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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再起風雲

政法書記 许开祯 29827 2018-03-20
梅涵收到一封信。 信是掛號寄來的,寄信人地址是三河市一家賓館。 信拿手裡,梅涵突然就有一絲不祥之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感覺有點怪。等她打開,捧著那一堆照片,心裡就不只是怪了。 一股火從心底燃起來,很快,整個身子都焚燒在烈火中。憤怒的雙手忍了又忍,才沒把那些骯髒的照片撕碎。 一個上午,梅涵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她懷疑,她排斥,她驚詫,她憤怒,她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另一個聲音的蠱惑:他真的背叛了我? 一想背叛,梅涵的心暗了下來。 她拿起電話,用不容商量的口氣說:“馬其鳴,請你立即回家。” 馬其鳴接連給梅涵往回打電話,手機關機,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打到她秘書那裡,秘書說梅主任十一點多回家了,她身體不舒服,臉色很不好。往家打,電話通著,就是不接。

馬其鳴沒有理由再猶豫下去,從結婚到現在,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沒頭沒腦丟下一句話便擾不理他,梅涵怎麼了?他心急火燎趕回省城,一進門,就听到冷冰冰的兩個字:“離婚。” 馬其鳴讓這兩個字打愣了,恐慌地看著妻子,弄不清她臉上那一片血染的憤怒從何而來。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過了好一會,他才怯怯開口。 梅涵持續著她的憤怒,她已打定主意,決不跟他提理由,既然到了這地步,談那些還有啥用。 “梅涵——”馬其鳴喚了一聲。 “涵子——”馬其鳴又喚了一聲。 “少叫我!”梅涵的憤怒已到了頂點,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叫得出口? “肉麻!無恥!”她從沙發上起身,提起包,還有收拾好的自用品,鑰匙一扔,打算永遠離開這個家。

馬其鳴的目光觸到了茶几上的幾頁紙,那是寫好的離婚協議。 “梅涵你冷靜點,到底什麼事,總得說清楚。”馬其鳴抱住梅涵,將她硬拉了回來。 這一拉,梅涵的淚就像脫線的珠子,從她晶瑩的眸子裡劈裡啪啦掉下來。 梅涵就是這樣,在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的,丈夫是完美的,愛情更是完美的,從沒有一絲烏雲遮擋住他們共守的藍天。他們在彼此的世界裡,共守著一個盟,愛情的盟、心靈的盟,他們曾經暗自發誓,決不讓一粒塵吹進他們的眼睛。 現在,愛情坍塌了,誓言顛覆了,天空翻滾著烏雲,沙塵暴揚,她看到血一般的滾滾惡浪,沖垮了他們共守著的那堵牆。 衝進這個家的,不只是第三者,不只是背叛,不只是偷情,是顛覆,是對她一生的顛覆。

她再也站不住,照片上那些無恥的鏡頭像無數隻狼爪,鋒利而又尖銳地撕裂她。 “馬其鳴,你真狠毒啊。”她這樣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晨光透過潔淨的窗戶,將一天裡最美的希望灑進來,梅涵看了一眼,立刻疼得閉上眼。 馬其鳴靜靜坐在床頭,這一夜,他已將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全弄清了,剩下的,就是將這只搖碎了的小船重新修好。 任何時候,夫妻都得同舟共濟,這是馬其鳴的邏輯,也是他對待家庭對待妻子的信條,可惜,現在他才發現,太唯美的船是經不住風浪的。 “你聽我說——”他嘗試著找一種途徑,解釋這些的確很難,很費勁,馬其鳴還從沒遇到過這種費勁事兒。 “我不要聽!”梅涵的聲音依舊尖利而嘶鳴。

“你必須聽!”馬其鳴猛地抬高了聲音,他很少在妻子前用這種口氣,現在必須用。 “憑什麼?”梅涵的尖叫比他更高,幾乎要讓空氣都瘋掉。 “因為這是個陷阱!” 馬其鳴的確跟唐如意有過幽會,如果說那也叫幽會的話。不是那一次,那次唐如意住了一宿便走了,馬其鳴第二天趕到賓館,只看到一張很精緻的留言條,上面寫著:看到你這麼順心,我真是開心,有緣再見。馬其鳴拿著那張散發著暗香的留言條,仔細玩味了一會兒,然後輕輕一笑,將他扔到了窗外。 風吹香紙,舞在空中。 馬其鳴覺得心隨紙飛,飄啊飄的,遲遲不肯落地。 後來的日子,偶爾也會出神地想上一會兒,想著想著,一絲淡淡的苦,鹹鹹的甜便會很不經意地撞一下他的心,他感覺叫心的地方有一種輕微的疼痛。

再次見面是跟袁波書記談話之後,那次談話對他和袁波書記都有一種穿透的意義。是的,人和人之間,有時應該需要一種力量去穿透,那些貌似堅硬的殼,或者心靈的堅冰,打碎其實也很容易,只需拿出一樣東西,真誠。 那個日子對三河也別具意義,正是人大程副主任視察三河的第一天。夜裡十二點,袁波書記忽然打電話,問睡了沒。馬其鳴說睡不著,袁波書記也說睡不著。馬其鳴說:“要不我過來,下盤棋?”袁波書記說:“下棋就不用了,你過來倒可以,到賓館來吧,二號。” 每個領導都有一個特別代號,是他們在某個賓館休息或辦公的房號。 馬其鳴趕到時,袁波書記正襟危坐,一點不像睡過的樣子,一定是就那麼坐了半宿。而且,煙灰缸積滿了煙蒂。

袁波書記抽煙,一定是遇上了比殺頭還難受的事。 “找過你了?”馬其鳴問。 “兩次。” “都談了什麼?” “一次是你,一次是李春江。” 馬其鳴有點難受,是他折磨得袁波書記無法入睡。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是有打算,還叫你?” 沉默。空氣往下墜,開始壓人,透不過氣,接著,煙霧升起來,兩股煙。 “少抽點。”袁波書記說。 “你不也在抽嗎?”馬其鳴說。 “我這是想不出主意。” “依他的意思……?”馬其鳴終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讓你走,我找省委反映,他做工作。” “李春江呢?” “也調走,永遠離開三河。”過了一會,又說,“有家農場,缺個書記。”

“這……” 長長的一聲嘆,又一聲,接著又是煙。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袁波書記的聲音。 “目前還不多,但……再查下去,會牽出藤,帶出秧,相信離大瓜不遠了。” “當初光遠也這麼說……”話簡直傷感透了,聽起來,就跟追懷死人一樣。馬其鳴不想聞這種傷感味,打斷袁波書記:“光遠太急,反走了彎路。” “你不急?你以為你有多少時間,誰給你時間?” “這事不能急,決不能!” “可……他在等我答复!”猛地,袁波書記站了起來,“知道嗎,剛才他還打電話,問我考慮得咋樣,或許,他已經在動我的主意了,讓我離開,讓孫吉海上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這我知道。” “知道你還磨蹭?”

