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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國畫 王跃文 9812 2018-03-20
吃飯了,香妹擺了碗筷,說:“琪琪用公筷,怎麼又忘了?”琪琪望望媽媽,又望望爸爸,這才另外拿了雙筷子夾菜。朱懷鏡知道香妹這是說給四毛聽的。他們家平時並不用公筷。 吃過晚飯,香妹陪四毛說話。四毛同表姐就隨便多了,話也多起來。卻仍是不敢太抬眼,像是自言自語。他說爸爸媽媽身體都不太好,身體最差的是媽媽,一年有半年在床上。醫院她又不肯上,藥也不肯吃,只心疼錢。哪來的錢?就幾畝田,橘子也賣不起價。上交還年年增加。今年上面說要減輕農民負擔,縣里給每戶都發了個減負卡。那哪裡是減負卡?是加重卡。原來還沒有的上交項目,這回印到卡上,成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調到市裡只怕還好些。現在不像以前了,縣里大小官兒都發財了。張天奇這幾年縣長一當,不知發了多少!縣里大大小小建築工程,全是他老弟張天雄一個人攬了。大工程呢他自己搞,小工程呢他就轉包給小包頭。縣里的大小包頭都在他手裡討飯吃。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來在烏縣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裡做小工。現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麼多人,我就沒事做了。

朱懷鏡這就知道四毛的來意了。他望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說:“現在出來打工也不容易。荊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里人還只喊下崗哩。你來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辦法。要是有合適的事呢你就留下來做,要不呢你就玩幾天先回去,我們找到事了再寫信叫你來。” 四毛聽了,表情有些失望,口上卻說讓姐夫姐姐多費心了。 看看沒什麼電視,香妹就說早點睡吧。 睡到床上,朱懷鏡兩口子商量這事怎麼辦。朱懷鏡說:“我是沒有辦法,有職無權,找到什麼事到手?我說,就讓他玩幾天,打發他路費,讓他回去算了。” 香妹生氣了,說:“我剛才說萬一找不到事做就讓他先回去,是想我倆有個退路。你倒好,連辦法都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親戚你就是看不起。”

“你怎麼這麼說呢?”朱懷鏡說,“我還不怕人家臟哩!吃飯時你嫌人家臟,用什麼公筷。這會兒又這麼菩薩心腸了。” 香妹說:“我這只是講衛生,我沒有嫌貧愛富的毛病。你們家親戚,不論誰來,我不都是客客氣氣?” 朱懷鏡笑道:“我說你這衛生講究得有些無知。事實上,鄉里人看起來不衛生,其實比城里人還乾淨些。鄉里人最多身上有些泥土。泥土有什麼臟的?我們城里人不天天呼吸著泥土嗎?城里人身上的髒病鄉里人就很少有。性病就是城里人比鄉里人多,乙肝病毒攜帶者也是城里人比鄉里人多。” “我不是要你給我上課,你只說有辦法沒有?”香妹開始玩蠻法了。 朱懷鏡知道他不答應她,今天晚上是睡不好的,就說:“明天看看再說吧。”兩人這才不說話,熄燈睡覺。朱懷鏡卻不知今晚是否又會失眠。

今天還是寒風蕭蕭。朱懷鏡一進辦公室,立刻就覺得暖和了。原來是有了暖氣。 他照樣先是打掃衛生。在走廊碰到劉仲夏,他也只是點頭笑了一下,不急於告訴他索畫的事。忙完灑掃,又去蹲廁所。卻聽見誰在同別人說暖氣的事兒。這人在站池裡小便,朱懷鏡只能透過百葉窗看見他的皮鞋,不知是誰。他說這暖氣管道維修快半年了,總是完不了工,快把人凍死了。還搭幫昨天停電。一停電,向市長辦公室的空調當然就停了,冷得向市長打了個噴嚏。向市長一市之長,要管的事多著哩,當然不計較這種小事,只是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鼻子,一句話沒說。卻讓谷秘書長看見了。谷秘書長立即叫來行政處處長韓長興,罵得韓長興眼睛都睜不開。怎麼搞的?維修個暖氣管道要這麼久?這麼久原子彈都造出來了!這是什麼工作效率?韓長興挨了罵,當即表態,明天一定供暖!從昨天下午起,韓長興就親自督陣,加班加點,晚上也乾了一個通宵。今天真的就供暖了。你看,原先大家意見喧天,屁都沒用,結果市長一個噴嚏,問題就解決了。群眾呼聲再怎麼強烈,抵不上市長一個噴嚏!

