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國學/古籍 論語別裁

第29章 衛靈公第十五-1

論語別裁 南怀瑾 14157 2018-03-20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人遂行。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子周遊列國到了衛國,衛靈公就向孔子請教軍事作戰的事。孔子並不是不懂,但提問題的是衛靈公這個人,孔子就不答复他。孔子希望他不要發動戰爭。對侵略的戰爭,孔子是反對的。所以孔子說對於俎豆之事——俎豆就是行大禮的祭器,以現在的觀念講,代表禮樂文化的真精神——我還懂;軍事學我還沒學過,對不起,我不懂。第二天就離開衛國,到了陳國,結果餓飯,糧食斷了,還帶了一大批學生。絕糧的種因就在這裡。 跟著他的學生,因此病得躺下,起不來的很多。這時子路很不高興,頗有怨言,臉色很難看,跑去對孔子說,老師你天天講道德、學問,講了半天,結果怎樣?現在同學們都快餓死了。君子!君子竟然窮得這麼倒楣?孔子說,君子才能夠守窮,換句話說,要看什麼人才有資格窮,只有君子才有受窮的資格,雖然處在貧困中,還是能夠信仰堅定,不動搖。如果是小人,則相反,一窮了什麼事情都可以乾了。受不了窮就不算君子。

講到窮與不窮,也是很妙的,有些境界是須要修養才能達到的,這也是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不同點之一。古代歷史上這類的人很多。像明朝一位名士(一時記不起名字來了,很抱歉。)是大畫家,詩文也非常好,窮得不得了,第二天沒有米下鍋了,頭天晚上還坐在樹下賞月吟詩。太太嘮叨他:“明天沒有米,還作詩!”他看看天上的月亮說:“時間距明天早晨還有好幾個時辰哩!明天的事明天管,現在還是看月亮吧,風景太好了。”這是文人的修養,但是這種文人修養的胸襟、器度,又談何容易,總而言之,一個人要在心理上構成一個中心思想,自己要有個境界。假使內在沒有一個東西,人生是相當空虛的。有事情做,忙的時候不覺得,如果一個人把事放下來,處在清靈當中,就要受不了啦!這個窮還不只是指經濟環境窮,人到了窮途末路,上了年紀,萬事俱空,兒女離開了身邊,老伴也去了,冷清清一個人,的確不好受。這個時候,必須自己有自己天地中“性天風月”,自己有自己的修養才行。有了這個境界,才能做到“君子固窮”。

又說一貫 下面等於註解了上面一段。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在講上論時,孔子對曾參所說的那一段“一以貫之”,我們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討論了三、四個小時。現在這四個字,不加以申論了。這一段是孔子對子貢講的。在文字上先解決“識”這個字的意義,是“志”,也是“記”的意思;“記下來”,“記得”的意思。我們提出來研究的,一再說孔門所講的學問不是知識,再三強調學問是作人做事;文學、科學、哲學等等才是知識。從孔子這裡的話,也可證明我們這個觀念是對的。 他告訴子貢說,你以為我的學問,是從多方面的學習而記聞來的嗎? (後世所謂“博聞強記”這只是知識。)子貢說,對呀!我們認為你是這樣來的,難道我們的觀念錯了?孔子則說,我的學問是得到一個東西,懂了以後,一通百通。孔子這個話是事實,這個東西,這個“一”是很難解釋的,不容易講出來的。過去我們已經討論了很多,宋儒解釋為“靜”,要在靜中養其端倪。所以後來打坐,儒家、道家、佛家都是這樣,靜坐中間慢慢涵養,而以明心見性為宗旨標的。什麼是明心見性?像上午剛有人問起,什麼是佛?我告訴他,佛只是一個代號,實際上就是人性的本源。儒家講善與惡,是人性作用的兩個現象。作用不是善就是惡,不是好的就是壞的。那個能使你善,能使你惡的,不屬於善、惡範圍中的東西,如果我們找到了,就是它,佛家叫作佛,道家叫作道,儒家叫作仁。用什麼方法去找?儒、釋、道三家都是從所謂打坐著手,在靜中慢慢體認,迴轉來找自己本性的那個東西,就叫作“一”。老子也叫它作“一”。再討論下去就很多了,就屬於純粹的哲學範圍了。

