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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闖關東 孙建业 12529 2018-03-19
潘紹景騎著摩托車在四味樓門前停下來,急匆匆進了飯店。那文招呼說:“紹景,這一大早地就來照顧四味樓的生意了?”紹景說:“大嫂,聽說三掌櫃回來了?”那文笑著說:“你和俺家老三真比親兄弟還親兄弟,他昨晚後半夜到的家,你今兒一清早就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想頭啊?”潘紹景說:“大嫂,聽說三掌櫃帶了個寶貝回來。”那文笑著問道:“你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在俺家門口安了眼線了?從今往後朱家還真得提防你了。”紹景笑著追問道:“他帶沒帶回來寶貝吧?”那文一笑道:“其實啊,也不算什麼寶貝,就是塊狗頭金。”紹景瞪大眼睛說:“什麼,狗頭金?”那文說:“對啊,狗頭金,就是狗頭那麼大的一塊金子!” 傳傑打著哈欠聞聲出來。那文瞅一眼傳傑,嗔道:“你呀,有那麼點兒好事,就坐不住了。就不能多睡會兒?”傳傑笑笑說:“不是聽見紹景來了嘛。”那文正色道:“別忘了,眼下你可是四味樓大管事的,凡事多少端住了些。”傳傑笑著點頭。紹景問道:“狗頭金,真的嗎?別看我國內國外跑了那麼多地方,還真就沒見到過狗頭金。”傳傑笑了說:“真的假的,你看見就知道了。咱這塊狗頭金還不是一般的呢,拿一般的狗頭金,多少塊都不換!”說著他領紹景進了後院。

紹景急切地問道:“在哪呢?”傳傑指著桌子上的一個托盤,托盤上蒙了塊紅布。紹景小心翼翼地揭開紅布,托盤上竟是一大塊烏黑鋥亮的煤炭。紹景回頭瞅了瞅傳傑,說:“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叫狗頭金嗎?”傳傑笑了說:“紹景,這趟帶著馬幫回來,路過南面甲子溝的時候,大雨沖垮了山坡,我就在山坡上挖到了這塊煤!”紹景看看那塊煤,又瞅了瞅傳傑興奮的模樣,眼睛一亮問道:“你是說發現了煤層?”傳傑點點頭。紹景又問道:“你是說要在甲子溝開煤礦?”傳傑點著頭大聲地說:“對,我就是這麼想的。你幹不干?” 紹景聽了不由得興奮得前後踱步,想了片刻說:“三哥,開煤礦可不是一個兩個錢啊,你我有那麼多資金嗎?還得有技術,你我懂嗎?”傳傑說:“紹景,資金,咱們熱河和山東的商號可以籌集啊;技術嘛,有了錢什麼人請不到啊!”紹景一拍傳傑的肩頭說:“行,我看行!知道嗎?這些日子我就犯愁呢,守著俺五大爺這麼丁點兒產業,我這滿身的本事可怎麼施展呢?”

