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悲觀主義的花朵

第29章 29

悲觀主義的花朵 廖一梅 1769 2018-03-20
29 在天氣熱起來之前,白土珊從法國回來了。 白土珊原來不叫白土珊,她叫白曉惠,土珊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土珊是個水樣的女孩,說她是水,不是一個形容,而是她的確是水。她從日本回來的時候低頭順腦,眉清目秀,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不勝涼風的嬌羞。從法國回來則大變活人,渾身曬得黝黑泛光,眼線畫得又粗又翹,舉手投足妖冶嫵媚,穿得就更不必說在法國也算前衛。真不敢想她去了非洲回來會是什麼樣子! (她自認為應該嫁給一個酋長在赤道附近生活。) 按愛眉的說法,土珊命主水,她的生命被水充盈著,毫無定力,總是隨波逐流而去,所以也就注定一生漂泊無定。 土珊知道以後,決定給自己的命裡加點定力,便向愛眉請教。愛眉說這個忙幫不上,她認為凡事都該順其自然。土珊便從愛眉那借了很多書看。

愛眉借了她書,聽之任之。 土珊研究了好一陣子,決定改名叫白土珊,取意高高的土山,來震住她生命中的水。她認真地向大家宣布,希望以後大家都叫她“白土山”,叫得越多,就越有作用。但是,大家都不以為然,有的嫌名字難聽,有的叫了也是為了逗她開心。她自己拿定了主意要去改護照,詢問了幾次知道麻煩重重。慢慢地,新鮮勁過了,大家重又叫她曉惠。她自己堅持了一陣子,由於水的本性,也就作罷了。 但是我一直叫她土珊,希望以此幫助她。 當然,肯定收效甚微。 當年土珊跟日本人離婚,打定主意要去法國,原因只有一個——她愛法國。法國肯定有很多可愛之處,至於土珊為什麼愛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離了婚,把小兒子扔給在北京的母親,就直奔法國而去,一年半以後和一個叫錢拉·菲力普的法國老頭結了婚。

那年初夏她從法國回來的時候還沒跟老帥哥錢拉結婚。關於白土珊的故事,基本上要靠愛眉來回憶,土珊自己都忘記了。 我初次見到土姍是一年前,她剛從日本回來,對日本深厭痛絕,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去了那種地方,還嫁了個日本人。愛眉提醒她當年如何對日本贊不決口,風景多麼雅緻,生活多麼精緻,男人多麼有情致,白土珊驚訝地看著愛眉斷然地說:“不可能。” 看愛眉被氣得沒法兒,白土珊揮了揮手,沒所謂地表示:“也可能,我忘了。反正現在我一天也受不了那兒。” 以我這個從小記日記,保留每一個紙片的人來說,白土珊就算是沒有活過。我如此執著於記錄自己的行為和感受(主要是感受,那些日記基本不描述發生了什麼事),是希望藉此能夠從中發現一些真相,關於人的真相。觀察別人當然也是一種途徑,但是這比觀察自己要難得過,需要洞察力,也需要對他人的興趣(像愛眉)。作為一個不善交際的人我選擇了觀察自己。我希望能夠發現我在事情來臨時的反應,對一個人的直覺是否準確,什麼引起我真正的憤怒,什麼是我最念念不忘的,我前後矛盾的行為來源於什麼,等等。

土珊從來不為這個費心,她只生活在當下,生活在此時,對彼時的一切,無論是行為還是想法她既不感興趣,也不負責任。愛眉和她是大學同學,眼見她如何五迷三道,磕磕絆絆地度過了青春時光,直到三十歲,依然故我,毫無長進。愛眉每提起她以前的事都連連嘆氣,說她是個神人,而土珊則總是沒事人似地在邊上笑嘻嘻插嘴:“真的,有這種事?不可能吧!” 土珊兩次在法國被偷了錢包,都是巴黎街頭和公園里和她搭訕的漂亮小伙子乾的。想想吧,在如詩如畫的盧森堡公園(無數法國電影談情說愛的場面都是在那裡拍攝的),陽光透過栗樹濃密的枝葉斑斑駁駁地灑在石板路上,黑頭髮的法國小伙子遇到一個嫵媚的東方女子,他們互相問候,輕聲交談,四目相對,情波蕩起,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唯一的問題是,法國小伙子拿走了中國姑娘的錢包。 土珊是無畏的,因為她沒有記憶。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忍受是容易的,但你一旦知道你將遭遇到什麼,你就會心懷恐懼。這就是年紀越大的人越缺乏勇氣的原因。 叔本華談論人世的痛苦時說:“人所具有的思考、記憶、預見的能力,是凝聚和貯藏他的歡悅和悲哀的機器。而動物沒有這種能力;它無論何時處於痛苦之中,都好像是第一次經驗這種痛苦。動物毫無概括此類感情的能力。因此它們漠然無慮,寧靜沉著的性情是多麼遭人嫉羨啊!” 白土珊是多麼遭人嫉羨啊! 土珊的性情如此可愛,我幾乎馬上就喜歡她了,她去了法國以後便常常向愛眉打聽她的近況,她這次回來,我夥同愛眉免不了和她吃飯聊天,參加些藝術活動。土珊總得來說對藝術一竅不通,不反感,也不感興趣。但愛眉認定她藝術感覺敏銳,非拉著她看話劇,看畫展,買VCD,她也不拒絕,姑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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