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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字門兒與字背兒

上流人物 李佩甫 6003 2018-03-20
那不過是一個字。 劉漢香正是被那個字迷住了。 鄉人說,那是個叫人懸心的字,那個字是蒙了“蓋頭”的。用鄉人的土話說,那像是“布袋買貓”,又叫“隔皮斷貨”。在鄉下,“布袋買貓”是日哄人的意思,“隔皮斷貨”就有點哈乎了,那唯一憑藉的,就是信譽和精神,這裡邊埋著的是一個“痴”。如若不“痴”,人總要想一想的。是啊,千年萬年,“心”一旦被網進了那個字裡,必然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所以,人們說,她是讀書讀“瞎”了,那字兒是很毀人的。 劉漢香是決絕的。由於那個字,劉漢香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 在這個村子裡,只有劉漢香是沒受過委屈的人。她生下來的時候,國豆已經是支書了。支書的女兒,在一個相對優越的環境中長大,她的心性是很驕傲的,再加上她讀了十年的書,正是這些書本使她成了一個敢於鋌而走險的人。

大白桃心疼閨女,大白桃為她哭了兩天三夜。大白桃說,閨女呀,你還小,你還不曉得這人間世事。日子就是日子,日子長著呢,不是憑你心想的。再等兩年不行嗎?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看看?等他在軍隊上提了乾,你再過去,這多好呢。劉漢香說,不行。她現在就得過去。人是他的了,心也是他的了,看他家那個樣兒,她就得現在過去。大白桃說,那是啥樣的人家,你吃得了那苦嗎?劉漢香說,苦是人吃的,他家的人吃得,我為什麼吃不得?大白桃說,閨女呀,百樣都隨你,就這一樣,你再想想吧。你從小沒受過一點屈,他家五根棍,一進門都要你來侍候,你是圖個啥呢? !她說,我願意。我心甘情願。這時候,支書劉國豆說話了。他說,你想好了?她說,想好了。他說,非要過去?她說,嗯。國豆說,出了這個門,你就不是我的閨女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就不是吧。劉國豆怔了一下,說你再想想。有三條路你可以選:一條,縣里、鄉上的干部,只要是年輕的,你隨意挑,不管挑上誰,我都同意。二條,你姨夫說了,在城裡給你找個工作,你先乾上幾年,把戶口轉了,往下,你想怎樣就怎樣。三條,你如果認准那狗日的了,我也依你,等他轉了乾,熬上了營職,你跟他隨軍去,我眼不見心不煩……劉漢香說,路是人走的。是坑我跳,是河我蹚。我這輩子,就認定他了!劉國豆咬著牙說,我再說一遍,出了這個門,你就不是我閨女了,咱就斷親了!

漢香默默地說,斷就斷吧。 國豆家的“國豆”,上樑一枝花,就這樣白白地插在那泡“牛糞”上了! 在婆家,劉漢香的日子是蹲在灶火裡拍“餅子”開始的。一個高中生,在鄉下就是“知識分子”了,讀了十年書,也就讀成了那麼一個字,這一個字使她成了蹲在鏊子前拍餅子的女人。 那時,在平原的鄉下,有一種粗糧做成的食品,叫“黑麵餅子”。這“黑麵餅子”是由紅薯乾面加少許玉米麵在火鏊子上拍出來的。這種兩摻的雜合面,先是要用水在盆裡攪和成雜面塊,而後一小團兒一小團兒地託在手上,拍成餅狀,翻手貼在燒紅的鏊子上炕,炕一會兒翻翻,一直到翻熟為止。拍餅子是要技巧的,鏊子要熱,手要快,一眼看不到,那餅子就冒黑煙了!劉漢香學著拍餅子的那天早晨,她一大早就起來燒火,蹲在那裡拍了整整一個早晨,待小半盆面拍完的時候,卻發現她拍出來的餅子已是“場光地淨”了!那最後一塊餅子也已被快手老五搶去,咬了一個月牙形的小口……家裡早就沒有細糧可吃了,老少五根棍,一群嘴呀!