過了幾天,兩個一腔熱情的年輕人就請來了這條街面上山東和熱河各商號的人,商議開發煤層的大事。紹景說:“老少爺們,傳傑在甲子溝發現煤層的事,大夥早就知道了吧?這兩天我和傳傑又找了東省礦業廳的人拉了設備去甲子溝,試驗地打了兩鑽,結果怎麼樣呢?礦業廳的專家們說,甲子溝煤炭儲量豐富,而且質量上乘。據他們說,這裡很可能是全東北最有發展前途的煤礦。現在的世界正當工業時代,建城市、辦工廠哪一樣都缺不了煤炭,可以說煤炭是動力之源,是財富之源!誰掌握了煤礦,誰就等於佔有了黑色黃金!” 於掌櫃說:“紹景,大道理說多少也沒有用,你就說咱們怎麼幹吧!”紹景說:“我和傳傑商議了,這煤礦,就由咱們熱河和山東的商號合夥來辦!不知諸位有什麼意見?”葛掌櫃說:“好,這個主意好。這遭咱熱河和山東的商號終於要聯手做件大事情了!”劉掌櫃站起來,擺了擺手叫大家靜一靜,說:“老少爺們儿們,咱合夥開煤礦確實是好事,大道理紹景說得也挺清楚,可是,做生意辦礦山光有大道理不行,還得聽聽細賬,錢到底是怎麼賺的,有多大賺頭。”

傳傑站起來說:“劉掌櫃想得周到,是得說說細賬。奉天附近的撫順煤礦,大夥聽說過吧?當初,它就是一個熱河人和一個山東人最先開起來的。那是清朝末年的事,開工的第二年,一天就能開出三百噸煤來,一噸煤去了花費,淨剩八塊大洋,一天就淨剩兩千四百塊大洋,一個月呢?一年呢?十年呢?這個賬不用我算,大夥比我清亮吧?” 有人高聲說:“這還用算嗎?天底下上哪去找這麼賺錢的買賣,乾了!”紹景站起來說:“既然老少爺們儿都有這個心,合夥開煤礦的事我看就這麼定了吧!還有件事得和大夥商議,我和傳傑為咱這個煤礦起了個名,叫山河煤礦。”有人問道:“這個名有什麼講究嗎?”傳傑說:“要說太大的講究也沒有。山,指的是山東;河,指的是熱河。叫山河煤礦,就是說這個煤礦是咱山東人和熱河人共同開辦的。”眾人讚同說:“好,這個名字好!給熱河人提了氣,給山東人揚了名!”

山河煤礦的事議定後,傳傑回到家裡又在屋裡開起了小會。傳傑、玉書、那文已經落座,生子拽著秀兒進來了。秀兒說:“大嫂,俺又不明白生意,叫俺來說什麼?”那文說:“先別說你懂不懂做生意,你是不是咱朱家的人吧?”傳傑也說:“二嫂,這麼大的事還是咱一塊兒商議一下好。”秀兒這才坐下。傳傑說:“咱爹咱娘和大哥不在家,咱這條街上合夥開煤礦,咱家到底投多少錢,咱幾個得商議一下。”那文說:“這兩天,我就在想,做生意誰不圖個利大?既然開煤礦是賺大錢的買賣,咱不妨就下一把大賭注。”玉書說:“我同意大嫂的意見。” 秀兒說:“這麼大的事,是不是等咱爹他們回來再定奪?”傳傑不以為然道:“這又不是什麼看不清的事情,等他們回來怕是事情已經晚了。我愁的是,眼下咱家賬上拿不出太多的錢來。”那文說:“好辦哪,咱把四味樓抵押出去,不就從錢莊拿出錢來了嗎?”傳傑有些疑慮說:“這恐怕咱爹不會答應吧?”那文搖著頭說:“你呀老三,白跟咱爹這麼多年了!咱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你不知道嗎?咱爹看事情講究一個大,做事情講究一個新!開煤礦大不大?新不新?這不正投咱爹的心意嗎?不用思前想後了,明天就上錢莊抵押四味樓去!”秀兒說:“要是咱爹不高興呢?”那文用手指點著秀兒說:“你呀,你當咱爹是你嗎?遇上件事,八百年拿不出主意——就瞧好吧!知道咱把四味樓押上,他臉上的老褶子不笑平了,才怪呢!”說得四個人都笑了。

玉書問道:“你和紹景的開採申請書遞上去了吧?”傳傑說:“遞上去了,他們還能不同意嗎?實業強國是現在的潮流啊。”那文問道:“你老東省東省的,這個東省具體指哪兒說的啊?”傳傑說:“東省是為了方便管理中東鐵路附近的地區設立的,叫全了應該說是東省特別行政區。它包括了哈爾濱,東到綏芬河,西到滿洲里,南面一直到長春,這麼大片地方呢!東省和黑龍江省、吉林省一樣,直接歸中央政府管。” 東省礦業廳姚廳長的秘書老秦正伏案處理公務。森田物產的副總裁石川進來。秦秘書抬起頭,禮貌地招呼道:“你好,石川先生。”石川一臉的不悅道:“秦秘書,我能好嗎?往這跑了多少個來回,腿都跑細了!開採申請書該批復了吧?”秦秘書賠著笑說:“石川先生,實在對不起,這兩天姚廳長又下去視察了。”石川說:“昨天開會,今天視察,森田總裁懷疑你們有沒有誠意批复我們開採甲子溝煤礦的申請!”秦秘書說:“哪能沒有誠意!為你們開採甲子溝煤礦的事,大會小會開了不下十幾次。”石川說:“那什麼時候能批复呢?”秦秘書說:“姚廳長說了盡快,必須盡快!這件事不僅關乎東北的開發,也關乎中日兩國的關係呀!”

