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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國畫 王跃文 13039 2018-03-20
朱懷鏡關了手機,安安心心陪了玉琴兩天。玉琴是沒辦法閒著的,雖是周末,也得勉強撐著去招呼酒店生意。只是人確實有些憔悴,每次出門便小心化了妝。 星期一,朱懷鏡一早就去了辦公室。坐下不久,皮傑來電話:“朱哥嗎?聽說你回來了,卻找不到你。娛樂城還是賣出去了,感謝你啊。這娛樂城總讓我老頭子看著是坨眼屎,今後他再也沒什麼說的了吧?” 朱懷鏡說:“感謝我什麼?都是你自己善於談判。老弟,你是商業奇才啊!” “朱哥過獎了。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玩玩,表示我的謝意。真的朱哥,沒有你在中間斡旋,我和梅總連談都談不下來啊!朱哥,你那位梅總可精呀!”皮傑哈哈大笑起來。 朱懷鏡只是裝糊塗,含糊道:“老弟你……老弟你……哈哈哈哈!老弟,專門請我就太見外了。今後多的是見面機會,改日吧!”

皮傑笑道:“朱哥你這就是拿架子了。說好了,今晚吧,仍是在天馬娛樂城。那裡現在還是交接期,我也算半個主人吧。” 朱懷鏡便只好說:“恭敬不如從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皮市長打電話過來叫朱懷鏡。這是皮市長第二次親自打電話給他,不知有什麼重要事情吩咐。上次皮市長打電話來,朱懷鏡以為是自己好運來了,竟暗自歡喜。這回他就不敢再心存這份僥倖了。 “到下面跑了幾天?”皮市長靠在椅子裡,雙手叉在小腹處。 皮市長這只是隨意問問,也就是寒暄的意思。儘管如此,朱懷鏡卻也不能隨意回答個是就了事了,但也不得囉哩囉嗦說上一大通。他深諳此道,便很得體地回答說,“這次司馬市長主要是下去看看二季度財貿任務完成有什麼問題沒有。總的來說情況還不錯,下面普遍認為今年市裡財貿會議定的幾條政策好,同志們很有勁頭。”

“哦……行!”皮市長點點頭,讓人既可以理解為他在肯定朱懷鏡的匯報,又可以理解為他結束了這個話題。當領導的,短短兩個字就有如此豐富的含義,難怪一篇報告下來往往就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了。朱懷鏡長期在領導身邊工作的,最大的特長就是善於領會領導意圖。聽皮市長說到“哦……行”,他就不再說下去了,很恭謹地站著聆聽指示。 “懷鏡請坐吧。”皮市長說。 朱懷鏡平時進皮市長辦公室,一般是站著.聽完指示就走。皮市長也很少顧及禮節,請他坐下來。一市之長太忙了,沒有時間同身邊工作人員說太多的話。這回皮市長特意讓他坐下,也許還有大事要說了。 這時聽得外面有響動,知道是方明遠從外面回來。皮市長便叫道:“小方,快下班了,你先走吧。我同懷鏡還扯一些事情。”方明遠這才知道朱懷鏡在裡面,朝里探著頭笑笑,走了。朱懷鏡便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似乎自己在皮市長心目中的位置比方明遠更勝一籌。

“懷鏡,”皮市長面色慈和,語調平緩,就像拉家常,“你的能力比較全面,工作很不錯,作風也紮實,我是滿意的。我說過,你的事,我會負責到底。我說話算數。我同有關領導通了氣,準備讓你去財政廳任副廳長。財政廳的班子上次是徹底換了班的,全部是從地市領導中安排來的。因為財政廳內部很複雜,原領導班子同各處室頭兒有扯不清的關係。正是考慮這個因素,我們沒有從他們處級幹部中提拔一個人,全從外面派去。這樣才能把裡面關係擺平。還空著一個副廳長職數,你去吧,我覺得你熟悉財政工作,在縣里當過管財貿的副縣長,有實際經驗。到市裡又當財貿處處長,熟悉財貿系統情況。而且你的理論水平也不錯,我看你寫的一些文章也好,你主編的財源建設那本書也好,都不錯。這個安排,你自己考慮怎麼樣?”

