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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四節

順口溜 凡一平 5364 2018-03-20
今天上午,姜市長從寧陽飛來了廣州,探視他的夫人。 市長夫人仍在昏迷著,不知道市長的到來。 而市長來去匆匆,在夫人身邊待了一個小時,又打道回府了。 臨走,姜市長抓著我的手臂,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我。但通過他的眼神,我看明白了他的憂心和對我的信任。 我說:“姜市長,您放心回去吧。這裡一切有我。”我看看也在一旁的薑小勇,“還有小勇。” 姜市長看看兒子薑小勇,說:“你要聽彰副市長的。” 姜小勇看了我一眼,對他父親點點頭。 姜市長沒有讓我送他去機場,也不讓姜小勇送。他打了一部出租車走了。 隨後,從寧陽開來的兩部車到了廣州。我把配屬我的那部別克車連同司機韋海交給了姜小勇。 姜小勇說:“司機就免了,我自己能開。”

司機韋海把車鑰匙給我,我又把鑰匙給了姜小勇。姜小勇說了一聲謝了,把車開走。 司機韋海愣愣地看著他固定的車駕,被別人開走,就好像自己的飯碗被別人剝奪了一樣。 我說:“韋海,車子只是暫時讓姜小勇用一用,等市長夫人病……好了,他會把車還給我們的。” 口無遮攔的韋海說:“市長夫人的病能好得了麼?” 我說:“能好,不然我們來這幹嘛?” 韋海說:“我現在幹嘛?沒車開了。” “在廣州玩幾天。”我說。 “幾天以後呢?”韋海說。 我說:“繼續玩。” 主治大夫今天跟我說,楊局長復甦的希望是零。 我說大夫,您一定盡最大的努力救治我們的市長夫人好嗎?治療經費我們是絕對有保障的! 大夫說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說那是什麼問題?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夫反問我。他的態度不像醫學專家,而更像社會學家。 我說:“如果可能的話,但願如此。” “你錯了,”大夫說,“癌不是鬼,而是魔。在魔面前,人類暫時還無法控制它,包括錢。” “我知道,”我說,“那麼,魔還能讓市長夫人留在世上多長時間?” 大夫不假思索,“頂多半個月。” 大夫對市長夫人的判決讓我心裡打鼓。才有半個月,市長夫人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我也需要半個月以後,才能卸掉肩上的擔子,就是說,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再過半個月,就可以解散。 一個人生命的最後半個月,對自己有多重要?對其他人有多重要? 這兩個問題,我是不是都要思考?

今天召集楊婉秋治療領導小組開了個會。我通報了市長夫人的病情。我說根據醫院主治大夫的診斷,楊婉秋局長的病正在進一步的惡化,十分危險。但是醫院方面已經答應盡最大的努力給予救治,爭取創造奇蹟。我們作為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的成員,一定要繼續堅守崗位,各負其責,不能出現任何疏漏。關於楊婉秋同志生命以及身份的重要性或重要意義,不用我說,大家也都明白。楊婉秋同志是寧陽市的教育局局長,是我們寧陽市政府的重要幹部。她同時又是我們寧陽市姜春文市長的夫人,與姜市長是一對恩愛夫妻。所以楊婉秋同志的安危,牽動著市長的心,關係著市政府工作的大局!為楊婉秋同志的治療全心全意地服務和工作,就是替市長分憂,顧全大局!大家的認識要充分提高到這一高度上來。前天,姜市長來看望他夫人,臨走的時候,囑咐我代表他,向各位表示感謝!我相信各位的誠意和辛苦,市長是不會忘記的!