說話的小便完就走了。朱懷鏡到底不知這人是誰。聽聲音也聽不出來。辦公廳人太多了,沒有誰能認得全。不過敢這麼放肆說話的肯定不會是乾部,十有八九就是行政處的工人。一來他們知道內情,二來他們領導階級反正當不了領導,無所顧忌。不像幹部們,大家都抵著腳尖望前程,生怕說了什麼讓領導有看法了。不過這人說得這麼有枝有葉,難說沒有演義成分。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想起第比利斯人的幽默,朱懷鏡感嘆中國人的幽默同任何民族相比都不遜色。我們能把自己的可憐用幾句玩笑話就打發了。 朱懷鏡對著鏡子收拾一下髮型,回到辦公室。過了一會,再去了劉仲夏那裡,說:“劉處長,我同李先生說好了。他說是我的朋友,就只好從命了。不過時間上就要寬限些,他是個疲沓人。”

“好好,謝謝你了。”劉仲夏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平淡,全不像昨天那樣子。 朱懷鏡見到劉仲夏不多說什麼,就說聲你忙吧,回到自己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前,心神不寧。是不是劉仲夏看出他昨天是在扯謊了?要是這樣,自己就難堪了。他一時不知要發生什麼事了。眼前那排深藍色的鐵皮櫃似乎散發著逼人的寒氣。後來一想,劉仲夏沒有機會同文化圈子打交道,不可能知道李明溪的底細。一定是他昨天表現的太有興趣了,事後覺得有失體面。今天就有意平淡一些,算是挽回昨天的面子吧。想想劉仲夏平日也是這麼陰陽不定,朱懷鏡也就安心了。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香妹火急火燎打來電話,說四毛被人打了,叫他快到龍興大酒店去,她已等在那裡了。 電話裡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朱懷鏡嚇了一跳。他飛快的趕了過去,找了半天才在酒店東側的一間小屋子裡找到他們。聽得香妹在大吵大鬧。朱懷鏡進去一看,見四毛躺在沙發上,臉上青是青,紫是紫,嘴角流著血。 “怎麼回事?把人打成這樣?”朱懷鏡一邊厲聲質問,一邊環顧四周。見了兩個保安模樣的人,就再問一聲,“這是怎麼回事?”

保安人員很不客氣,說:“你問他自己。” 朱懷鏡見這兩個人如此不講理,就說:“把你們經理叫來,我是市政府的。” “哪怕你是國務院的呢?我們依法辦事。不用叫經理,經理還有空來管這小偷小摸的事兒?”保安人員並不在乎朱懷鏡打出市政府的牌子。 聽了這話,朱懷鏡就顯得底氣不足了,不知四毛到底做了什麼事,就問他:“你說是怎麼回事?” 香妹說:“你就莫再問他,他傷得怎麼樣還不知道,痛得不得了。我早問過他幾次了。他說清早一個人出來,到了勞務市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個事做。就有四個年輕人問他是不是找事做的。他說是的。那幾個人又問他會做什麼。他說會做泥工。他們說正好要找泥工,就把他帶到這裡,說吃了飯再走。他們點了許多菜,拿了十條云煙。服務員問了幾次,可不可以上菜了。他們只說等等,還有幾位朋友沒來。過了一會,他們說到門口去等人,叫四毛坐著莫動,莫讓人佔了桌子。四毛就一個人死死坐著。快過十二點了,服務員又過來問可不可以上菜了,四毛說不知道。原來那四個人早提著十天雲煙溜了。酒家就抓住四毛,硬說他們是一伙的。四毛說不認識那幾個人。他們硬是不信,把人打成這樣。”