朱懷鏡胸口早怦怦跳了,一直想表示感謝,卻不好打斷皮市長的話頭。直等到皮市長說完了,他才說:“我聽從皮市長安排。我個人沒有什麼可考慮的,對皮市長的器重只有萬分感激。皮市長,懷鏡你是知道的,不會說太多的漂亮話,反正一條,我是你用的人,走到哪裡都不會給你丟臉!” 皮市長笑道:“這個我相信。不過一條,你還年輕,像你這個年紀,直接從處長提到重要廳局任副廳級實職,不太多。所以我交代你一條,就是自始至終都要戒驕戒躁,謙虛謹慎,與人為善。懷鏡,我這只是個別向你通個氣。就在這幾天,組織部門會來考察你的。” 朱懷鏡明白皮市長的意思,是交代他自己別先到外面多嘴,要嚴守組織機密。 “我會注意的。”朱懷鏡這話說得含糊,卻也是多重意義:既有註意表現的意思,也有註意保密的意思。反正皮市長聽著滿意,站起來握了朱懷鏡的手說:“那就這樣?你先去吧,我過會兒走。”

朱懷鏡下樓來,心情的歡快自不用說了。只顧著暗自高興,竟沿著走廊走過頭了。為了不顯得失態,乾脆跑進走廊頂頭的廁所裡小解了。洗手時,望瞭望鏡子裡的自己,真的是紅光滿面,印堂發亮,一副吉祥發達的相。撩頭髮的時候,他有意微微皺了下眉頭,掩飾臉上的得色。畢竟是下班的時候,走廊裡滿是準備回家的同事。 回家的路上,朱懷鏡交代自己,這事在組織上沒有正式談話之前,就連老婆都不要告訴。不過他向老婆保密,考慮的倒不是組織原則,而是想再次試試自己是否具有大領導的心理素質。去年他得知自己要任財貿處長時,他交代自己先別急著同老婆說。可到底忍不住,回家就說了。這回他暗自同自己打賭,如果忍住了沒有說,說明自己在官場還算可塑之材;如果忍不住說了,說明自己修煉不夠。

回家時,香妹正準備下米做飯。 “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你晚進屋一步,我就沒下你的米了。”香妹說話越來越缺乏溫柔感了。好在今天他的心情好,並沒有回她的腔,只是笑笑。一會兒兒子回來了,朱懷鏡便拉著兒子問些關心他學習的話。香妹做家務是把快手,三個人的飯菜沒多久就上桌了。吃了中飯,朱懷鏡午睡,老習慣。可哪裡睡得著?總想著去財政廳任職的事。財政廳可是個好地方,他做夢都沒想過皮市長會把他安排到這樣一個好地方去。香妹斜靠在床頭看雜誌。他背靠著她側臥著,閉上眼睛假寐。儘管腦子裡翻江倒海,身子卻紋絲不動,也不同香妹說半個字的話。一個中午下來,終於證明自己也許真具備當大領導的心理素質。卻也發現有喜事悶在心裡不同老婆講,原來是件很難受的事。

晚上赴皮傑的約。無非是喝酒、打保齡球、唱歌跳舞,逢場作戲而已。自然有小姐陪,小姐也很靚麗,也很會撩人,卻找不到上次遇見過的那位李靜那種感覺。應酬完了,同小姐道別了,向皮傑道了謝,開車回家去,心裡竟空落落的。不免想起幾句很流行的順口溜,是說三陪小姐的:見面笑嘻嘻,摟著像夫妻;小費到了手,去你媽的B。多沒意思!李靜留下的那張溫馨的名片早被香妹扔了。可朱懷鏡是學財經的,對數字天生的敏感,記電話號碼幾乎有特異功能,一直沒有忘記李靜的電話號碼。只是從來沒有打過。無聊的時候,他會想起那個女人,甚至想打她的電話試試,看到底會有什麼奇遇。他越是經常這麼想著,就越是警惕自己,千萬別做傻事。他怕自己萬一哪天無聊至極,會打那女人電話的,就想忘記她的電話號碼算了。可他總有意無意間會想起她,同時便想忘記她的電話號碼。可這事實上等於經常複習功課似的,李靜的電話號碼他怎麼也忘不了啦。

過了幾天,組織部來人考察朱懷鏡。找去談話的人,都是辦公廳人事處安排的,多是各處負責人。柳秘書長專門授意過人事處長:“找那些能夠客觀評價幹部的同志去談情況。”這話上得書,見得人,冠冕堂皇,人事處長卻心領神會,知道柳秘書長的意思就是不要找那些喜歡講怪話的人去。其實現在人早學乖了,所以當著組織部的人,自然會說盡好話,往往還會歸納個一二三,把考察對像說得跟聖人似的。因為誰都清楚自己並不是基督徒跪在牧師面前仟悔,面對的是跟自己一回事的凡人,甚至是品質並不如自己的凡人。誰敢保證說了真話不被組織部的人傳出去呢?說不定來考察的人中間正好有哪位是考察對象的朋友或親戚呢?結果,組織部的同志在辦公廳考察了一天,工作搞得很紮實,情況也了解得很透徹,發現朱懷鏡真是位德才兼備的好乾部。當面考察同無記名投票完全是兩回事。

