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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卷十七-1

日知录 顾炎武 13786 2018-03-20
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 【原註】史記秦本紀,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蓋顯王時。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 【原註】李康運命論云,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辨詐之偽,成於七國。馴至西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週,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诐,不閒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札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复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惜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曆、元祐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餘之所以斥週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秦紀會稽山刻石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並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云,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在碣石門則云,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原註】正義曰,豭,牡豬也。左氏定公十四年傳,既定爾婁豬,盍歸我艾豭?寄豭者,謂淫於他室。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原註】邵氏曰,母云者,母之也。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句踐棲於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蕃,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句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遊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復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於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並天下之事並提而論,且不著之於燕齊,而獨著之於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於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於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 【汝成案】先生頗取秦法,其言政事急於綜核名實,稍雜申韓之學。兩漢風俗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於天下。 【楊氏曰】時有翟義諸人,則歲寒之松柏也。光武有鑑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捨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故范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 【原註】儒林傳論。所以傾而未頹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 【原註】左雄傳論。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跅弛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於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原註】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於是權詐迭進,姦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 【閻氏曰】按晉世祖泰始元年乙酉,以傅玄為諫官,上疏曰,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放誕盈朝,遂使天下無復清議。是致毀方敗常之俗魏文,非魏武也。清淡之風一盛於王何,再盛於嵇阮,三盛於王樂,而晉亡矣。然其端則自文帝始,此亦論世者之不可不考也。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於前代。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嘆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 【原註】宋袁淑弔古文,伯喈炫文而求入。