉。雖然她的五官端正,但臉上的表情很頹廢。 “不好意思,我不能去。” “我剛才就在觀察你,你根本無事可做,不是嗎?” “對,我無所事事,等一下也沒有節目。” 我笑了笑。她說: “那和我玩就好了嘛。末班車應該已經開走了,你回家也一個人吧?”

我合上了一隻敞開的文庫本站了起來,拍了怕穿著牛仔褲的屁股。她驚訝的仰頭看著我。 “你要走了嗎?為什麼?” 我對她說了聲再見,邁步離開。我上星期六才剛和女朋友分手,今天只是基於惰性來到我們平時約會的街道。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殘留著我們的記憶。 我住的地方距離涉谷有三個車站,但我決定要走路回家,不搭電車。因為,我無法忍受末班車悶熱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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