石川哼了一聲,扭頭就走,正跟傳杰和紹景走了個碰頭。石川怒氣難平,走過傳杰和紹景身邊的時候,用日語嘟囔著說:“中國人真是比泥鰍還要滑。”紹景站住,轉身用日語問他說:“你剛才說什麼?”石川一驚道:“我,我什麼也沒說呀!我說什麼了嗎?”說罷,倉皇下樓。傳傑問紹景說:“他剛才說什麼啊?”紹景說:“罵中國人比泥鰍還滑。”傳傑望著快步下樓的石川說:“你們日本人比鬼都姦。” 二人見過秦秘書,秦秘書招呼二人坐下,說:“光在開採申請書上見過你們的名字,今日得見,歡迎!歡迎!”紹景問:“秦秘書,我們的申請書看過了嗎?”秦秘書說:“看過了,姚廳長親自看了。”傳傑說:“有什麼問題嗎?”秦秘書說:“問題嘛,姚廳長倒沒說。”傳傑說:“那什麼時候能批准呢?”秦秘書說:“那就難說了。日本的森田物產也要開採甲子溝煤礦,他們的開採申請書報上來也有日子了,姚廳長還沒有定下個準主意呢!何況你們才報上來一個禮拜。”紹景說:“剛才,從這齣去的就是森田物產的人?”秦秘書點點頭說:“森田物產的副總裁石川。”

傳傑說:“你們不會把甲子溝煤礦交給日本人開采吧?”秦秘書問道:“為什麼不能啊?”傳傑說:“中國人的礦山怎麼能讓日本人開採?”秦秘書一笑說:“別說礦山哪,你放眼看一看全東北住了多少日本人的軍隊!”紹景說:“難道你們能把甲子溝煤礦讓給日本人?”秦秘書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傳傑說:“秦秘書,我們可以見一下姚廳長嗎?”秦秘書說:“姚廳長今天不在,下去視察了。”紹景說:“我冒昧地問一句:甲子溝煤礦讓日本人開,還是讓我們山河煤礦開,姚廳長是什麼意思?”秦秘書饒有深意地笑了笑說:“在這種中國企業和日本企業的利益出現衝突的時候,姚廳長一向格外小心,有時候即便他拿了主意,上面不還有管著他的人嗎?”傳杰和紹景相視一笑說:“秦秘書,不管怎麼說,還求您多費心,拜託了。”秦秘書說:“客氣,客氣,應當的。”

二人告辭出來。傳傑說:“日本人也看上了甲子溝煤礦,這真沒想到!”紹景說:“並不奇怪呀!日本人早在明治維新之後,就確定了所謂'大陸政策',其中就包括了佔領中國的台灣和東北的計劃。為實現這個計劃,日本人多少年來派了無數的間諜來秘密勘察咱們東北的礦藏、物產。”傳傑說:“可是,省礦業廳到今天還糊塗,還拿不准主意!”紹景說:“昏庸腐敗的政府。”傳傑說:“罵他們也沒用,眼下咱怎麼拿到煤礦的開採權呢?”紹景說:“他們不是昏庸,不是腐敗嗎?是不是給他們上點兒銀子,當官的就認銀子!”傳傑笑了說:“剛才你還罵腐敗,再上銀子不是叫他們腐上加腐,敗上加敗嗎?”紹景說:“可是,要辦事,上銀子管用啊!”傳傑搖搖頭說:“還是先別動這個心思吧!既然森田物產也要開發甲子溝煤礦,那就是咱們的對手,咱先得弄清楚森田物產是個什麼東西,是吧?”紹景說:“這事我來辦。咱就從他的根兒上查,日本我還有同學嘛!”

