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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騷擾電話

冰凌幽默小說選 冰凌 5631 2018-03-20
2004年4月22日 近十來天,劉耐家天天被一個無聲電話所騷擾。 每天下午六點半,客廳茶几上的電話便響起來,準時無誤。劉家人抓起話筒,對方不說話,不管你怎麼問話,對方就是一言不發,也不放下話筒,就這樣,一直僵持到你先放下話筒。開始兩三天,劉家人還不當一回事,以為誰打錯電話或者對方電話故障。後來,就覺得不對,特別是電話每天定時打來,更覺得其中大有問題。 劉家人特別重視晚餐。劉耐是建築設計院工程師,更是棋迷,中午到單位食堂打了飯,邊吃邊和人下圍棋,過了棋癮又當作休息,中午也就不回家。妻子吳洋子在婦聯研究室工作,單位遠,中午一般不回家,吃了飯,便利用午休,譯些國外婦女問題文章,投向各地的婦女報刊。女兒劉暢在一所重點中學讀初中,中午到學校附近的外婆家吃飯,更少回家。惟有晚上,全家人才能團聚。作為主婦的洋子,精心做好飯菜,全家人圍著小方桌,共享小家溫馨,其樂融融。如今,這種溫馨被晚餐前神秘的電話沖得不見絲影,全家人的內心深處潛藏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

這天下班,洋子買了兩籠小籠包,回到家,她把小籠包放進電飯堡裡熱著,便坐在沙發上等著電話。 六點半,電話“叮鈴鈴-”準時響了。洋子心裡一驚,伸手欲接,又停住手,等電話又響了幾下,才抓起話筒。 “餵……餵……餵……您找誰?”洋子堆起笑容,柔聲地問。 對方無聲。 洋子說:“餵……您是哪位?……您有什麼事?……” 對方無聲。 洋子說:“您說話呀,您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您要幹什麼?……” 對方仍然無聲。 洋子搖搖頭:“我真不知道,您到底要幹什麼?你搞得我們家……” “啪。”劉耐按下電話,說:“無聊者玩的把戲,你何必認真?” 洋子放下話筒,站起來,說:“無聊無聊,有這樣無休無止的無聊嗎?”

劉耐說:“正因為這樣無聊,你更不要認真。你越認真,他就越得意,越跟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這道理跟下圍棋一樣,對手下無理棋,你不應他,繼續下自己的棋……” 洋子衝著丈夫說:“又是圍棋,你就知道圍棋……” 劉耐後退兩步,豎起雙掌,說:“免戰免戰,大敵當前,共同對敵,我們家庭內部不要自相殘殺。” 洋子在家立於主導地位,處處“巾幗不讓鬚眉”,這大概得力於她在婦聯工作,動不動搬出“娘家”作為後盾,令丈夫日漸“陽衰”,甘於從屬地位,當個甩手掌櫃。實際上,她心裡清楚,這正是丈夫高明之處,丈夫是個很有心計的人,明則“退居二線”,暗中卻依然操持家政,家里大小事,她最終還得聽丈夫的。 晚上,等女兒去睡覺了,洋子靠到丈夫的肩上:“哎,耐子,你說,這人是誰?”

劉耐擁過妻子:“我心裡也在排隊,我單位裡的,我認識的,我都排過隊,都不大可能。老馬,跟我有點矛盾,但他的為人我知道,還不至於這麼下作。我在想,會不會是你單位裡的什麼人……” 洋子坐起來:“我單位誰啊?不可能,不可能。” 劉耐說:“搞這種事的人,肯定是心胸狹窄的人。無非兩種人,小人,或者女人。只有這兩種人,才會耍這種下作的伎倆。” 洋子想了一下,脫口報了兩個人:“小錢?楊大姐?……不可能,不可能……” 劉耐說:“你不妨把範圍再擴大一點,往往看是最不可能的人,恰恰是最可能的人。你最近在評職稱,有沒有樹對立面?” 洋子說:“王菲麗!不過……王菲麗心直口快,有話當面說,上個禮拜,還當面跟我吵,比這比那,我想她不可能。要嘛……夏若男,這個人陰陽怪氣的,不過,我又沒有招她惹她什麼……”

