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悲觀主義的花朵

第6章 6

悲觀主義的花朵 廖一梅 1220 2018-03-20
6 二十歲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從小熱愛的那些詩人作家,個個放蕩不羈、道德敗壞,被人指責為寡廉鮮恥。第一個是拜倫,然後是王爾德。上中學時的藍皮日記本上我工工整整抄著拜倫和王爾德的詩句——“我對你的愛就是對人類的恨,因為愛上了人類,就不能專心愛你了。”“人生因為有美,所以最後一定是悲劇。”《拜倫傳》是我十五歲那年,從動物園那家後來改成粵菜館的書店裡偷的兩本書中的一本。 僅僅用沒有錢來解釋我偷書的行為是不充分的,作為一個中學時代的北京市三好學生,海淀區中學生智力競賽三等獎獲得者和紅五月歌詠比賽的報幕員,我以此表明我內心的立場,我站在拜倫和王爾德們一邊,對一切道德準則表示蔑視。 我蔑視而又能夠遵守那些準則說明了什麼?虛偽?掩飾?克制?膽怯?所有那些可以指認我是個好少年的證明,都是勉勉強強獲得的。市級三好學生——我已經被告之不符合要求,但因再無其他人選學校不願平白丟掉一個名額而給了我。智力競賽——整個過程中我只回答了兩個問題,而其他學校的學生因為回答的又多又錯,所以我等了獎。歌詠比賽,鬼知道為什麼選中我,我想是因為我總愛讀些超過我理解範圍的詩,不過結果證明我是不稱職的,因為我在報幕時忘了讓下一個隊作準備而在禮堂裡引起一片混亂。

總之,我是一個不能確定的,勉強可以被稱為好學生的人。這勉強已經預示了我將開始的模棱兩可,左右為難的人生,準備遵守世俗的準則,而在內心偷偷著愛著拜倫和王爾德,渴望與眾不同的生活。 “犯罪不是庸俗,但所有的庸俗都是犯罪。” “只有特別之物才能留存下來。”特別,就不論善惡。我尋求特別之物。 “我不僅要做一個惡棍,而且要成為一個怪物,你們會寬恕我所做的一切。換句話說,我要把你們的衡量標準變成荒唐可笑的東西。” 這是我知道的,最令我顫抖的豪言壯語,在一百年以前,被最優雅的人用優雅的態度說出,比長發憤怒青年的重金屬喊叫更對我的胃口。 徐晨說:“可以理解,道德敗壞的人沒有禁忌,更加有趣。”“有趣”——我努力想追求正確的生活,實際上卻一心嚮往有趣的生活。但我既缺乏力量,又不夠決斷,追逐這種並不適合於我的生活的必然結果是痛苦多於歡樂。但那時我堅持相信那個“白痴”公爵梅希金的說法:“她的眼睛裡有著那麼深的痛苦,是多麼美麗啊!”

我不能一一列舉我做過的蠢事,花了很多年我才意識到,實際上對我來說一句不得體的蠢話比背叛、殘暴、欺騙這樣的所謂罪惡,更加難以接受。罪惡裡還時常蘊藏著某種激情和勇氣,激情便與美感有關,而平庸與乏味則毫無美感。對我來說這是直覺的反應,達不到年輕歌德的高度——為善和美哪樣更大這種問題而深受折磨。確立某種生活準則,並有勇氣去堅持這些準則是必要的。可惜大家通常既無勇氣堅持善,也無勇氣堅持惡,甚至沒有勇氣堅持隨波逐流。更加不幸的是,我對他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領悟力,有了這份本可不必的理解,做起事來便難免拖泥帶水,對一切都失去了明確的尺度。這對我的生活是個致命的錯誤。 錯誤當然不都是醜陋的,有些東西因為錯誤而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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