太陽暖洋洋地照著朱家峪村外的小山岡上,山岡上墳頭密布。傳文攙扶著爹娘來到爺爺奶奶的墳前,他指著墳邊上一個剛剛修好的簇新的墳塋說:“爹,娘,按你們的意思俺找人把它修好了。”朱開山說:“文他娘,將來咱就住在這兒了。”傳文說:“爹,娘,這可是青石鋪底,青石起幫,一水的洋灰扎縫。工匠們說了,這樣的墳壙保險幾百年都不透風,不透雨。”文他娘說:“好啊,老大,爹娘沒白養你們一場啊!” 朱開山圍著父母的墳前轉了一圈說:“文他娘,咱爹多大年歲去世的?”文他娘說:“比你現在小兩歲吧?那年你鬧義和團,跑沒影了,官軍把咱爹抓去了,等託人托臉把他抬回家的時候,咱爹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臨死還念叨你小名,說:'不想走啊,虎子還沒回來呢!'”朱開山聽著眼圈微紅。

傳文在爺爺奶奶的墳前擺上了供品。朱開山點燃一炷香,望著墳頭,輕輕念叨著說:“爹,娘,不孝的兒子回來了,領著媳婦和子女們回來了。你們活著的時候兒子沒能好好孝敬,今個兒兒子挨著你們身邊也給自個兒做了個窩。等兒子死了,回來好好伺候你們。天冷了,兒子給你們披衣服,填柴火;天熱了,兒子給你們扇搧風,擦擦汗……” 傳文照顧著爹娘一路下山來,問道:“娘,咱是不是該往哈爾濱返了?”文他娘說:“這得聽你爹的呀。”傳文朝朱開山說:“爹,咱這趟回來祖墳拜了,老屋修了,把你們二老的墳壙也做了,是不是該往回返了?”朱開山正望著道邊的幾株野菜出神,隨口說了句:“是嗎?老大,你認不認得這是什麼菜?”傳文看了看那幾株野菜說:“苦菜唄,小時候,沒少挖它。”朱開山彎腰掐起一根苦菜放在嘴裡嚼了嚼,品咂著說:“還是那個味啊。那年,你奶奶領我來挖苦菜,挖了小半天裝了滿滿一籃子,臨下山,我一跟頭栽倒了,苦菜撒了半山坡,你奶奶拽起來我,沒打沒罵,就說了一句,虎子呀,你哪一天能長大呀?”傳文問道:“爹,那陣子,你多大了?”朱開山:“也就五六歲吧!一眨眼,六十年過去了。”文他娘說:“是該回關東了,過兩天還是你六十六的生日呢!” 三口人回到家,傳文讓爹娘坐在桌邊,自己在灶上忙著,轉身把一盤一盤的菜端上桌來。朱開山打量著翻新後的老屋,說:“這房子一修還跟新的似的。”文他娘說:“是啊,再挺個二三十年沒事兒。老大呀,別忙活了,坐下來吧!”傳文答應著,又端上盤菜來,也坐下了。朱開山給傳文斟上酒,傳文擺著手說:“爹,這怎麼行,我給您老斟吧。”朱開山說:“這一趟回老家,你功勞最大,爹得謝謝你。”父子倆碰一下杯,各自飲下。朱開山說:“老大,咱家往後的事兒你沒想一想?”傳文點著頭說:“爹,俺也想過。”朱開山說:“怎麼想的呀?”傳文說:“俺想把四味樓西面的兩個店鋪買下來,四味樓的座位就能多出一倍,到那時候,我想,四味樓它就是全哈爾濱最大的魯菜館了!”文他娘說:“好啊,可是老大,咱能做到那一步嗎?”傳文說:“娘,怎麼不能?咱家開多少年飯莊了?咱的五香醬牛肉、富富有餘、一品活鳳凰和滿漢呈祥,在哈爾濱一提起來,誰不知道?再說了,咱家的回頭客有多少,常常是這撥沒走,後面的客人就號上了。把座位再翻一番,咱四味樓的客人肯定還是爆滿。這攤子事我有數,二老放心。” 朱開山問道:“再下一步呢?”傳文眨巴眨巴眼說:“再下一步?再下一步還怎麼幹?