“不認識?不認識還請你吃飯?笑話!”保安人員冷笑道。 香妹見四毛臉色不好,開始發抖,就說:“懷鏡,同他們這種人是說不清的。我們先把人送醫院再說。” 保安蠻不講理,“怎麼?想溜?把十條云菸錢給了再走。” 朱懷鏡火了,吼道:“他媽的人死了你們負責!”說著就把工作證甩給他們,背起四毛,出來攔了一輛的士。 看了醫生,身上有明傷五十多處。好在沒有傷筋動骨。香妹說要住院,朱懷鏡說只要問題不大,就開點藥,院就不要住了。兩人都上班,哪有人來醫院招呼?香妹想想也是,就開了點兒藥。其實朱懷鏡還有另一番心思。他不知道這事到底如何了結,要是硬是治不了龍興大酒店,住院費不要自己出? 的士不可以進機關大院,他們就在大門口下了車。站崗的武警見朱懷鏡背著個血糊糊的人,就要他出示證件。朱懷鏡騰出一隻手,掏了半天不見證件在哪裡。這才想起是甩在龍興大酒店了。就解釋說忘了帶,對不起。沒證件就得到傳達室去登記。武警戰士半天說不通。香妹怕朱懷鏡發火,就講好話。好半天,武警才讓他們進去,卻又教訓他們今後注意點。回到家裡,把四毛放在床上。朱懷鏡還在生武警的氣,說真是狗眼看人低!香妹就笑他小心眼,逗他說,你要重溫一下列寧與衛兵的故事哩。

下午,朱懷鏡坐在辦公室裡一籌莫展。不便請秘書長們出面幫忙。這事在你個人是天大的事,在他們那裡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了。你去求他們,他們反而覺得你無能。一個副處長,這麼小的事都辦不好,還要麻煩領導。上面的人是體會不了下面的人的無奈的。他們自己去打政府的牌子,別人又不怎麼買賬。找公安部門,那些人又不好打交道。除非在公安部門有熟人,打個招呼,馬上就可以擺平。他來荊都時間不長,沒有什麼人緣。他也想過,在辦公廳工作時間長的,或荊都本地人,在公安部門肯定有熟人。但他不願去找他們。在這裡找不到古道熱腸的人。你沒有人緣,人家就說你沒本事,混不開,更加小看你了。這地方,人人都在窺視別人,捉摸別人。你從走廊裡走過,背上突然癢癢了,你都不能反過手去抓一下,因為你背後說不定就有人在註意你的形象。所以人人都是在表演。

他正苦苦尋思,派出所來了電話,說要找朱懷鏡。口氣不怎麼友好。他便變了一下聲音,說:“你找朱處長?有什麼事?哦哦。他現在沒空,正在給向市長匯報工作。你半個小時之後再打電話過來好嗎?”聽得那邊的口氣一下子客氣多了、朱懷鏡放下電話,為自己剛才的小聰明感到好笑。一個副處長,有什麼資格向市長匯報工作?市長認都不認得你!不過剛才對方的口氣變化,說明他這一招還是有效了。他知道下面派出所不清楚市政府的領導層次。 看看半個小時快到了,朱懷鏡做了一下深呼吸,準備好好擺一下領導派頭。電話鈴準時響了。他不急著接,等電話響了好幾聲,才從容的拿起了話筒。 “哪裡?”朱懷鏡把聲音拖得長長地。 “我是紅橋派出所,您是朱處長嗎?”

“對,我是老朱。” “朱處長,您表弟的案子,我們想向您匯報一下,您方便嗎?” 朱懷鏡有意沉吟一會兒,再說:“我正要找你們。不過我現在走不開,麻煩你們過來一下吧。我在二辦公樓116辦公室。門衛問你就說找我吧。” 不一會兒,來了兩位民警。一位介紹:“這是我們宋所長,我姓馬。”彼此握手客套了一番。 朱懷鏡一邊倒茶,一邊很有態度的說:“龍興大酒店的做法太不像話了。我中午急著送我表弟上醫院,還沒空同他們去說這事。” 宋所長忙說:“朱處長,據我們初步了解,你表弟完全是無辜的。這是一夥偷竊慣犯所為,手法都是這樣,隨便找個鄉下人做替死鬼。這在荊都市發生好多次了。我們想找你表弟了解一下情況。” 聽這麼一說,朱懷鏡心裡有底了。他想四毛吃了這麼大的虧;自己在龍興大酒店也受了氣,不能隨便了事。就說:“這樣吧,我知道情況時也很晚了。我下午有緊急事情,剛剛才從向市長那裡下來。所以我沒有時間送他上醫院,讓我愛人送去了。我剛才同我愛人單位聯繫了一下,她還沒上單位去。也就不知道到底去了哪家醫院。但基本情況我是清楚的,我可以向你們介紹一下。