劉漢香在煙熏火燎的鏊子前蹲著,兩手濕漉漉的,指頭肚兒上竟還燙了倆燎泡!臉上呢,是一道一道的黑灰,她有點詫異地望著這些“嘴們”……這時候,老五把咬過一個月牙儿的餅子從嘴上拿下來,訕訕地說:“嫂,你吃?” 劉漢香默默地笑了笑,說:“你吃。你吃吧。” 不料,一會兒工夫,咕咕咚咚的,院子裡就打起來了。 在院子裡,先是狗蛋剜了孬蛋一眼,孬蛋說:“看啥看?我又沒問咱嫂要糖。”狗蛋瞪著他說:“雞巴孩,倆眼乒叉乒叉,咋不饞死你呢?!”說著,上去就跺了孬蛋一腳!孬蛋骨碌碌地打了幾個滾兒,一個狗吃屎趴在了地上……誰知,這廂鐵蛋也惱了,他兜手給了狗蛋一耳光!恨恨地說:“你不饞?!嘴張得小廟樣,烙一個你吃一個……”鐵蛋這一耳光打下去,頓時,狗蛋的鼻子出血了,他伸手抹了把臉,見血糊糊的,回過頭就跟鐵蛋抱著打成了一團!這時候,孬蛋從地上爬起來,跺著腳,嗷嗷地哭喊道:“我才吃八個,狗,狗吃了十二個?那鱉孫吃了十二個?!……”就這麼喊著,他衝過來,一頭抵在了狗蛋的后腰上!這邊,狗蛋正跟鐵蛋頭抵頭打架呢,身後又被孬蛋重撞這麼一下,一時火起,高喊著:“刀,給我拿刀!瓜蛋,刀啊,我跟他拼了!”瓜蛋膽小,先是在一旁縮著,聽到狗蛋叫他(平日里,狗蛋跟他近些),就湊湊地上前去,拉拉這個,拽拽那個,忙亂中又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於是,一家人在院子裡滾來滾去,頃刻間打成了一鍋米飯!

聽院裡亂糟糟的,一片響聲!劉漢香圍裙一解,趕忙從灶屋裡走出來了。她一下子就愣住了,滿臉的訝然!院子裡,洗臉用的水盆已被踢翻了;雞們飛到了樹上;一隻鞋摔在了豬圈的牆頭;蛋兒們哭著、喊著、罵著,在地上滾來滾去,你拖著我、我揪著你,一個個泥母豬樣,扭成了一團麻花! ……劉漢香呆呆地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片刻,她輕聲,嘆嘆的,也彷彿自言自語地說:“……也不怕人笑話嗎?” 也就這麼一句,只一句,所有的蛋兒們都停住了手。他們躺的躺,坐的坐,歪的歪……一個個大蛤蟆樣,仍是忿忿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劉漢香站在院子裡,又氣又可憐他們。她望著破衣爛衫的蛋兒們,嘆了一聲,默默地說:“……怪我,這都怪我。是我沒把飯做好。都是長身體的時候,虧了你們了。要是還有氣,就來打我吧。”

蛋兒們一下子就蔫了。知道虧了理,一個個像勾頭大麥似的,誰也不說話。鐵蛋臊臊地從地上爬起來,勾著頭想往外溜……突然之間,老姑夫從屋簷下躥出來了!在蛋兒們打架的時候,他塌蒙著眼,一聲不吭地在那兒蹲著。這會兒,不知怎的就長了氣力,手裡掂著一把鏽了的老鐮,忽一下堵在了院門口,喝道:“狗日的,反了不成?哪個敢動,我裁他狗日的腿!給你嫂認個錯!” 一時,蛋兒們都啞了,有好大一會兒,誰也不說什麼。還是那老五,他最小,臉皮也厚些。他首先開了口,老五帶著哭腔說:“嫂,我錯了。我,我……再也不吃那麼多了。” 老四舔著嘴唇,羞羞地說:“嫂,忙到這會兒,你還沒吃飯呢。” 見老四這樣說,狗蛋也跟著說:“嫂,錯了。俺錯了。”

鐵蛋不吭,鐵蛋勾著頭,就那麼悶悶地在院門口死站著…… 劉漢香聽了,心裡一酸,說:“是我錯了。正長身體的時候,吃還是要吃飽。別管了,我會想辦法。算了,都上學去吧。” 劉漢香的話,就像是大赦,蛋兒們從地上爬起來,一個個灰溜溜地逃出去了。 劉漢香仍站在那裡,心裡卻亂麻麻的。按說,到婆家來,她本是有思想準備的。她覺得,只要有那個字墊底,她是不怕吃苦的。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突然之間,稀里糊塗的,她就成了一家之“主”了!這一家人的柴米油鹽,這一家的吃穿花用,都是要她來考慮的。頓時,彷彿一個天都壓在了她的頭上,很沉哪! 老姑夫懷裡抱著那把老鐮,袖手站在那裡,長長地嘆了一聲,喃喃地說:“他嫂,讓你受屈了。”