爹,這俺可真沒想。”朱開山說:“老大,爹替你們想了,再下一步啊,咱就得調轉頭回老家。”文他娘說:“什麼?扔下四味樓不做了,叫孩子們回老家?”朱開山說:“我有我的道理啊!常言說,創業不易,守業更難。不如咱見好就收,把四味樓轉到山東來開,再置上百八十畝地,咱一家人不怕風不怕雨,過平安日子多好!還有,這不前兩天張大帥叫日本炸死了,我看哪,關東山早晚還得有一戰,中國人和日本人。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實在是不願再經受了。” 傳文舉起杯說:“爹,你這個主意真好!前前後後,家裡家外全想到了,周全,真是周全!爹,俺敬你一杯。”爺倆又都喝了一杯。傳文喝了幾杯酒,有些興奮說:“爹,娘,俺有句話想問二老,咱家三個兒子,三房媳婦,最當你們意的是哪一個?”文他娘笑了說:“老大,你問這個話,八成你心裡是有譜了吧?”傳文嘿嘿一笑說:“我看是傳武。”文他娘問朱開山說:“老大的話,說你心裡頭去了吧?”朱開山笑著搖搖頭說:“要說秉性,老二倒有點像我,不怕事兒,好打抱不平。可是,他從小身上就有股子邪氣,不安穩,當了這麼多年兵,那股子邪氣,我看還越來越大發了!把秀兒扔在家裡,不管不問,這叫男人嗎?這叫成家立業的大丈夫嗎?我看不上!”傳文又試探地問道:“那最當意的就是傳傑唄?”朱開山說:“要說學問,是啊,老三最好,要說眼界,老三也開闊,可是,他有那麼點兒小毛病。”傳文趕緊問道:“什麼毛病,爹?”朱開山說:“做事情腳底下少了點兒根基。”傳文說:“就是遇事不那麼周全唄?”朱開山點點頭說:“對,就是這個意思。”傳文說:“爹,我也這麼看老三,你聽他講,頭頭是道,可是你看他做起事情來,常常是顧頭不顧腚。少了那麼點兒像爹這樣的深謀遠慮。”文他娘點著頭說:“老大,你說得準確啊!”朱開山說:“老大,別光說話,把那個蘸醬的小蔥再上點兒。” 傳文轉身又添了些小蔥,不依不捨地問道:“爹,娘,你們評說評說俺唄?”朱開山說:“怎麼評說啊?”傳文笑了笑說:“看看俺還有哪些地方得周正周正?”朱開山說:“這叫你娘說吧!”文他娘思量片刻說:“要說孩子們裡頭,最顧家的還得說是老大呀,對不對,他爹?”朱開山輕輕笑了說:“這也用周正嗎?”文他娘說:“老大還有個別人比不了的地方,從來不惹是生非。最能叫爹娘放心。”傳文也笑了說:“娘,是讓你說一說俺不當你意的地方。”文他娘瞅了瞅朱開山說:“他爹,這話你來說?”朱開山說:“好聽的話都叫你說了,不好聽交給我,好吧,我就扮這個黑臉了。老大,要說你爹你娘最不贊成你的地方,就是你端不起家裡老大的架勢來,按不住老二,也說不服老三,連自己的媳婦你都怕上三分,這可不行啊!”傳文舉起杯說:“爹,今個兒沖你這番話,我再喝一杯。從今往後,俺就是頭拱地也得按住老二,說服下老三!爹,娘,俺保險做到。要說那文嘛,俺怎麼覺著從來就沒怕過她。”朱開山和文他娘笑了。 夜深了,朱開山和文他娘已經躺下了。文他娘對朱開山說:“他爹,還是在老屋躺著舒坦哪。”朱開山說:“還用你說,老家的什麼東西不好?”文他娘打趣道:“你和老大回去吧,我是不想回關東去了,冰天雪地的。”朱開山說:“你自個兒在這兒怎麼過?”文他娘說:“怎麼不能過?實在不行,就再找個人將就唄。當然了,要找趕上你的人恐怕是沒有了。”