人們便又是拍朱懷鏡的肩膀,祝賀他高升,要他請客。朱懷鏡只是笑笑,不多說話。他知道用乾部這事,文件沒下來,什麼話都不要說。 這回倒是利索,沒有讓朱懷鏡懸著心過久盼望。不到半個月,市政府的任命文件下來了。朱懷鏡在這批任用的干部中名字排在最前面,文件標題就是《關於朱懷鏡等同誌任職的通知》。文件真的下了,叫他請客的人倒是少了。大概因為在文件沒有下來之前,拍他肩膀的處長們同他還比較隨便,可以開開玩笑。都是同級幹部嘛!可是現在他真的是副廳級幹部了,而且是財政廳的副廳長,大多數處長便明白朱懷鏡現在是個什麼分量了。他們自己也立即有自知之明了。馬克思不是早說過嗎?世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大家都是馬克思主義者,這個辯證唯物主義常識還是懂的。現在情況變了,不是讓朱懷鏡請客了,而是找機會請請朱副廳長,以後有帶好有個關照。

所以,朱懷鏡只宴請了皮市長和柳秘書長等幾位領導,感謝他們的栽培。接下來就是別人請客了。要請他的人又多,他真有些安排不過來,對很多人的熱情只好婉言謝絕,實在駁不了面子的就撥冗光臨了。張天奇還專程趕到荊都來祝賀朱懷鏡高就,隆重地宴請了他。嚴尚明居然也在天元大酒店擺了一桌,請朱副廳長賞光。這位嚴廳長現在同朱懷鏡相見,不再總是那副很職業的面容,顯得很和善。柳子風、雷拂塵、皮傑、方明遠、宋達清、劉仲夏、裴大年都請了他。袁小奇聽了黃達洪的報告,也特意飛了回來,說湊個熱鬧。最有意思的是圓真大師,朱懷鏡升遷的消息傳到他那清淨佛地,也打了電話來,說非請客祝賀不可。朱懷鏡推了好半天,硬是推不掉,只好約了方明遠陪著一道去了。圓真帶了兩位漂亮尼姑作陪,就在山下一個叫做碧雲齋的酒樓叫了一桌。朱懷鏡去了才知道這碧雲齋酒樓原來是荊山寺辦的經濟實體。不能委屈朱廳長和方處長吃素,圓真出了主意,一桌兩制:一邊是酒肉,一邊是齋食。可吃到半路,朱懷鏡和方明遠再三勸,再三激,圓真也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了。 白天餐餐有人請客,晚上又有人登門。來的多是財政廳的一些處室負責人,拜碼頭的。也有財政廳一般幹部上門的,很是殷勤。朱懷鏡還沒有正式過去上班,上門的人他都不熟悉,都需要他們自我介紹。這種就連朱懷鏡都感到尷尬的場面,來的人卻多半做得很自然。朱懷鏡便猜想這種場面他們也許早經歷過很多了,不然沒這麼熟門熟路。他們都是如今社會上適應能力最強的人,能量不可忽視。如果當領導的認為他們不過是些溜鬚拍馬的勢利小人,不必放在心上,甚至還要硬充正派,不重用這種人,那就太天真太迂腐了。官場上,領導總希望看到自己振臂一呼,馬上應者云集。哪怕是個假想,也要盡量造成這種局面,顯得自己很有威信,眾望所歸。朱懷鏡早悟出了這個道理,知道上門的這些人將讓他一踏進財政廳的大門,就顯得很有威信。所以這些陌生的部下上門來了,他儘管心裡彆扭得難受,樣子卻很是熱情。他知道每天都會有人來拜訪他,於是晚飯以後的活動安排他都謝絕了,早早的就回家來。這自然落得朋友們取笑他是模範丈夫。大凡頭上有些個官銜的男人,別人笑話自己怕老婆什麼的,他口上總會辯解幾句,心裡是舒服的。這等於別人稱讚你夫妻關係好,你在外面沒有女人,是位作風正派的君子。在外面沒有女人,這對於一位領導幹部是多麼難能可貴!所以每當朋友們留不住朱懷鏡了,說他懼內,他的辯解便有些像謙虛了,似乎剛受了表揚。朱懷鏡有時回來晚了些,便感覺四周有人正在暗中窺視著他。因為他猜想也許早有人守候在他家附近的樹陰下或角落裡,不時用手機往他家裡打電話,試探他是否回來了。 這些日子,香妹總是很快活。男人榮陞了自是好事,更讓她高興的是朱懷鏡不管赴多少飯局,晚上總是回家。她知道男人現在是財政廳副廳長了,不像在辦公廳過了不久就要寫材料,晚上也難得回來。 朱懷鏡總是這麼忙,就連玉琴那裡也去不了。他只好打電話告訴玉琴,他將去財政廳任副廳長。玉琴因剛接手天馬娛樂城,這段也正忙得兩腳不沾地,只在電話裡說了幾句祝賀的話。聽她的語氣,不像朱懷鏡料想的那麼驚喜。 方明遠接任了財貿處長,廳里為皮市長另外安排了一位秘書,這位秘書姓佘,叫佘志,很年輕。鄧才剛調保衛處任副處長。朱懷鏡猜得出,調走鄧才剛,多半是方明遠的注意。鄧才剛在財貿處乾了多年,總是副處長,也該動一下了,不然方明遠同他不好共事。朱懷鏡一直猜不透鄧才剛這人怎麼這麼背時,老是提拔不了。保衛處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政府大門口三天兩頭堵著上訪請願的群眾,保衛處的人沒一天是好過的。 朱懷鏡現在等待著去財政廳報到,財貿處的工作他已同方明遠交接了。