“根太深,秧太亂,比你我想得都要復雜。” “我不想听這些,我只問你,什麼時候能有結果,怎樣的結果?” “……這……” “算了,不說了,下棋,不下棋真能讓人瘋掉。” 棋剛擺上,電話又響了,是省裡打來的保密電話,問袁波:“省人大或省政協,你選擇哪?” “我哪也不走!”袁波猛地扔了電話,轉身一把掀了棋盤,喘著粗氣說,“拿袁小安逼我,你們還算是人嗎?” 馬其鳴不知道袁波書記是罵他還是罵電話裡的人,總之,事情已非常嚴重了。 第二天,袁波書記打電話給他,語氣堅定地說:“該怎麼查就怎麼查,不過有一點,要是因為童百山毀掉三河的經濟,我饒不了你!” 事情就那麼巧,就在那天晚上,唐如意突然打電話,說想見他,她在牧羊人家等他。馬其鳴以為她開玩笑,想想又覺不是,匆匆趕到牧羊人家,窗前的台子前,果然有一個如夢如幻的影子。

他們寄給梅涵的,就是在牧羊人家偷拍到的照片,背景很模糊,但兩個人說話的樣子卻很親蜜。 “那……那些呢?”梅涵指著另一堆照片吼。 “這你還看不出,電腦合成!”馬其鳴也讓心裡的火給激怒了。 “電腦合成?”梅涵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要拿照片細看,馬其鳴一把打掉那些照片:“這種東西你還看,不怕髒了眼!” 梅涵忽然間傻了,自己多聰明一個人,咋連這都想不到。 平息掉後院的火,馬其鳴緊著往回趕,梅涵不讓他走,說怎麼也得慶祝一下。 “慶祝什麼?”馬其鳴一臉不解,他讓妻子的反复弄得有些遲鈍。梅涵一臉討好相,聲音嬌滴滴說:“慶祝我們破鏡重圓啊。” 馬其鳴真是拿她沒辦法,不過,這次他真的沒時間。

坐在車裡的馬其鳴苦苦一笑,想想這場鬧劇,心裡止不住地感慨,這種手段,他們也想得出。 車子在路上飛馳,馬其鳴的思緒也在一浪接一浪地翻騰,其實,那晚他跟唐如意談的,正是關於三河投資的事,這也是馬其鳴想急於見到唐如意的原因。他跟袁波書記保證過,決不會因為童百山就讓百山集團垮掉,必要的時候,可以採用收購或兼併。沒想話說一半,唐如意便搖頭,說她更看好新疆,接著她便大談到新疆去的感受。馬其鳴再三懇求,一定要唐如意把窗口選在三河,情急之下,他忽然抓住唐如意的手:“就算幫我一把,好嗎?”唐如意發出細微的顫抖,怔了一會兒,輕輕抽出自己的手,頑皮地一笑:“憑什麼?” 馬其鳴讓她問得一愣,忽然有些慌亂。 是啊,憑什麼? 剛到三河,馬其鳴就听到消息:成名傑死了。 屍體是在昌市往西的野馬灘上發現的,野馬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灘,偶爾除了有駱客子過往,平日很少有人煙。老曾他們趕到時,屍體已經腐爛,發現屍體的是戈壁灘上的一位狩獵者。經法醫鑑定,成名傑是被人勒死後拋尸荒野的。 離屍體五米遠的地方,丟著兩塊假牌照。 很顯然,成名傑一跳上假軍車,便被對方殺害,然後他們棄屍逃跑。 這已是第二條人命,馬其鳴心情很沉重,真不知道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他要求李春江務必提高警惕,切不可再給對方可乘之機。李春江傷感地嘆氣道:“眼下這形勢,真是防不勝防。” 李春江的神情有些灰暗,說話遠不如以前那麼自信。 馬其鳴暗自疑惑:李春江這是怎麼了?馬其鳴並不知道,就在他家後院起火的同時,李春江也遭遇了同樣的尷尬。那天李春江剛到吳水,本來是想二次會會李欣然的,沒想護工玉蘭隨後打來電話,讓他立即回去。他趕到醫院,葉子荷捂著鼻子哭,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任憑李春江怎麼問,就是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後來還是護工玉蘭猜測:“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 護工玉蘭這才告訴馬其鳴,有個外地女人上午來過,跟葉子荷寒暄了一個多時辰,走後,葉子荷就成了這樣。 外地女人?李春江更感蹊蹺,這事怎麼越聽越糊塗。他抓住葉子荷的手,緊問道:“子荷,告訴我,到底是誰?”葉子荷仍是搖頭,淚從眼眶裡湧出來,濕了一臉。 根據護工玉蘭的描述,李春江仔細想半天,忽然,楚丹的影子跳了出來。前些日子,李春江收到過幾條短信,寫得很纏綿,很煽情,當時還以為是搞短信詐騙的,沒理。又是幾天后,他一晚上接連接了好幾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接通,對方不說話,掛了,對方又很快打過來。李春江按對方號碼打過去,對方卻不理。號碼顯示對方是南方沿海一帶的,具體哪個城市,李春江也搞不清。這陣聯想起來,就斷定這女人是楚丹。 “她來幹什麼?”李春江頓感事情複雜起來。 葉子荷像是成心跟李春江玩啞迷,除了哭,一晚上竟連一句話也沒有。想想也是,攤上這號事,她還能說什麼? 李春江跟妻子並沒解釋,有些事你最好不要解釋,越解釋越亂,越解釋越有問題。這麼多年,他跟楚丹一次聯繫也沒,過去那檔子事,早讓他丟進博物館了。至於她跟葉子荷說什麼,是她的問題,想想,應該也不會說什麼。 不過他還是很擔心,葉子荷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經不住這種刺激的。 他再三叮囑護工玉蘭,要是那女人再來,一定要阻止她進病房,而且要盡快告訴他。 見李春江一臉鬱悶,打不起精神,馬其鳴說:“找個地方,跟你聊聊天。”李春江也正想出去排遣排遣。兩個人便去了牧羊人家,等彼此把心裡的難過事兒都說出來,忽然吃驚地盯住對方,——會不會是有人刻意導演? 季小菲這陣子可算是忙壞了。吳水搶劫案勝利告破,她接連發了幾篇大稿,在報界算是美美露了一回臉。接著,又跟著李春江和李鈺,追踪採訪這起大案,儘管目前寫的稿子還不能見報,但相信有一天,會成為轟動性新聞。 這一天,她剛剛跟隨老曾從戈壁灘回來,就接到父親的電話。父親說,母親的手術做得很成功,人已經能吃進飯了。季小菲聽了,心裡真是高興,她再三叮囑父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父親啞著嗓子說:“小菲你知道嗎,看到你媽好起來,我比吃什麼都強。”這話一下打翻季小菲心中的五味瓶,想想父母同甘共苦這半輩子,真覺父親不容易。她含著眼淚說:“爸,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媽媽,等忙完這陣子,我就趕過來。”老季在電話那頭說:“菲菲你千萬別扯心,好好乾你的工作,對了,記著向馬書記問個好,說我老季這輩子,從沒打心裡欠過誰的,這次,欠下他的了。” 合上電話,季小菲心裡一片濕,不知不覺間,淚水濕了半邊臉。