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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國畫 王跃文 9017 2018-03-20
崔浩便像是通過他自己的某種發明似的,顯得有些得意,說:“袁先生一般是真人不露相。我是見過多次的。他不光有意念移物,穿牆入室,飛簷走壁等多種神功,就是替人預測未來也是神機妙算。” 朱懷鏡有些將信將疑,說:“那麼就請袁先生給我算算如何?” 袁小奇又是謙虛,說還是不算吧。天機不可洩露啊。可大家都說讓他算算。他便說:“朱先生,那麼我就直言了?從你面相上看,你正運交桃花啊。” 大家便笑了起來。朱懷鏡就兩耳一熱,不敢看玉琴是怎麼個樣子。卻聽得玉琴沒事樣的問:“那麼袁先生,他這桃花運是交得還是交不得呢?” 袁小奇說:“這就不是交得交不得的事了。命該如何,就是如何啊。” 朱懷鏡怕玉琴這麼問起來讓別人看破,就拿話岔開,說:“那麼你看我這人今後還有點出息嗎?”

袁小奇說:“這個嘛,預測方法很多,最簡便的就是測字。你說個字試試?” 朱懷鏡就隨口說了一個“玉”字。袁小奇閉目片刻,笑道:“恭喜你朱先生。你當時成大器的人啊。” “怎麼個說法?”朱懷鏡問。 袁小奇解釋道:“'王'字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間一豎頂天立地,中間一橫是眾人相助。這是大器之相啊!” 宋達清就說:“我說過嘛,朱處長是乾大事的人,對了吧。來,我提議為朱處長今後飛黃騰達,乾一杯!” 朱懷鏡便連連擺手說,話不是這麼說的。可大家都同他碰杯來了。他也只得同大家一起乾了這杯酒。陳雁卻只在對面舉著杯子朝他意思一下就算了。他心裡越發恨恨的。心想這女人真是不識抬舉,今後真有那麼一天讓你求到老子門上,才知道老子的厲害!他這麼微笑著在心裡恨恨一想,似乎就安慰了許多。便很有氣度的理了下頭髮,說:“袁先生若能夠把我過去的事說得對,我就真服你了。”袁小奇閉上眼睛,口中卻是念念有詞。好一會兒,便睜開眼睛說了起來。卻把朱懷鏡出生以來經過的大事,家裡有幾兄妹,老家房子的坐向等等講了個一清二楚。朱懷鏡忙站了起來,硬要同袁小奇單喝一杯。

崔浩說他早請袁先生看過,真的準。魯夫和宋達清也說看過,確實準。陳雁沒看過的,一定要請袁先生看看。袁小奇便說給她看骨相,便在他身上來回捏了起來。捏了好半天,才說:“陳女士,你是極富極貴之像啊。”陳雁便問富貴到那種程度,他只說日後便知。 說得玉琴動了心,也想看看。袁小奇便要玉琴伸過手掌。可他看了半天,卻不說話。玉琴就有些緊張了,回頭望瞭望朱懷鏡。朱懷鏡便問袁先生怎麼了。袁小奇這才說:“初看你的面相,是個富貴人。細細一看手相,可見你的命並不好。你是父母俱亡,無兄無妹,孤身一人。但你的運比命好,衣食是不愁的。你一輩子是只見花開,不見結果。” 朱懷鏡問:“只見花開,不見結果是什麼意思?” 袁小奇只說:“以後慢慢領悟就知道了。”

玉琴便傷心起來,臉上不好過了。朱懷鏡手在下面摸了摸玉琴的腿,輕輕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宋達清看出玉琴不高興了,又不好明勸,就高聲讓大家喝酒,先這麼造造氣氛。魯夫便說到神秘科學的話題。他容易激動。說有些人籠統地把自己不明白的事就說成是迷信,這真是大無知了。陳雁被袁小奇算得很舒服,就說她也算是讀過書,見過些世面的人,可對袁先生這種現像是不敢隨便懷疑的。她倒想在電視上給袁先生做個節目。只是電視把關嚴格些。沒有領導的支持,只怕通不過。崔浩就對朱懷鏡說:“皮副市長對科技工作是很重視的,我記得前年市裡出了個會用耳朵認字的神通,我們報紙做了報導。當時就有不少人指責我們為迷信張目,弄得我很有壓力。最後還是皮副市長出來為我們說了話。他說對未知世界既要勇於探索,又要允許探索的失敗。要是能通過朱處長,得到皮副市長的重視就好辦了。”