這裡孔子就說自己的學問不是靠知識來的。這是一個大問題。要研究什麼是孔子的學問,這個地方就是中心了。我們講來講去,講死了也沒有辦法說出來的。舉一個例子來說,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什麼是學?普通的知識,一天天累積起來,每天知識累積增加起來就是學。為道呢?是損,要丟掉,到最後連“丟掉”都要丟掉;到了空靈自在的境界,這還不夠。連空靈自在都要丟掉。最後到了無,真正人性的本源就自然發現了。 孔子這裡就是說,不要以為我的學問是“益”,一點點累積起來的知識,而是找到了這個“一”,豁然貫通,什麼都懂了。的的確確有“一”這麼個東西。從我們的經驗,知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就是要增加人生的經驗,其實這還是不夠的,必須加一句“交萬個友”,還要交一萬個朋友,各色人等都接觸了,這樣學問就差不多了。由學問中再超脫、昇華,可以達到“本源自性”的地步了。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孔子告訴子路,他說子由啊!時代變了。德是用,道是體。現在的人,知道由道的基本,起德業作用的很少了。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一般人說儒家的人反對道家,說道家所提倡的“無為而治”,就是讓當領袖的,萬事都不要管,交給幾個部下去管就是。這樣解釋道家的“無為”,是錯誤的。實際上道家的“無為”,也就是“無不為”,以道家的精神做事作人,做到外表看來不著痕跡,不費周章。譬如蓋一棟屋子,就在最初,把這棟房子將來可能發生的毛病,都逐次彌補好了。所以在蓋完了以後,看起來輕而易舉,不費甚麼,而事實上把可能發生的漏洞,事先都彌補了,沒有了,這就叫“無為”。換句話說,說是現

在已經看到,某一件事在將來某一個時候可能發生問題,而現在先把問題解決了,不再出毛病,這就是道家的“無為而治”,這是很難做到的。並不是不做事、不管事叫做“無為”。 孔子在這裡也提到,無為而治,使天下大治是不容易的,只有上古時代的堯舜才做到。怎樣無為?對自己恭敬嚴肅,正南面而已矣。中國古禮,當皇帝,坐國家領導人的位置,一定是坐北向南。這裡的意思是自己道德修正好,以這個風氣,影響部下一層一層的負責。 使節的信條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這個“行”,包括兩種意義,一個是指行為;一個是指古代“行人之言”的行,也就是外交工作。大家都知道蘇武的故事,他當時的出使,便是行。後來,他回到漢朝,封的官是典屬國,等於是現在的僑務委員會的委員長,或外交部司長,管理附屬的國家。所以很多人替蘇武不平,認為漢朝待人並不厚,蘇武那麼辛苦,那麼忠毅,回來只封這個官,太小了。古代的“行人”就是派出去辦外交的專使、大使。

這位在上論中學乾祿的子張老兄,這時正在作行人,辦外交的事,請教孔子要怎樣辦外交。孔子告訴了他千古名言。中國文化中的這位聖人實在是了不起,他對官式外交和國民外交的原則早已說了。我們現在的國民外交更普遍,但待人接物的原則,古今如一。第一,對人絕對誠懇,不要玩手段,正直坦率,這是最高的禮貌。第二,和不同文化、不同風俗習慣的人相處,不要表現得太關心,過分的關心,也許被認為乾涉他們的自由,他們沒有互相關心的習慣,反而感到麻煩。這不是說外 國人不對,我們才對,這是文化基礎不同。了解這一點,和任何一國人的交往都差不多。這裡孔子告訴子張,言語要“忠信”。忠,就是直心;信,講出的話一定兌現。行為態度上要“篤敬”,忠厚而誠敬。做到了這樣,就是野蠻的人也可和他往來。 “蠻貊”在中國古代,是指邊疆的落後地區。

講到邊疆,問題又來了,中國的安定,先看邊疆。試看幾百年來所發生的問題,都是邊疆問題,邊疆影響了國防問題。我曾在邊疆做過事,發現還是我們漢人壞,有知識,聰明而欺負人。所以邊疆人恨漢人,並不完全因為邊疆人野蠻,而漢人沒有做到“言忠信,行篤敬”。例如在西南各特別地區,漢人用幾根縫衣服的針,換人家十幾張牛皮;有的還其他們財物、女人。這種人實在不是人,太狠心了。所以我們要教育我們的子孫,對邊疆問題多多留意,“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 乎哉? ”這句話的“雖”字很重要,如果“言不忠信,行不篤敬”,就是自己的鄰居,本州本里都走不通。在態度上,站就規規矩矩站在那裡,隨時好像面對長輩那樣恭敬;坐在車上,就規規矩矩坐,身心修養,做到言行一致,就可以擔當行人的任務了。子張聽了孔子這些話,就寫在衣服的衣帶上,準備隨時警惕自己,加以注意。