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正始魏明帝殂,少帝【原註】史稱齊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流盛於洛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玠,謂長史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於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言袁粲言於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云,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於時流,篤論未忘乎學者。是以講明六藝,鄭【原註】玄。王【原註】肅。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原註】弼。何【原註】晏。為開晉之始。 【原註】干寶晉紀總論曰,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辨,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以至國亡於上,教淪於下。羌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於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 【錢氏曰】王安石之新經義亦清談也,神州陸沈,其禍與晉等。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於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於率天下而無父者也。夫紹之於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其未死,三十馀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盪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於晚也。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於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於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楊編修曰】六朝風氣論者,以為浮薄敗名檢,變風化,固亦有之。然予核其實,復有不可及者數事。曰尊嚴家諱也,矜尚門地也,慎重婚姻也,區別流品也,主持清議也。蓋當時士大夫雖祖尚玄虛,師心放達,而以名節相高風義自矢者,咸得徑行其志。至於冗末之品,凡瑣之材,雖有陶猗之貲,不敢妄參乎時彥。雖有董鄧之寵,不敢肆志於清流。而朝議之所不及,鄉評巷議猶足倚以為輕重。故雖居偏安之區,當陸沈之後而人心國勢猶有與立,未必非此數者補救之功、維持之效也。自此意浸失,而綱目愈密,名義之防愈疏。禮法日峻,廉恥之途日絀。祖諱不復嚴,而後生輕薄,蔑視前人,於是鬻販宗曾,冒亂族姓。對子罵父,無元方之責言。數典忘祖,多籍談之流失。為可嘆也。門地不復尚,而名德後人,降為皂隸。菜傭市儈之子,一朝得志,可以陵轢士流,而清門舊族,式微不振,至不獲庇及嗣息,良可痛也。婚姻不復慎,而伉儷失倫,涇渭莫辨。較量貲財之重輕,則譚邢之族或不如抱布貿絲之氓。趨附一時之炎勢,則子南之左右超乘必不如子暫之出入布幣。尤可恥也。流品不復辨,而士氣不伸,直節多迕,遂有寡廉鮮恥之輩,望坐下拜於閹豎之門,屈節奔走於權幸之室,乾兒義孫,靦顏不顧,氣節之喪自此始矣。清議不復重,而小人無忌憚,君子無所執持。鄉里之所齒,而忝司民社。名教之所不容,而出入化權。背父母桑梓之義,而以砥節奉公,甘嘻笑怒罵之來,而惟知固寵幹進。心術之壞,於斯極矣。使六朝諸賢遺風未泯,猶足以振末流之委靡,回狂瀾於既倒,亦人心風俗之一救也。世有化民成俗之賢,移風易俗之志者,其亦稍留意於此矣。宋世風俗宋史言士大夫忠義之氣,至於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范質、王溥猶有餘憾。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范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於朝。於是中外薦紳知以名節為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相望。 【楊氏曰】金人云,宋之亡唯李侍郎一人。蓋據二帝蒙塵之初而言。嗚呼!觀哀平之可以變而為東京,五代之可以變而為宋,則知天下無不可變之風俗也。剝上九之言碩果也,陽窮於上,則復生於下矣。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競。宋自仁宗在位四十馀年,雖所用或非其人,而風俗醇厚,好尚端方,論世之士謂之君子道長。及神宗朝荊公秉政,驟獎趨媚之徒,深鋤異己之輩。鄧綰、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諸姦,一時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鑽之目。 【原註】鑽者,取必入之義。班固答賓戲,商鞅挾三術以鑽孝公。鄧綰傳,以頌王安石得官,謂其鄉人曰,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幹進之流,乘機抵隙。馴至紹聖、崇寧,而黨禍大起,國事日非,膏盲之疾遂不可治。後之人但言其農田、水利、青苗、保甲諸法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變士心為朝廷之害。其害於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於朝廷者歷數十百年,滔滔之勢一往而不可反矣。李應中謂,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覺。人趨利而不知義,則主勢日孤。