我像李論教導我一樣說了一大番亦真亦假的話,沒想到也能使在座的聽眾為之動容。我看到被我的話驚動、感動的人,無不聞聲色變,他們的臉上掛上了烏雲,有的人的眼睛還下起了淚雨。我知道他們的憂傷和激動,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是我的話中關於市長夫人急遽惡化的病情和市長親切的問候!他們的表情絕對真實!我感覺我像是一名導演,但我卻感覺不出他們像是演員。 最後小組成員紛紛表態,像忠誠的戰士一樣向我請求:彰副市長,你下指示吧,現在要我們怎麼辦? 我說:祈禱。 今天在賓館房間裡看了一天書,讀完了作家東西的小說集《我為什麼沒有小蜜》。小說回味無窮又令人忍俊不禁,想給東西打個電話談談感受,這才發覺電話號碼本留在寧陽了,手機裡也沒存有東西的號碼,只好作罷。

又及,在醫院值班的教育局副局長唐進來報,楊局長依然昏迷不醒。他還惦記著那一扎楊局長尚未簽完的發票。我告訴他說,你就不能再等半個月麼?唐進有些不解地看著我,說半個月?楊局長能醒過來?是醫生說的嗎?我說是我說的。唐進一愣,然後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點頭說哦,我知道了,半個月,半個月……他喃喃自語,臉上是幻想的表情。我說你知道什麼?唐進一怔,說,啊?我祈禱,祈禱。 唐進是在祈禱自己獲得在發票上簽字權力的那一天,我想。 我必須對下面四個人刮目相看:蒙非、金虹、奉鮮明、藍啟璋。因為他們成為了我打牌的導師。 昨天睡得較晚,今天上午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鐘了。因為已無書可讀,我想去書店買些書。 路過蒙非房間的時候,我想何不叫他跟我一起去。蒙非是學中文出身的,想來讀書志趣與我一樣。於是我敲蒙非的房門。

蒙非問誰呀?他的聲音很有些警惕性。 我說我,彰文聯。 蒙非把門打開,一臉的驚惶。 我說你忙,那我不打攪了。 蒙非說不,不忙。 我的目光越過蒙非的肩膀,只見房間裡有幾個熟識的身子和臉孔,在忙亂地收拾著什麼。 蒙非見瞞不過去,坦白說彰副市長,我們幾個在打牌。 “是嗎?”我說,“我看看行嗎?” 蒙非說:“請進。” 我走進房間,看見寧陽日報副總編藍啟璋正在把撲克牌往被窩裡塞,其他人則是緊張地看著我,彷彿大禍臨頭的樣子。 於是我就對他們笑,“緊張什麼?我又不是警察,”我說,“再說你們打牌只是娛樂,不是嗎?” 寧陽市財政局副局長奉鮮明說:“對,是,我們純粹是娛樂。不是等市長夫人……甦醒嗎,該做的準備我們都準備好了,閒著沒事,玩玩牌,消磨時間。”

“好,沒事的,”我說,“你們繼續玩。”見他們沒動,“打呀?我來了你們就不打了,可是我的不好。” 藍啟璋說:“不不,彰副市長,是我們的不對,我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牌,我們錯了。” “誰說你們錯了?”我說,“我沒有反對你們打牌!我還想跟你們玩呢。” 大夥又驚又喜地看著我,面部緊張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 “哎,剛才你們玩的是什麼呀?”我說。 市府接待辦副主任金虹說:“拖拉機。” “拖拉機?” 金虹說:“彰副市長,跟我們一起玩好不好?你來接我!”她的聲音很甜,像人一樣甜。 我說:“想玩,但拖拉機我不會。我只會斗地主。” 藍啟璋說:“那我們就斗地主!” “斗地主也不是怎麼好玩,”我說,“拖拉機好玩嗎?”

“好玩!”金虹說,“彰副市長,真的,不信你試試!”她殷切地看著我,“我教你!” 我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試試!” 四個人一聽,像遇到知己或找到同謀一般高興起來。藍啟璋轉身去從被窩下掏出一手又一手的撲克牌,遞給身後的奉鮮明。奉鮮明就像捧著撿得的現鈔一樣樂滋滋地把牌往茶几上放。茶几上的撲克牌已經有一大堆了,藍啟璋還在掏個不停,手在被子下摸來摸去。最後他乾脆把被子掀開,把餘下的牌搜羅清楚。 我說:“怎麼這麼多牌呀?幾副?” 金虹說:“四副。”她扶了扶一張凳子,“彰副市長,來,你坐這。” 我在金虹指定的位子坐下,“這是你原來坐的位子嗎?”我說。 金虹說:“是。” 我看其他的幾個人都不坐,說:“你們坐呀?”