從這裡開始,編排方式略有變化,看起來一條一條,都是為人處世的道理,但同上論的第五篇互相呼應,便很切實。 下面就提到兩個人: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捲而懷之。 矢就是拉弓射箭的箭。史魚是衛國的大夫。孔子說他非常直,不管在哪種環境之下,不論國家社會混亂或者安定,他的行為、言談,像射出去的箭一樣,都是直的,不轉彎的。在現在的社會上,仍然有很多這一類的人,但他們處世是落落寡合的,常會受到打擊,遭遇種種痛苦。可是這種人天生個性就是走直道,直到不管什麼環境,平時也好,亂世也好,邦有道也好,邦無道也好,他的言行永遠像一支箭一樣。同時“矢”字也代表了尖銳的意思。有些人心腸非常好,做朋友好極了,因為他能說直話,可是有時候嘴巴太厲害,說的話如割人的肉一樣,使人受不了。但我們要了解他心地是善良的,出發點是善意的。當然這就牽涉到修養問題,尤其領導人有這樣的部下,往往很難受的,因此做領導人的要有涵容的胸襟。有時碰到這種講直話的人,一次、二次、三次能夠接受,到了四、五、六次實在受不了。但是這一類人如果是自己的朋友或乾部,就必須放過他的尖銳直言,先要有準備哈哈大笑的容量,否則就不行。

孔子接著就說蘧伯玉(前面再三提到蘧伯玉,稱讚他的行誼。)這個人了不起,國家社會有道時,出來做事,擔當大任務,但在邦無道,國家社會紊亂的時候,他就捲而懷之,不發牢騷,也沒有什麼怨言。他認為時代轉變如無法挽回時,可以把自己像一幅畫一樣,捲起來懷之,收藏起來,就不說話了,沒有表現了。 這兩個人,也是典型的對照。一種人是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地區,都寧可直道而行,不轉彎,這是乾部中很好的。一種是像蘧伯玉這樣的人,比較才具大,而且有一個基本修養,本身的名利心很淡泊,如孟子說的“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個話我們都曉得講,但等到真窮,真困難的時候,退下來“捲而懷之”,“獨善其身”,往往心有不甘,這是很難的基本修養。

下面引伸這個道理。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這是講為人處世的道理很難。孔子說:一個人可以和他講直話,但自己怕得罪人,不像史魚一樣肯對他講直話,這就對不起人,是不對的。是自己的朋友,如看到他發生錯誤,寧可下一個警告,乃至他現在因此對自己不諒解都可以,自己還認他是朋友,他可以怨恨我,等到他失敗了,會想到自己的話是對的,那就對得起人。所以在可以講話的情形下,而不和他講話,是對不起人,不應該的。有時候有些人,無法和他講直話,如果對他講直話,不但浪費,而且得罪人。所以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應說的時候直說。既不失人,也不失言。這個道理使我們想到歷史上范睢見 秦昭王的故事。 秦昭王向他請教一次,兩次,他都不說話,使推薦他的人很難堪。范睢說我提出來的計劃,貢獻出來,可以使秦國馬上富強,國際間稱霸,可是秦昭王心不在焉,沒有專心一意來聽我的計劃,所以不能講。推薦的人後來再向秦王報告。因此第三次見面,秦昭王推掉了一切公事,摒退了左右的人,單獨和范睢見面,很客氣的求教。范睢一篇話就把秦昭王說動了,立即發表他當首相。在戰國的時候,這一類的事情很多,這就說明了“說難”。 從人生經驗中知道,朋友之間這樣,乃至在家庭中父母、夫妻之間也是這樣,正在對方不如意的時候,去提出問題來談,當然倒楣,這是時機不對。我們看到許多年輕朋友,做人家的干部,在長官那裡碰了大釘。回來,一肚子牢騷。其實那個長官今天也許有件別的事情,心裡正在煩,做乾部的跑進去,報告不相干的事,乃至與他心裡的事有關連,就正好觸上了霉頭。所謂:“薄言往訴,逢彼之怒。”所以人與人之間,人與事之間,說話真難。這是要有許多人生經驗累積起來,才會了解的。學校裡同學之間相處,社會上同事之間相處,經常會碰到這種事情,說的不是時候,結果意見相左了。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我們慣用“殺身成仁”這句話,就是出在這一篇,是孔子說的。這個仁在這裡我們不作解釋了,從上論一直講下來,都是說“仁”是孔門學問的中心。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中心思想,所謂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譬如有許多宗教家,有時碰到與他的信仰抵觸的事,他寧可捨掉性命,所謂以身殉道。為衛道而死的,宗教徒中特別多,歷史上的忠臣孝子,也就是這個觀念,寧可犧牲,絕不為了生命而妨礙了自己的中心思想或信仰,寧可殺身以成仁。反面的意思,當然不會為了生命的安全,而去做違背仁義的事了。這就關係到個人的修養以及生命價值的看法了。 長安居大不易 講到這裡,孔子就提出在用的方面的一個問題。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也是兩句名言,我們常常引用的,就是出自這個地方,孔子說的話。孔子告訴子貢,一個做手工或工藝的人,要想把工作完成,做得完善,應該先把工具準備好。