此可謂知言者也。詩曰,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夫使慶曆之士風一變而為崇寧者,豈非荊公教猱之效哉。蘇軾傳,熙寧初,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言,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仁祖持法至寬,用人有序,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故升遐之日,天下歸仁。議者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徠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俾常調之人舉生非望。慾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當時論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獨觀而三復也。東軒筆錄,王荊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務,而宿望舊人議論不協,荊公遂選用新進,待以不次,故一時政事不日皆舉,而兩禁臺閣內外要權莫非新進之士也。 【原註】石林燕語,故事,在京職事官絕少用選人者。熙寧初,稍欲革去資格之弊,始詔選舉到可試用人,並令崇文院校書,以備詢訪差使,候二年取旨,或除館職,或升資任,或只與合入差遣。時邢尚書恕以河南府永安縣主簿首為崇文院校書,胡右丞愈知諫院,猶以為太遽,因請雖選人而未歷外官,與雖歷任而不滿者,皆不得選舉。乃特詔邢恕與堂除近地試銜知縣。近歲不復用此例,自始登第直為禁從矣。及出知江寧府,呂惠卿驟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時之士見其得君,謂可以傾奪荊公,遂更朋附之,以興大獄。尋荊公再召,鄧綰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條列荊公兄弟之失數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荊公。故荊公表有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義不足以勝姦,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荊公復相,承黨人之後,平日肘腋盡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當日唯與其子雱機謀,而雱又死,知道之難行也,於是慨然复求罷去,遂以使相再鎮金陵,未期納節。久之,得會靈觀使。其發明荊公情事,至為切當。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而大戴禮言,有人焉,容色辭氣其入人甚愉,進退周旋其與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跡荊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變士習、蠹民生,而己亦不饗其利。 【原註】蘇轍疏呂惠卿,比之呂布、劉牢之。書曰,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風俗為重哉!東軒筆錄又曰,王荊公在中書,作新經義以授學者,故太學諸生幾及三千人。又令判監、直講程第諸生之業,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為試中、上捨者,朝廷將以不次升擢。於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奔走公卿之門者若市矣。蘇子瞻易傳兌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兌之小人,以說為事者均也。六三,履非其位,而處於二陽之間,以求說為兌者,故曰來兌,言初與二不招而自來也。其心易知,其為害淺,故二陽皆吉,而六三凶。上六,超然於外,不累於物,此小人之託於無求以為兌者也,故曰引兌,言九五引之而後至也。其心難知,其為害深。故九五孚於剝,雖然其心蓋不知而賢之,非說其小人之實也,使知其實則去之矣,故有厲而不兇。然則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難進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兌,則其道光矣。此論蓋為神宗用王安石而發。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簞食豆羹見於色。荊公當日處卑官,力辭其所不必辭。既顯,宜辭而不復辭。矯情幹譽之私,固有識之者矣。夫子之論觀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是則欺世盜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陸游歲暮感懷詩,在昔祖宗時,風俗極粹美。人材兼南北,議論忘彼此。誰令各植黨,更僕而迭起。中更金源禍,此風猶未已。倘築太平基,請自厚俗始。 【柴氏曰】奢儉之弊,自古嘆之,至近今為尤甚。習俗移人,唯在上者力挽之。吾嘗覽北齊書有禁浮華一詔曰,頃者風俗流蕩,浮競日滋。家有吉凶,務求勝異。婚姻喪葬之費,車服之華,動竭歲資,以營日富。又奴僕帶金玉,姬妾衣羅綺,始以創出為奇,復以過前為麗,上下貴賤,無復等差。今運屬維新,思蠲往弊,反樸還醇,納民軌物,可量事立條式,使儉而獲中。此詔倘施之於今,殊覺曲盡曉切,若讀書有用為救時之賢,當期中流一柱。 【陸清獻曰】風俗承明季之衰,其澆侈之習已非一日。愚以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無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導民者導之而已。