劉漢香就說:“爹,我沒事,你忙去吧。” 於是,劉漢香返身回到灶屋,又悄悄地和了一大盆紅薯乾面,獨自一人繼續拍餅子。那鏊子火,一會兒涼了,一會兒又過熱了,加了柴,又忘了放餅,放上餅,又忘了添火,手要是貼鏊子近一些,“滋”的一下就把手燙了,總是弄得她手忙腳亂的,常常是一眼看不到,就冒起黑煙來了!就這麼拍著拍著,她忍不住掉淚了,一臉的淚,吧嗒、吧嗒往鏊子上掉。她就那麼哭著、拍著,拍著、哭著……她心裡一邊委屈著,還一個勁地罵自己,說你真笨哪,你難道連頓飯都做不好嗎? 誰料,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老五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了。這孩兒,鼻涕流到了嘴上,滿臉的喜色,竟然用表功的語氣說:“嫂,有好吃的了!”劉漢香開初沒聽明白,就笑著說:“這孩兒,鼻子真尖哪!”這時,只見老五把窩在懷裡的布衫往外那麼一展,像變戲法似的,笑嘻嘻地說:“你看!”

——只見懷裡邊鼓鼓囊囊地包著六塊熱騰騰的烤紅薯! 劉漢香看了,臉色慢慢就沉下來,仍輕聲問:“小弟,哪兒來的?”幾個蛋兒也都把眼逼上去:“偷人家的吧?!”老五忙說:“不是。——小拇指頭頂鍋排!”這是一句鄉間的咒語,也是誓言。可蛋兒們還是不信,又追著問:“說,哪兒弄的?!”老五說:“換的,我用'上海'換的。”鐵蛋喝道:“胡日白,你哪兒就'上海'了?!看我不錘你!”老五說:“真的,真的。我要誆你——小拇指頭頂鍋排!”劉漢香摸了摸他的頭,說:“小弟,你給我說實話,烤紅薯從哪兒弄的?”老五眨了眨眼,數著手指頭說:“你看吧,我先是用五張糖紙,玻璃糖紙,'上海'的,跟小福子換了十二個彈蛋吧。又用十二個彈蛋跟二錘換了一盒'哈德門'吧。二錘他爹是賣肉的,他家有的是煙。這包煙,我拿給了窯上的老徐,老徐煙癮大,饞煙。他那兒有一堆紅薯,就跟燒窯的老徐換成了烤紅薯……”待說完了,眾人都怔怔地望著他。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人兒,就這麼倒騰來倒騰去,把熱乎乎的烤紅薯倒騰回來了。劉漢香嘆了口氣,說:“小弟,以後不要這樣了,好好上學吧。”老五就說:“嫂,我聽你的。”

當晚,劉漢香把她拍的一大摞子紅薯麵餅子全都端出來,放在了鍋排上,對蛋兒們說:“吃吧,敞開肚子吃,別餓著了。” 這頓晚飯,蛋兒們倒是吃得規矩了,一個個斯斯文文的,你拿過了我才去拿,也不再搶呀奪啦。吃完飯後,一個個又悄悄地溜出去了。老四瓜蛋心細些,見劉漢香沒有吃,就悄沒聲地走進灶房說:“嫂啊,你還沒吃哪。” 劉漢香看了他一眼,心裡一酸,感激地說:“好小弟,我吃過了。” 就這麼一個“好”,把老四的臉一下子就說紅了,飛紅。這孩兒,他扭頭就跑了。 可是,日子長著呢,日子總要一天天過的。劉漢香著實有些發愁了。她想,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就這麼,過門沒有多少日子,她很快就瘦下來了。那瘦是眼看得見的,先前臉上那暈紅,原是瓷瓷亮亮的;這會兒,先先就淡了許多,白還是白,就是蒼了些,只襯得眼大。沒有油水的日子是很寡的,就那麼頓頓紅薯饃紅薯湯的,涮來涮去,就把腸子涮薄了。劉漢香進門時還是帶了些“體己錢”的,可打不住一日日往裡貼,沒有多久就貼得差不多了。她每每出得門去,就有人說:“漢香,你瘦了。”她就笑著說:“瘦嗎?不瘦啊。”可她心裡想,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她總得把一個家撐起來才是。無論如何,她必須得把這個家撐起來。她既然來了,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她要讓人看看,她劉漢香是可以把一個家撐起來的!

