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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9節

北京人在紐約 曹桂林 4328 2018-03-20
座落在大西洋岸邊的"凱撒"大賭場,金壁輝煌。這裡車水馬龍,一派繁榮景象,好像經濟的蕭條與這兒絕緣。 紐約人愛賭。 其實,中國人更是世界馳名的賭族。 站在賭場裡,你四下一望吧,有一半是東方人的臉,不用上去問,十有八九,不是中國,就是老韓。老中在賭場裡總是逍遙自在的,比在家里呆著還舒坦些的樣子。 賭場經理對老中總是格外優待,就是它三點式的賭場小姐,對東方臉分外地殷勤。 因為這裡的人都知道,老中才是最善於豪賭的賭棒,賭台上給小費從來也不眨眼,出手大方。 這些中國人,來自餐館,衣廠,從老闆到工人,從大廚到車衣女工,都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又送給了美國。有的老華僑,辛苦一生,把僅有的收入都交給了賭台上。要是問他為什麼這麼幹,他們會笑著說:"零存整取,早晚有一天我給我它撈回來。"

王起明和阿春,各自用信用卡,在賭場裡頭拉出了二千五百塊,就坐上了賭台。 這幾張檯面打的是21點。 美國人叫它是BlackJack。 這和王起明小時候在北京玩的十點半差不多,只不過點數放大到二十點罷了。 莊家是賭場,這是規矩,沒跑的。一個台子上,坐十個人。 阿春坐定後,開始下注。 十元一個籌碼,一回放上三四個,也就是三四十塊的贏輸。 王起明玩廿一點上賭台,今兒是頭一遭,所以,他先站在阿春背後,看看阿春什麼時候叫牌,什麼時候停叫。 這種遊戲,是個人,看十分鐘準明白。更何況,王起明這個聰明過人的人尖子呢! 他看了不到十分鐘,就忍不住手癢,坐上台子,放上四個籌碼。 四十塊。不多,可初上檯面的新手,也算不少。

阿春沖他一笑,低塊囑咐:"沉住氣,慢慢來。" 他朝阿春一擠眼。 他點煙的工夫,四個籌碼成了十個。第一回,他就贏了個滿貫二十一點。 他還沒開口,莊家已經給了他一倍半的籌碼。 手兒可真順。 他還沒有來得及收籌碼,莊家已經發完了牌。 等他吸了一口煙,剛剛想吐煙的時候,十個籌碼又變成了二十五個。 又是一個滿貫二十一點。 手兒可太順了。 順得邪乎! 他太興奮了。不到幾分鐘,四十元的本兒,變成了二百五十元! 想得到嗎? 做生意,有什麼比干這個來得快?來得多呀! "放慢,放小!" 誰在說話? 他側頭一看,是阿春。 "放慢,"阿春不動聲色地提醒,"放小!"

他聽阿春的,把那二百多籌碼回收,又放上去四個。 還是四十塊的本兒,再來。 不一會,他桌面上的籌碼成了一大堆,數都來不及數了。 他注重意到阿春的籌碼不斷加大。 他也跟著,加大。 阿春猛抽了幾口煙,一口氣放上二十。 他毫不猶豫,也放上了二十個。 不幸,莊家點數時,被收走了。 王起明瞥一眼阿春,阿春還是很鎮靜。只見她又猛抽一口煙,放上四十個。他也放上四十個。 這回,他有些緊張,心在"怦怦"地跳。 發第一張牌了。 阿春得了K。 王起明得了個Q,緊隨其後。 莊家只是個8。 關鍵的第二張牌翻開了。 真神了,阿春和王起明一人一張A。 "Great!"

阿春控制不住自己,大叫出聲。 說起來也怪,賭運一來,橫豎擋不住。不到下午三點,他們已各自贏了上萬塊。 可把王起明給樂壞了,樂得他把什麼都忘了,忘了那座空著的商業樓,忘了工廠裡還在加班趕貨。 錢,賭,有好大的魔力。 漂亮的小姐,送來了煙和酒,賭場經理也上來祝賀他們取得的勝利。還握著他倆的手說:"You are lucky couple" (你們是幸運的夫妻。)又熱情地送給他倆兩張卡,一張是免費大餐,一張是免費高級套房。 他倆把籌碼,兌換成現金,款款地裝進了各自的口袋裡。 他們來到餐廳,牛排、龍蝦飽餐了一頓,香檳也喝下去大半瓶。 阿春用餐巾擦擦嘴說:"今天運氣真好,不過你要記住這地方,不能常來,偶爾玩玩是可以的,常來準完蛋,傾家蕩產,賣房子賣地的有的是。"