劉耐揮揮手,說:“你先別急著對號入座,這時候你心情不好,考慮問題難免不夠冷靜客觀,容易走極端。你要沉住氣,在單位裡不要吭聲,要鎮定自如,就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暗中你注意觀察,看看什麼人有什麼動靜。心裡有鬼的人,言行上一定會表現出異常來。” 洋子說:“我可沒有你這麼冷靜,我幾天前就告訴人家了。” 劉耐搖搖頭:“唉,女人啊,女人……” 洋子揪住丈夫的耳朵:“什麼?什麼?” 劉耐護住耳朵:“我是說,女同志就是沉不住氣,可以了吧?” 洋子鬆開手,揉著丈夫的耳朵:“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劉耐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這樣,你不妨多說,逢人就說,特別對領導也說。說說自己的恐懼,說說自己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心情如何如何糟糕透頂,啊?不安啦,煩惱啦,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等等等等,簡直活不下去了。這樣呢,一,能引起大家的同情;第二,大家,特別是領導,就會想,你看看,吳洋子遇到這樣的事,處在這樣的痛苦中,還堅持上班,不忘工作,你的形象會越來越好;更主要,大家在心裡就會猜測,這是誰幹的?會不會是婦聯裡的誰跟吳洋子過不去,耍這種下作的伎倆?大家這麼互相猜測,無形之中,彼此就會增加心理障礙。女人嘛,噢,女同志嘛,容易而且也樂意誤入這種套圈。這樣,對你只有好處,評起職稱來,對你更有利,甚至可以這樣說,你將立於不敗之地。”

洋子完全被丈夫征服了。她猛撲上去,摟住丈夫的脖子,給丈夫一個響吻:“你這傢伙!就你鬼點子多。” 劉耐拍拍妻子的後背:“這叫化廢為寶,哲學上的解釋,就叫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這道理跟下圍棋一樣,一個孤子,一步臭著,有時你利用它,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甚至致敵於死地。懂嗎?圍棋啊,能悟出許多道理……” 洋子一把推開丈夫。 次日,洋子上班,便到人事部找了部長郝大姐,又找了機關黨委會書記陳大姐,訴說家裡受到電話騷擾的情況。兩位大姐都表示氣憤,勸洋子要堅強,不要被這種卑鄙的行為所嚇倒。中午在食堂吃飯時,洋子對同事們訴說了騷擾電話給她和家人帶來的痛苦,引得了同事們深切的同情。 宣傳部廖星星說:“洋子,我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日本有一個男青年,在半年多的時間裡,給他從前女友的父親掛了四千多次電話,抗議女友父親不答應他的求婚。也跟你碰到的一樣,掛了電話就是不說話。後來,日本警察把他抓起來,說他犯了騷擾罪。好像登在《今晚報》上,你到資料室找一下,拿回去唸給他聽聽,讓他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沒用。”法律諮詢室羅蘭掏出餐巾紙,擦了擦嘴,說:“關鍵的問題,你要弄清楚這人是誰。你到公安局去報個案,叫他們破案。” 生產部蘇青點頭稱道:“羅蘭說的倒是個辦法,叫公安局用技術手段,測出那人在哪裡打電話,然後把他抓起來。” 吃完飯,蘇青拖過洋子,悄聲問道:“哎,洋子,會不會是馬國疆打的?” 洋子一愣:“他打的?不可能,我跟他早不來往了。” 蘇青說:“這很難說,當年,他那樣瘋狂追求你,還不是天天打電話給你?這人毛病就是好打電話。” 洋子說:“那也不至於啊,我又沒有招他惹他,他幹什麼對我這麼刻骨仇恨啊?” 蘇青說:“仇恨幹嗎?他想你啊,想听聽你的聲音。初戀情懷嘛。” 洋子捶了蘇青一拳:“人家在受苦受難,你倒盡情取樂。”

蘇青抿嘴“嘻嘻”一笑。 洋子正色問道:“蘇青,你說說,會不會是我們機關里誰打的?” 蘇青立刻搖頭:“絕對不會。我們是省級大機關,每一個乾部都有相當高的思想覺悟,同誌之間再怎麼有意見,也不會耍這種小市民手段。我看你還是照羅蘭的辦法去辦,到公安局去報案。” 下班後,洋子買了一包“牡丹”煙,拐到街道派出所,向段警小毛報了案。 小毛搔搔頭:“這算哪類案子呢?” 洋子說:“騷擾罪,擾亂社會治安。” 小毛說:“可又沒有造成危害啊。” 洋子說:“怎麼沒有?搞得我們全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小毛搖頭一笑:“前所未有,還真有點難辦。吳大姐,還是忍著點吧,又不花你家電話費,他打打打煩了,也就不打了。”