朱開山拍拍文他娘說:“你捨得下我,我還捨不下你呢!”文他娘嘆一聲說:“是啊。人要是還有下輩子,俺還得嫁給你呀……”不知怎麼,老兩口的眼圈都有些濕了。東屋的燈光還在亮著。偶爾有幾聲狗叫,遠遠地傳來,讓這故鄉的夜色浸滿了溫暖。 老東家從山東老家回來了,廚師們在灶上煎炒烹炸準備接風宴。一個跑堂的進來說:“王師傅,小蔥蘸大醬再準備一份。”王師傅停下手裡的活計說:“今天怎麼淨是清淡的菜?”跑堂的說:“老東家剛從山東老家回來,說是路上勞頓,吃點兒清淡的敗火。”王師傅說:“這小蔥蘸大醬已經上去兩份了!”跑堂的說:“老東家說,在山東老家他吃好了這一口。”王師傅說:“那他一個人也不能吃三份啊?”跑堂的笑著說:“看老東家愛吃,那小的們愛吃不愛吃,不也得搶著下兩筷頭子!”說得王師傅也笑了。 院子裡,朱家人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那文說:“爹,你不在家這些天,傳傑可是做了件大事啊!”文他娘問:“什麼事情?”傳傑笑了笑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天領馬幫往回走,在南面的甲子溝撿了塊煤。”傳文說:“撿塊煤算什麼大事!”那文說:“你明白什麼?拿了這塊煤請懂行的人上甲子溝一勘察,原來地底下藏了個大煤礦!”朱開山說:“煤礦就煤礦唄,和咱家有什麼干係?” 跑堂的將小蔥蘸大醬端上來。生子嚷道:“怎麼又上了一盤?今天淨吃青菜了!”文他娘笑了,朝朱開山說:“他爹,人家小輩人不喜好咱的口味呀!”那文說:“娘,別這麼說,俺可是喜好這一口。”文他娘瞅瞅那文說:“老輩人的東西啊,是叫人看不慣哪。”她轉過頭對朱開山說:“今個兒一進門,我把從山東老家帶來的土布和鞋樣子分給三個媳婦,你猜人家怎麼說?有那麼個人說啊,娘呀,醜死了!都什麼年代了還穿戴這些東西?”那文趕緊問道:“娘,誰這麼說了?”文他娘說:“俺不知道誰這麼說呀,俺光聽見秀兒說,那鞋樣子俊,那土布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也舒坦。”傳文板著臉說:“這屋裡就三房媳婦,那不尊重的話是誰說的?趕緊站出來,給娘認個錯。”玉書說:“娘,你聽見了,當你面說那話的是我,我錯了。”她又轉向傳文說:“但是,大哥,有那麼個人當咱娘的面不說,等咱娘一轉身,她說得比我還厲害。”傳文眼珠子一瞪說:“玉書,你把那個人給我薅出來!她膽子肥了,在老朱家還搞陰一套陽一套的!”文他娘笑了說:“老大呀,你趕緊坐下吧,那個人是誰,你還用問嗎?”生子說:“爹呀,三嬸說的肯定俺娘啊!”滿座的人都笑了。 秀兒想起了剛才說煤礦的事,說:“爹,開煤礦的事可不是和咱家沒有瓜連哪!”那文說:“爹,咱這條街上不少的商號都入夥了!”秀兒說:“咱家還投了本金呢!”傳文趕緊問道:“投了多少?”那文一笑說:“能投多少,就是賬上那幾個活錢!”傳文又問傳傑說:“真就投那麼幾個錢?”傳傑說:“大哥,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大嫂嗎?”朱開山冷冷地說:“那幾個活錢也不能投,一個子兒也不能投!”他望著傳傑問,“老三,你到底投了多少錢?”