"我不會常來的,你放心吧。"他點著頭說。 "賭這東西,全憑運氣。"她繼續說:"今天咱們是玩的小,要是玩大的,十萬二十萬就到手了。甚至有些大膽子大憑這種運氣,一下子就進了五十萬,一百萬。" 聽得王起明眼裡閃著光。 "不過,賭,既不能貪,又不能時間長,得學會控制,不理智的人永遠是敗家,也是最受賭場歡迎的人。你以為他們給你免費人餐,免費住宿是乾什麼的,他就是想留住你繼續賭。" "那咱們贏了就走,是不受歡迎的啦?" "當然了。" "那就再玩一會吧。"王起明覺得還不過癮。

"NO。"阿春堅決的回答。 "憑今天的手氣,再搏它一下,說不定會贏的更多。運氣可不是長有的喲。"他勸說著她。 阿春畢竟也是個好賭的,她看了看表,還不到三點,就說:"那個條件,本錢收起來不許動。" 他高興的點了點頭,於是,兩個人又回到了那個賭台旁。 這次回來,阿春真的下了大的賭注,每一次都是一千塊。 王起明也毫不含乎,一千就一千,反正也是贏來的。 可賭運說沒就沒了,發下來的牌一次比一次難看,不是小點數,就是比莊家暴的還早。 籌碼一層層的見少,一次下一千塊,一萬塊才有十次的機會,三下五除二的,一萬塊還剩下三千塊了。

阿春哪裡還沉的住氣,王起明也眼紅了。 越輸賭性越強,越輸火越大,剩下來的三千塊全部壓了下去。並壓進了一個圈裡,兩個人加起來就是六千。 莊家不慌不忙的發著牌。第一張來了個9,還不錯。莊家是個6,比他們小。第二張牌發下來了,是個8,加起來共十七點兒。這個點不上不下很難處理,如再要一張,比四大一點,這六千塊就全泡湯了。阿春再看看莊家的牌也不好,6點,就擺了擺手,表示停叫。 莊家的第二張牌是個10,加起來16,可他不滿十七點必須再要,關鍵的時刻到了,他倆焦急地等待著第三張牌。莊家似乎摸透了賭客的心,盡量的拉長時間翻這第三張。時間凝固了似的。 當莊家慢悠悠地翻開第三張時,兩個人傻了眼,不知他哪來的狗屁運,第三張竟是個五,十六加五正好二十一點,六千塊一胡櫓,全部被莊家刮走了。

"Shit"阿春罵了一句。 王起明在心裡也罵了一聲:"操你媽的。"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懶懶地,不怎麼說話。 在賭場上耗的精力太大了,兩個人都累得不行。 王起明把車開在慢街道上。阿春依在他在肩上,不眨眼地望著前面的筆直的路。 為了提提精神,王起明開口說話:"還不錯,總算沒輸,白吃一頓,白玩一場,也挺開心。要不是你控制住本錢,那可真輸了。" "賭,是可以控制的。" "什麼不能控制?" "感情。" 王起明怔了一下。 "我很愛你。"她說。

他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頭髮。 她把頭依在他的肩上。 "其實,你不知道,我想你,比你想我要厲害得多。" "不一定。" "一定。你有太太,你有家,我呢,什麼也沒有,永遠是孤獨的、孤獨的一個人。我知道,咱們倆的結合,愛的比重,沒有超過於需要。實際上……" "你不該這麼說,"他打斷她。 "實際上,"她不理會他的話,"咱們兩個人,只不過是兩顆難耐寂寞的心的結合,兩個移民孤獨靈魂的相交,不全是真愛,最多的成份是需要。" "不不,阿春,我真的愛你。"