這些天沒有具體事做,每天只是去辦公室遛遛,看看報紙。可請客的事還沒有個了斷,幾乎每天都有人打電話來約他。朱懷鏡幾乎有些疲憊了,懶得每天都去應酬,多半都推脫了。再說面子大的朋友,要請的早已請過了。這幾天,開始有財政廳的部下約他吃飯了。約他的多半又是上過門的人。朱懷鏡一思量,覺得這事還是謹慎些好。對這些人畢竟不識深淺,他們上門來了,同他們很客氣地聊聊,倒也無妨。可一旦往飯桌上一坐,難免要說許多話,而面對不太熟識的部下說多了話不太妥。所以凡事部下約他吃飯,他都謝絕了,話說得十分客氣。 今天是星期五,朱懷鏡有意推掉所有應酬,想抽時間同玉琴相聚。他早早就告訴了玉琴,說他晚上過來,同她一塊兒吃晚飯。不料快下班時,鄧才剛跑來說,請朱懷鏡一起吃頓飯。這事朱懷鏡萬萬沒有想到的。處裡早已歡送過朱懷鏡了,那是同歡送鄧才剛、歡迎方明遠三樁事一塊兒辦的,無非也是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鄧才剛只怕下了很大決心才約他吃飯的,便不太好推脫。他只好臨時告訴玉琴,吃了晚飯再過來。 鄧才剛也沒有再約別的人作陪,只他們倆,去了天元大酒店頂層的摩天旋轉餐廳,找了個臨窗的座位。這裡是荊都最高的建築。黃昏將近,喧囂了一天的城市沉醉在一種曖昧的色調裡,好像晚飯後匆匆出門的少婦,正站在街頭額梧桐樹下等待她的情人。 “才剛,其實沒有必要來這麼豪華的地方,隨便找個環境好些的小店就行了。”朱懷鏡說。 鄧才剛笑道:“沒什麼,就我們倆,我還是請得起的。” 叫菜的時候,朱懷鏡便一再客氣,不讓叫多了,也不准叫高檔菜。鄧才剛見朱懷鏡這麼客氣,也只好依了他。於是兩人只叫了四菜一湯,多是家常菜。選酒的時候,鄧才剛堅持要喝白酒,朱懷鏡也只好由了他,加了一瓶劍南春,低度的。 斟好第一杯酒,鄧才剛舉了杯說:“懷鏡,祝賀你高就,乾了吧。”朱懷鏡不好說彼此彼此之類的客氣話,因為這回調鄧才剛去保衛處,實在是對他的不公,便只好說謝謝了。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朱懷鏡才准備回敬,鄧才剛先舉了杯,說:“這一杯酒,感謝懷鏡你這一年多來對我的關照。”朱懷鏡便心生愧意,忙說:“哪裡哪裡,小弟我人微言輕,沒有盡到責任啊。”兩人舉杯一碰,乾了。朱懷鏡建議喝酒的節奏放慢些,不然三兩杯就醉了。他掏出煙來,遞給鄧才剛一支,先給他點了。 “才剛,你去那邊上班了嗎?”朱懷鏡盡量問得平靜些,想讓鄧才剛體會出這是一種真正的關心。 鄧才剛先不說話,卻是舉了酒杯,“我正要敬你第三杯酒。這杯酒算是別離酒吧。懷鏡,我受夠了。保衛處我不想去了,政府這地方我也不想呆了。先別說多話,乾了這一杯吧。”兩人便一齊乾了杯。 朱懷鏡吃驚不小,不知鄧才剛會有什麼打算。鄧才剛回頭交代身後的侍應小姐:“你請自便吧。我們自己斟酒。”小姐走了,鄧才剛長嘆一聲,“懷鏡,說句實在話,我今天請你出來坐坐,一來是我倆共事這麼久,很愉快。這是緣分吧。二來是我心裡有些話想找人說說,悶在心裡憋得慌。共事這麼久,你的為人,我也看出幾層了,敬佩你。我想我有些話也只有同你說說了。我是不想再在政府里呆的人了,其實同誰說,或是說與不說,都沒有意義了。但我這幾天悶得難受,要找人說說,才舒服些。” 朱懷鏡安慰道:“才剛,我說,你還是冷靜些好。” 鄧才剛笑道:“這幾年,我夠冷靜的了。你才四十出頭,我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常言道,管到初級止,人到五十休。對於官場,我早已厭倦。說來可悲,在官場乾了大半輩子,才終於知道這不是我呆的地方。這二十多年,完全是個錯誤。” 知道鄧才剛無非是想說說心裡話,朱懷鏡也就沒什麼顧忌了,說:“我是後來才進市政府的,有些情況我不清楚。我只是感覺到你在這裡很受委屈。怎麼回事呢?我一直不明白。” 鄧才剛舉起酒杯亮了一下,自己乾了,讓朱懷鏡隨意。半天才說:“拿領導們的話說,就是我這人不成熟吧。有兩樁事,讓我在政府再也翻不了身。第一樁,是好幾年前了,我說了句奇談怪論:領導幹小事,秘書想大事。我說市裡領導們都是“四子”領導,跑場子、畫圈子、剪帶子、批條子。一天到晚,跑到這個會議上說幾句,跑到那個會議上說幾句,就像在舞廳裡跑場子的三流歌手。我說的畫圈子,是講他們成天出了會海爬文山,在文件上畫圈圈。再就是到處剪彩,這就是剪帶子。還有就是這裡需要多少資金,那裡需要多少鋼材、水泥,領導們都忙於批條子。