洋子有些火了:“哎,我說小毛,你這麼說話也太不負責任了啊!” 小毛說:“那怎麼辦?如果知道他是誰,在哪裡打,我馬上把他逮起來。現在他在暗處,你又一點線索也沒有,還不干瞪眼啊?” 洋子說:“那就要你們破案啊,跟上級公安局報告,用先進的技術手段破案啊。” 小毛連連搖頭:“吳大姐啊,你也太天真了!局里大案子,人命案,搶銀行,都堆成山了,還排隊等著破呢。你這種小小案子能掛得上號?告訴你說,連門都沒有。” 洋子瞪了小毛一眼,撒腿就走:“我找你們所長去。” 小毛說:“別說找所長,找局長都沒用。” 洋子站住,想了想,回頭粲然一笑:“小毛,幫個忙吧,幫大姐把這個案件破了,大姐給你好好找個對象。”

小毛說:“別、別說找對象,一說心就寒。找對象,就是有對象,也沒時間約會,一個禮拜,加班七天,放屁的工夫都沒有,還有戲唱吧?走吧,我上你們家,警告警告那小子吧。” 洋子喜得一跳,突然想起什麼,忙從包裡掏出“牡丹”煙,塞給小毛。 小毛擺擺手,指指牆上標語:“廉警廉警。”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雙喜”煙,點上一支煙,又穿上警服,一揮手:“走。” 到了洋子家,小毛便坐在沙發上,等著電話。 六點半,電話“叮鈴鈴-”響了。小毛“嗖”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正了正警帽,然後按住話筒,穩穩抄起,擱在耳朵邊,瞇著雙眼,說:“餵……餵……知道我是誰嗎?……不說話,好,告訴你小子,我是西街公安派出所毛紅軍,人民警察!幹過刑警,知道了吧?……我說,你這麼天天搗蛋,知道是什麼性質嗎?……擾亂社會治安,觸犯《治安條例》,再這麼鬧下去,就要犯罪!……啊,趕快別鬧了。有什麼話,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說嘛,幹嗎耍小孩子脾氣呢?是吧?不方便的話,可以跟我說,到派出所來,咱們聊聊。只要你信得過我,找我,我毛某保證從寬處理,既往不咎。不過,話得說回來,要是你小子還是這麼執迷不悟,一個勁的搗蛋,那你就走著瞧,抓到了非治你小子死罪不可,哎哎,你怎麼掛上了?……”