金虹說:“你要選誰和你做一邊,他們才好坐。” 原來是這樣。 “谁愿意和我做一邊呀?”我說,“我可是初學者喲。” 三個男人異口同聲:我! 看三個人那麼願意和我同盟,反而讓我為難。 我對金虹說:“剛才誰和你是一邊?” 金虹看著蒙非。 “蒙秘書。” 蒙非說:“是我。” 我說:“好,我們兩個一邊。” 蒙非坐在我的對面,成為我的盟友。奉鮮明和藍啟璋一個坐東一個坐西,成為我和蒙非的對手。 在蒙非過牌洗牌的時候,金虹向我講明拖拉機的規則和方法,奉鮮明和藍啟璋在旁邊進行補充闡釋。 不到兩分鐘,金虹問我懂了嗎?我說懂了。 奉鮮明說:“那我們開始?” 我說:“開始吧。” 於是開始摸牌。

金虹站在我的身後,不時指點和引導我插牌。在摸到二十幾張牌的時候,我的手就已經夾不住牌了。金虹說我幫你拿。她把主牌抽了過去。我摸到主牌的時候,就交給她。 牌摸完的時候,我和金虹互相看了看,都喜不自勝,因為我們手上主牌副牌都不錯。是一手好牌。 在金虹的指點下,加上蒙非默契的配合,第一局我與蒙非旗開得勝,順利地通過3,打4。 藍啟璋說:“想不到彰副市長出手不凡啊!” “哪裡,”我說,看了看金虹,“是導師水平高。” 金虹受到讚美,嘿嘿地笑。 “哈,我哪敢成副市長的導師呀!” 蒙非說:“你不僅是副市長的導師,還是碩士生導師的導師。” 金虹說:“是打牌的導師而已。” 我看大家,“你們都是我的導師。”我說。 在洗著牌的奉鮮明抬眼看我,說:“噯,彰副市長,你現在還帶研究生嗎?” 我說:“還帶。” “帶幾個呀?”藍啟璋說。 我說:“五個,不,四個,有一個已經走了。”我想起已回國的曼得拉。 “那明年我考你的研究生怎麼樣?”奉鮮明說。 我說:“好呀,如果我的資格不被取消的話。” 奉鮮明說:“什麼資格?是帶研究生的資格嗎?” 我說:“我已經不是東西大學的人了,估計呀,我的職稱很快就要被免掉,也就沒有資格帶研究生了。” 藍啟璋說:“職稱不是終身製嗎?” 我一愣。 “是吧。”我說。 奉鮮明說:“對了,我們省委組織部牛部長仍然掛林學院的教授,現在也還帶著研究生呢。” “是嗎?那你考他的研究生不是更好嗎?”我說,又覺得這話有點刺耳或傷人,“我的意思是,牛部長是教授,而我只是副教授,所以你要投就投教授的門下。” 奉鮮明說:“牛部長的門可不是那麼容易進喔。”他看了看金虹,“金虹還差不多。” 金虹瞪著奉鮮明,“你什麼意思?牛部長是誰呀?” 奉鮮明也瞪著金虹,“你不知道牛部長?牛部長到市裡來,哪回不是你接待?” 金虹說:“我還接待過中央首長呢。” 奉鮮明說:“中央首長,中央首長的門你是進不了的,牛部長…… 蒙非見奉鮮明說得過火,忙打斷說:“摸牌!摸牌!” 各自摸牌。 金虹仍然幫我拿著一部分牌,因為五十多張牌我一隻手實在是夾不了。我見她仍然站著,就說你找張凳子來坐吧。金虹說不坐,一會再坐。她立在我身邊,關鍵的時候指導和糾正我出牌。我注意到每次奉鮮明出的牌,金虹都指示我出大牌去壓,實在壓不了,也要用話刺激和挖苦一番,把奉鮮明弄得很毛躁,頻頻出錯牌,又不能反悔。 我和蒙非接連取勝。我們倆升到10的時候,奉鮮明和藍啟璋他們倆才打到5。 藍啟璋見盟友奉鮮明總是出錯,責怪說:“你的手今天怎麼這麼臭呀?” 奉鮮明辯道:“我手怎麼臭啦?是牌不好嘛。” 金虹說:“財政局副局長,能管著幾個臭錢,手能不臭嗎?而且還嘴臭!”說完自己先噗哧笑了起來。這時她已找了張凳子坐下。 蒙非、藍啟璋也跟著笑。 我想笑,但見奉鮮明的臉漲得通紅,趕緊把笑收回。 奉鮮明看看我,看著金虹,厲聲說:“金虹,你不能再指導彰副市長了!” 金虹說:“指導怎麼啦?我就指導!收拾你!” “到底是彰副市長打還是你打?