我覺得,這'四子'對於市政府的領導來說,都是小事,他們的大事是考慮安全。考慮長遠。可是這些大事是誰在考慮呢?是政府的秘書班子,是這些筆桿子們成天坐在家裡搜腸刮肚,冥思苦想。這樣搞,政府的工作怎麼搞得好?我也知道這些話不可能通過正式渠道反映給誰,想都沒有這樣想過,只是在同事們中間開玩笑說說。可是就有人匯報上去了。這些話當然犯了大忌。第二樁,那年市裡開展反腐倡廉徵文活動。我也天真,真的就寫了篇文章,還煞有介事地提出了治理腐敗的十點建議。但因為我的文章針對性太強,讓一些領導不太高興。聽說,評議文章的時候,辦公廳的一位領導作為評委出席了。評到我的那篇文章時,市紀委書記輕輕地問了句,這是個什麼人?我們聽裡那位領導自然聽出紀委書記的意思了,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評委們都心領神會,一致認為我的文章沒有正確估價我市反腐敗工作的成績,而對我文章中提出的建議則避而不談,就否決了。這本是件小事,可有些人卻非常敏感。後來竟然有人傳出風涼話,說我可以調到香港廉政公署去。從這件事我看出,在有些領導的心目裡,反腐敗不過是做樣子。” 難怪有回柳秘書長說起鄧才剛時是那麼個口氣,原來鄧才剛在領導的心目中,是個目無官長而且言論過激的人。朱懷鏡也聽說過領導幹小事,秘書想大事的話,卻不知典故出自鄧才剛。朱懷鏡記得自己好像也在哪裡說過這類話,幸好沒有人匯報上去。為官之道,最要謹慎的是禍從口出。他同情鄧才剛,也知道鄧才剛說的句句在理,卻不好作什麼評價,只含糊道:“才剛,是這麼個現實,沒辦法啊。” 鄧才剛又喝下一杯酒,說:“現在,很有血性的人少了。我並不故作正經,知道自己也不是個慷慨激昂,特有正義感的人,只是有時候圖嘴巴痛快,說得說不得的都說了,有時是心血來潮。這個社會,還讓誰去有正義感?票子、房子、榮譽、地位等等,都讓人家支配著,你能不老老實實聽話?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上面,就想學乖些,緊閉口,慢開言,只管埋頭做事。可是晚了,我的印像在他們心目中早定格了。這回,美其名曰幹部輪崗,調我去保衛處。分明是整人,卻要把保衛處的工作說得如何重要,調我去是如何合適,讓我說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只好吃啞巴虧。我考慮了半個月,不想再在政府乾了。” “你有什麼打算?才剛,我勸你還是再考慮一下,不要意氣行事。”朱懷鏡說。 鄧才剛望著窗外,說:“就像我們坐在這旋轉餐廳,換一個角度,又是另一番風景。我何必死守在這裡呢?只要不再想當什麼官,一切都好辦了。我有律師資格,早些年還當過兼職律師,也打過些漂亮官司。我有位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他老早就拉我入夥,當時我有顧慮。他最近又同我聯繫,我答應過去,出任他們公司的副總,主要幫他打理法律方法的事情。儘管也是幫人家打工,卻自由些,好乾就乾,不好乾我走人。” 朱懷鏡也望著窗外。天早黑下來了,熾熱的燈火正燃燒著擁擠的建築物,整個城市就像堆滿燃透了的蜂窩煤。而城市的上空,飄忽著粉紅色的霧靄,像一位哀豔的婦人。鄧才剛看上去似乎很輕鬆,而朱懷鏡感覺到的氣氛是悲壯而落寞的。 “才剛,說實話,我用不著在你面前討什麼人情,但我想告訴你,我是為你說過話的,但是,還是那句話,我人微言輕啊!”朱懷鏡說。這倒不是假話,朱懷鏡的確推薦過鄧才剛擔任財貿處處長,只是見柳秘書長對這位仁兄一點不感興趣,他便改了口風。這一半因為朱懷鏡不得不看柳秘書長的眼色說話,一半也沒有必要為了鄧才剛而落得自己沒趣,反正他也改變不了柳秘書長對誰的看法。 鄧才剛點了點頭,那樣子顯然有些醉眼朦朧了,“懷鏡,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沒有靠山的人,能夠這麼順利,已很不容易了。……唉,我是只有離開這裡,幹些自己樂意幹的事情,心裡會踏實些的。” 鄧才剛去意已決,朱懷鏡便不再相勸,舉了杯,“才剛,既然如此,我這杯酒借花獻佛,祝你一切順利,萬事成功!”今天朱懷鏡算是徹底了解鄧才剛了,證實了他原來的判斷,這是個很正派、很能幹、很有骨氣,而且也有自己思想的人,可惜都枉然了。平日里,鄧才剛似乎不聲不響,在辦公廳並不起眼。