朱懷鏡少不了要說皮副市長的好話:“皮副市長思想是很解放的。但他的工作很忙,一般性的事情,進入不了他的決策視野。不過我倒可以找機會匯報一下這事。” 崔浩就說:“思想是要解放一些才好。北京就出過幾位類似的奇人,他們那裡領導就很重視。不少領導都是那些奇人的好朋友哩。” 吃完飯,大家還有聊一下的意思。但朱懷鏡見玉琴總是強作歡顏,就說沒有不散的宴席,怎麼樣?散了吧?各位就說今後多聯繫,準備分手。宋達清將朱懷鏡和玉琴送至車邊,說:“朱處長你表弟傷很重哩,我後來又去看了一回,見他還斷了幾根肋骨。既然這樣,那兩個小子我就不能只拘留他幾天了事。這已構成刑事犯罪,得讓他們進去坐兩年。” 朱懷鏡說:“只要教訓一下就得了,不要太難為他們了,放他們一馬吧。”

宋達清說:“你當領導的是愛民如子啊。不過我幹這工作,不整人就不整人,要整就整得他見了我背影都害怕。不是我吹的,這荊都的混混,只要他們聽了宋猴子的名字,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我這點威風都沒有,我這碗飯怎麼吃?這是我的事了,你就不用管了。” 朱懷鏡便不說什麼了,心想老宋這模樣真的像隻猴子。同玉琴上了車,回頭見袁小奇,魯夫,崔浩都站在那裡打拱致意,卻不見陳雁。 見玉琴驅車往市政府方向走,朱懷鏡就說,往你那裡去吧。玉琴不肯回頭,徑直往市政府而去。車到了,朱懷鏡卻不肯下車,說不放心玉琴,一定再同她一道回去。玉琴說今天不想同他在一起,要一個人呆一下。朱懷鏡說什麼也不下車。玉琴拗不過他,只得往回開。 進了屋,玉琴就往沙發上一躺,閉著眼睛不說話。朱懷鏡過去摟她,他卻總想掙脫。朱懷鏡就說:“你去洗個澡,清醒一下。”他也不等玉琴答應,就進去開了水,回來抱起玉琴往浴室去。他脫了她的衣服,把她放進浴池裡,說:“你一個人洗吧,好好靜一靜,我出去了。”

朱懷鏡走進臥室,給香妹掛了電話,說已經進了荊園,晚上不回來了。香妹說你不是講明天才進去嗎?他便說任務很緊,提前進來了。 朱懷鏡在客廳裡坐了半天,仍不見玉琴出來。他便進了浴室。卻見玉琴還是原先他抱她進去那個姿勢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死人。他便心疼起來,俯下身子為她擦洗。玉琴卻一任朱懷鏡擺弄,像是失去了知覺,洗完了,他便將她細細揩乾了,在抱到床上去。他自己是洗也顧不得洗,就脫衣服上床。他斜靠在床上。讓玉琴枕著自己。也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撫摸她。好半天,玉琴深深地呼吸一下,說:“其實,他不算我自己也清清楚楚。我這一輩子,哎……” 朱懷鏡便說:“那麼我們就一輩子開花。我們要的只是花,花就是果了。”