有必要的話,你們明天再上醫院去,行嗎?” 宋所長說這也行。朱懷鏡就把四毛說過的過程陳述了一遍。末了說,我這表弟也是自討苦吃,我說給他隨便找個事做,他偏要自己去找泥工活。朱懷鏡怕顯出自己沒能耐,讓人小瞧了他。 案情很簡單,幾句就完了。可宋所長卻沒有馬上走的意思,還扯著朱懷鏡閒談。朱懷鏡立即看出這人有巴結的意思,就有意要派頭了。他拿出名片遞給宋所長,說:“今天就這樣好嗎?很對不起,五點鐘我還要上樓去,向市長那裡事情還沒完哩。有事打我的電話。我這人好交朋友,今後多聯繫吧。” 宋所長和小馬也忙遞上名片,說:“對不起,耽誤您的時間了。” 朱懷鏡笑道:“沒事的沒事的。小馬,我的名片用完了,就不給你名片了。”小馬忙搖頭說哪裡哪裡。其實他印了一百張名片,兩年都還沒用完。 宋所長同小馬拱手而去。朱懷鏡這才看了名片,才知這二人是宋達清,馬明友。 朱懷鏡馬上打電話給香妹,說要趕快把四毛送醫院去。香妹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朱懷鏡說電話裡不好說,你就別問了。只差個把小時就下班了,你乾脆請假先回來算了。 香妹馬上回了家,兩口子叫輛的士送四毛去了醫院。四毛在家躺幾個小時,自己能走動了。他們又找了位熟醫生,私下關照了一下。 次日上午,宋達清在醫院了解完了情況,打電話給朱懷鏡,請他賞臉吃頓飯。朱懷鏡故意端架子,說不要這麼客氣嘛。宋達清就一定要他賞臉,說我們相識也是緣分。朱懷鏡說那怎麼辦呢?我今天安排不過來。明天再約好嗎?宋達清豪氣道,還約什麼?明天你就把所有應酬都推了。晚飯怎麼樣?我派車來接你。朱懷鏡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不過也莫說死了。我明天要是沒有特殊情況,一定遵命。我不像你們啊,不自由啊!市長一句話下來,自己天大的事也得讓路。宋達清說那就這樣。朱處長可是乾大事的人啊! 晚飯時,朱懷鏡一下子想起自己上午同宋達清賣關子的事,忍不住噴飯而笑,說:“我現在是在外面應酬哩!” 香妹不知何意,睜圓了眼睛望著男人,“你這是什麼話?沒有沒腦的。”他便把宋達清請他吃飯的事說了。香妹也覺得好笑,說:“這人真的把你當個人物了。我記得只怕有一年沒人請你吃飯了吧。上次還是你們幾個同學做東,到外面吃了一頓。” 朱懷鏡說:“管他哩,先借他把四毛的事了啦。酒店沒有不怕派出所的,要好好治一下龍興,他們真的太不像話了。我記得前幾年四毛在老王八那裡做事,不是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嗎?好像還摔斷了哪裡的骨頭。到時候拍個照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香妹想了想,說:“這可以嗎?新傷舊傷片子上看得出。再說醫生肯幫忙嗎?” “怎麼不可以?可以找熟醫生,再給點好處就是了。搞個幾級殘廢,不讓他們出幾萬塊錢我是不放手的。”朱懷鏡的臉色有些得意。 次日下午快下班時,宋達清身著便服,開了輛奔馳來接朱懷鏡。本來已到下班時間了,但朱懷鏡仍跑出去同劉處長說了聲我先走一步,有朋友約出去一下。劉處長就笑著說,怎麼?又瀟灑去?朱懷鏡便謙虛道,哪裡哪裡,朋友敘敘。說話間,劉處長夾了公文包也要走了,就同朱懷鏡一道出了辦公室。朱懷鏡見來的是一輛奔馳,便麵帶微笑,緩步走了過去。宋達清忙替他開了車門。朱懷鏡剛準備用力拉上車門,猛然想到這不是吉普車,用不著這麼大的力氣。力氣用大了就是老土了。宋達清卻順手將車門輕輕關上了。他這一輩子都還沒享受過這種禮遇。原來在縣政府當副縣長,哪有這等講究?他想這會兒劉處長也許正望著他的背影,心裡不免有些得意。 