那麼為仁是用什麼工具呢?住在這個國家,想對這個國家有所貢獻,必須結交上流社會,乃至政壇上的大員,政府的中堅;和這個國家社會上各種賢達的人,都要交成朋友。換句話說,就是要先了解這個國家的內情,有了良好的關係,然後才能得到有所貢獻的機會,完成仁的目的。 我們看了這一段話,再從相反的角度看,歷史上多半把孔子描寫得像塑像那麼呆板可怕,並不是溫、良、恭、儉、讓。如果照那個樣子,而今日孔子是我的老師,我一定對他遠離一點,怕跟他對面講話。那是我們的歷史在我們心理上,所塑造成一個下意識的形態。 現在由這句話看起來,好像孔子很厲害,他曉得利用關係。他說,要到某一國家去,達到某一個目的,先要和這個國家的上流社會,政府首長的關係,都搞得非常好,同時把社會關係搞好,然後才可以有所作為,達到仁的境界。孔子這些地方,看起來是教人使用手段,多厲害!事實上任何人,任何時代,都是如此。但最重要的一點,這裡是為仁,目的是做到仁,在救人。 最近大專學生中興起一股歪風,喜歡講謀略學,研究鬼穀子等學說。我常對他們說少缺德,那些年輕人給鬼穀子迷住了乾什麼?對於謀略,應該學,不應該用。因為用謀略有如玩刀,玩得不好,一定傷害自己,只有高度道德的人,高度智慧的人,才會善於利用。我們前面也曾引用過西方宗教革命家馬丁·路德說的:“不擇手段,完成最高道德。”但一般人往往把馬丁·路德的話,只用了上半截,講究“不擇手段”,忘記了下面的“完成最高道德”。馬丁·路德是為了完成最高道德,所 以起來宗教革命,推翻舊的宗教,興起新的宗教——現在的基督教。而現在的人,只講不擇手段,忘了要完成最高道德。 這裡孔子是因為子貢問為仁,他才這樣告訴子貢,如果是別人問為仁,孔子就不會這樣講了。我們從歷史上看到,子貢的確做了很多事情,夠得上是一個大政治家、大外交家、大經濟家和工商業鉅子,所以他這樣告訴子貢。換句話說,孔子本身周遊列國,見七十二位國君,也是這樣做的,像衛國的蘧伯玉等等都是他的朋友,但是他的運氣不好,始終上不了台,大家怕他。他如果不擇手段,則可以很輕易拿到政權,但是他講仁,始終守著最高的道德原則。他告訴子貢的,也是這樣。再看歷史上成名的,尤其唐代士大夫的風氣,那時儘管是考試取士,但不像清朝考功名的規定,而是要先靠有名氣的前輩栽培,就如韓癒的上書之類。有些人經常寫了文章,等在門口遞上去,一等到自己的文章被上面看中了之後,就起步了。像白居易在首都長安的時候,最初很落魄,詩文雖好,沒有出路——沒有人保薦——連考試都沒有辦法參加。後來白居易去看一位老前輩顧況,將自己的作品給他看,這位老前輩接見了白居易,先不看作品,問他:你住在長安啊?長安居大不易!這句有名的話,代表一個國家的首都,生活高,消費大,他對白居易講這話,包含有教訓意思。但看到白居易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首詩,非常欣賞,認為這個年輕人,有資格住在長安。於是為白居易向中央保薦,參加了考試,然後一帆風順。再看李白上韓朝宗的信,都是年輕人靠前輩提拔的例子。所以在唐代以後,前輩專門提拔後輩,為國家取士。 現在講到這種文化的精神,我們老一輩的人應該留意後輩青年,培養他們,提拔出來,等他們有了功業、學問和表現,自己坐在一邊,好像在欣賞自己灌溉出來的花,心滿意足,該多高興。這種情形,歷史上非常多,也充分錶露自古以來我們老一輩文人的風範。這些史實都說明了孔子這裡告訴子質的話,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如此。 所以現在有許多留學生,自美國回來,大談其美國的政情,我常常叫他們少做土包子,我說你住在加州或別處,生活只限於大學文化圈中,別說只住了六年,就是住了六十年也沒有用。你要了解美國,你和華盛頓那些政治首要,是不是朋友?你知道這個時代張儀式的基辛格腦子裡,是要生雞,還是要生蛋?基辛格的影子都沒見過,和我一樣只看到報紙上的照片,這樣就懂美國了嗎?等於外國人到我們中國來,晃蕩三年然後回去,就說懂了中國,但他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做了些什麼?連影子都不知。所以真要懂天下事,要“事其大夫之賢者”。前幾年,我就和一位美國教授說,你們美國到處出了錢,幫助人家,又在到處挨罵,就因美國的議員們,都不是秀才,又不出門去懂天下事,不到東方來看,當然不懂天下事。有的來台灣看過,回去就不同了。這些秀才要出門才懂天下事的,就是這個道理。這幾句書我們引而伸之,擴而充之,大家一生受用無窮,就是任何一件事,不能孤陋寡聞,多交遊,多了解,處處都是學問。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週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我們讀這段書,不要被文字把自己騙得死死的。