玉琴也不顧回答朱懷鏡的話,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你這麼一個人。我當時說久仰大名其實只是客氣話。一切來得這麼突然,又這麼偶然。” “這就是緣分啊!”朱懷鏡說。 玉琴仍只顧自己說道:“老雷說要請個人吃飯,要我也陪一下。我問誰這麼大的面子,要兩個老總來陪。一問,聽說是宋達清帶來的人,我越加不想去陪。可雷總硬要我去陪。一見面,覺得你這個人倒還清爽,也有些器宇。只是有些拘謹,連正眼望我都不敢。這反而讓我對你印象好些了。” 朱懷鏡說:“我當時只是覺得這女人漂亮,叫自己眼睛都睜不開了,這麼說,幸好當時不直勾勾地望著你,不然就沒有你這麼一個美人兒在我懷裡了。”

“當時我對你也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不過我搞這工作的,見過的輕浮男子多了,也真難得碰上這麼個君子的人。所以我倒想多同你說說話了。不為別的,當時想多認識一個政府官員也好,說不定有事可以讓你幫忙呢。可你的眼光老是躲著我。” “我哪是躲著你,我眼睛的余光是時刻圍著你轉啊。”朱懷鏡說起有些得意。 玉琴不管他的話,只說:“我當時注意琢磨了一下你們三個男人。老雷顯得聰明,老練,卻嫌狡猾,叫人心裡沒底。宋達清根本不屑說,純粹只是一個卑瑣的鑽營之徒。只有你顯得沉著,優雅,嚴謹而又不失風趣。你就是一言不發,也有一種天然風度。女人就是這樣,不喜歡的男人老是看著你,叫人討厭死了。可你有好感的男人連望也沒望你,反而叫人很失望了。”

朱懷鏡摟著玉琴親了親,說:“我現在眼睛眨也不眨,一刻不停地望著你好不好?” “後來,你忽然望了我一眼,那目光那麼特別,我感覺自己的臉發熱了,一定是紅了。我覺得叫你什麼朱處長好彆扭,就叫你懷鏡。可我第一次這麼叫你的時候,感到自己的心臟都緊了一下。我去為你掛衣服那會兒,你的體溫叫我心裡直跳。我想我是有毛病了。”玉琴說到這裡深深地嘆息一聲。 朱懷鏡心想自己當時其實只是望望她是不是外眼角上翹。但她這會兒也不敢說出來,只說:“我當時也是實在控制不了自己才望了你啊。” 玉琴接著說:“可是,後來老雷請你洗桑拿去了,我心裡酸溜溜的。我問自己這是怎麼了?人家去洗桑拿管你什麼事?我當然知道我們這裡桑那是什麼玩意兒。我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我回到家裡,心神不寧。頭有些重,本想上床睡了的,可有莫名其妙地換了衣服出來了。也不知道去哪裡,就去了大廳。可沒想到你一下子就從電梯裡出來了。一問,你沒有去洗桑拿。我好想一下子就放心了。見你從電梯裡出來有些搖晃,一定是酒性發作了。我就想一定送你回去。我發現我隱隱約約在做著一個夢了。我叫自己千萬要克制。可是,同你一起跳舞的時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扶到了你的肩頭。我知道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可我管不了自己了,我唱《枉凝眉》的時候,感到自己再慢慢垮下來。”

“我不知怎麼回到家的,一進屋,第一次感受到這空調的熱氣太不真實了,幾乎叫人窒息。我便關了空調。一個人臉都沒洗,就往床上一撲,忍不住哭了起來。” 朱懷鏡便覺得懷裡這個美人兒可憐見的,忙一把摟緊了,深深地親吻起來。 玉琴卻還想說,他似乎要把自己整個心都掏給朱懷鏡看個明白。她說:“我想自己今晚的事情多麼可笑。他最多不過把這當成偶爾碰上的艷遇罷了。我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見這個人了。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淚水都沒有了,只是一陣陣抽噎。