她想起小時候很多事兒,想起父親跟母親吵架的那些個日子,忽然覺得,人生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父親跟母親,讓誰看了也覺不般配,可就是這樣一對夫妻,卻風裡雨裡,相濡以沫,那些所謂的吵架,現在回頭看竟成了感情的另一種表達。興許,吵著鬧著,才能這麼磕磕碰碰把心融到一起。這麼想著,腦子裡突然冒出秘書小田,兩個人又有些日子沒在一起了,就在父親跟母親去北京的那個晚上,秘書小田傻模傻樣地跟她求婚,她嘴上吃驚著,心裡,卻是格外地甜。 季小菲決計叫上小田,一道去鄉巴佬吃沙米粉。鄉巴佬的沙米粉味道純正,跟她小時候在佬佬家吃的一模一樣。電話剛通,季小菲突然眼睛一驚,前面車子裡鑽出來的,不正是童小牛嗎? 童小牛怎麼會出來? 到了鄉巴佬,季小菲把街上看到的情景說給秘書小田,秘書小田毫不驚訝地說:“出來就出來,有什麼奇怪的?” 季小菲讓秘書小田嗆住了,細一想,覺得小田定是有什麼事瞞著她。遂不高興地說:“這麼大的事,你咋不告訴我?”小田故作驚訝地抬起目光:“不就一個童小牛嗎,多大個事?”季小菲通地放下筷子:“不吃了,跟你這種人說話,真累。” 小田看著遮掩不過去,這才原原本本將童小牛出來的事告訴了季小菲。 原來,這是馬其鳴跟李春江精心謀劃的一步棋。劉冬出來後,原想吳達功會設法放掉童小牛,沒想吳達功來了個到此為止,童百山那邊也是按兵不動,好像他兒子度蜜月一樣,一點兒不急。這讓馬其鳴跟李春江號不准脈:他們為什麼能這麼耐住性子?加上朱牤兒遲遲不說實話,躲在一個親戚家不露面,氣得馬才都想把他丟進看守所了。這麼熬下去不是辦法,就是擔點風險也要逼朱牤兒說出實話來,一番合計後,決計將童小牛放出來,看看他有什麼動作。 “這太危險!”季小菲高叫道。 “你小點聲,這兒不是你家。”小田低聲斥道。季小菲伸了下舌頭,低頭吃起沙米粉來。心裡卻想:這惡棍出來,又不知怎麼騷擾我呢。 兩點多的時候,李鈺打來電話,要她立刻到吳水,說是有好消息給她。 康永勝招了。 大約是覺得再抵抗下去已沒一點兒價值,加之李鈺又將成名傑暴屍荒灘的悲慘下場說給了他,康永勝的心理終於垮了。 康永勝交待,李華偉飯裡的斷腸草是他放的,是童百山逼他這麼幹的。康永勝跟童百山的交情,已有六年之多,最早是因李欣然引起的。康永勝一心想往上爬,可在吳水又沒過硬的關係,後來聽說童百山跟李欣然關係很鐵,正好童百山有個手下在吳水犯事,落到他手上,藉此機會他便跟童百山套上了關係,後來他將那個手下放了,童百山答應在李欣然那兒給他說句話,想不到童百山很講義氣,沒出兩個月他便得到提拔,從派出所所長升為副隊長,後來靠著這層關係又當上隊長。 但是他的人生也走上了另一條道,對此康永勝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斷腸草是成名傑給他的,關押李欣然的地方是他說給成名傑的。 康永勝還交待,小四兒從劉玉英家逃走時,李欣然讓他拿五萬塊錢給了小四兒,後來小四兒跟劉玉英在垃圾場見面,也是他派人打昏劉玉英的,本來是奉童百山之命做掉小四兒,結果晚了一步,小四兒逃了,那兩人怕回來交不了差,腦子一激動就將劉玉英打昏了。 事情竟是這樣! “李欣然還讓你做過什麼?”李鈺喝問。 “他……他曾經讓我查過鄭書記。” “什麼?” “李欣然懷疑陶實那場車禍有假,他讓我查出當時開車的是不是鄭書記。” “有這事?”李鈺驚了。不敢再審下去,馬上將情況報告了李春江。李春江叮囑道,此事到此為止,在他來之前,先不要將消息透露給任何人。 “包括季小菲?”李鈺慌了神,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是!”李春江重重道。 康永勝的供述的確把李鈺和李春江嚇壞了,幸虧當時沒有外人,一同參加審訊的是李春江剛剛派給李鈺的一位年輕警員,小伙子很可靠,沒有李鈺的允許,他絕不會多說一個字,甚至康永勝交待的那些話,他也沒往筆錄上寫。 他已從李鈺臉上看到這些話的危險。 況且,他還是桃子一個遠房親戚。 李春江趕到吳水,第一句話就問:“這事你信不?” 李鈺搖頭,這段日子,他跟鄭源的關係已相當親密,內心深處,他對這個大他多歲的縣委書記充滿了敬意。鄭源在吳水口碑相當不錯,走到哪兒都是讚譽,這在當下的干群關係中,算是相當彌貴的了。李鈺自己也常常被鄭源鼓舞,鄭源身上,總是透著一股幹實事講真話的堅韌勁兒,吳水如此復雜的環境下,能產生這麼一位縣委書記真是不容易。 “不能讓他亂說,這是典型的亂咬人!”李春江有點情急。李鈺說知道,已警告了他。說完又覺不妥,怕李春江多慮,緊跟著道:“這傢伙,到現在還不老實。” 李春江沒接李鈺的話,他的心在鄭源那兒,這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找他談談。這樣吧,他將房門鎖起來,給李鈺做了一番交待,最後叮囑道,這事很敏感,你我一定要謹慎。李鈺走了很久,李春江還陷在巨大的恐懼中醒不過神。憑直覺,他認定康永勝沒說假話,一個人到了這份上,是沒有必要再撒謊的,更沒理由將鄭源拖進泥沼中。 那麼……李春江不敢想下去。 鄭源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不是沒信號就是呼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李春江急得都快要瘋了。如果不盡快想到一個萬全之策,這事很可能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就在這時,季小菲突然找上門來,進門便說起了康永勝,言辭興奮得很,說這下又能挖出幾條大魚了。聽了沒幾句,李春江突然暴躁地打斷她:“你說夠了沒有?” 一語嗆得季小菲怔在了那。 坐了片刻,季小菲看出李春江很不歡迎她,訕訕地起身告辭。出了門,長吁一口悶氣,心中很是納悶,這是咋回事? 她掏出電話,問小田:“李局長怎麼怪怪的?”小田在那邊不高興地說:“你怎麼啥也打聽,現在是不是被寵上天了?”季小菲心裡叫屈,嘴上卻說:“是他們叫我來的,又不是我——” “我說了多少遍,跟領導要會跟,這是學問,不像做記者,別那麼好奇行不行?”小田將季小菲多說了幾句,又怕她小心眼,寬慰道:“要不你回來,等他們有了結果,自然會給你消息。”季小菲氣鼓鼓道:“我偏不,我還找他去!”小田很是擔憂,他曾多次提醒季小菲,不能給鼻子就蹬臉,人應該始終記著自己的身份。可季小菲老是改不了,一激動就把什麼也忘了。 直到晚上十點,李春江才跟鄭源聯繫上。鄭源說他剛從鄉下回來,土溝鄉的洋芋賣不出去,是年初鄉上鼓動農民大量種的,農民跟鄉上鬧事,要鄉政府承擔責任,這事兒鬧得鄉政府里外不是人。好在農科所那邊他有個關係,人家答應收購一部分,折騰了一天,到現在晚飯還沒吃。 “我看你還是先不要吃了!”李春江哪有心思聽他說這些,惱怒地打斷鄭源,告訴他一個地方,說自己在那兒等他。 電話那邊的鄭源像是讓李春江擂了一悶棍。 