非敢謂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體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則經制宜定也。民之所以不敢厭縱其耳目者,有上之法制為之防耳。苟法制所不及,則何憚而不為?今民間冠昏喪祭之禮,宮室衣服飲食之節,初未嘗有定制也,維其力之能為,則無所不可。富者炫耀,貧者效尤,物力既絀,則繼之以貪詐,故靡麗日益,廉恥日消。誠宜書為定制,使尊卑上下各有差等,不得逾越,庶幾儉樸可興,貪詐可弭。其一則學校宜廣也。民之所以不入於淫蕩,安其樸素者,以其知禮義之可重耳。苟禮義不足動其心,則樸素必不如奢靡之可樂,忠厚必不如淫蕩之可慕。學校者,所以教民禮義也。今惟州縣有學,又止及於生徒。而董其任者亦止掌其冊籍,核其進退,未嘗有所謂禮義之教。人不知以行誼自重,則惟以服美為榮,何怪風俗之日澆日侈乎。選方正有道之士為州縣之師長,重其祿秩。而又彷古里塾黨庠之製,以農隙教導其民,使知禮義之可重,而無慕乎澆侈。其一則賞罰宜審也。民之所以從上令者,以其賞罰行焉耳。賞罰不行,而欲其從令,不可得也。今朝廷之賞罰亦綦嚴矣,而獨於奢儉淳澆之際未有賞罰行焉。胥吏被文繡,富賈為雕牆,而有司不問。子弟凌父兄,悍僕侵家長,而有司不問。而其忠厚朴素不隨時好者,則徒為笑於鄉里,不聞有所獎勵。如此安望其不為澆侈乎?宜敕有司,以時訪於境內,舉其尤者賞罰之,而即以風俗之淳疵為考成之殿最,庶有司不敢忽,良民知勸,而莠民知懲。凡此者皆所以導民之具,而風俗之本原也。誠一一舉行之,而皇上以恭儉之德端化原於上,公卿大臣樹惇守素、宣德意於下,寰海內外,有不去奢從儉,返樸還淳,共登三代之盛者,未之前聞!倘曰簿書、期會、錢穀、兵師,今日之急務,何暇為此迂闊?愚恐風俗日澆日侈,所謂今日之急務者,亦將理之不勝理也。清議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製官刑儆於有位矣,而又為之立閭師,設鄉校,存清議於州里,以佐刑罰之窮。移之郊遂,載在禮經。殊厥井疆,稱於畢命。兩漢以來猶循此制,鄉舉裡選,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議,終身不齒。君子有懷刑之懼,小人存恥格之風,教成於下而上不嚴,論定於鄉而民不犯。降及魏晉,而九品中正之設,雖多失實,遺意末亡。凡被糾彈付清議者,即廢棄終身,同之禁錮。 【原註】晉書卞壺傳。至宋武帝篡位,乃詔,有犯鄉論清議,贓污淫盜,一皆蕩滌洗除,與之更始。自後凡遇非常之恩,赦文並有此語。 【原註】齊、梁、陳詔並云洗除先註,當日鄉論清議必有記註之目。小雅廢而中國微,風俗衰而叛亂作矣。然鄉論之污,至煩詔書為之洗刷,豈非三代之直道尚在於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猶見於變風之日乎?予聞在下有鰥,所以登庸。以比三凶,不才,所以投畀。雖二帝之舉錯,亦未嘗不詢於芻蕘。然則崇月旦以佐秋官,進鄉評以扶國是,儻亦四聰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闕也。陳壽居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坐是沈滯者累年。阮簡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溫嶠為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留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謝惠連先愛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餘首,文行於世,坐廢不豫榮伍。張率以父憂去職,其父侍伎數十人,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聘焉。謳者不願,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玩之為飛書,言與率姦,南司以事奏聞,高祖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世論,服闋後久之不仕。官職之升沈本於鄉評之與奪,其猶近古之風乎?天下風俗最壞之地,清議尚存,猶足以維持一二。至於清議亡,而乾戈至矣。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禮部議,凡十惡、姦諮詐偽、幹名犯義、有傷風俗及犯贓至徒者,書其名於申明亭,以示懲戒。有私毀亭舍、塗抹姓名者,監察御史、按察司官以時按視,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丑,命刑部錄內外諸司官之犯法罪狀明著者,書之申明亭。此前代鄉議之遺意也,後之人視為文具。風紀之官但以刑名為事,而於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關,無惑乎江河之日下已!名教司馬遷作史記貨殖傳謂,自廊廟朝廷巖穴之士,無不歸於富厚。等而下之,至於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而仲長敖核性賦謂,裸蟲三百,人最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衛。唯賴詐偽,迭相嚼囓。等而下之,至於台隸僮豎,唯盜唯竊。乃以今觀之,則無官不賂遺,而人人皆吏士之為矣。無守不盜竊,而人人皆僮豎之為矣。自其束髮讀書之時,所以勸之者,不過所謂千鍾粟、黃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懷利以相接,遂成風流,不可複制。後之為治者宜何術之操?曰,唯名可以勝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潔者顯榮於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擯,而怙侈貪得者廢錮於家。即不無一二矯偽之徒,猶愈於肆然而為利者。