空調被我關了,被褥冷得像冰。我也不想去開空調,人自己凍得發抖。我在床上爬了好久才起來。也不知是要睡了,還是要去做什麼。我往廚房走走,又往浴室走走。這套房子有兩間是常年鎖著的。我一個人住,懶得打掃衛生。可那天我神經兮兮地,總好像裡面裝著什麼,就一一打開看了看。我就這麼手不是腳不是地轉了好幾圈,才上了床。我房裡電話經常是拔了線的。我平日喜歡一個人在這裡享受孤獨。可我那天不知為什麼想起要插上電話線。一插上,你的電話就來了。知道你兩個小時一直在掛我的電話,我又忍不住流淚了。但我不那麼難受了。” 朱懷鏡說:“難怪我老是掛不通。我當時心裡好恐懼,生怕你路上出什麼事了。” 玉琴長嘆一聲,說:“我自己的命運自己早知道,從來就是平平淡淡地看。可是今天叫人一說破,還是受不了。我這一輩子,哎……” “玉琴,”朱懷鏡安慰道,:“我會一輩子守著你的。你明白我說的一輩子的意思嗎?我是說,要是你永遠不離開我,我是決不會離開你的;要是你那天厭煩我了,我這一輩子也就是到哪天為止了,肯定多一天也過不下去的。這一輩子的長短在於你了。” 玉琴便笑道,說:“你還這麼會說話?這都是到時候才知道的事情。女人可能都喜歡聽寫甜言蜜語,所以我還是很高興的。” 朱懷鏡緊緊摟起女人,說:“來吧,我今晚要讓你真正高興起來!讓你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高興起來!” 可今晚的朱懷鏡自己感到不怎麼有力,完事後心裡鯁鯁的。這幾天他沒有間斷過這事,有些力不從心。他也越來越覺得玉琴軟綿綿的,不懂得配合。她是個沒有性經驗的女人,只知道溫柔躺在那裡,一任他的龍騰虎躍。當初他為此深深地感動過,心想這麼一位嫵媚如水的女人躺在自己身下,多美妙的事情啊。但他漸漸覺得這樣很不過癮。他需要她隨著他的節奏起伏,需要她最後進入一種癲狂狀態。 玉琴見他癱在那裡望著天花板出神,問他:“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忙說:“沒什麼,只是在想那袁小奇裝神弄鬼的,一定是把我們耍了,哪有這麼神的事?”其實他很想告訴她該怎樣風情,但又不敢說出口,怕玉琴疑心他將她在同誰比較。便想只好今後慢慢地去引導她。這是一塊埋藏多年的璞玉啊,得由他來精雕細琢!這麼一想,心裡煩到很暢快了。 玉琴默然了一會兒,說:“可在座的沒有一個是蠢人啊?未必大家都讓他耍了?作家的作家,主編的主編,特別是那個陳雁,看上去好聰明的。” “陳雁怎麼見得就聰明?當記者的,口齒伶俐一點!”朱懷鏡不屑地說道。 玉琴卻說:“那女的人倒漂亮。” 朱懷鏡就捧起玉琴的臉蛋兒親了親,說:“誰也比不了我這位美人兒漂亮!” 玉琴用手輕輕在朱懷鏡臉上拍了一板,說:“你就別哄我了。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人家比我年輕,又顯得有知識,職業又體面,哪樣都在我之上……” 朱懷鏡沒等玉琴說完,就封了他的嘴,說:“你怎麼不相信我呢?自從有了你,我眼中就再沒美人了,可以說是目中無人,目空天下。” 玉琴璨然一笑,不說什麼了,朱懷鏡卻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平日總是莫名其妙認為自己算個男人,似乎所有女人都該對自己垂青。今天陳雁對自己就不以為然。 朱懷鏡對同事說自己有個挑床的毛病,在賓館睡不好,晚上回去睡。他便每晚都在玉琴那裡過夜。