漢儒搞訓詁學——小學,尤其對四書五經的研究,對一個字的寫法、來源、涵義等等,寫上十多萬字,加之討論研究,認為這是學問。在國家太平的時候,拿學位、拿功名的就是這些人,這樣讀書也真不容易。吳稚暉先生罵宋儒理學家“酸得連狗都不喜歡吃的”。例如什麼叫“為邦”?就是如何好好地建國。古書並不難讀,千萬不要被騙住了。 夏曆與過年 孔子告訴顏回,國家政治要幹得好,就必須“行夏之時”。這個“時”,就是指的曆法。講到曆法,感慨很多了:現在我們所用的“夏曆”,就是在夏朝時候創立的曆法。在上古史上,中國的天文非常發達,這是中國文化中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世界科學史上也是很有名的。談到科學,天文是第一位,世界科學的發展,最早是先發展天文,如要了解天文,必先研究數學。恰恰這兩門科學,中國的天文發展得最早;數學也是最早發展的,尤其發展到像的數理哲學,實在是精深幽遠。可是到了我們這一代最慘了。我們中國的童了軍,參加世界童軍露營,到了晚上還不知道用星星辨方向,外國人覺得很驚愕。我們過去每一代都很注重曆法,只要多看歷史上的史實便知道了。像清兵入關,明朝亡國了,很多人還是不投降,歷史上對這種行為,就叫作“不奉正朔”。什麼叫正朔?就是曆法為中心的朝代名號。歷代的皇帝,對曆法修整過很多次,到清朝康熙手裡,又經過大整理。這個康麻子皇帝實在了不起,他通西藏文,通梵文,而且還通西班牙文。總之,無學不窺,在那時他就先接受了西方的文化。利瑪竇以後的意大利人南懷仁來中國,康熙跟他學天文、學數學,幾乎沒有一門學問不會的。他十幾歲上台當皇帝,六十年的天下,奠定清朝三百年的基礎,頭腦之聰明,學問之淵博,無以復加。在這個地方,我們看到,創造一個事業,是要真學問的。康熙的學問真是了不起,到他手裡,中國的曆法,已經加入了西洋的觀念和方法,與中國的綜合起來,是很好的。 我們中國的曆法,大家都喜歡用陰曆,過正月要拜年,就是夏曆的遺風。殷商的正月建醜——以十二月作正月。周朝的正月建子,以十一月作正月。夏朝的正月建寅——就是我們慣用的陰曆正月。中國人幾千年來都是過的陰曆年,這就是“夏之時”。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過的也是陰曆年,越南、朝鮮、緬甸、東南亞各國,統統是我們的文化,幾千年來他們都是過陰曆年。講到這裡非常感慨,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將來歷史不知怎樣演變。我們推翻清朝,成立民國,實行過陽曆年以後,有人寫了一副對聯,傳說是湖南的名士葉德輝寫的,這副對聯說:“男女平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陰陽合歷,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講文化,牽涉到這些地方要注意,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都是不 相干的地方,但往往關係到國家的命運,也是國家大事最重要的地方。這副對聯代表了這個時代,“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就看過年這件事,我們這個時代,幾十年來沒協調、合作,老百姓內心對這政策始終不能適應配合。不要說民心—— 老百姓心理,關起門來講,我們今天在座的這些老古董,憑良心想一想,自己喜歡過陽曆年還是陰曆年?老實說,都喜歡過陰曆年。可是我們偏偏過兩個年,加上現代過聖誕節的風氣,等於過三個年,內心自己在過陰曆年,外在偏偏過一個陽曆年, 這就代表這個時代,“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搞歷史文化,這些地方要特別注意。 還有,到了夏天,為什麼要把時鐘撥快一個小時呢?只要規定一下,夏天到了,提前一個小時辦公,早一個小時下班,早一小時熄燈,很簡單的事嘛。可是卻像小孩子一樣,在鐘面上撥快一個小時,就算對了,這是很奇怪的事。此風乃是美國來的。再研究美國是怎麼來的呢?原來是一個工廠的小孩子開始撥著玩,後來工人看到跟著起哄。美國文化沒有深厚的基礎,是喜歡鬧著玩的;結果美國玩,我們跟著當正經辦了。說是為了日光節約,實行夏令時間辦公,原來八點上班,十二點下班,改為七點上班,十一點下班,不就成了嗎?其實這些是小事情,但問題卻很大,往往很多大事,即是因為小的地方沒注意到,而使事情變得不成話。等於一棟房子,看見一個小洞,最初以為不重要,慢慢的,整棟房子,垮就垮在這個小洞上。 