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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一節

省委班子2 许开祯 6178 2018-03-20
時間一晃過去半年,一切顯得很平靜。王靜育夫婦依然在“裡面”,但是關心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媒體早已沒了聲音,社會輿論也淡而又淡,彷彿海東未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不過他們恢復自由的日子仍然遙遙無期。隔離審查沒有時間規定,紀委調查也沒法定期限。拖,很多事就是這麼拖過去的,拖可以熬掉公眾的興趣,拖更可以漂白事件的顏色。最終結果到底會怎樣,誰心裡也沒底。王靜育的家人找過幾次普天成,普天成要么避而不見,要么原則性地講幾句,打發人家回去。另一頭,海州藥業也成了懸案,企業生產雖然已經恢復,但藥監局查出的諸多問題卻遲遲不給結論,就像挖了一口深井,裡面黑糊糊的,有什麼你看不清,但能看到深和黑,再故意不把蓋子蓋上,不免就讓很多人擔心,這口井裡會不會掉進去人,能掉進去多少?

原本烽煙四起的海東,長時間地陷入膠著狀態。 一根繩子兩頭扯著,都不放手,但也不再發力,看似平靜,其實裡面還是含了不少勁兒的。 這中間,宋瀚林來過海東一次,是來檢查政治學習活動的。路波不能不陪,已經取了前面那個“代”字的方南川跟在路波後面,看不出熱情但也絕不顯冷淡,言談舉止中規中矩,一切把握得極有分寸。宋瀚林這次來倒是沒多說什麼,跟路波也是客客氣氣,不過普天成還是感到人在無可奈何下的那種蒼涼。特別是酒桌上宋瀚林主動拿起杯子,給路波和方南川敬酒,讓他內心生出一種尖銳的痛。他知道,內心期待宋瀚林復出的願望永遠落空了,只要能平平安安軟著陸,不再被他人惦記著,也許就是萬幸。那天普天成沒喝酒,桃園最大的接待廳裡熱氣喧天的時候,他黯然離開,獨自到了西餐廳後面的花園。想想自己在桃園裡付出的那些心血,想想為宋瀚林赴湯蹈火忍辱負重的一幕幕,突然間竟控制不住,潸然淚下。抹掉淚後他感嘆道,老了,人一旦追憶往事,為往事掉眼淚,就證明你不可阻擋地老了。站在那棵粗大的桃樹下,普天成想到了金嫚。很是奇怪,每當他心情極為暗淡極為複雜時,腦子裡總要冒出金嫚來。這個出身卑微身份低賤的女子,活著時帶給他許多溫馨許多浪漫,走了後留給他的卻全是痛,是追悔。一個手握重權的人,卻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給不了她一個安定的居所,給不了她一份從容的生活,難道這就是他們這種人的愛?可是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赴湯蹈火前仆後繼追逐這種愛呢?那個叫盧小卉的女孩死了,難產死的。王靜育都那樣了,她還頑固地想把孩子生下來,說生下來王靜育就永遠屬於她了。沒想老天不開恩,愣是讓她在大出血後蹬腿走了。孩子自然也沒生成,一對母女為一份看不見的愛做了殉葬品。聽到這消息時,普天成也流了淚,是為金嫚流的。

宋瀚林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普天成都在做噩夢,夜裡睡著睡著,會突然嚇醒,不是自己被雙規就是宋瀚林翻船了,起來後他胸悶氣短,得馬上站到窗前,打開窗戶,深深地呼吸才能平靜。後來到醫院,查出心臟有了問題,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他跟喬若瑄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糟糕,夫妻間那點事幾乎沒了,他不想,喬若瑄也不想。有天半夜驚醒,見床空著,腦子裡好像記得,上床時喬若瑄是在床上的,怎麼半夜會沒有呢?再細聽,衛生間似乎有聲音,很奇怪的那種。衛生間離臥房遠,普天成沒開燈,鬼使神差地輕步過去,居然就听到…… 說不出口。她可是堂堂的正廳級幹部啊,電投董事長,常務副省長的妻子,居然用那種方式解決! 那晚普天成徹底失眠了,喬若瑄完事後倒是倒頭就睡,旁若無人的樣子像是他這個丈夫根本不存在。躺在床上,普天成忽然有股透心的冰涼,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人生竟然如此失敗。一事無成啊,什麼顯赫,什麼位高權重,都是假的,能證明什麼呢?