南史有云,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於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故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節,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義為利,而猶使之以名為利,雖非純王之風,亦可以救積污之俗矣。 【楊氏曰】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為此也。舊唐書,薛謙光為左補闕,上疏言,臣竊窺古之取士,實異於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邑之譽,崇禮讓以厲己,顯節義以標信,以敦樸為先最,以雕蟲為後科,故人崇勸讓之風,士去輕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貞確不拔之操,行難進易退之規,眾議已定其高下,郡將難誣其曲直。故計貢之賢愚,即州將之榮唇,假有穢行之彰露,亦鄉人之厚顏。是以李陵降而隴西慚,乾木隱而西河美。故名勝於利,則小人之道消。利勝於名,則貪暴之風扇。自七國之季,雖雜縱橫,而漢代求才,猶徵百行。是以禮節之士敏德自修,閭里推高,然後為府寺所闢。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製【原註】避武后嫌名,詔改為製。才出,試遣搜敡,驅馳府寺之門,出入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之稱也。夫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縱不能挹己推賢,亦不肯待於三命。故選司補置,喧然於禮闈。州貢賓王,爭訟於階闥。謗議紛合,漸以成風。夫競榮者必有爭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於中人,理由習俗。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則徼幸者皆戚施而附會。附會則百姓罹其弊,修名則兆庶蒙其福。風化之漸,靡不由茲。嗟乎,此言可謂切中今時之弊矣。漢人以名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為治,故人材衰。 【程編修曰】三代以降,士氣之盛,無過於東京。論者謂明章尚道崇儒所積而致,愚則謂儒林一派開自西京,其所由來者漸矣。蓋自武帝立五經學,登用儒士,由秦以來,風氣為之一變,特不能擇取真儒,舍仲舒之醇雅,用平津之矯偽耳。光武明章,遠承末緒,又從而重之,所謂設誠而致行之者,儒術盛而士氣奮矣。由武帝以迄桓靈,三百馀年,積之如此其厚。而上無精明浚哲之君,柄臣椓人,迤邐用事,清議在下,黨禍遂興,舉端人正士一舉而空之,良可惜也。夫國家須才至急,方其求之之始,下之應也且或真少而偽多,苟無術以擇之,必且舍麥菽而取糠稗。及其積之既久,真行著而風俗成,雖復抑之屈之,務使革而從我,而有所不得。賢者果無益於人國也哉。餘論古,每以東京士習之醇,為西漢之所釀而成!明士氣之盛,為兩宋程朱之學所蘊而發。宋範文正上晏元獻書曰,夫名教不崇,則為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法,桀紂不足畏。為人臣者謂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恥。天下豈復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聖人之權去矣。今日所以變化人心,蕩滌污俗者,莫急於勸學獎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篤信好學,至老不倦,卓然可當方正有道之舉者,官之以翰林國子之秩,而聽其出處,則人皆知向學,而不競於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潔己愛民,以禮告老,而家無儋石之儲者,賜之以五頃十頃之地,以為子孫世業。而除其租賦,復其丁徭,則人皆知自守而不貪於貨賂矣。豈待葘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原註】公孫弘。優孟陳言始錄負薪之允。 【原註】公孫敖。而扶風之子特賜黃金。 【原註】尹翁歸。涿郡之賢常頒羊酒。 【原註】韓福。遂使名高處士,德表具僚,當時懷稽古之榮,沒世仰遺清之澤,不愈於科名爵祿勸人,使之幹進而饕利者哉?以名為治,必自此塗始矣。 【楊氏曰】亦不得已而塞其流也。漢平帝元始中,詔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餘,可謂減於製度【原註】應劭曰,禮貴有常尊,衣服有品。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富厚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適者,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節之士,詔賜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家谷二千斛,帛三十束,佈告天下。後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詔曰,故處士李謐,屢辭徵辟,志守衝素,儒隱之操深可嘉美,可遠傍惠康,近準玄晏。諡曰貞靜處士,並表其門閭,以旌高節。唐六典,若蘊德丘園,聲實明著,雖無官爵,亦賜諡曰先生。 【原註】存者賜之以先生之號,歿者則加之以諡。如楊播隱居不仕,至德中,賜號元靖先生是也。宋史同。以餘所見,崇禎中嘗用巡按御史祁彪佳言,贈舉人歸子慕、朱陛宣為翰林院待詔。唐書,牛僧孺,隋僕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鄉有賜田數頃,依以為生。則知隋之賜田,至唐二百年而猶其子孫守之,若金帛之頒,廩祿之惠,則早已化為塵土矣。國朝正統中,以武進田賜禮部尚書胡●,其子孫亦至今守之。故竊以為獎廉之典莫善於此。廉恥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 【閻氏曰】今人動稱廉恥,其實廉易而恥難。