轎車出了市政府大院,宋達清說:“到龍興怎麼樣?” “龍興?”朱懷鏡自然想起四毛被打的事了。 宋達清看出他的心思,就說:“我正好也約了龍興的老總雷老闆。雷老闆人很不錯,你表弟的事,我同他初步談了,他說我們見面扯一下。” 朱懷鏡想這樣也好。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車在路上堵住了。也是無話可說,朱懷鏡就開玩笑說:“宋老兄你比我們市長的派頭還足哩!我們市長才坐皇冠3.0,你就坐上奔馳了。” 宋達清也玩笑道:“是呀,當領導的就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他們領導坐車上面有規定,不准超標。我們老百姓就不一樣了,想坐什麼標準就坐什麼標準。我們所裡還有兩輛奧迪、三輛桑塔納。我總不能開桑塔納來接你吧?這不有失你朱處長的身份?”朱懷鏡也笑了,說:“我朱某人有什麼身份,為政府打工啊!” 開著玩笑,路慢慢通了。坐車去龍興大酒店很近,不一會兒就到了。下了車,宋達清拿出手機給雷總打電話:“雷總嗎?我們在大廳了。你安排在哪裡?蘭亭是嗎?” 宋達清一路禮讓,招呼朱懷鏡乘電梯上了三樓。到了這裡,朱懷鏡才知道蘭亭是個包廂。四位佳麗早已侍候在那裡了,向他倆鞠躬道好。有位小姐還說宋先生好。朱懷鏡就看了這小姐一眼。真是一位美人兒,那臉蛋兒嫩的要滴出水來。他覺得背上有些發熱,禁不住鬆了下領帶。宋達清眼快心細,忙說空調溫度太高了吧,調一調。立刻就有小姐上去調了空調。這裡的小姐幾乎都認得宋達清,他便覺得極有光彩似的,更加大大咧咧支使起小姐來。 二人剛落座,一位胖胖的先生就連說失禮失禮,伸著雙手進來了,他身後隨了一位很有風韻的女士。胖先生徑直握住了朱懷鏡的手說:“這位一定是朱處長了吧?久仰久仰!” 朱懷鏡知道這位肯定就是雷老總了,卻故意臉朝宋達清探問道:“這位……” “這位是雷老總,也是荊都走得開的人物啊!”宋達清介紹說。 雷老總忙擺手說:“什麼老總?托朋友的福,混碗飯吃。”說著就掏出名片遞了上來。 朱懷鏡雙手接了名片,看了看雷老總的大名:雷拂塵。心想這名字還有點意思,便說:“久仰久仰。我忘了帶名片了,老宋有我的電話。雷老總的大名真儒雅,有意思有意思。” 雷拂塵又擺著手說:“俗人俗人。拂塵二字說白了就是抹桌子的意思。我老父親還真有眼力,料定我這輩子是抹桌子的命。不過能為你們這些朋友抹桌子也是我的福氣啊!” 雷老總又忙介紹身後的女士:“我們酒店的副老總,梅玉琴梅小姐。” 剛才同雷老總客套時,朱懷鏡一直不敢抬眼看前面這位梅小姐,他總覺得眼皮澀澀的,似乎這女人身上釋放著炫目的光芒。梅小姐微笑著伸出手來。朱懷鏡同這女人握手的一剎那,胸口空空的晃悠了一下。 “很高興認識梅小姐!”他的氣度顯得很有涵養。 梅小姐嫵媚一笑,說:“能認識你們政府領導,真是三生有幸。今後可要你朱處長多多關照囉!”這女人的聲音沙沙的,是熟透了的哈密瓜的那種沙,叫人蕩氣迴腸,滿嘴生津。客套完了,大家才分賓主坐下。 雷拂塵招呼小姐上菜,又對朱懷鏡說:“我這裡條件不好。朱處長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就請你包涵了。” 朱懷鏡哪是見過什麼大世面的人?這裡的豪華氣派早讓他在心裡喊了了啦。只是故作大氣,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隨便隨便,我這人很隨便的。” 梅小姐說:“早就听人說朱處長的大名,說是市長面前的紅人。只是無緣結識。我們雷老總也早同我商量,要請朱處長過來坐坐。” “是的是的,”雷老總馬上附和,“這次要感謝宋所長,是宋所長的面子才把朱處長請來的。要不然,你工作那麼忙,應酬又多,哪肯賞臉?” 