誰知道他還會有這麼多屬於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許有些離經叛道,可襟懷坦白,天地可鑑。鄧才剛最終還算有勇氣,走出了這一步。誰又知道還有多少個鄧才剛表面上恭恭敬敬,心裡滿是委屈,卻只好一直這麼委屈著?朱懷鏡怕鄧才剛喝多了會再說出格的話,便不讓他獨自喝了,總是同他對著喝。就一瓶酒,只要他多喝幾杯,鄧才剛不至於酩酊大醉的。終於瓶乾酒盡了,鄧才剛還要叫酒,朱懷鏡阻止了。付了帳,兩人喝了杯茶,離席而去。 朱懷鏡叫了的士,去玉琴那裡。遠遠的望見玉琴房裡的燈,他便怀揣小鹿了。上了樓,開了門,一眼望見茶几上擺著個花籃。朱懷鏡正感到奇怪,又見牆角花架上也放著一個花籃。這時,玉琴從浴室裡出來,穿著粉紅色睡衣,長發鬆鬆挽起,臉龐微紅而光鮮,淺淺的笑,格外的妙曼可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朱懷鏡上前摟起玉琴。玉琴渾身散發淡淡的清香,她把嘴湊過來同他輕輕地吻了,柔聲道:“今天是個很溫馨的日子。” 朱懷鏡去浴室洗了澡出來,玉琴已站在臥室門口,依然是淺淺的笑。她雙手往前一伸,頭便隨之微微昂起,鼻子、嘴巴、胸脯都往上動人地翹了起來,只有眼睛似乎慢慢往後退去,像在不停地招手。朱懷鏡不忍心破壞這美好的儀態,也雙手輕輕伸了過去。玉琴就這麼拉著他的手,慢慢地往臥室裡退去。 臥室裡燈光是浪漫的,好像一層薄薄的玫瑰色粉粒極情調地漂浮著。床顯然是專門佈置過了,寬大的席夢思上鋪著潔白的毯子,幾乎有種遼闊的感覺,朱懷鏡不禁聯想起廣袤的草原和策馬狂奔的騎手。當窗的梳妝台上,又是一個美麗的花籃。朱懷鏡早沉醉了,整個人兒化成汪洋恣肆的河流,浩浩東去,縱情起伏。玉琴像一條回游的母魚,為了尋找那灣著的床產子的水域,跳躍於湍急的灘頭,歡快地溯水而上。 朱懷鏡去財政廳報到上任,是組織部長帶著去的,有些意味深長。因為一般只有正廳級幹部上任,組織部長才親自帶著去,而廳局副職上任通常是由副部長陪同去的。過了幾天,皮市長又專門到財政廳視察工作,作了幾點指示。 隨後司馬副市長也去了財政廳。財政廳上上下下的干部便明白,新來的朱副廳長非同一般。他們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財政廳領導重新進行了分工,朱懷鏡分管預算、行財、企財、黨務、人事和機關日常事務。他在領導班子中排位雖然在最末尾,因為他畢竟最後調來,年紀又最輕,可實際權力卻像是二把手了。 如今朱懷鏡真當了財政廳副廳長,也有些緊張。好在他學的是財經,又管過多年財貿,人也靈泛,很快也就適應了。再說具體業務有分管處室各負其責,他只要拍板時不顯得是個外行就得了。大凡上面派了新領導來,下級的眼皮上總是掛著一把秤的,隨時在稱你到底有幾斤幾兩。朱懷鏡凡事總能說出個一二三,又知道尊重人,下面乾部反說他很懂業務。領導怎麼能不懂業務?可往往在群眾嘴裡,懂業務似乎成了對領導幹部的最高評價了。說明群眾對領導的要求其實並不高,只要你不是個大草包就行了。朱懷鏡聽下級稱讚他業務水平高,覺得有些好笑。他想這就像一般領導的字都是鬼畫符,偶爾見了哪位領導的字稍微周正些,下級就會驚嘆這位領導簡直是書法家了。 玉琴他們酒店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朱懷鏡常常介紹些會議給龍興大酒店承辦,這算幫了玉琴的大忙。只要一年到頭有會議養著,賓館的客房生意就不愁了。朱懷鏡管著行政事業單位經費,只要地方得當,介紹些會議是不成問題的。當然按照龍興大酒店的規定,介紹了大宗業務是有提成的。朱懷鏡覺得收這錢不太好,可是玉琴說她是按酒店多年的規定辦事,他也就收了。 朱懷鏡搬進了財政廳的一套四室兩廳的新房。自己是才提拔的副廳級幹部,凡事都該注意,房子也就不怎麼裝修。只是香妹嫌家具太舊了,便把沙發、桌椅、櫃子、床舖等全部換了新。如今東西貴,錢不值錢,只是買了些該用的家具,就花了差不多十三四萬。一算賬,香妹有些心疼。朱懷鏡安慰說,錢是人掙的,也是人花的,花了就花了吧。 朱懷鏡不方便把自己的汽車停到財政廳去,他怕別人不明真相,以為他是個貪官,不然哪來的私車?他現在有專車,本可以把那輛車還給皮傑,可想著有時還是用自己的車好些,再說有私車的感覺也是很有意思的,還是把那車留著。那車便仍停在政府車庫裡,要用的時候去開就是了。 一個偶然的場合,朱懷鏡聽說作家魯夫死了,而且已死了快大半年了。