這裡講“行夏之時”,現在我們究竟採用哪個曆法還是一個問題。如孔子的誕辰,訂為陽曆年的九月二十八日等等,究竟對不對?通不通?都是問題。如果講中國文化,除非中國不強盛,永遠如此,我們沒有話講。如果中國強盛起來,非把它變過來不可。這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民族自尊觀念,這是一個文化問題。拿中國的土地、中國的歷史來比較,中國的文化的確具有世界性的標準。可是現在外國人把它拋棄了,不去說他,我們自己絕對不能拋棄,千萬要注意,不可自造悲劇。所以我們今天談到對自己國家文化的認識,怎樣去複興文化,非常感慨,問題很多,也很難。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民族,為下一代,都要注意了解這些問題,還是要多讀書。這是我們老祖宗,幾千年累積起來的智慧結晶。 孔子主張要“行夏之時”,在孔子的研究,夏曆對中國這個民族,這個土地空間上,是最合理的曆法。合理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很深了,要研究天文學和的陰陽學。譬如裡的八卦,就是說明這個世界上時空的學問,包括了天文、地理、人事。有一個學生,到澳洲去做事,帶了一個中國羅盤去。到了澳洲,他寫信來問,這個中國文化的東西,到了南半球該怎麼用?我考慮了以後,告訴他反過來用。結果來信說,反過來用非常對。而我本身沒去過南半球親身經歷,後來 再考慮,認為地球像西瓜一樣是圓的,雖然在南半球,南北的方向還是和中國的一樣,所以寫信要他在國內一樣用。他回信說,根據實地經驗還是反過來用對。現在這個問題,暫時擱在這裡,沒有作最後的決定,不過我的結論,應該兩個方向都可以運用,看怎樣用而已。這以後有機會研究的時候再講。以上主要在說明我們的曆法是自夏朝來的,自夏禹以後一直到現在。夏曆為什麼又叫陰曆呢?因為每月的十五日,以月亮自東方出來時是圓的那一天作標準,月亮名太陰,所以叫陰曆。那麼我們的曆法,照不照太陽曆?事實上我們一樣,五天為一候,三候為一氣,六個候一節。一年十二個月,七十二個候,二十四個氣節。什麼氣節種什麼農作物,是呆定的,這是用太陽曆法的規律。民間最普通的算命、看風水、選日子等等,也都是用太陽曆的法則。換句話說,我們幾千年的歷史,都是用陰陽合歷。所以說,幾千年前,我們的天文水準,就已經進步得很高了。但是這六七十年來,我們的大學裡有過天文系沒有,過去中大有過天文系。現在這麼多大學沒有一個天文系,在 教育文化上講起來是非常遺憾的。過去有個高平子先生,還可以將西方的天文學與中國的天文學配合起來講,所以當時我告訴學生們趕快跟他學,再不跟他學,要絕傳了。無奈這些學生不成器,學了幾次以後,沒有這個科學頭腦,沒有學下去,前幾年高先生也過世了。我實在擔心中國文化會斷絕。現在不要說沒有天文系,有了天文系,又有誰能夠真正懂得中國自己的天文?中國天文有自己的一套系統。這都是講起文化來,很悲哀、很可憐的事情。我常說,國家民族的文化如果斷絕了,將會永無翻身的日子。 時空問題 上面是孔子“行夏之時”這句話引發起來,對自己文化的感慨。孔子告訴顏回,第一要行夏朝的曆法,第二要乘殷之輅。這是說,過去交通並不發達,到了殷商的時候,交通慢慢發達。乘殷商之輅,就是要發展交通的意思。 講到這個,就是中國文化的交通發展史,又要講到了。不但中國,人類文化開始,一條江,一座山,就阻礙了交通。慢慢發明用木頭渡過江,江的阻礙沒有了;後來幾千年發展下來,海洋的阻礙沒有了;到了航空事業發達以後,空間阻礙沒有了。現在接下來,幾十年以後,太空問題來了,外太空的問題來了。我們自己這個國家民族,一方面講科學,一方面我們對外太空的東西,還沒有基礎。將來外太空的政治問題,又是大問題。這就看見人類的悲哀,問題由小而大:由山川的阻礙,變成海洋的阻礙;海洋的阻礙克服了,有空間的阻礙;由空間的阻礙,外太空星際問題來了。這一方面的知識,我們還沒有。最近一個學生送來幾本太空問題的書,認為的確有外太空的世界,有人類、有生命,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在世界科學領域,又是一派,是主張地球中心還有人類。其實,這些上天入地的雜學,中國古人早就討論過了,只是大家少研究而已。現在孔子就講,時間問題,天文用夏的曆法;空間問題,交通發展,要用殷商的車子;衣冠文物的完成,用周朝人文的文化;音樂則水準更高了,用虞舜時代的樂風最好了,對於當時鄭國的音樂——靡靡之音要遏止,要遠小人。用計謀、用手段的人多了,國家社會就很危險。 這一段孔子的思想,很合於時代,而且包容萬象,並不限制於那一點。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政治精神,後來並不一定要效法古人。