一見面,鄭源就情急地問:“出什麼事了?” 李春江不作答,目光冷冷地盯住這位多年的朋友,這一刻,他的心情真是複雜極了。鄭源被他盯得極不舒服,莫名地就有了一種緊張。 “幹嘛那麼看我,說,啥事兒?” “鄭源,你跟我幾年了?” 鄭源越發摸不著邊,剛坐下的身子倏地彈起:“春江,你今天咋回事?” “我問你,你跟我幾年了?” “有話直說,少跟我兜圈子。” “那好,我問你,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 “瞞你?”鄭源的目光陡地緊張,在李春江臉上碰了幾碰,然後無聲地跌落下去,散在了地上。 “我要你跟我說實話。”李春江的心緊起來。 “春江,這……?”鄭源已經意識到什麼,但一句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 李春江從鄭源臉上已得到答案,他的心瞬間從希望的半空中墜下,沉沉地落到了谷底。 鄭源想說什麼,李春江擺擺手,他已沒必要知道答案了,眼下,他興許要好好問問自己:到底怎麼辦? 這一夜,李春江沒睡,鄭源也沒睡。 而在三河鄭源家裡,桃子更是睡不著。 桃子已先後三次給了那個叫黃大伍的男人二十五萬,這個貪婪者竟然仍不滿足。二十五萬啊,該借的地方都藉了,該找的人也都找了,桃子從沒覺得錢這東西這麼難人。 可他居然還不滿足! 就在晚上七點,黃大伍再次打電話,問錢準備好了沒。桃子近乎瘋狂地吼:“姓黃的,你有完沒完?” “沒完。”黃大伍嘿嘿一笑,“想這麼快打發掉我,我有那麼傻?” “姓黃的,你不得好死!” 黃大伍一點不生氣,陰笑了一陣,接著說:“好死賴死我不管,我只管要錢,記住了,再給你寬限幾天,到時我給你打電話。” 桃子恨不得衝出去,將這個無恥的男人一刀剁了。可是一想黃大伍上次說的話,握著話筒的手臂頹然垂了下來。 黃大伍是在那個晚上逃離開自己的村子的,他的村子就在高速路邊,不遠,十幾分鐘的路程。所以等討債的賭徒們追進他家時,他已站在了高速路邊。那個晚上的黃大伍有點可憐,不只是可憐,幾乎被賭債逼得沒有活路了,要是讓賭徒們抓住,雖說不會死,但砍掉一根甚至兩根手指是一點也不用懷疑的。黃大伍左手的小拇指已沒了,一年前砍的,一個手指值五千,這是村子裡的賭價。要是右手再被砍掉兩根,黃大伍這輩子就沒法賭了。沒法賭活著還有啥勁頭,比死了還難受。黃大伍不甘心,說啥也要堅持著賭下去,不信背運總跟著他。 “老子也有翻身的一天!”站在公路邊,黃大伍恨恨吐了一句。接下來,他要考慮往哪逃,這次得遠點,最好找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緩個三五月,湊點本錢,再殺回來。 望著公路上一輛接一輛的車,黃大伍的手不由得就伸進口袋,空空如洗的口袋告訴他,他哪兒也去不了,只能等著讓債主們抓。他抬起手,黑夜裡不時閃過刺眼的車燈,映得那隻手忽有忽無,跟鬼靈一樣。這是我的手啊,這是讓我越賭越輸輸得就剩老婆還沒輸掉的手!但老婆也絕對保險不了,這陣子還不追過來,一定是讓老婆拌住了。這麼想著,他的心疼了一下,很尖銳,不過很快就過去了,遠沒有錢輸掉那麼疼得長。他想,他們會把老婆扒光還是留下一件遮羞的衣裳?他們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三個一起上?這些問題其實都不重要,也不是他非要想的問題,他只是必須靠這些不重要的問題來擾亂自己,不要往重要的問題上想。 重要的問題是他沒一分錢,坐車逃命是要錢的! 他恨恨地蹲在路邊,雙手抱住頭,這時候他如果有勇氣,真能一頭撞在那些飛馳的車上,如果運氣好,還能撞來一筆款子。 可他有勇氣嗎?娘的! 剛罵完,奇蹟出現了,真有一輛車橫衝直撞過來,輸紅眼似的,啥也不管了,直直地就朝他撲!媽呀,瘋了,輸瘋了,他一彈,躍到了路邊溝下,接著,聽到一陣響,很猛,很尖,就像銀元撞碎瓦罐一樣。等他再次抬起頭,就看到一灘血,還有飛起來的一輛摩托,車上彈出來的兩個人。 那輛小車卻奇蹟般地擱在了路邊,讓護欄給擋住了,沒掉下來。後來多少個日子,他都在想,咋就給擱住了呢,要是掉下來,興許他也能發點小財。因為隨後鑽出來的司機很像個有錢人,分頭,西裝,挺著個官肚子。邊上爬出的那個小子,倒像個司機。黃大伍愣了一下,看見他們朝自己走過來,嚇得媽呀一聲,腳下一抹油,跑了。 看見不該看的事兒是要倒霉的,黑夜裡遇見血腥更要倒霉!做了半輩子賭徒,黃大伍就迷信這個。這跟牌桌上看到別人打聯手一個道理,不說,氣得慌,說了,人家會要你的命。 那個晚上突然發生的車禍把黃大伍嚇壞了,嚇得腦子不那麼清楚了。後來他後悔過,跑個頭,又不是老子開車撞了人!可當時,黃大伍居然就想不到這一層,真就像自己撞了人似的,沒命地跑,連滾帶爬地跑,跑得他都迷了方向,跑得他都不知道是往哪兒跑了。半夜時分他的腳步慢下來,聽聽後面,並沒有腳步跟過來,這才松下一口氣。後來他摸進一個村子,偷了兩隻羊,怎麼說也得弄點路費。偷羊黃大伍在行,賭輸了就偷,不但羊,還有牛,但凡四鄉八鄰有的,黃大伍逮著啥偷啥。有時連女人也偷,還真就偷成了幾次。嘿嘿,黑夜裡黃大伍笑出了聲,很快,他的心就暗下來,很暗,黃大伍想起了自個的女人,他這一逃,女人怕就不再成自個的了,便宜了那幾個賭徒,娘的,等著,有一天老子贏了錢,把你們的婆娘丫頭全給弄了。黃大伍呸了一口,發誓不再想女人,好男兒志在四方,他這麼安慰自己。 黃大伍最終逃到黑山,在那兒背了多半年煤。終於又有錢了,他興奮地回來,就想一頭扎進賭桌上,撈他個十萬八萬。沒成想,第一次賭,就又輸了,輸了個盡。他絕望地瞪著天,真想操天個啥,咋就這麼不開眼哩? 沒成想,天開眼了,黃大伍是在街頭拾上的消息,當人們圍住那個跪在大街上的女人蘇紫時,他也擠了進去,耳風裡聽見好像人們是在說車禍,說著說著,就把黃大伍說到了那個晚上。媽媽呀,我咋這麼笨,比驢還笨,那是司機嗎?那是縣委書記呀,怪不得當時看了眼熟,還以為是啥時交過手的賭徒呢。 好運就這麼來了,擋不住。 真的擋不住。 被好運擋住的,是桃子的幸福。 豈止幸福。 桃子已堅信,拿多少錢也堵不住這張嘴,這張嘴本來就沒長在人身上,它是個無底洞,跟地獄一樣。 是的,地獄。桃子已堅信,自己掉進了地獄,不可能逃出去,可她還愚蠢地抱著希望,想逃出去,不但自己逃,還想把鄭源也拉上。 她慘淡地笑了笑,就又想起那目光,黃大伍的目光。 那是怎樣的目光呀,一擱到身上,就要把你撕開,撕開還不夠,還想久久地盤伏在你的恥辱上,是的,恥辱,每讓他撕一次,恥辱便深一層。 這遠遠不夠,桃子清楚,這惡棍想要的是什麼。 畜牲! 對康永勝的審訊迅速轉入秘密狀態,除了李鈺和他的助手,任何人不得接觸此案。已經介入此案的吳水縣公安人員全部退出,各自領了新的任務。李春江只在會上講了一句:大家過去跟他是同事,按紀律應該迴避。別的,他一個字沒提。 回到三河,李春江立刻命令老曾,迅速對潘才章來硬的,撬也要撬開他的嘴。