小毛放下話筒,對洋子夫婦說:“嘿,這小子,掛上了,怕了,怪胎一個。沒事了,這年頭,人民警察還是有威力的。” 洋子雙手緊緊握住小毛的手:“小毛,真謝你了。” 小毛笑道:“嘿嘿,謝什麼呀,吳大姐到時候瞄準有合適的,就、就幫挑一個。” 洋子說:“放心,大姐一定好好的給你挑一個,這方面,婦聯幹部還是有威力的。” 可是,事與願違,電話依然天天準時騷擾。這天,洋子氣得抓起話筒便罵:“你太不要臉了!你再這樣下去,決沒有什麼好下場,法律無情!公安局正在用最先進的技術破案,抓到你,要判你的刑……” “啪。”劉耐按下電話,說:“你氣有什麼用?你以為靠你這麼嚇唬幾句,他就不敢啦?純屬幼稚。此人並非等閒之輩,最近你有沒有註意到?他經常換地方打電話,有時電話裡有汽車聲,可見他是從公共電話亭裡打來的。說明此人還是有點智商的,憑你幾句話是嚇不倒他的。” 洋子說:“那你說怎麼辦?換個電話號碼?或者索性拆了電話?” 劉耐手一按,說:“不,都不是根本辦法。換號碼,他知道新號碼,還會打來。拆電話,豈非因噎廢食?我看啊,我們全家人要學會適應,心理保持平衡,徹底淡化此事,來個冷處理。” 此後,每來騷擾電話,劉家人不管誰接,抓起話筒便放下。有時臨近六點半,劉耐如順手,就抄起話筒,擱在茶几上,說:“抱歉,'佔線。”碰到劉暢接電話,便用英語罵一句:“Rascal(無賴)。”或者“Bastard(壞蛋)。”然後放下話筒,得意的對父母說:“練習單詞。” 日過月去,劉家人已漸漸適應騷擾電話,恐懼之感也慢慢消失。六點半的電話鈴聲,成了劉家人生活旋律中一個和諧的顫音。 這天,劉暢向父母提議:“以後我們家提早吃晚飯,六點半吃,電話鈴一響就開飯,好不好?” 劉耐手掌輕輕拍了幾下:“這個建議好,把騷擾電話引入良性機制。” 洋子笑道:“簡直是個發明,可以申請專利。” 以後,每天六點半,電話鈴一響,劉暢抓起話筒,又放下,然後喊道:“開飯囉!”全家人便圍著小方桌,共享小家溫馨,其樂融融。 半年後的一天,時過六點半,電話鈴沒響。六點四十五分,電話鈴沒響。七點,電視正式開播了,電話鈴仍沒響。 劉暢急道:“這人怎麼啦?今天怎麼啦?” 劉耐安慰女兒說:“別急,再等一等。也許他電話壞了,也許要等別人打完電話他才能打,也許……” 劉暢皺了一下鼻子:“也許沒有也許。” 電視裡播送天氣預報了,電話鈴還沒響。 劉暢急得跺了一腳:“這人也太不負責了!都七點半了,還不打電話來。” 劉耐點點頭:“此人工作馬虎,要批評教育。” 洋子說:“是嚴重失職,要追究瀆職罪!” 正說著,電話“叮鈴鈴-”響了,劉家人驚喜的喊道:“開飯囉!!!” 劉暢一步搶上前去,抓起話筒:“哎哎哎,你今天太不像話!都超過一個小時了,才打電話來!嚴重失職,要追究……啊?!外婆……是外婆啊……” 劉家人哈哈大笑。 大笑過後,劉家人又覺得沈悶,晚飯吃得很彆扭,說不出什麼滋味。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過去了,騷擾電話都沒再來。每到六點半,劉家人便盯著電話,豎起耳朵,等待著電話鈴響。他們難以忍受這種沉悶,盼望電話鈴聲來打破沉悶。但電話像啞巴似的,都沒再響。 劉耐強笑了一下,說:“看看,終於不打了……” 洋子怔怔地說:“不打了,為什麼不打了呢?” 劉耐說:“疲了,疲了,此人打疲了,所以不打了……” “不可能。”洋子想了想,又說:“哎,會不會這人生病了?” 劉耐搖搖頭:“不知道……” 洋子說:“那到底為什麼呢?” 劉耐大聲說:“為什麼!為什麼!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洋子驚訝得望著丈夫。 劉暢走到父母中間,左右望瞭望:“你們真是的,來電話,你們吵;不來電話,你們也吵。我真不明白!” 劉耐瞪了妻子一眼:“賤!” 洋子問:“你就不賤?” 劉暢昂頭說:“都賤!我也賤!好不好?”說完,她抓起話筒,按了“122”鍵碼,然後放下話筒。電話“叮鈴鈴鈴鈴鈴-”響個不息。她大聲叫道:“開飯囉!” 夜裡,劉耐和洋子靠在床上,難以入眠。 洋子搖搖頭,苦笑一下,說:“這人也真不容易,半年時間,每天堅持不懈,還準時……為什麼呢?” 劉耐瞇著雙眼,似乎在冥冥中搜尋:“是誰呢?此人……會是誰呢?” 過了兩天。 六點半,“叮鈴鈴-”電話驟然響了。劉家人猛然震驚,盯著電話,不敢輕舉妄動。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電話不停地響著。 劉耐張開雙臂,向後一攔,側頭看了看妻子,然後走上前去,小心的抓起話筒,緊貼在耳朵邊。 對方無聲。 劉耐又看了看妻子,然後,壓著嗓門:“餵……餵……” 突然,話筒里傳來一個男青年的低沉聲:“謝謝。”隨後,“啪噠”,電話掛上了。 劉耐抓著話筒,驚訝得對妻子說:“他說,'謝謝?!” 洋子驚問:“謝謝?!” 劉家人墜入迷茫的深淵…… 1992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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