玉琴本是每月要輪上幾天值夜班的,也同人家對換了,都推到下個月。她把房間佈置的入洞房一般,兩人自然是風情不斷。 這天朱懷鏡同卜老先生一聯繫,見畫已裱好,便取了來。卜老說不收錢算了,難得一副好畫。朱懷鏡卻硬要給,說這樣以後就在不好上門來了。卜老就說既然這樣就收一百塊錢意思一下算了。朱懷鏡想這一百塊錢無論如何是拿不出手的,就硬塞了兩百塊去。 劉仲夏將畫打開一看,連連叫好。他一說好,在場的同事也都說好畫好畫,只問是誰畫的。朱懷鏡就笑而不答。劉仲夏也故作神秘,只說可謂珍品。同事們便掙看落款,不知是誰,又不好顯得無知,只好說大家手筆。 幾天以後,劉仲夏將朱懷鏡叫到一邊,說:“昨天晚上我回去,在家門口碰上柳秘書長,就請他進屋坐坐。柳秘書長一進屋一眼就見了那幅畫,贊不絕口,只問是誰的手筆。我說是你一位畫家朋友的,他在我家坐了幾分鐘,一直在讚那幅畫。” 朱懷鏡就知道劉仲夏的意思了。柳秘書長平日喜歡寫幾筆字,愛收藏些字畫古玩,也算得上領導幹部中的風雅之士了。朱懷鏡看得出劉仲夏不好明說,他便主動說:“我明天請示一下柳秘書長,問問他是不是也有興趣要一副。”劉仲夏覺得自己給朱懷鏡添了麻煩,就笑了笑。 朱懷鏡說的是明天,可當天下午就回辦公室去了柳秘書長那裡。柳秘書長果然很欣賞那畫,就問了這人是誰。朱懷鏡不敢像在劉仲夏面前一樣吹牛,但有卜老先生的評價在心裡墊了底,相信李明溪的畫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就說:“李明溪是牆內開花牆外香。他在本市不怎麼有名,但在外面還是有點名氣的。” 柳秘書長顯得很內行的樣子,說:“這種情況在藝術界不奇怪哩。莫說牆內開花牆外香,還有不少藝術家是人亡而業顯哩。梵高不是死後多年才讓人認識到他的價值?” 朱懷鏡便說:“柳秘書長這麼看重,我替我那位朋友感謝你了。柳秘書長不嫌棄的話,我要他給你獻上一幅?” 柳秘書長卻客氣道:“那是人家的勞動,怎麼說獻?他願意的話,我買一副吧。” 朱懷鏡說:“柳秘書長不用講客氣,是我的朋友,不是別人。” 柳秘書長又說:“我們對他們重視不夠啊,我們市裡能多出一些這樣的藝術家,也是市裡的光榮啊。要加強扶植才行。” 朱懷鏡就說:“有柳秘書長的扶植就行了。” 柳秘書長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明年五月份市裡準備搞個招商會,有個想法就是文化搭台,經濟唱戲,可以考慮給他辦個畫展嘛。你問他有沒有這個興趣吧。” 朱懷鏡心想,荊都花壇名家薈萃,李明溪分量怎麼樣?弄不好就露陷了。但事以至此,退是不能退了。再說他也想幫幫李明溪,就先發製人,“李明溪早同我說過,想搞一次個人畫展。但是那得自己籌資,他就搞不起。再說,儘管他在外面有名,市裡有些老一些的畫家總有些壓他。” 柳秘書長呢就義憤起來,說:“文化圈裡有些人就是這個毛病,自己沒本事,還要壓別人。市裡那些老畫家有誰在外面叫得響?我們在藝術領域也要講究個競爭。在招商會期間為幾個畫家辦畫展,我原來就有這打算的。既然這樣,我們就多拉幾個畫家出來,李明溪算一個,再來幾位老畫家,看誰的作品走俏。” 柳秘書長這麼一說,朱懷鏡就放心了。柳秘書長在正副秘書長中只排在一把手谷秘書長後面,他定的事情基本上是算數的。 次日中午,朱懷鏡專門約了李明溪道荊園賓館,告訴他辦畫展的事。不料李明溪聽了大搖其頭。 “你搖什麼頭呀?你不可以說話?”朱懷鏡說。 “辦畫展?這麼容易就辦畫展?”李明溪笑笑,又搖頭不已。那表情似乎在笑話朱懷鏡天真。 