如公孫弘布被脫栗,不可謂不廉,而曲學阿世,何無恥也?馮道刻苦儉約,不可謂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無恥之甚也?蓋廉乃立身之一節,而恥乃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矯,而恥不容偽。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鬆柏後雕於歲寒,雞鳴不已於風雨,彼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於世者,能無愧哉?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古人治軍之道,未有不本於廉恥者。吳子曰,凡制國治軍,必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在小足以守矣。尉繚子言,國必有慈孝廉恥之俗,則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對武王,將有三勝,一曰禮將,二曰力將,三曰止欲將。故禮者所以班朝治軍,而兔罝之武夫皆本於文王后妃之化,豈有淫芻蕘,竊牛馬,而為暴於百姓者哉。後漢書,張奐為安定屬國都尉,羌豪帥感奐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鐻八枚。奐並受之,而召主簿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已,威化大行。嗚呼,自古以來,邊事之敗,有不始於貪求者哉?吾於遼東之事有感。杜子美詩,安得廉頗將,三軍同晏眠。一本作廉恥將,詩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觀唐書言,王佖為武靈節度使。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每於河堧先貯材木,皆為節帥遣人潛載之,委於河流,終莫能成。蕃人知佖貪而無謀,先厚遣之,然後並役成橋,仍築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為患,由佖之黷貨也。故貪夫為帥,而邊城晚開。得此意者,郢書燕說,或可以治國乎? 【原註】見韓非子。流品晉宋以來,尤重流品,故雖蕞爾一方,而猶能立國。宋書蔡興宗傳,興宗為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常侍如故。被徵還都時,右軍將軍王道隆任參國政,權重一時,躡履到興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書舍人狄當詣太子詹事王曇首,不敢坐。其後中書舍人王弘為太祖所愛遇,上謂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當判耳。殷劉【原註】殷景仁、劉湛。並雜,無所益也。若往詣球,可稱旨就席。及至,球舉扇曰,若不得爾。弘還,依事啟聞。帝曰,我便無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張敷傳,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時義恭就文帝求一學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入辭,文帝令以後艑載沙門。敷不奉詔,曰,臣性不耐雜遷。正員郎中書舍人狄當、週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其坐。敷先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歡。既而呼左右曰,移吾床遠客!赳等失色而去。世說,紀僧真得幸於齊世祖,嘗請曰,臣出自本縣武吏,遭逢聖時,階榮至此,無所須,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斆、謝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斆,登榻坐定。斆顧命左右曰,移吾床遠客!僧真喪氣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書羊侃傳,有宦者張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閹人所坐。自萬曆季年,搢紳之士不知以禮飭躬,而聲氣及於宵人,【原註】如汪文言一人,為東林諸公大玷。詩字頒於輿皂,至於公卿上壽,宰執稱兒。而神州陸沈,中原塗炭,夫有以致之矣。重厚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吳語,鄭綮之歇後,薛昭緯之浣溪沙,李邦彥之俚語辭曲,莫不登諸巖廊,用為輔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風流,以為通脫。而棟折榱崩,天下將無所芘矣。及乎板蕩之後而念老成,【原註】大雅盪。播遷之餘而思耆俊,【原註】文侯之命。庸有及乎?有國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輕浮之士,此移風易俗之大要也。侯景數梁武帝十失,謂皇太子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張說論閻朝隱之文,如麗服靚妝,燕歌趙舞,觀者忘疲,若類之風雅則罪人矣。今之詞人率同此病,淫辭艷曲,傳布國門,有如北齊陽俊之所作六言歌辭,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者,誘惑後生,傷敗風化,宜與非聖之書同類而焚,庶可以正人心術。 【沈氏曰】唐御史大夫杜淹曰,齊之將亡,作伴侶曲。陳之將亡,作玉樹後庭花。其聲哀思,行路聞之,皆悲泣。 【錢氏曰】古有儒釋道三教,自明以來,又多一教,曰小說。小說演義之書,士大夫、農工、商賈無不習聞之,以至兒童婦女不識字者亦皆聞而如見之,是其教較之儒釋道而更廣也。釋道猶勸人以善,小說專導人以惡,奸邪淫盜之事,儒釋道書所不忍斥言者,彼必盡相窮形,津津樂道。以殺人為好漢,以漁色為風流,喪心病狂,無所忌憚。