魯夫早同老婆離了婚的,一個人過著,死了好些天,人們撬開他的家門,才發現他趴在陽台上,人都有股味兒了。法醫一檢查,說是喝酒醉死的。他那已經改了嫁的老婆跑來為他料理了後事,不相信魯夫是醉死的,說他平日不太喝酒的,怎麼會醉死呢?朱懷鏡屈指一算,魯夫死的日期,正是曾俚離開荊都前後,也就是魯夫寫了那篇想讓袁小奇曝光的文章之後。從此魯夫的文章再也不見了天日了。朱懷鏡聽說這事的時候,只當是街頭軼聞,沒說什麼,就像他並不認識這個人。心裡卻產生某種聯想,可他只讓那種聯想隱藏在喉頭以下,不讓它蹦到舌頭上來。 就在朱懷鏡聽說魯夫死訊不久,市裡召開了慈善總會發起暨成立大會。袁小奇回到荊都,捐款四百萬元,便當選為慈善總會副會長。裴大年捐款五十萬元,被列為慈善總會的發起人之一,並成為慈善總會的終身理事。還有十幾位企業家,因為捐款而成為終身理事。這些慈善的人們都坐在主席台上。朱懷鏡也坐在主席台上,因為財政也拿了幾百萬作為慈善總會的啟動經費。朱懷鏡也被列為慈善總會的發起人之一,卻沒有當選為終身理事。因為他只是代表財政廳,那錢只等於政府出的。其實只有裴大年可以當之無愧地坐在主席台上,因為他是私營企業的老闆,他的錢才是自己出的。在市裡領導熱情洋溢地闡述慈善事業重要性的時候,朱懷鏡卻有些心猿意馬。這個社會終於容忍了慈善,辦起了官方性質的慈善總會,也算是一個進步。可是望著台上坐著的這些慈善家,朱懷鏡心裡別是一番滋味。 其實朱懷鏡對如今每天都在發生的咄咄怪事,只是悶在心裡感慨,嘴上並不說什麼。他越來越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朱懷鏡就這麼在副廳長的交椅上四平八穩的坐著,日子過得很自在。 朱懷鏡做官的感覺正好,有件事情震動了他。皮傑出國了,他先是移民去了南美洲某國,此後又去了第三國、第四國,直至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世界的哪個角落。皮傑走的隱秘,整個兒是低調處理,事先朱懷鏡都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玉琴聽朱懷鏡說皮傑移民去了國外,很是吃驚,眼睛瞪得老大,臉色都有些變了。朱懷鏡好生奇怪,他實在想像不出皮傑的出國同她有什麼關係。 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皮傑出國的事終於在外界傳播開了,而且越傳越神,說是皮傑捲款幾個億,隱姓埋名,不知跑到哪個國家去了。朱懷鏡聽說的傳言有好幾種版本,但基本情節是說皮傑捲款潛逃了。原來天馬公司的自有資產並不太多,全靠銀行貸款支撐。他這一走,公司就只剩下個空殼子,銀行貸款等於丟在了水里。 朱懷鏡最近沒有去皮市長那裡,不知他們夫婦現在怎麼樣了?這天晚上,朱懷鏡去了皮市長家。小馬開了門,叫聲朱廳長好,便低頭把他讓了進來。小馬的表情已讓朱懷鏡感覺到了一種不祥氣氛。 皮市長和王姨正坐在沙發里,沒有起身,只望著朱懷鏡,打了招呼。沒有開電視,又只開了一盞壁燈,客廳顯得冷清而灰暗。 “懷鏡,今天有空過來坐坐?”皮市長說。 朱懷鏡聽說這話似乎有怪罪的意思,忙說:“幾次想來,打了電話,小馬都說你不在家。”他說直就望著小馬。小馬會意,幫著遮掩:“朱廳長打過好多次電話哩。”小馬倒了茶給朱懷鏡端上,自個兒進裡面去了。 “皮市長和王姨身體好嗎?”朱懷鏡發現這話問得很生硬,卻又找不到更得體的話來。 皮市長說:“還好。懷鏡,在外界聽到什麼話嗎?” 皮市長問話從來不是這麼直來直去的,朱懷鏡愈加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看得出,皮市長也猜到他是為了什麼事來的,也就不繞彎子了,直說了:“外面的傳言,對皮傑不利。我是不相信,皮傑同我也常在一起玩,我了解他。” 皮市長嘆道:“他是我的兒子,我都沒能了解他啊!外界傳言是真的,只是具體細節有出入。有人說他帶走了好多好多億,沒那麼多。初步查了下,可能有四千多萬。檢察院正立案調查。” 朱懷鏡心裡一怔,腦子都有些發木了。王姨哭了起來,說:“這孩子,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呢?我和老皮平時總是教育他要安分守己做生意,不愁吃、不愁穿,就行了。他可好,弄了那麼多錢,還跑到國外去了。” 