朱懷鏡知道雷梅二人說的是臨場發揮的客氣話,也只好說:“哪裡哪裡,我這人哪有那麼大的架子?今後我們交往多了,你們就會知道,我這人是最好交朋友的。現在啊,就靠朋友。” 宋達清忙說:“是的是的。雷老總和梅老總都是知道的,我這人也不是隨便交朋友的。可朱處長我同他一打交道,就覺得這位領導夠朋友。不說別的,沒有架子呀!” 朱懷鏡隨和的笑笑。心想這真有意思,要不是他前幾天有意擺一下架子,哪有今天的捧場?他明白宋達清並不是真的說他沒有架子。當領導的,你越是有架子,人家當面就越說你沒有架子。一般人想在領導面前討個好臉色,都是這樣做的。就像大人哄小孩,明明這小孩不聽話,卻偏要說寶寶最聽話了。 小姐開始斟酒,正是剛才朱懷鏡注意了的那位。問先生要點什麼?朱懷鏡回眼一看,見小姐盤里托著茅台、王朝白和礦泉水。就說來點礦泉水吧。幾位都勸他,今天是初次相敘,一定要喝點白酒。朱懷鏡就用手優雅地捂了杯子,說大家隨意吧。隨意二字說的平淡,卻有一種叫人不好違拗的氣度,別人就不便再勸了。小姐一抬手,送過微微幽香。幽香過後,他面前就有了一杯晶瑩的礦泉水。雷老總和宋達清喝白酒,梅小姐喝王朝白。其實朱懷鏡喝白酒是海量,從前在縣政府,他天天都在酒裡泡著,真像蘇東坡說的,是掉進了酒肉地獄。到市里以後,憑他的位置和交際,喝酒的機會不多。剛來那陣子,還真有些饞,只想有人拉他出去暢飲一頓。後來慢慢也習慣了。今天見有茅台,他的酒癮幾乎要發了。但他知道市裡一般有身份的人物,喝酒總喝的含蓄,總顯出不勝酒力的樣子,他也只得忍了。 頭道菜上來了,小姐柔聲報了菜名。朱懷鏡不曾聽清,只見橢圓形的盤子上一大份黃燦燦熱騰騰的玩意兒。雷老總讓了讓,朱懷鏡就嚐了一點。味道還真不錯,只是不知是什麼東西。 四個人的席,菜卻都是大份的,每樣吃不了一半就撤下了,再上新的。朱懷鏡心裡真是不捨。但他不好說什麼,只是每樣都斯文地嚐了一點兒。 雷老總頻頻舉杯,宋達清豪爽的應和,梅小姐卻總是拉著朱懷鏡搭腔。朱懷鏡發現這女人的目光很是特別,彷彿是一種水一樣的東西向你無聲無息的流瀉而來。朱懷鏡心裡就有些發毛,總是想躲過這目光。可即使他埋頭吃菜的時候,似乎也感覺到有一種溫柔的水一樣的東西向她悄悄地漫過來。他心裡就開始打鼓。猛然想起有關外眼角的說法,他就裝著很自然的樣子同梅小姐搭話,卻眼睜睜地望著這女人的眼角。果然是一雙翹翹的外角眼!那外角眼向上輕輕一挑,這雙本來不算大的眼睛就飛揚著一種迷人的氣息。梅小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嫣然一笑。女人已喝了幾杯王朝白,臉上飛起了紅雲。朱懷鏡看不出這女人的年齡,大約三十來歲。再年輕幾歲也像。 “朱處長,我一定要敬你一杯,不知道你賞臉嗎?”梅小姐眼睛往上一揚,舉杯望著他。 朱懷鏡心裡很是樂意同這女人喝一杯的,口上卻說,我是不喝酒的,免了吧,你們幾位盡興就是了。 雷宋二人就連忙勸道,不行不行,我們倆都還沒有敬你哩!梅小姐打頭了,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小姐敬酒不好推辭啊! 朱懷鏡笑笑,無可奈何的樣子,說:“我真的不喝酒的。既然梅小姐這麼看得起,我也只好破例了。不過我提議,既然要喝,你也就不喝王朝白,我倆都喝茅台。” 梅小姐看看雷宋二位,說:“也好,難得朱處長這麼爽快。小姐,先給朱先生滿上!” 小姐過來為朱懷鏡斟上了茅台。梅小姐一邊示意小姐為自己斟酒,一邊玩笑說:“我冒昧的叫你朱先生,朱處長不介意吧?” 朱懷鏡無所謂的樣子,說:“哪裡哪裡,我這處長在市政府算個什麼官?我說,叫我先生都還嫌見外了。要是各位看得起,今後你們就直呼其名,叫我懷鏡吧。” 雷老總忙說:“那不行,領導就是領導,這個規矩還是要的。