從李春江臉上,老曾看到一股玩命的架勢,心想,可能又有什麼壓力了。 幾乎同時,吳達功也在調兵遣將,做另一種掙扎。半個小時前,吳達功跟向副檢察長幾個剛剛見完面,儘管誰也裝得很鎮靜,嘴上還打著哈哈,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恐懼,誰也巴望著能出現一股神奇力量,將惡浪滾滾的三河恢復到原來的平靜上。這顯然是一種妄想,眼下關鍵的還是訂立攻守同盟,再就是從方方面面下手,向馬其鳴他們施加壓力。 跟向副檢察長合作,也是不得已的選擇,這時候還想保持獨立,就顯得愚蠢。吳達功決心不聽湯萍的勸阻,按自己的方式走。 跟湯萍之間鬧翻,是那次省城回來之後。吳達功沒想到,馬其鳴會跟他來這一手。太可惡了!後來的很多個日子,吳達功都這麼咬牙切齒地詛咒著馬其鳴。 當然,他更恨的,還是歐陽子蘭。 那天的歐陽子蘭比任何一次都熱情,上樓後,歐陽子蘭親自給他沏一杯上好的銀針,裝作熱情地問了一些湯萍的事,主要是她的身體。吳達功很不耐煩,更有種遭挾持的不舒服感,目光在這個成熟而魅力四射的女人身上來回穿梭,想看透她的心思,抑或陰謀。是的,陰謀。以這種方式見面,不能不讓他懷疑歐陽子蘭的用心。果然,話題切入正題後,歐陽子蘭熱情背後的真實企圖便毫無遮掩地跳了出來。 “達功,”歐陽子蘭這樣喚他一聲,比平日喚吳局長要親切,也生動,她柔性十足的聲音一旦圖有預謀,是很危險的,因為男人的理智往往會讓那種充滿蠱惑的女性柔情演變成另一種東西。吳達功後來想,那東西叫妄想,是慾望的另一種成分,沒有哪個男人不情願醉死在溫柔鄉里,況且是歐陽這種女人營造的溫柔鄉。 那一天吳達功保持著警惕,甚至連水杯也沒敢碰。 “我請你來是想跟你暢開心好好談談,”歐陽子蘭說著話,輕輕坐他對面,很近,他甚至能聞到她薄荷一樣的體香。吳達功擰了把鼻子,想把那種氣味拒絕開。 歐陽子蘭卻一點不在乎,她像是有意要把吳達功拉進某個圈套。既然如此,吳達功倒想豁出去,看看她跟馬其鳴到底合演一場什麼戲。 “想必你也知道我跟梅涵夫婦的關係。”歐陽子蘭輕輕一笑,就把他心中的敵人搬到了桌面上。吳達功心裡恨了一聲,裝作認真的樣子,洗耳恭聽。歐陽子蘭接著道,“上次其鳴沒跟你辦那事,我想他是對的。” 什麼?吳達功差點就從沙發上彈起來。他是對的,那你為什麼還要寫那封信?他在心裡質問一聲,目光有點險惡地蹬住歐陽子蘭,他倒要聽聽,這個口口聲聲將感恩掛在嘴上的女人,會做何解釋! “後來我也想過,你真的不適合坐那個位子,現在既然到了位子上,說這些便有些多餘。可是達功——” 歐陽子蘭儘管說得很輕,但是她的話卻重重撞擊了吳達功的心。吳達功真是沒想到,他們夫妻倆苦苦掙扎不遺餘力想得到的位子,在歐陽子蘭嘴裡,竟是如此的無關緊要。原本這女人根本就沒想過要誠心幫他,甚至還極可能暗中阻擋過,可憐的湯萍,居然對她抱有那麼大信心。 就在他為可憐的妻子憤憤不平時,歐陽子蘭的“可是”出來了,這句可是的後面,才是歐陽子蘭真正想說的話,也正是這些話,將吳達功的人生世界顛覆了。 一句話,歐陽子蘭要他立刻中止自己的腳步,往邪惡之路上去的腳步。 “回頭是岸”,她甚至用了這樣的詞。她貌似關切的語言裡其實充滿著警告或威脅,她指給吳達功一條路,所謂的光明之路——自首! “我很惋惜,從沒想過你會走上這條道,若不是其鳴跟我細說,我還一直蒙在鼓裡……” 歐陽子蘭還在說,吳達功憤怒的身子已彈了起來。他還怎麼坐下去,難道真要等她活剝羊皮一樣將他心靈上那層堅硬的外衣全都剝光嗎? 他怒沖沖告辭,身後的門被他摔得發出一聲破碎的尖叫。 一同撞碎的,還有對這個女人的好感和尊重。 那天晚上,吳達功住在了老丈人家中。他平日很少到這兒,以前湯正業在三河,他去的機會相對還多一點,去了也不怎麼說話,只是像徵性地問問他的身體。湯正業對他這個女婿一直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遺憾,無論他奮鬥到哪一步,湯正業總有理由對他發出責難或批評。在這點上他跟湯萍有驚人的相似,好像他們父女專門就是來給他挑刺的。基於心理上的不痛快,吳達功從沒把他當作自己的親人,只是一個逢年過節必須要去探望的長者,但是那天,他的腳步卻鬼使神差,不知怎麼就將他帶到了那兒。後來他想,或許是在歐陽子蘭那兒蒙受的打擊太重,他急於想得到寬慰,甚或鼓勵。他想有著同樣不平人生的湯正業也許會在這關鍵時刻給他一點智慧,一點信心,哪怕是複仇的勇氣。事實令他更為絕望,湯正業的口氣幾乎跟歐陽子蘭如出一轍,言辭甚至比歐陽子蘭還過! “他娘的!”從不罵髒話的吳達功忍不住就在心裡罵了一句。 從省城回來後,他有一個禮拜沒跟湯萍說話,湯萍巴不得不說,現在每說一句話,都有可能導致這個家的一場爭吵,與其那樣,還不如彼此保持沉默。過了幾天,湯萍突然接到父親電話,問吳達功自首了沒。 “自首?”湯萍顯得很吃驚,不明白父親說什麼,等弄清原委,湯萍在電話裡衝父親發怒:“爸你說什麼,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嗎?”湯正業正想跟女兒好好談談,湯萍啪地掛了電話,轉身質問吳達功:“你跑省城做什麼,你找我爸哭什麼喪,有病啊你!” 吳達功忍無可忍,一想這父女倆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地吼:“我有病,我腦子積水了行不?” 湯萍不甘示弱,結婚這麼多年,吳達功啥時跟她吼過,這才剛當了局長,就顯出這副嘴臉,以後日子還怎麼過? “好啊,姓吳的,你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敢跟我要橫?我能讓你上,也能讓你完蛋!”湯萍說的是心裡話,如果吳達功真不把她放眼裡,她是啥事都能做出的。 “那你去呀,去找歐陽子蘭,去找馬其鳴,你們不是合計好了嗎?” 這話重了,也太有點傷湯萍的心,湯萍哪能受得了。當夜,兩人發生一場惡戰,這是結婚二十多年吳達功跟湯萍之間第一次也是最狠的一次惡戰,惡戰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湯萍差點打開液化氣,將房子點著。後來她提著菜刀,追得吳達功滿屋子跑。吳達功這才怕了,如果他腳下慢點,已經瘋狂的湯萍完全有可能將菜刀劈向他的頭顱。 吳達功兩天沒上班,看護精神病人一樣看護著湯萍,直等她父親接到電話匆匆趕來,吳達功才得以脫身。但是他的心,卻再也沒法回到那個所謂的家中。 吳達功現在是背水一戰,而且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就算馬其鳴他們能放過他,湯萍那兒,他也沒一點便宜可討。 吳達功再一次打電話給向副檢察長,問他安排得怎麼樣。向副檢察長神神秘秘說:“老吳,你聽到風聲了沒?” “啥風聲?”