朱懷鏡就來氣了,說:“我一心一意為你著想,你卻是這個派頭。你這個人,也只有我受得了!” 李明溪只是使勁搔著頭,就像那頭上長滿了蝨子。朱懷鏡急了,說:“你是怎麼想的,可以同我說說呀?” 李明溪望著朱懷鏡,目光怪怪的,半天才說:“辦畫展要錢,錢從哪裡來?向你借你也是窮光蛋。” 朱懷鏡說:“是嘛,你有這個顧慮你就說嘛!欠我可以保證不要你出一分,可以拉企業贊助。說是說不要你一分錢,但裱畫的錢還是要你自己出的,我估計你的畫差不多都還只是宣紙一堆。” “既然這樣,我就听你的了。”李明溪說。 朱懷鏡卻笑了起來,說:“你丫,就是個書呆子,一聽說辦得成了,就只顧高興了。難道你只是想找這麼個機會,把自己的畫拿出來掛幾天?讓人家看看,你自己滿足一下,完了你又一副不剩卷回去?” “那你還想怎樣?”李明溪問。 朱懷鏡說:“你得爭取有人買你的畫!” “我就站在那裡推銷?就像街上的販子一樣?”李明溪覺得這很好笑。 朱懷鏡說:“說你蠢呢,你又是個才情不凡的畫家,說你聰明呢,你的腦瓜子真的抵不上街上的小販。有那麼多名字響噹噹的畫家是你的老師,你就不可以靠靠他們?現在快放寒假了,你把畫往雅緻堂一送,就去北京跑一趟,請你那些老師為你的畫寫幾句好話。市內的圈子裡你總有幾個好朋友吧,請他們也美言美言。到時候,你那誰誰怎麼評價你的畫,誰誰又是怎麼評價你的畫,往什麼畫家介紹裡一寫,你的身價就有了。加上你的畫的確不俗,人家一看,說不定又想買了呢?要是碰上外賓一買,你又可以就勢宣傳了。”李明溪把眼睛睜得天大,說:“啊呀呀,朱懷鏡,你這是在說書啊!事情有這麼巧的?你以為大家都是傻瓜?” 憑朱懷鏡怎麼勸,李明溪都不想這麼幹。他說這是昧著良心做事,既騙自己,又騙別人。真的這麼搞一次,今後不要成為中國畫壇的大笑話?朱懷鏡心想,不這麼搞,李明溪的畫展肯定就不會有效果,那麼他在柳秘書長和劉仲夏面前說的話就是吹牛了,這兩位領導就會覺得自己牆上掛的是廢紙一張。可李明溪這麼死板,他也有些冷心了。但畫展不搞成又不行,顯得在柳秘書長面前不領情似的。他只好反复勸李明溪別太傻氣了,你自己不推銷自己,你也許一輩子默默無聞。世風如此,你沒辦法。李明溪卻說他並不怪世風怎樣,他只是有興就畫,畫了就了,名也不求利也不爭。朱懷鏡就罵她真的是瘋子。 李明溪忍朱懷鏡怎麼罵,他只是怪裡怪氣地笑。朱懷鏡一心要搞成這個畫展,說:“這種好事,人家想要還輪不到哩!我說你只要還有一根筋正常,就應聽我的。你只依你的個性,想畫就畫,畫了就了,百事不理!你想人家抬你,首先你得自己吹吹自己。你不吹吹,誰知到你?” 李明溪這下說話了:“我的確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了,但廉恥總是懂得的。我自己這麼吹下去,今後見了熟人怎麼辦?這臉還要不要?我的頭髮是很長,但到底遮不了臉啊!” “我只問你,你想不想做名人?”朱懷鏡說。李明溪覺得這話問的有些意思,望了朱懷鏡一會兒,才說:“要真的說不想做名人呢,只怕又是假話。” 朱懷鏡就笑了,說:“這就是嘛!你知道什麼是名人嗎?名人是陌生人心目中的幻影!你說怕見熟人,你有多少熟人?就算你們學院所有人都認識你,也只有一萬多人。事實上還不可能有這麼多人認識你。你猜想,憑你的個性,真正可以稱得上你熟人的,只怕不上一千人。而你做了名人呢?熟悉你的何止一千一萬?你在熟人圈子裡是怎麼個樣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無數陌生人心目中的形象。在熟人眼裡,誰又怎麼樣呢?