宋所長你說是不是?” 宋達清剛才聽了梅小姐那意思,本來也想就勢把他同朱懷鏡的稱呼弄得近一些,但雷老總這麼問他,他也不好怎麼講了,只說當然當然。 梅小姐卻說:“我這人喝酒喝的怪,講究個氣氛。要是大家相投呢,喝幾杯酒喝幾杯。要不然,一杯下去我就醉了。我不管你們怎麼稱呼,我是連朱先生都不要叫了,就叫懷鏡。這樣關係近一些,才是喝酒的氣氛。來,懷鏡,我敬你一杯!”說罷同朱懷鏡碰了杯,自己先一仰脖子喝了。 一聲懷鏡叫得他幾乎亂了方寸,忙說不叫敬吧,同飲同飲,也一口乾了。雷宋二人就說好好,爽快爽快。酒的口感極佳,朱懷鏡感到周身經脈都舒展了。但他卻閉了下眼睛,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剛才他提出來要喝茅台,別人只以為他是激梅小姐,不像是他饞酒的樣子。 雷宋二人接下來也要敬,說每人一杯是起碼的。朱懷鏡說那我仍舊喝礦泉水?雷宋二人不依,一定要一視同仁。於是個人都敬了他一杯。 這時,雷老總說:“朱處長,這次也是陰差陽錯,讓你表弟冤裡冤枉吃了苦。我們很不好意思。不過事情發生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您叫表弟安心養傷,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等我們都按規矩辦。”雷老總說罷,就望著朱懷鏡的反應。老宋和玉琴也都把臉轉向他。 朱懷鏡放下筷子,扯了餐巾紙,慢慢揩著嘴巴。半天才說:“今天我們頭次相敘,本不該提別的事情。這是一來是雷老總手下人幹的,不能怪你雷總;而來說起敗興。所以我一直迴避著。既然雷老總提起了,我就有幾句話要說。你們幾位都是場面上走的人,我說出來你們別在意。我再怎麼著,也是市政府的一個處級幹部。可我表弟專門從鄉下來找我,平白無故地被人打了個半死。不說別的,我這面子還要不要?家鄉人還都說我在市里當大官哩!什麼大官?一個表弟去找他,叫人打了一頓回來!就說我這面子不要,我那表弟他冤不冤?他躺在醫院裡怎麼想這事?又退一萬步講,要是他不是我表弟,只是一個沒有任何靠山的老百姓,他碰上這事又怎麼辦?我們這些人在社會上混得風風光光的,老百姓遇事怎麼辦?可以說是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哩!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還是要多想想老百姓哩!” 雷老總忙說:“朱處長說的是,領導就是領導。” 這回朱懷鏡也顧不上謙虛,也不望誰,只說:“就算是抓了小偷,保安也不可以隨便打人呀?這事怎麼辦?” 宋所長望了雷總一眼,說:“這一塊的治安是我管的。雷老總對保安人員要求一直很嚴,這我知道。不過這回這兩個保安怎麼這麼混賬?雷老總,他們這麼做是違法的啊!” 雷老總問:“宋所長的意思?” “依我,關了他們!”宋所長說,“不過他們是你的職工,我就不好下手了。” 老宋這分明是在同雷老總將軍。朱懷鏡看出了雷老總很為難的樣子,就說:“也不要讓雷老總太為難了。我看,要是她們倆是雷老總的親戚或者熟人甚麼的,就不要太認真了。不然的話,讓雷老總為難,我面子上也不好過。” 雷老總一聽這話,看上去是為他解圍,事實上讓他更加不好退了,就說:“也不是我的什麼人,只是從社會上招聘的,素質是差了點。好!我馬上解聘了他們!”說罷就拿出個手機,叫人事部經理去找一下保安部經理通個氣,把那兩個人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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