吳達功心一緊,害怕向副檢察長說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鄭源。” “啥?” 馬其鳴和袁波同時收到一封信,信是電腦打的,信中檢舉吳水縣委書記鄭源在去年十一月二十日晚酒後開車撞死一對農民夫婦,為保住自己的位子,鄭源讓司機陶實頂罪,隨後,鄭源假借照顧陶實一家,將陶實妻子強行佔為已有,將她調入政府部門。陶實得知消息,痛不欲生,在看守所自殺。為掩人耳目,鄭源又鼓動陶實妻子到處上訪,想把罪名嫁禍到獄警身上。事情敗露後,鄭源多次僱凶殺人,企圖滅口,致使蘇紫精神崩潰。更為嚴重的是,身為公安局副局長的李春江得知真情后非但不追查事件真相,依法嚴懲兇手,還動用手中權力,強行封鎖消息,企圖縱容和包庇車禍真兇。 信的末尾寫道:這是共產黨的天下還是個別人的天下?世上到底有沒有公理?法律在保護誰的利益? 信看到一半,袁波書記便氣得一把撕了它。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不正是他找鄭源談話的日子嗎?他排開重重阻力,力主將鄭源提拔到三河市委班子中,這一天,省委佟副書記終於表態,說省委原則上同意他這建議,鄭源這些年的確幹得不錯,是個可塑之才。佟副書記誇獎完後,話鋒一轉,說此事還沒最終確定,要鄭源做好準備,迎接省委組織部門的考察。他馬上將鄭源叫來,向他委婉地轉達了佟副書記的意思,同時要求鄭源在工作中再加把勁,力爭順利通過考核關。沒想第二天鄭源打電話說,這事他考慮再三,還是先放一放吧。當時弄得他很被動,現在一想…… 不!不能這麼想!袁波書記果斷地抓起電話,跟馬其鳴說:“你馬上到我這來一趟。” 馬其鳴趕到後,袁波書記還處在激憤中。無論怎樣,袁波書記還是不相信有這種事。 “開車撞人,怎麼會呢?一定是造謠,誣陷,無中生有,捏造事實!”他一氣說了好幾個詞。馬其鳴一看,心里便有了譜,笑著說:“不就一封匿名信嘛,犯不著動怒。” “這是一般的信嗎?”袁波書記益發惱火,“為什麼偏要這時候寫,這是製造混亂,混淆視聽,是……算了,我跟你發什麼火。”袁波書記掉轉話頭,問馬其鳴,“這事你怎麼看?” 馬其鳴沒有馬上回答,很顯然,這事他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袁波書記如此激動,他不好講出來。袁波書記毫不介意他的態度,心事重重地說:“其鳴,他們這是攪渾水,再這樣下去,三河非讓他們攪成一鍋亂粥不可。” 這也正是馬其鳴所擔憂的,正是因了這個,他才一直遲疑著,不敢接近事件真相。他怕一旦把鄭源的事兒扯出來,對方就會毫不猶豫地轉移鬥爭矛頭。 “不行,你得加大力度,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一些非常手段。”袁波書記像是突然下了決心。 馬其鳴說:“眼下最關鍵的,是警力不足,工作起來很被動。” 袁波書記沉吟一會:“這樣吧,你們先按自己的路子往下查,警力的問題,容我再想想。” 回到辦公室,馬其鳴再次拿出匿名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目光凝在紙上久久不動,心裡似乎有許多聲音在發問,過了好長一會兒,他才起身,將那封信輕輕撕碎,丟進了廢紙簍。 季小菲回到家,猛見童小牛坐在她家沙發上。 “你……你怎麼進來的?”季小菲剛想轉身往外跑,童小牛已經撲過來,一把拽住了她。 “想進你家還不容易?”童小牛猛地將季小菲用力一提,推倒在沙發上。 “放開我!”季小菲尖叫。 “聽著!”童小牛的聲音比季小菲還高,“今天我不想傷你,你也最好別逼我,識相的話就給我乖乖坐著。”說完,恨恨地瞪住季小菲。 季小菲驚魂難定,使勁喘粗氣,童小牛看著她這樣,嘲笑道:“就你這膽,也敢跟我做對。” 好一陣子,季小菲才鎮定下來,大約也是童小牛沒帶打手的緣故,她心裡不那麼怕了。 “我問你,你到底調查到我什麼?”童小牛一隻腳踩茶几上,手裡拿把刀子,一邊把玩一邊陰森森地逼視住季小菲。 季小菲被那寒光逼得不住地往後縮。 “說呀,調查到我什麼?” “你出去,不然我要報警!” “報警?現在報還是等會報,要不要我給你撥110?”童小牛的聲音充滿了譏笑,看到季小菲哆嗦的樣,他很滿意地笑了笑,刀尖挑起季小菲散落在額上的頭髮,一隻手順勢摸了下她的臉蛋。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要是劃上兩刀,可就不那麼好看了。” “你敢!”季小菲雖是這樣說,可聲音分明在抖。童小牛收起刀,“我要你做一件事,如果你聽我的,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啥……啥事?”季小菲下意識地問。 “你坐好,別那麼怕我,今天本少爺沒那份心思,你也別老裝得跟貞女似的。”童小牛拉過一把凳子,坐在了季小菲對面。 季小菲將暢開的衣領往緊裡拽了拽,坐直了身子。 “你跟姓馬的什麼關係?”童小牛突然問。 季小菲一震,沒想童小牛會問這個。 “是不是想給他做小?” “你放屁!” “別那麼激動,敢做就敢當,瞧你那點兒出息。”說著他掏出煙,悠然地點上。 “其實這事也不難,只要你把跟姓馬的之間那種事兒全都寫出來,交給我,你做了什麼,我全都不追究。” “你卑鄙!”季小菲氣得身子格格抖,真沒想到童小牛會說出這樣無肚的話。 “捨不得?動真感情了是不?”童小牛的聲音突然變惡,目光兇兇地瞪住季小菲,手裡的刀發出森森寒光。 “寫不寫?” “不寫!” 啪!童小牛重重一個巴掌,季小菲慘白的臉上立刻生出幾道血印。 “臭婊子,給臉不要,以為你是誰啊!”童小牛又是一腳,季小菲摀住肚子,痛得淚花直冒。 “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敢跟老子玩,你多大能耐?啊?” 葉子荷的身體迅速垮了下去,好幾天她都沒吃一口東西了。 李春江心如刀絞,望著妻子慘白的臉,心裡真是既悔又恨,悔的是這段日子他沒好好陪過妻子一天,把她孤獨地丟在這,獨自承受這巨大的痛苦和煎熬。恨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叫楚丹的女人。 自那天起,葉子荷的情況便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垮,而且性情變得越發暴戾。 葉子荷拒不接受化療,無論怎麼勸,都不肯再去受那份罪,彷彿已打定主意要離開這個世界。朵朵哭著求她,葉子荷緊閉眼睛,一任淚水如秋雨般落下,就是不肯聽女兒勸,重新振作起精神,跟死神一搏。 “爸爸,這可怎麼辦?”朵朵把希望寄託到父親身上,可憐的孩子,她已這樣問過李春江好幾遍了。 李春江不知該做何回答,下意識地將女兒摟緊,不停地撫摸她的頭髮,想給她一絲安慰。可是誰又給他安慰?最好的朋友鄭源現在躲著他,桃子也是神神秘秘,半月沒來醫院了。 “爸爸——”朵朵又喚了一聲,李春江猛地醒過神,不顧一切地抱起葉子荷,往化療室走。葉子荷無力的雙臂做著一種掙扎,想阻擋住李春江的腳步。 晚上九點,葉子荷終於能吃下一點東西了,護工玉蘭熬了稀粥,小心翼翼地餵她。醫生辦公室裡,主治大夫告訴李春江,病人情況很不好,要他做最壞的打算。 李春江的心猛地一黑,險些栽倒。 晚上十一點,葉子荷又有力氣說話了,她把朵朵和護工玉蘭支開,抓著李春江的手說:“春江,你就別費心思了,就讓我安安靜靜走吧。” 李春江的淚嘩一下奔出來:“子荷,你要堅強,你一定要堅強……” 葉子荷苦苦一笑:“春江,我還不堅強嗎?只是這堅強,有什麼用?”葉子荷悵嘆一聲,悲涼地說,“誰能阻擋住死神的腳步,春江,你不要太難過,朵朵大了,明年說啥也要讓她去上,你……”葉子荷說不下去了,話哽在嗓子裡,變成了嗚咽。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淚水淹沒了一切。 很久,葉子荷止住哭:“春江,能答應我件事嗎?” “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子荷,只求你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好嗎?” “春江,桃子跟鄭源可能有什麼事瞞著我,你一定要問問,無論他們遇到什麼事,你都要幫他們,一定要幫他們,好嗎?”葉子荷的淚再一次湧出來,這是為朋友流的,也是為她自己流的。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 第二天晚上,李春江剛走進住院部,腿猛地被人抱住了。 “救救我,李局長,救救我啊,他們要殺我——”哀號的是朱牤兒。 朱牤兒這一次,幾乎是從刀尖上奔下命的。 兩天前,朱牤兒悄悄從親戚家摸出來,先在那個小村子邊上裝模作樣走了一圈,確信沒有跟踪他的人,才攔了一輛農用三輪,往朱王堡方向去。天黑時分,三輪車開進村子,朱牤兒遠遠瞅了一眼自己的家,沒進,而是掉頭朝北山那邊走。山村的夜,極靜,狗似乎熟悉朱牤兒的氣息,也沒怎麼叫,月亮還沒來得及出,夜色嚴嚴地覆蓋著大地。 朱牤兒沿著曲曲彎彎的山道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突然腳下一竄,拐進一條深幽的小山谷。這山谷叫烏鴉谷,大煉鋼鐵時曾人山人海,到處燃著烈火,四鄉八鄰的山民都被集中到這建爐煉鋼,紅旗插滿了山谷。後來遇上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饑荒,包括朱王堡在內的七個村子,二千多號人餓死在山野,一時餓殍遍野,屍首來不及埋,就抬進這溝,四野的烏鴉聞風而來,吃得兩眼血紅,飛都飛不動,整日蹲山樑上哇哇地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一進烏鴉谷,朱牤兒腳步快起來,山兔一樣,噌噌往前跳。那些大小一樣的山洞,都是當年煉鋼大軍住過的,此時黑乎乎的,露出猙獰。到了第十八座爐前,朱牤兒停下腳,支起耳朵四下聽聽,沒見異常,嗖一閃,不見了。 月亮這才閃出個影兒來。 恰在這時,山谷裡突然響起幾片子腳步聲,很疾,就在朱牤兒鑽進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山洞伸手往出拿什麼時,山洞口突然冒出一個黑影,夜色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發出刺眼的寒光。朱牤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掉頭往外一看,喊出比烏鴉更悚人的一聲叫。 馬才這陣子剛剛趕到烏鴉谷口,他在路上遇了點事,耽擱了。一輛三輪車撞傷一農婦,想逃逸,被馬才抓了回來。馬才聽見一聲叫,拔槍就往山谷衝,身後的警察迅速掏槍,跟了進去。馬才他們趕到十八號爐前,山谷突然變得寂靜,一點聲息也沒。馬才衝派出所所長說:“挨洞搜!”自己持槍朝一條小路上追去。 黑影正是獨狼,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跟過來的,這傢伙腳步比風還輕。見朱牤兒從洞裡拿東西,獨狼心裡一陣暗喜,總算沒白費力氣,要找的東西終於到手了。誰知就在獨狼亮出匕首一步步逼向朱牤兒時,身後響出一聲喊:“獨狼!”獨狼嗖地掉頭,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自己也被跟踪了。 後面的人並沒立刻顯身,而是衝洞裡喊:“獨狼,你跑不了!” 獨狼收起匕首,閃電一般離開山洞,眨眼功夫,身影便消失了。 朱牤兒哪還敢拿什麼,抱頭就逃了出來,沒命地往村子裡跑,剛跑幾步,聽見一串腳步追來,慌亂中他改變方向,躍上山道,野羊一樣朝山外逃去。 腳步聲一直跟著他,他快聲音快,他慢聲音慢,四下瞅了好幾次,就是瞅不見人影。朱牤兒心想一定是撞上鬼了,跑得越發疾。等他離開山谷,跳上藏在那兒的農用三輪車,心裡才稍稍踏實了些。可他剛進了親戚家那個村口,追他的人就到了,朱牤兒一想這次準是逃不過,親戚家的門都沒敢進,哀聲下氣地求三輪車主,將他送出村子,這才跌跌撞撞來找李春江。 李春江掏出手機,給馬才打電話,馬才的手機不在服務區,想必人還在山里。轉念一想,又打給老曾。幾分鐘後老曾趕到,將喪魂落魄的朱牤兒帶走了。 追朱牤兒的正是劉冬。劉冬是尋著獨狼的腳步一路追去的,獨狼走夜路的工夫真是了得,劉冬算是開了眼界。本來他要追著獨狼去,轉念一想,獨狼已逃不出他的視線,索性將計就計,將朱牤兒一路逼了回來。 馬才他們也是大獲豐收。沿著山道追了一陣後,四下不見一個影子,馬才這才料定是劉冬跟著獨狼,要不然山野不會這麼平靜。等他趕回山洞,派出所的警員已搜出朱牤兒藏在裡面的東西。 是一包海洛因,足足十公斤! 跟海洛因一起藏的,還有一張磁卡。 這一次,朱牤兒再也不敢玩貓膩,沒等老曾怎麼問,一氣就將全部事實供了出來。 按照朱牤兒的供述,李春江迅速得出判斷,獨狼窮追不捨的,一定是那包海洛因。朱牤兒說,春娃以前在省城,是替袁小安干,後來在三河一家迪吧兜售搖頭丸時被抓。在看守所,先後有不少人逼春娃交出東西,春娃就是不交,這才引來殺身之禍。據此斷定,春娃藏的這包海洛因,正是袁小安的!而童小牛派人追殺朱牤兒,則是為了這張磁卡。 打開磁卡一看,上面全是童氏父子跟三河乃至省城高官要員之間的秘密交易,還有百山集團從創業到現在向方方面面行賄的證據。其中就有吳達功、孫吉海等人,出現頻率最高的,是二公子和他父親。 李春江粗算了一下,二公子父子從百山集團拿走的,高達六百多萬。當然,他們回報給童百山的,比這多得多。其中最觸目驚心的,就是百山集團三次徵用土地時的暗箱操作。 