不管怎麼,時間還在繼續,誰也不能停下腳步,普天成更是不敢,生怕稍一慢,自己就再也追不上別人的步伐了,會被遠遠地甩開,甚至甩到很可怕地方去。 取了“代”字的方南川卻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樣子。方南川的發力是從某一天開始的,之前似乎沒有前兆。那天召開省長辦公會,會議由方南川主持。其他人都準時到了,只有副省長姜正英晚到了兩分鐘。姜正英還像以前那樣毫不在乎地要坐到自己座位上去,方南川突然出了聲:“正英同志你先等等。”姜正英一愣,進而衝方南川莞爾一笑。 “現在幾點了?”方南川問。 姜正英抬起手腕看看:“八點三十五分。” “於秘書長,會議通知是幾點?”方南川將目光對準於川慶,於川慶馬上說八點半。

“請你出去!”方南川毫不留情地衝姜正英發了火。姜正英傻住,臉上嫵媚的笑退去一半,另一半僵住。 “省長,我……”她吞吞吐吐,似乎還沒把方南川的話當真。 “你不用解釋,既然不能按時參加會議,這會你就不用開了。”說完,方南川衝於川慶點點頭,示意會議開始。 姜正英尷尬在那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正難為情著,方南川又重重說了聲:“出去!”姜正英忽然間絕望了,沒想到方南川會這麼不留情面,女人氣十足地跺了一下腳,走出會議室。 會議開到中午十二點,方南川最後說:“我對同志們沒別的要求,最起碼一條,請守紀律,如果這點都做不到,我想這個領導也沒必要當了。”說完散會,與會者心裡全撲通撲通的,感覺這天的方南川太離奇了。

接下來離奇事就更多,方南川接連朝姜正英發難,每次會上都挑姜正英的刺。那段日子薑正英也格外倒霉,分管工作總出事,一出事就有人捅到方南川這,方南川在會上借題發揮,整得姜正英頭皮發麻。李源說,姜正英老是找路波告狀,或者訴苦,期望路波能出面調節她跟方南川的關係。但方南川只拿工作說事,每次批評又都有理有據,路波也不好多說。時間一久,高層間就傳出話來,說方南川是拿姜正英開刀,故意給路波難堪。 普天成卻不敢這麼想,憑他對方南川的了解,認為方南川沒這麼淺薄,更不會如此低級。有次跟方南川閒聊,其中談到交通這一塊,普天成試探著說:“這一塊實在是不好管,棘手問題太多,體制性頑症一下兩下消除不了。” “都是藉口,她管了嗎,哪怕把一半精力用到工作上也行啊。”

“女同志嘛,其他事多一點。”普天成搪塞道。 “幹別的事怎麼那麼興奮,班子風氣就是讓這些人搞壞的!” 見方南川又要發火,普天成趕忙岔開話頭,談起了別的事。不過那次之後,他確信了一件事,方南川打算從班子內部入手了。 原以為方南川會調整分工,沒想等了一月,不見動靜,不過方南川對交通這一塊,盯得格外緊。先後兩次下去視察高速公路建設,兩次都發了火,回來又召開專門會議,制定對策。但在領導分工上,卻自始至終不提“調整”二字,普天成就有些看不清方南川的路數。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省政府在方南川的主導下調整了年初確定的工作目標,將地區生產總值增長幅度由年初確定的百分之十一提高到百分之十二,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提高兩個百分點,外貿出口總額調高一個百分點。並將年初確立的加快推進一批重大基礎設施項目建設,完成鐵路投資三百五十億,公路投資二百六十億調整為鐵路投資三百八十億,公路投資二百二十億。公路投資削減部分補充到中小城市改造和新農村建設上,將中小城市改造和新農村建設的戰略位置予以凸現。這一調整再次傳出一個信號,方南川要適度修訂路波的目標,強調自己的從政主張了。他要在中小城市改造上做文章,提出城鄉聯片,以農村補充城市,城市輻射農村,推進“四項轉移”,實施“五大戰略”,削減地區間的發展不平穩,從根本上提高整個海東的競爭力。