皮市長蜷在沙發里,似乎體積也縮小了許多,沒有平日里看上去那麼高大了。他背著壁燈,兩隻眼黑洞洞的,不知流露著什麼神情。朱懷鏡猛然間覺得,皮市長這模樣完全是一位尋常老頭兒了。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這兩位老人,只望著牆上的壁燈嘆氣。朱懷鏡感覺到陰影中的皮市長正望著他,便覺得眼前那灰暗的燈光格外刺眼了。 “事情已經這樣了,有什麼辦法呢?皮市長,我有個建議,不知該說不該說。我想,能不能找個合適的人,同檢察院打個招呼。”朱懷鏡試探著說。 皮市長搖頭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打什麼招呼?何況他只是我皮德求的兒子!唉,只要這個案子就事論事,不再藉題發揮下去,就萬福了。懷鏡,最近你要是有空,多到這裡來坐坐。” 朱懷鏡點頭應道:“好好,我會常來看看的。” 王姨說:“懷鏡,你還年輕,前程不可限量,凡事都要謹慎,千萬不要像有些人那樣,貪小利,忘大義。到頭來那樣只會害了自己啊!我和老皮,幾十年沒拿別人一分一厘冤枉錢,硬硬邦邦幾十年,不也過來了?老皮一直對我說,你是個人才,他對你可是寄予了厚望的。莫怪我王姨說得難聽,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前程,事事小心,處處留意啊。” 朱懷鏡說:“謝謝王姨啊!這世上除了我老母親,也只有王姨才會對我這麼說哩。我知道我們年輕人的毛病,就是容易忘乎所以。經常聽聽王姨這種忠告,會清醒些的。世風變化太快了,現在年輕人的確不像皮市長和王姨這個年齡段的人了。你們年輕的時候,哪樣苦沒吃過?你們現在能夠保持好作風,都是鍛煉出來的啊。” “懷鏡哪,我和老皮枉然一世啊,到頭來一個兒子都不在身邊。好在老皮還有你這樣的好同事,總算有個說話的人。”王姨說著硬拉起朱懷鏡的手,輕輕拍著,很感動人。 朱懷鏡心裡有根神經真的被觸動了,鼻子竟然微微發酸,卻總算沒有流淚。他也拍著王姨的手,說:“王姨,你和皮市長就把我當你們的兒子吧。有什麼事,我隨叫隨到。皮市長對我的恩,我是怎麼也報答不完的啊。” 皮市長說話了:“哪裡啊,懷鏡,你的進步,都是因為你自己工作能力出色。我呢,只不過當了個敢於用人的開明市長而已。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啊。” 就這這意思說下去,話題就到了知恩圖報上面,順理成章。自然也就會說到有些人以怨報德,過河拆橋,沒心沒肺,可惡可惡! 王姨同朱懷鏡正感慨世態人情,皮市長突然嘆了一聲,低聲說道:“懷鏡,雷拂塵出事了。” “啊?”朱懷鏡不知雷拂塵出了什麼事,一臉驚疑。皮市長把頭靠在沙發上,說:“今天下午,檢察院已經把他收審了。他涉嫌受賄。這個人能力倒是不錯,是個人才,在他的任用上,我是說了話的。沒想到他在錢字上過不了關。唉,真不爭氣!他原來在老商業廳就是個有爭議的人,被人家排擠出來,才去龍興大酒店任總經理的。後來商業廳轉變職能,成了商業集團總公司,他還是想回去,為自己掙面子。正因為如此,他就該事事謹慎呀?他的老對手還在那裡,正打著燈籠找他的毛病,他自己偏偏就不過硬。眼看著要出事了,他託人找我。他自己不干淨,我保得了他?” “到底有多大問題?”朱懷鏡問。 皮市長說:“檢察長向我匯報過,初步掌握,有百把萬塊錢的問題。據說他在龍興大酒店收買天馬娛樂城的時候,向皮傑也伸過手。” 王姨感慨說:“人哪,一定要自重。人生一輩子,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就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見了錢就守不住自己了!” 朱懷鏡感覺臉皮有些發僵,手都沒地方放了。當初是他將雷拂塵引見給皮市長的,還常在皮市長面前說這個人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夠朋友。皮市長就看重既能幹,又夠朋友的人。沒想到雷拂塵這麼快就栽了。朱懷鏡覺得是自己弄得皮市長沒面子。看得出,皮市長因為自己為雷拂塵的任用說過話而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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