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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悲觀主義的花朵 廖一梅 1706 2018-03-20
3 首先應該談起的不是陳天,而是徐晨。 徐晨竹竿似地頂著個大腦袋,不,那是以前的記憶,他的腦袋不再顯得大了,像大多數三十歲的男人一樣,他發胖了,不太過分,但還是胖了,這讓他顯得不像少年時那麼青澀凜冽。 這是我的看法,我知道他會不以為然,他愛他不著調的,結結巴巴的,消瘦的青春時光——比什麼都愛。 “我是一個溫柔提供者。”徐晨一邊說一邊點頭,彷彿很同意他自己的觀點似的,然後又補充說,“我是一個作家。” “對,沒錯,美男作家。” “偶像作家。”他糾正我。 “人稱南衛慧,北徐晨……”我拿起桌上的一張《書評周刊》念給他聽,他的照片夾在一大堆年輕美女作家中顯得很是突兀。 “胡說八道!”他把報紙搶了扔到一邊,“完全是胡說八道!”

“你不是要成為暢銷書作家嗎?急什麼?”我奇道。 “我指的暢銷書作家是海明威!米蘭·昆德拉!再說說,普魯斯特都算!”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和徐晨可以共同編寫一本《誤解詞典》,因為幾乎所有的問題,我們都需要重新界定和解釋之後,才能交談。我們經常同時使用同一個詞,卻完全是不同的意思。我們就在這種深刻的誤解中熱烈地相戀了兩年,還曾經賭咒發誓永不分離。 像大多數戀人一樣,我們沒有說到作到。 但是在講述這一切的一切之前,我應該首先指出我對故事的情節不感興趣;其次不標榜故事的真實,像這兩年那些領導潮流風頭正健的年輕作家們常乾的那樣。這兩點都基於我不可改變的身份——一個職業編劇。 我是以編造故事來賺錢的那種人,對這一套駕輕就熟。想想,一個故事怎麼能保證在二十集,900分鐘的時間裡恰當地發生、發展、直至結束,有的故事要講很久,有的雖好卻很短小,而我必須要讓這些形態各異的故事具有統一性,而且在每個45分鐘之內都有所發展,出那麼幾件小事,隨著一個矛盾的解決又出現另一個矛盾,到一集結束時剛好留下一個懸念。如果這套戲準備要在台灣的黃金檔播出,長度就要加長到三十集,因為他們的黃金檔不接受二十集的電視劇,而不在這個檔播出就不能掙到錢。所以我曾經接過一個活兒,把一個電視連續劇從二十集變成三十集。加一兩個人物是少不了的,男女主人公嘛,只能讓他們更多一點磨難,橫生一些枝節,多誤解一段時間。

我說這些無聊的事兒是為了讓讀者明白,我討厭絲絲入扣地講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那是一種手藝活兒, 稍有想像力的人通過訓練都能做到。當然這之間“好”與“不好”的差別就像“會”與“不會”那麼大,但手藝畢竟是手藝。 比如說吧,幾個月前我和朋友一起看一張叫作《十七歲的單車》的電影DVD,這是個不錯的電影,電影節的評委們也看出了這一點,給了它個什麼獎。問題是我們饒有興趣地看到一半,碟片壞了,我們氣急敗壞地對著那張盜版盤加施了各種酷刑,它依然不肯就範,吱吱嘎嘎地響著就是不肯向前。最終眾人只得放棄,個個喪氣不已。為了安慰他們的好奇心,我以一個編劇的責任感為他們編造了後面的情節。幾個星期後,當時聽故事的人給我打電話,說電影的後半部分和你講得所差無幾,你肯定早就知道。我當然不知道,我不是說電影的故事是個俗套,而是說編劇的思路是可循的,如果你還湊巧認識這個編劇,對他的偏好略知一二,那就更好解釋了。

我現在想作的是忘掉手藝,忘掉可循的思路,尋找意義。但是說實話,這種手藝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甚至左右我的生活。 曾經有人對我說:“我喜歡你。” 我回答他說:“我還真不好意思說你說了一句蠢話。” 我向你保證我不是真心想說這句話,他一說出上句話,我腦子里馬上有了五六種可以表達各種情緒的對應台詞。就著當時的氛圍我選擇了這句,因為這麼酸的一句台詞後面應該解構一下。這些念頭都是一剎那產生的,等我看到那人臉上一臉尷尬,才知道自己選錯了台詞——不符合我的人物性格。 生活的真實性都值得懷疑,其他的就更別說了。 就我本人而言,我不相信任何作品的真實性,一經描述真實就不再存在,努力再現了一種真實,卻可能忽略了另一面的真實,我們永遠只能從自己的角度談論世界,有的人站得高看到的角度多於其他人,但說到底,僅僅是這個差別。我討厭虛構,真實又不存在,但是我們依然寫作。在這真與假之間我希望能夠明析事物和事物間的關係,尋找思維的路徑,發現某種接近真相的東西。寫作對我便是這樣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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