子弟之逸居無教者多矣,又有此等書以誘之,曷怪其近於禽獸乎!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鄧颺之行步舒縱,坐立傾倚。謝靈運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數人,後皆誅死。而魏文帝體貌不重,風尚通脫,是以享國不永,後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為貌之不恭。昔子貢於禮容俯仰之間,而知兩君之疾與亂,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揚子法言曰,言輕則招憂,行輕則招辜,貌輕則招唇,好輕則招淫。四明薛岡謂,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讀世說,未得其雋永,先習其簡傲。推是言之,可謂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諺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恆之域,此以正養蒙之道也。南齊陳顯達語其諸子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於前燒除之。 【楊氏曰】顯達之燒麈尾別是一意,非教子弟厚重也,不當引入。耿介讀屈子離騷之篇,乃知堯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則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是則謂之耿介,反是謂之昌披。夫道若大路然,堯桀之分必在乎此。鄉原老氏之學所以異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塵,此所謂似是而非也。卜君、漁父二篇盡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從也,而義有所不當為也。子云而知此義也,反離騷其可不作矣。尋其大指,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為莽大夫與? 【梁氏曰】揚雄作太玄準易,作法言準論語,未免妄矣。依仿體例,摹合詞意,與王莽之學大誥金滕何異?東坡譏其以艱深文淺陋,亦不喜之。然有不可解者,蜀秦宓與王商書,謂子云行參聖師,比之孔子。吳陸績釋玄謂玄經與聖人同趣,雖周公孔子不能過。抱朴子以雄方仲尼,司馬溫公以為大儒,孟荀殆不足擬。曾子固以雄合箕子之明夷。其餘譽之者甚眾,而且力為湔洗。或謂法言安漢公之言,乃怨家所益。或謂太玄疾莽而作。或辨其無美新之事。馮元成以美新為劉棻作。汪琬跋雄傳引楊莊簡公子云祠堂記言雄不仕莽。而王介甫諸人說上符命、投閣皆穀子雲事,不知何以得此於後人。宋紹興中,陳公輔疏論王安石曰,王莽之篡,揚雄不能死,又仕之,更為劇秦美新之文。安石乃云,雄之仕合於孔子無可無不可之義。言出王安石,無足論已。孝廉翁承高嘗云,漢分十三州刺史,莽並朔方入涼州,為十二。雄作州箴十二,獨缺朔方,亦可證其為莽大夫也。卜居、漁父,法語之言也。離騷、九歌,放言也。儉約國奢示之以儉,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漢汝南許劭,為郡功曹。同郡袁紹,公族豪俠,去濮陽令歸,車徒甚盛,入郡界,乃謝曰,吾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之?遂以自行車歸家。晉蔡充好學,有雅尚,體貌尊嚴,為人所憚。高平劉整,車服奢麗,嘗語人曰,紗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經日不自安。北齊李德林父亡,時正嚴冬,單衰徒跣,自駕靈輿,反葬博陵。崔諶休假還鄉,將赴吊,從者數十騎,稍稍減留,比至德林門,才餘五騎,雲,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篤業,不應闢命。尚書袁叔德來候僧伽,先減僕從,然後入門。曰,見此賢令,吾羞對軒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時,毛蚧為東曹掾,典選舉,以儉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唐大暦末,元載伏誅,拜楊綰為相。綰質性貞廉,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寬,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家富於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臺榭,當時第一,寬即日潛遣毀撤。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坐中音樂減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每出入,騶從百餘,亦即日減損,惟留十騎而已。李師古跋扈,憚杜黃裳為相,命一干吏寄錢數千緡,氈車子一乘。使者到門,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綠輿自宅出,從婢二人,青衣襤縷,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歸,告師古。師古折其謀,終身不敢改節。此則禁鄭人之泰侈,奚必於三年。變洛邑之矜誇,無煩乎三紀。修之身,行之家,示之鄉黨而已。道豈遠乎哉!大臣記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陽黃金之論,時人既怪其奢。公孫布被之名,直士复譏其詐。則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實行者,惟觀之於終,斯得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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