這一關鍵證據到手,李春江和馬其鳴頓釋重負,磁卡無疑是一把打開三河罪惡交易的金鑰匙,讓所有辦案人員信心更加堅定。 李春江激動地說,只要從李欣然身上拿到證據,這張網就可以收了。 馬其鳴卻不這麼認為,他暗示李春江,對方絕非等閒之輩,說不定早就做好應對準備。兩人研究一番,決計趁熱打鐵,對李欣然和範大桿子加大審訊力度,一定要從他們身上拿到更有力的證據。同時,馬其鳴跟省城警方取得聯繫,要求他們迅速對袁小安立案偵查。 一切佈置完畢,馬其鳴緊著去向袁波書記匯報,正好袁波書記打電話找他,說有重要事情相商。 來到袁波書記平時很少辦公的賓館二號室,意外地發現鐘檢察長也在,馬其鳴一時有些犯惑,他怎麼也在這兒? 鐘檢察長看到他,臉上顯出尷尬的笑,袁波書記從里屋走出來,一臉嚴肅地說:“其鳴,我剛接到電話,最近上面可能又要來領導督察,你那邊動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馬其鳴望望鐘檢察長,沒說話。袁波書記這才反應過來,表情一動,說:“對了,老鐘剛才跟我談過,情況跟你判斷的一樣,向本貴可能也陷進去了。”袁波書記遂向他們二人講明情況,原來剛才在這兒,袁波書記跟鐘檢察長進行過一場掏心窩子的談話,兩個人算是把彼此的猜疑和不信任全都消除了。這真是一個好消息,眼下檢察院那邊正沒法開展工作呢。馬其鳴抓著鐘檢的手:“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了。”鐘檢有點不好意思,按說他早應該站出來,跟馬其鳴表明立場,可車光遠留給三河的教訓太深了,鐘檢不得不猶豫。不過現在能站在一起,也不算晚。 三人經過一番商談,同意老鐘提出的方案,決定由高檢察官負責,對向本貴展開全面調查。同時鐘檢本人親自出馬,對孫吉海進行秘密偵查。 袁波書記鄭重地說:“老鐘,能否最終揭開三河的蓋子,可就要看你了。”鐘檢動容地道:“袁波書記,你就放心吧。” 李欣然一抬頭,猛地看見了劉玉英。 不會吧?他搖搖頭,又搖搖,可眼前站的,分明就是她。除了李春江,其餘人全都退了出去。劉玉英經過這段時間的恢復,氣色好了許多,她是在李春江多次做工作後,才答應跟李欣然見一面的。 “你……你怎麼會來?”李欣然心裡充滿了詫異,他真是想不到,她會來這種地方。 劉玉英沒吭聲,目光復雜地盯住眼前這個男人,看到他發紅的光頭,蒼老的面孔,還有深陷進去的眼睛,心裡竟是翻江倒海般難受。她愛過他,真心愛過,也恨過他,甚至想著有一天親手殺了他。但此時,心裡這些東西全沒了,有的只是對歲月的傷悲,對人生的恨憾。是啊,突然面對這樣一張臉,面對這樣一個曾經給過自己希望給過自己激情又殘忍地將它毀滅的男人,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痛苦地閉上眼,感覺自己搖晃得站不住。 往事嘩一下湧來。 劉玉英跟李欣然徹底撕翻臉,是在聞知李欣然又要新娶的那一天,那是個雨天,李欣然突然造訪,帶著他的懺悔,也帶著他的絕情。他抓住劉玉英的手:“我們分開吧,我……我真的不能不娶她。”關於那個她,劉玉英見過,他妻子還活著的時候,兩人就有來往。劉玉英痛苦過,傷心過,但從沒表示出來。她有什麼權力?她算他什麼人?這是兩個經常在夜半跳出來折磨她的問題,到現在,她還是得不到答案。 李欣然那天表現得有些可憐,一點不像是在吳水呼風喚雨的人物。他的大意是說,那女人握有他不少把柄,如果不娶她,他就會完蛋,那麼,劉玉英也會跟著遭殃,至少,她這個副局長就沒法做。 劉玉英苦苦一笑:“突然問,你就不怕我讓你翻船,讓你完蛋?” “你不會,玉英你怎麼會?你是好人,誰都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李欣然眼看就要給她跪下了。 “真心愛你?”劉玉英的笑已有些慘烈,燃著幾分血腥。她聽到一種碎裂的聲音,在體內轟轟作響,眼看要把她炸開,後來她還是艱難地忍住了。是的,她是個好人,興許正因為是個好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斷然一搖頭,指住門說:“你走吧,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劉玉英原想就這麼徹底忘掉一切,反正她也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更沒想過從他身上圖什麼。現在,她只求以後的生活能平靜點,更平靜點,就讓她帶著一身的傷痛走完這一生吧。沒想,僅僅過了幾個月,半年都沒到,李欣然便再次敲響了她的門。 劉玉英下了狠心,堅決地把他擋在門外,而且揚言,他再敢這麼無理下去,她就報警。誰知偏偏在那個時候,李欣然被小四兒糾纏著,沒地方去,躲哪兒小四兒都能找到。李欣然最怕小四兒跟他的新婦人扯上關係,如果這兩人沾上手,後果將十分恐怖。所以那陣子他根本不敢回家,或許是被逼無奈吧,一向狂傲得不知天為何物的李欣然突然體驗到人生的孤寒,溫情脈脈的劉玉英便成了他再次尋找慰藉的地方。 劉玉英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李欣然的糾纏,或許,她心裡那份愛還未徹底死去。一個女人要想徹底了斷掉一個男人,竟是那麼地難。誰知就在她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將李欣然放進家門的那個晚上,另一個影子也跟了進來。自此,劉玉英的生活便徹底沒了軌跡,混亂不堪而又令她不能自拔。誰能說得清呢,那個本來要跑進來要挾她恐嚇她甚至逼她一道向李家父子撒網的小四兒,怎麼就會奇蹟般地對她產生那種感覺呢?按小四兒的說法,這是天意,是老天爺讓他遇見了她,遇見了便不能分開。那她自己呢?劉玉英說不清,到現在她也沒給自己找到一種說法。生活就在那一天突然地為她打開了另一扇門,一扇迷亂渾濁卻又充滿誘惑充滿驚險的門。劉玉英這才發現,自己原本就不是一個輕易能絕望的女人,尤其是在感情上,她甚至貪婪得有點無恥。 越混亂越真實,越墜落越美麗,興許真是這樣。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背叛小四兒,不可能出賣小四兒,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一想這些,她就覺自己既是一個蕩婦,又是一個母親。 更是他生生死死不可分割的女人! “說吧,把你做過的都說出來。”終於,劉玉英開口了,面對著李欣然,劉玉英忽然有了一種審判者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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