古人某一地區,某一時代的精華拿來,用這些綜合起來,就是一個大文化中新時代的文化的系統。假如孔子生在今日,也許說,採用歐洲人的民主精神,用中國人的人治制度,如何、如何,又是一套了。由此一點,可以說文化是集中人類文化思想的大成,要取其所長,捨其所短。為邦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呆板的。這一段有一個精神,就是孔子對於為政,並不是墨守成規,不是落伍保守,而是注意文化歷史的發展,採用每個時代的精華而來的。為什麼要這樣呢? 我們這就要迴轉來讀讀自己的歷史,(但不是大專高中的課本,那隻是認識了一點點歷史,至少要讀《綱鑑易知錄》。這本書現在大學裡拿來研究,我們感覺是一個笑話,在我們讀書的時候,是十二三歲時就讀了。老實說這些都還只是中國史的大綱而已,所以大家可以買一本來當小說看,一天只要讀三頁,三四年下來,就有用處。)懂了歷史,在擔當重要大事的時候,就受用無窮。看了這些書,就知道每一個時代,都是根據前朝的演變發展而來的。其實國父的三民主義,也是根據歷 史演變而來的思想,這是大家很清楚的。因此,下面接著兩句就是: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的編排,把這兩句話擺在這裡,正好作本文的小結論。從事政治、個人作人,都要以這兩句話作根據,隨時隨地要有深慮遠見,不要眼光短視,否則很快就會有憂患到來。小而言之,個人是如此,大而言之,國家的前途也是如此。 英雄無奈是多情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這句話在上論中已經提到過,這裡又再提到。這是說明什麼呢?過去都說,孔子講這句話,是為了衛君而感慨的,因為衛靈公這個了不起的人,迷於一個美麗的妃子南子,所以他雖然尊重孔子,而不能接受孔子的意見。因此孔子對他感慨:“算了吧!我沒有看到世界上有人,好德如好色一樣!”這個話,如果我們到後面連起來討論,發揮起來,會有很多很多歷史上的典故,可古今中外所有的政治,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治!大體上都是從政的人,自己搞壞了事業,因此連帶拖累了女人,背上“禍水”的壞名。例如清代詩人吳梅村的名作《圓圓曲》,有關吳三桂與陳圓圓的名句,如“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真是話裡有話,說明女人不一定就是禍水,恐怕男人自成險山。我們仔細看孔子這一節話,他並沒有說女色不好,只是人們沒有把好德的心思擺正,像好色那樣專心一致追求到底而已。他也不過借題發揮聊當牢騷而已,他老人家何嘗不懂,人世間就是這麼回事,但是不要走偏路啊,了解之後既不必因此而憤慨,也不必要去學壞。 上面這個“色”字的意義,在上論中已經分析得很清楚,現在不再重複。簡單的說,人類追求真理學問的決心,永遠是比不上對物慾的傾好。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大家最熟悉的人——魯男子柳下惠——他姓展,名獲,字禽,食邑於柳下,諡號惠,是魯國的大夫。其實像柳下惠這樣坐懷不亂的人,世界上也多的是,不過古人取其賢者為標榜。有唱反調的,像年輕人說,什麼柳下惠?那隻是性無能!或者說,那是陰陽人,沒有開刀。這類怪論可多啦!柳下惠的見色不動心,還只是他私德的一面,他真的好處是俠義,是一個濟困扶危的人。孔子這裡是在罵臧文仲,就是上論中提到,那個養玳瑁的魯國大夫,說他是個不稱職的人,“竊位”就是俗語說“佔住毛坑不拉屎”的人,在高官大位上,不曉得提拔青年,也不曉得提拔賢人,明知道柳下惠是個賢人,而沒有起用他。 關於古人如何培養後進的事,我們在前面已經講過,現在再說宋代二王——王旦、王曾的事蹟作為參考。宋真宗時代,寇準與王旦同過事,但寇準常在真宗面前攻擊王旦,結果,都受王旦的包涵。後來寇準罷相,轉託別人求王旦,想要“使相”的位置。王旦大為驚愕說:國家將相的位置,哪裡可以隨便要求?我不接受私人的請託。因此寇準對王旦不滿意。不久之後,寇準又發表中樞要職,內閣大員,叩見真宗的時候說:“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真宗告訴他,他的職位,都是出於王 旦的極力保薦。寇準才知道個中實情,非常慚愧。真宗也常說:“王旦善處大事,真宰相也”。 王曾,比王旦是後進,但到宋仁宗時期,他也擔任首輔的職位了。有一度在王旦休假期間,王曾因政見不合,被罷官了。王旦知道了便說:“王君介然,他日德望勳業甚大,顧予不得見爾。”後來王曾在中央政府執政,平常很少說話,也不輕易說笑,任何人不敢向他私下求事。