"真愛?你能做到與郭燕離婚,同我結合在一起嗎?你能拋棄你所建立起來的一切,事業、產業,與我從頭再來嗎?你能忍習不管郭燕,讓她陷入無法生存的地步嗎?不,當然不能。我們都是成熟的人了,騙人的話是不能說的。" "騙?" "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不能做一個罪人,如果拆散了你們,我等於殺死了郭燕。再說,就算咱倆真的結合了,我所面臨的命運,不是同郭燕一樣嗎" "什麼意思?" "難道還用我講出來嗎?我有過教訓。我深知一個道理,我深深了解男人的心,深深了解有錢的男人心,深深的了解特別是在這個社會,美國男人的心,和美國富有的男人心。" "可我……" "可你不一樣是不是?"她不等他說下去,"你是大陸來的,受的教育不一樣,成長的環境簡單,思想結構樸實,與那些男人不一樣是不是?你錯了,實際上,你已經被同化了,難道你看不出來你自己的巨大變化嗎?" "我的變化……" "可是,我又控制不住我的感情,沒有任何力量阻擋不了我想你。我需要你。" "我同樣也需要你,我不理解需要和愛的之間,有多大距離。" "……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或許比有結局的更甜蜜吧。" 王起明把她送回店,就加大了油門開回家了。進了家門,這才想起來郭燕還在廠裡,就立刻給她打了個電話。郭燕在那邊嚷開了:"今晚上得加班,你自己先隨便弄點吃的吧,看來出第一批貨後,天天都得開夜車。" "你總得休息一下呀,讓秀梅先替你頂一會。" "不行,這兒離不開人。"郭燕掛上了電話。 王起明躺在沙發上,想了很久。 商業樓,還是冷冰冰地立在那裡,沒有人來租,沒有人來問,甚至沒有一個來諮詢的電話。 這座樓,像個棄兒。 常來電話的是毛線廠。一天三四個電話,沒別的:要錢。 不過,這都還可以應付,最使他感到緊張的是,雙週薪的工人該發工資了。 他非常清楚按時發工資的重要性。工人一旦拿不到工資,二話不說,放下手裡的活兒,走人。給你撂下當不當正不正的一堆活計,那時候,找人補都來不及。 王起明真著急了。 他沒有一塊錢的周轉資金啊,全指著出這些貨去發工資了。 看了看日曆——其實不看日曆他也知道——今天得出貨。 出了貨就換來了錢。 不在乎多少,起碼能把工人的工資給發下去呀。 銀行貸款的利息通知單一張又一張地塞進他家的信箱。 那利息的數目,驢打滾,越滾越多,想想,他都能出一身的白毛汗。 怎麼能不怕呢? 他太知道破產的慘相了。你一破產,稅務局立即派人封了你的工廠。工人們也不會含糊,能把你工廠裡的大大小小能換錢花的東西都拆了裝走。 到那時候,你就對著那個空空蕩蕩的車間,對那些掉在地上的破紙線頭,哭去吧。 沒人理你啦! 王起明每一想起這份慘相,就在家里呆不住,火燒火燎地跑到工廠裡頭。 "快!快!今天可是周末!" 他東跑跑西跑跑去哄著趕著大夥幹活兒,大夥也是清清楚楚地看出王老闆真急了,因此也就真賣力氣,可算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 為了趕在下午三點以前交貨,郭燕早已累得東倒西歪,一副即將散架的樣子。 這批貨可算是真給她折騰慘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這十多天,她根本沒有回家住。 夜裡實在撐不住,她就倒在王起明辦公室的板凳上閉一會兒眼睛。 她也沒有時間吃飯,餅乾裝在自己的上衣口袋裡頭,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就夾出兩塊來吃。 下午兩點多了。 王起明看看手錶,問郭燕: "行嗎?" "行。" 郭燕一邊點貨一邊問答。她的聲音微弱,漫不經心似的,卻又很肯定。 看看她一臉的憔悴,王起明心頭湧上一陣憐憫,一種熱情。他覺得,她是他的保護神。他想擁抱她,對她說出內心的一切內疚、一切痛苦、一切愛。 三點整。 郭燕讓貨準時上了車。 王起明發動了車子,飛快地駛向了曼哈頓。 郭燕這才鬆了口氣。 她用手背擦擦汗,叫秀梅" "燕姐,什麼事兒?"秀梅看上去也累得可以,直打晃。 郭燕拿出一沓錢。 "到一家好的中國餐館,按人頭,叫上飯菜,大家都得吃好,休息休息。" "好。"秀梅答應。 "別忘了買飲料。" "忘不了。" 那天晚上,工人們在餐館吃得很開心,談笑風生。大家都說跟著郭燕幹活心裡痛快、敞亮,累點沒關係,心裡好受。 郭燕沒怎麼聽他們的誇獎。她把酒杯貼上自己的前額。她睡了一會兒,就在席上,這在她還從來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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