政策層面上任何細小的變化都能傳遞出豐富的信息量,路波主政海東後,雖然在宋瀚林的主政方略上變了不少,但總體還是沿襲了宋瀚林時代的發展格局,特別是經濟發展佈局,仍然堅持走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兩極分化路線。方南川這一細小變動,立馬讓經濟發展薄弱地區看到了希望。普天成注意觀察到,省政府這邊的調整作出後,省裡經濟相對落後地區的領導明顯往方南川這邊來得勤了,婁鋼他們來得更勤,南懷的底子相對還是薄弱,這兩年的投入還不及吉東一半。 一個不可爭議的事實是,半年過後,政府這邊的人氣比原先旺了不少。以前觀望或舉棋不定的,就因方南川一連串並不太大的動作,馬上便捕捉到什麼,開始調整策略。千萬別小看基層官員的洞察力,如何捕捉政治氣候,判斷政治風向上,他們都是人精。方南川久不出手,給下面一種錯覺,認為他壓根沒想在海東幹下去,鍍鍍金陪陪場子就回去。如今這種溜冰式乾部很多,有些玩速滑,來得快去得猛,有些時間相對長一些,不過也是玩花樣滑冰,表演幾個動作博得一些喝彩,然後就又到別的跑道上了。下面的人便形成慣性,但凡來了新領導,都不急著亮明態度,一停二看三通過,經驗老到得很。

當然,能扭轉海東壓抑的局面,更得益於方南川的人格魅力,這點普天成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個十分講究工作藝術的人,也是一個善於跟別人溝通的人,尤其跟下面,尤其對年輕一代的領導幹部。普天成就不止一次聽胡兵他們說起方南川,在敬佩和尊重之外,又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種號召力,一種鼓舞或感染,他身上相對缺少的力量。而方南川把這些力量傳遞給了胡兵他們。方南川已經單獨約見了胡兵兩次,一次是在下面,一次是專程讓胡兵過來,到省城。這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但方南川做到了。而且做得很自然很熱情也很主動,普天成也發現,兩次召見之後,胡兵的工作積極性和工作方法完全不一樣了。這些,都是需要他深思的。 就在海東局勢漸漸朝有利於普天成這方發展時,海東高速公路建設再次發生特大事故,而且這一次,性質更為惡劣。

當時普天成正按方南川的要求在廣懷視察新農村建設,方南川想在廣懷搞城鄉一體化建設試點,因為廣懷基礎設施建設超前,前幾年投資幅度大,這也得益於喬若瑄,宋瀚林時代省裡給廣懷的錢多,廣懷又跟省城海州離得近,推進城鄉一體化當然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方南川的思路是,先將廣懷跟海州打通,著力打造兩個特色經濟帶,發展兩大產業,一是高新電子,一是汽車工業。這兩項海東已經有了優勢,只是還沒把勢造大,方南川想一鼓作氣。當然,這個時候讓普天成到廣懷,也有其他用意,畢竟王靜育還在裡面,王靜育帶給廣懷的衝擊還有負面影響尚未徹底消除,廣懷需要鼓舞,需要從陰影裡走出來。 王靜育出事後,廣懷市長由原南懷常務副市長季維良出任,季維良本已安排到了省國有資產投資管理公司,無奈他對國企老闆興趣不大,志向一直是做地方大員。這次正好王靜育給他騰出位子,季維良便遂了願。普天成到廣懷第二個晚上,書記馬效林便跑來訴苦,說季維良如何如何,聽得普天成心煩,幾次示意馬效林甭說了,談別的。馬效林仍然管不住自己那張嘴,氣得普天成質問道:“除了搞內耗,你們還會不會別的?”馬效林叫苦道:“不是我搞,是他季維良搞。市委、市政府定的大盤子,他一來就推翻。”普天成臉一黑,不吭氣了。馬效林怎麼能糊塗成這樣呢,現在這種時候,還能講這種話?馬效林後來又說:“他在南懷的問題還沒查清,就跑來廣懷興風作浪,真是越有問題越提拔。”這話真把普天成氣壞了,憤怒地道:“難道你沒問題,是不是想做第二個王靜育?!”這才將馬效林那股怨氣消掉。