誰都是凡夫俗子,誰都照樣打嗝放屁打噴嚏。名人就是靠眾多陌生人的崇拜而存在的,沒有這些陌生人名人就一文不值!所以我說你想做名人的話,就完全不用在乎熟人如何如何看你。就算有些議論,也是正常的,如今有些名人,特別是明星什麼的,半年沒有他們的新聞報導他們心裡就發慌,就總要弄出些個新聞來炒炒。沒有好新聞,醜聞都得來一段。說白了,就是不讓你忘了他們。” “你是說這樣做名人?那我不想做了。”李明溪眼睛睜得老大。 朱懷鏡說:“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做名人就是這樣!名人就得在追燈下生活。你喜歡吃什麼穿什麼,清早起來先上廁所還是先洗漱,別人都有興趣知道。很多人想有這個派只恨做不到。不過你們畫家成名了也不至於讓人這麼關心,只有歌星影星什麼的,才經常逗得有些人神經兮兮的。” “不至於像明星也可怕。”李明溪說。 朱懷鏡在他的肩頭重重拍了一板,說:“你呀!就是不開竅!得名就得利啊!沒有名,你的畫廢紙一張;有了名,你的畫片紙千金。我只想說到這裡了,你自己想想。” “虛名浮利!”李明溪恨恨地說。 朱懷鏡笑笑,說:“算你說對了,有了虛名,才有浮利。利是浮利,實惠多多。在你面前,我不想假充君子。現在不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首先你得有錢啊。你光說你有才,別人不一定在乎你。人家不管你學問如何如何,只問你錢財幾多幾多。你腰包鼓了,你說你有本事,人家才佩服你,不然你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但在你還沒有錢之前,你先的讓自己出名,靠虛名圖浮利,靠浮利撐虛名。這也是辯證法啊,萬一你不聽我的呢?我也不再強求你了。那麼你就依你的性子過吧。如果你真的具備梵高那樣的天才,你就不用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你只顧讓你自己的藝術生命發光去吧。但可以注定,你將終身一貧如洗,最後在貧窮,孤獨和沈疴中了卻殘生。如果你也有梵高那樣的瘋狂和勇氣,你也不妨在孤獨中自殺。但你沒有名氣的話,你的自殺不具備新聞價值,不會見報,只可能有兩個警察來看看你是自殺還是他殺。我想警察很快就會得出結論,說你是自殺,因為你引不起別人謀殺的興趣。你是窮光蛋。也許你不一定有梵·高那樣身死業顯的運氣,這個原因嘛,要么可能你的天才不如他,要么可能沒人賞識你的畫,不等你運往火葬場,先把你的心血當廢紙燒了。” 李明溪不笑了,搖頭嘆息良久,說:“好吧好吧,這麼恐怖?我就依你的。可我不是被你嚇的,我知道我不答應你試過不了關的。” “依我的你就听我的。你先給柳秘書長做幅畫,這次不是我求你,是給你自己做人情。給你辦畫展是他提出來的,到時候要拉個企業贊助你的話也得求他幫忙。”朱懷鏡樣子認真起來。 李明溪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好吧,我就作吧。” 談妥了,李明溪就說走,既不同朱懷鏡握手,也不說聲謝。朱懷鏡也沒感到這有什麼不正常,只在他出門的時候,在他背上狠狠擂了一拳。李明溪回過頭來,歪著嘴巴,那樣子不知是哭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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