種上麥的時候,有一天,劉漢香到村里的小學校去了。她找了校長,校長姓馬,原是城里人,當過右派,也曾是她的老師,由於近視,人稱“馬眼鏡”。她說:“馬老師,我能來學校代課嗎?”馬校長透著那纏了腿兒的眼鏡貼近了看,說:“漢香?是漢香。你想當民辦教師?”劉漢香說:“一月不是有十二塊錢嗎?”馬校長說:“那是,那倒是。”劉漢香說:“我能來嗎?”馬校長遲疑了片刻,說:“來是能來,高年級正缺人呢。不過,得讓你爹說句話。”劉漢香問:“不說不行嗎?”馬校長愣了一會兒,說:“我頭皮老薄呀。還是讓支書說句話吧。”劉漢香再沒說什麼,她站起身,默默地走出去了。馬校長從屋裡追出來,喊道:“漢香,別太拗了。讓你爹說句話,他總是你爹呀。” 走出學校門,劉漢香心裡悶悶的。她想,我不能求他,說破大天來,我也不能上門去求他!他已經不認我這個閨女了,我幹嗎要求他? !可走著走著,她的主意又變了。她覺得她不能再這樣任性了,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要支撐一個家呢。再說,村里本就沒有幾個高中生,她為什麼不能當民辦教師?這是正當的要求。於是,轉念一想,她不由得吞聲笑了。就這樣,她踅回婆家,用藍格汗巾兜了三個雞蛋(那是雞新下的),氣昂昂地到大隊部去了。 進了大隊部,劉漢香把兜來的雞蛋往桌上一放,故意說:“支書,我給你送禮來了。”這一聲“支書”把劉國豆給喊愣了,他抬起頭,囈囈怔怔地望著她,那可是他的親閨女呀!片刻,他驀地扭過頭去,一句話也不說,一口一口地吸煙。劉漢香說:“咋,你嫌禮薄?”劉國豆重重地“哼”了一聲,仍是什麼也不說。劉漢香說:“馬校長說了,按條件,我可以當民辦教師,就等你一句話了。”劉國豆突然說:“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你別找我,你不是我閨女!”劉漢香說:“我不是來當你閨女的,我是來當民辦教師的。”劉國豆氣呼呼地說:“你,該找誰找誰去!”這時,屋裡突然就靜了。過了一會兒,劉漢香輕聲默默地說:“你是支書,你不願就算了。”說著,她扭身走出去了。劉國豆抬起頭,恨恨地望著女兒,牙咬了再咬,說:“你,你!……把你的雞蛋兜走!”劉漢香步子鬆了一下,卻沒有停,仍是往外走著。這時候,劉國豆心裡一濕,女兒瘦了,女兒瘦多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呀……這麼想著,他趕忙伸腳去找鞋,一時心急,沒找到,就趴在桌上喊著說:“你,你你你……把雞蛋兜走,你不是我閨女!” 夜深的時候,劉漢香來到了那片槐樹林裡。那曾是她和他共同鑄造那個字的地方。字是鑄下了,在很多的時間裡,她僅是看到了字的正面,現在,她終於看到字的背面了……夜靜靜的,風像刀子一樣,一凜一凜地割人的臉。地上,那黃了的樹葉一焦一焦地炸著,每走一步都很瘆人!天空中,繁星閃爍。遠處,也只有遠處,天光是亮的。那天光發亮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嗎?這會兒,他在幹些什麼呢?想你……她心裡說,你哭吧。這會兒沒人,你哭哭就好些了。她站在那裡,默默地淌了一會兒眼淚,而後對自己說,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你只有那個字,你已經讀到了字的背面……你害怕嗎?片刻,她在心裡搖了搖頭,仍是自己對自己說,有那個字就足夠了。你還要什麼呢? 突然間,林子裡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聲響嚇了她一跳!她回過頭來,失聲問:“誰?!” 慢慢地,林子裡一黑,一黑,人影就現了。是四個蛋兒。四個蛋兒,一個個手裡掂著棍子,像堵牆似的,齊齊地站在那裡。劉漢香心裡一熱,快步走上前去,摸了摸老五的頭,說:“回吧,咱回。” 回到家,只見老姑夫像驢一樣,正圍著一個人在院子裡轉圈呢。他半仰著臉,圍著那人轉一圈就說:“好人哪。馬眼鏡,你可是個大好人!”馬校長卻說:“漢香呢?漢香咋還沒回來?”老姑夫說:“快了,就快回來了。大好人哪!老馬。娃子們都得你的濟了,識那些個字,摞起來,比烙饃卷子還厚呢……”說話間,他乍一回頭,拍著腿說:“回來了,回來了,你看,這不回來了嘛。”這時候,馬校長扶了扶眼鏡,把腰挺直,說:“漢香啊,我已經等你多時了。”劉漢香說:“馬老師,你怎麼來了?”馬校長說:“我是給你報信兒來了。”劉漢香一喜,說:“啥信兒?有信嗎?”馬校長就說:“我好話說了一大籮!村里總算吐口了。這不,支書發話了,你明天就去上課吧。”這時,劉漢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不去了。”馬校長怔了怔說:“漢香啊,一月十二塊錢哪。幹夠三年,一旦轉了正,就是三十八了!”劉漢香說:“我知道。可我不去了。”這時候,老右派馬校長說:“漢香啊,聽我一句話,你就低低頭吧。那是你爹呀!” 可是,劉漢香卻決絕地說:“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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