他提拔別人,也不使人知道。那時候,范仲淹還是後舉新進的人物。有一次范仲淹對他說:“明揚大類,宰相任也,公之盛德,獨少此爾。”就是說公開提拔起的人才,這是首相的當然責任。你什麼都很好,只是不肯說明提拔了些什麼人,未免有點欠缺。王曾便對他說:“恩欲歸己,怨將誰歸耶?”這是說:若是使受提拔的人,私底下對我都是感恩圖報,那麼,那些沒有得到好處的人們的怨恨,又叫誰去承擔呢!所謂國家大臣,不能只接受別人的歌功頌德,同時也有藏垢納污的容量容德才行。只要多讀歷史,便可懂得其中的道理。我們有時處理一件事情,不需要考慮,歷史上前人的經驗,已經早有這些事例了, 讀書的好處就在此。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這點很重要,也很難。躬就是反躬自問,自厚並不是對自己厚道,而是對自己要求嚴格;對於別人錯了的,責備人家時,不要像對自己那麼嚴肅。這樣處世作人,對長官也好,對同事也好,對部下也好,怨恨就少了。相反的,一個社會風氣,到了亂的時候,往往是對別人要求重,對自己要求輕;要求別人特別嚴格,原諒自己輕而易舉。所以孔孟之道,都是教我們反身而誠,責備人家要以寬厚存心,要求自己要以嚴格檢點。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這一段文字乍讀之下,有點莫名其妙,把幾個相同的句子堆在一起,因此青年讀了這個古文,便要打倒它。其實一點都不必打倒,翻成白話,就很容易了解。孔子說,一個不說“怎麼樣?怎麼樣?”的人,我真不曉得他該怎麼辦了。意思是,對任何事情,都不用腦筋,不曉得提問題。當一件事情來了,應該想到怎麼辦?去加以研究。若只是糊里糊塗的過,就真不曉得這樣的人該怎麼辦了。當然,如果完全照字面翻白話,這個白話也不能讀的。意思懂了以後,就知道孔子這幾句話是說一個人處理任何事情,都要有頭腦,要富有研究性。做科學家要提問題,哲學家要提問題,處理公文,拿到手上真正用心處理,也要“如之何?如之何?”究竟這個內容對不對?有沒有虛報?實在這樣嗎?尤其像執法的人,更要雞蛋裡挑骨頭,看有沒有冤枉的?有沒有放縱的?這幾句話就是這樣。文字很簡單,問題很深刻。 精神失落的病態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社會到了亂的時候,就容易犯這個毛病。大家在一起,講起話來,沒什麼內容,無正事可談,談閒話,講些不相干的話,沒有真正的人生觀,現今社會上這一類的人不少,娛樂場所更多了。大家如此,社會精神已經癱瘓,沒有文化精神了。可是更嚴重的是“好行小慧”,喜歡使用小聰明,厲害得很,目前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全世界到處都是“好行小慧”,盛行使用小聰明,孔子只有搖頭了:“難矣哉!”嘆口氣,到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在明末清初,顧亭林就引用這兩 句話批評明末的社會風氣,他說南方的知識分子“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北方的知識分子“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現在的一般青年,進入社會之後,慢慢地就染上這個習性。不是無所用心,他們所用的心,就是孔子這句話“好行小慧”,使小聰明,沒有從大學問、大聰明上著眼。這是時代的悲哀,社會的病態。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這是對上面幾段話的引伸。孔子說,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要重視自己人生的責任,注意義、禮、孫、信四個字。本質上要有義。這裡的義,一是孟子的觀念——義者宜也,也就是適宜,合宜。二是傳統的仁義——人格標準。三是指“詞章之學”、“記聞之學”之外的“義理之學”。 ——現代所謂哲學的、科學的也是義理之學,都是探討人生最高道理——真理。 “君子義以為質”的“義”,同時也就是義理的義,用它作為本質。表達在外面的行為是禮,有高度文化修養的行為。孫就是遜,態度上非常謙虛,不自滿,不驕傲。對人對事,處處有信,言而有信,自信而信人。具備了這四個條件,就是君子之行,也就是一個知識分子、合於一個模範人格的標準,絕不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可比。如果做不到這樣,專在小聰明上玩弄,那就完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