啊?”奉鮮明說。 金虹說:“我打、彰副市長打都一樣,痛打落水狗!” 奉鮮明一聽,怒了,“金虹,你別欺人太甚!我跟你說。” “誰欺負誰呀?”金虹說,“是你先欺負我還是我先欺負你?” “我欺負你?”奉鮮明冷笑了一下,“我敢欺負你,你再在領導耳邊說我一句壞話,我看下回我得回社科院當會計了。” “餵,奉鮮明!”金虹站起來,“你當不成財政局局長,就懷疑是我在領導面前說你壞話,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奉鮮明說:“你是美人,大美人。領導和你跳舞,能跳出三條腿,你跳出礦泉水!” “你……”金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見狀不妙,趕緊圓場道:“打牌就是打牌,別往政事上扯。來來,摸牌!” 牌局繼續進行。 我不再讓金虹幫我拿牌,也不讓她指導我。金虹在我身邊憋悶地坐了一會,看看表,說我去給你們打飯。 金虹一走,藍啟璋就批評奉鮮明,說:“老奉,你剛才那樣說金虹不對,金虹是個多好的人啊,受這麼大的委屈,還去幫我們打飯。” 奉鮮明說:“是幫你們打,不會有我的份的。” 藍啟璋說:“你敢不敢賭?” 奉鮮明一怔,不吭聲。 藍啟璋說:“你不敢賭的。我告訴你,金虹是個善良的人,她不會在領導面前說任何人的壞話的。她漂亮、熱情、大方,誰見誰都喜歡。你不喜歡,說明你狹隘,不正常。” “我狹隘?不正常?”奉鮮明說,“你不如說我變態得了。” 藍啟璋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錯了行吧?”奉鮮明說,他打出一組三帶對,“三個6帶對10。” 我敲敲茶几,說:“不要。” 奉鮮明看了看我,說:“我可能真的錯了,我懷疑金虹沒有道理,瞎猜而已。其實我知道,我當不成局長的原因。” 我看著奉鮮明。 奉鮮明說:“就因為我少一張研究生文憑唄。早知道我也去買一個。我靠,趕明兒我就去買一個!” 我愣了,“買?文憑能買的嗎?” 奉鮮明說:“不,不是。”他打出一張黑桃2,看著我,“要不要?” 我說:“要!” 我打出一張小王。 金虹打來了盒飯,還有啤酒和飲料,分發給我們,包括奉鮮明。我們暫停打牌,吃起午飯。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奉鮮明吃飽喝足,看了看收拾拉雜的金虹,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金虹嫣然一笑,說:“我早放下了,你還沒放下呀?” 在歡樂的氣氛中,牌局繼續。雙方鏖戰如火如荼。愉快的戰鬥讓我們忘乎所以。看著玩得十分開心的我臨時的部下,我想起前天開會的時候,在提到市長夫人急遽惡化的病情和市長的親切問候時,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難過和感動,對比今天的超級娛樂,簡直是天壤之別,恍若隔世。那天我還感覺我的言行像一名導演而他們卻不像是演員,我誤會了。今天我的感覺才是真的,我不是導演,他們也不是演員。我們都是性情中人。一種簡單的牌局使我們的本性表露無遺。 可話又說回來,在留守已經沒有救治希望的市長夫人的日子裡,我能讓這些留守的志願者做什麼呢? 除了祈禱、打牌,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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