開發商齊星海也來了,先後通過多人跟普天成聯繫,想見見普天成,普天成都沒表態,最後齊星海找了吉東那邊的林國鋒給普天成打電話,普天成才答應見他。普天成真還沒想到,齊星海跟林國鋒關係不錯,林國鋒在龜山當縣委書記時,龜山不少工程就是齊星海幹的。怪不得齊星海被羈押到外省時,林國鋒找過普天成,主動問要不要他做點什麼。當時只當是林國鋒向他示好,沒多想,現在他明白了,很多關係是千絲萬縷的,很難把誰固定在哪一個人的棋盤上,尤其齊星海們。普天成再次相信,這個世界上誰水深也沒地產商深,他們看著是蓋樓,其實是挖坑。蓋起的樓越多,挖下去的坑就越多,坑里埋進去的秘密也越多。想到這層,普天成居然笑了笑,既然齊星海跟林國鋒能扯上關係,他就會跟更多人扯上關係,如此看來,喬若瑄這邊倒用不著太在意。 這是普天成第二次見齊星海,個子不高,頭髮不多,看上去跟街頭小攤販沒啥兩樣的齊星海並沒帶給普天成堵,他進門就檢討,態度非常之誠懇,話語間並不提剛剛平息的那件事,更不提喬若瑄,只談響水寨。說自己以前認識上有問題,沒把響水寨的建設搞好,現在他懂了,響水寨還是廣懷一張名片。省裡這次提出建設海州廣懷經濟帶,是對廣懷戰略位置的突顯,也是給廣懷一次新的騰飛機會,他一定要抓住這一有利時機,盡快將響水寨遺留問題解決掉。他還表態,等下次普省長再來視察,一定要讓省長看到一個全新的響水寨。 “真有信心?”普天成半是懷疑半是欣賞地問了一句,一個開發商,能準確地解讀出省政府新政的意圖,普天成不能不有所動心。再說齊星海被紀委關了那麼長時間,一字未吐,裝聾賣傻,也讓他對這個人有了新的看法。 齊星海呵呵笑笑:“我不太會說話,但有一點我能做到,只要自己說過的,絕不會成空話。” “那就好。”普天成這次的笑舒展了些。齊星海說完就走了,沒多留,來時只提了一籃水果,普天成讓他提回去,齊星海說:“就幾個水果,賓館門口買的,省長不要太嚴厲。”又道,“我現在這樣,哪還敢亂提東西,省長胃不好,水果有利於消化。”普天成看他說得認真,也沒再堅持。等走後,還是習慣性地打開果籃,認真檢查一遍。沒發現錢啊卡的,放了心。順手將果籃往門口放時,忽看見裡面有個小物件,像是u盤。忙拿起來,果真是u盤。他送這個做什麼呢?普天成拿著u盤,愣了一會神。後來打開賓館電腦,將其插入,這一讀,普天成對齊星海就越發有了新感覺。 這人腦子真好使啊,居然將紀委工作人員問過他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了。誰問什麼,他怎麼回答,一一記錄在u盤中。他不是一字未吐,別人問時他都回答了,但全是瘋言瘋語。普天成佩服他的才氣,這人要是說相聲,怕能逗笑全國人民。不過普天成還是注意到一個特別的細節,省紀委第三監察室主任唐天儀每次問話前,總要向齊星海交代一句:“只談你的問題,我們不希望你把自己的責任往別人身上推。”這句話在齊星海的追述裡一共出現過六次,而且有意思的是,齊星海將唐天儀的名字變換成紅色,特別醒目。 什麼意思呢? 連著幾起事件發生後,普天成對唐天儀,的確有了想法。雖說唐天儀的成長跟他沒直接關係,但在幾次關鍵處,他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普天成向來憎恨那些過河拆橋的人,對見風使舵缺少立場的牆頭草更是嗤之以鼻。難道? 可金嫚之死怎麼解釋,金嫚可是因為唐天儀他們的調查而失去生命的啊,而且事後唐天儀一直未向他解釋,一句話也沒。但齊星海怎麼又用紅色標註唐天儀的名字呢,會不會有暗示在裡面? 第二天再視察時,普天成就听說,齊星海動真格的了,響水寨那邊熱火朝天,齊星海這次動作很大。說得普天成真想到響水寨看看。冷靜一想還是不能去,他這次來的每一句話,對廣懷都是信號,都在豎著耳朵聽呢。而且他相信,他每天的行踪都有人匯報到路波那裡,如果去響水寨,證明他普天成心虛。看來,齊星海也是聰明了,知道不把響水寨這個爛瘡徹底治掉,一輩子都不能消停。 不只是官員會玩政治,有時候企業家玩出的政治比官員精彩百倍。有位企業家曾經這樣形像地跟普天成形容過,說他們看著像人,其實只是官員身後的一個影子。普天成剛說了句沒那麼悲觀,企業家又說,當影子還是光榮的,至少主人對你不離不棄,怕的是你變成一把扇子,需要時拿起來扇幾下,不需要時隨手就扔了,弄不好一屁股還能把你壓掉。普天成當時也笑說一句,扇子好啊,我就見過領導把扇子掛牆上,很好的裝飾品嘛。 太經典了!企業家當時高聲叫道,而後反复念著“裝飾品”三個字。普天成本是無意說出的,沒想到了人家嘴裡,又給咀嚼成另外一層意思。 就在普天成視察廣懷新農村樣板工程時,省裡突然打來電話,說吉廣高速公路出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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