傳傑有些支吾說:“爹,咱先吃了飯再說不好嗎?”朱開山說:“爹就叫你現在說。”傳傑有些為難了。傳文在一旁催促說:“老三,你沒聽見咱爹說話嗎?”傳傑急了說:“我上哪記那麼清楚?你著急自個兒查賬去!”傳文說:“摔什麼臉子,我也是為咱爹咱娘,為了咱這個家。”說完還真抬起屁股奔賬房去了,臨出門,又回過頭來指著傳傑說:“你呀,老三,做了迴龍墩,就亂了綱紀!” 那文說:“爹,你向來看事情都比俺們高出一頭,這回為什麼不讓做開煤礦的生意啊?”朱開山說:“為什麼不讓?爹現在還不想和你們說!”那文又說:“爹,咱家從放牛溝出來不就圖希奔上條新道嗎?這開煤礦可是眼下最賺錢的買賣,咱為什麼不做?”朱開山打斷他說:“老大媳婦,你不用給傳傑遮著掩著,我叫他回話,你把嘴閉上。”文他娘勸朱開山:“他爹,咱們不在家,孩子們做了回主,就算事做錯了,你得讓小三把飯吃完了,再訓斥啊!”朱開山斜了眼傳傑,朝文他娘說:“你聽沒聽過那句話,叫孫賣爺田心不疼啊!” 一家人誰也不敢放聲了,悶下頭來吃飯。傳文回來了,臉上掛著憋不住的笑,朝朱開山說:“爹,咱都叫三兒耍了!”文他娘問道:“怎麼個事兒?”傳文笑了說:“賬上一個子兒都沒動啊!”文他娘嗔斥傳傑說:“三兒,你有沒有個正經的?怕你爹這一道上勞頓還不夠是不是?”傳傑也笑了說:“本來,俺想逗爹樂一樂,俺爹就翻臉了,投錢開煤礦,這麼大的事兒,沒有俺爹的話,誰敢亂動啊,對不對,大嫂?”那文趕緊接上說:“可不是嗎,滿街上的商號都急火火地掏錢入股。三兒領著俺們,硬是按兵不動,說沒有咱爹的話,他們說破了天,咱也不投一個子兒。”朱開山舉起杯子說:“來吧,敬你們這些功臣一杯。”傳傑、那文、玉書趕緊站起來舉起杯,那文說:“爹,還是俺們敬你,都是你以往教導得好。” 吃完了飯,瞅著爹娘回屋休息了,那文遞給玉書一個眼色,玉書又瞅瞅秀兒,閃身回了屋。傳傑在屋裡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玉書進來說:“你把窗簾拉上。”一會兒,秀兒悄悄進來問道:“大嫂還沒來?”玉書說:“沒呢。”秀兒說:“她不能和大哥把事情說了?”還沒等玉書回話,那文閃了進來。玉書說:“大嫂,怎麼才來?”那文說:“我是在瞅著秀兒身後有沒有人盯著呢。”秀兒忙問道:“有嗎?”那文說:“有啊!”秀兒驚道:“誰?”那文笑著說:“就是我!”傳傑說:“別鬧了,說正經事兒。咱拿四味樓做抵押貸的款,已經進了山河煤礦的賬,現在要反悔來不及了,咱爹這麼個態度,咱們該怎麼辦?”玉書說:“千萬不能叫老爺子知道這件事。”秀兒說:“這是能瞞得住的事情嗎?”那文說:“瞞不住也得瞞,嫂子有個辦法:老爺子吃軟不吃硬,過兩天是他的六十六歲大壽,到時候咱們都說點兒好話,說不定,老爺子一高興他就答應了。”玉書問傳傑說:“這能行嗎?”傳傑說:“也只好走著看了!” 紹景騎著摩托車載著傳傑來到哈爾濱郊外的大森林。傳傑問:“咱跑這兒來幹什麼?”紹景說:“打點兒野物!過兩天,不是你爹六十六大壽嗎?也算個禮物吧!”他掏出一支小巧玲瓏的手槍說,“勃朗寧,美國造,四五口徑,最新款式。”傳傑說:“你會用嗎?”紹景插上彈夾,打開機頭說:“咱打什麼吧?”傳傑指著不遠處樹枝上的一隻鳥說:“看見了嗎?就打那隻鳥。”紹景舉起槍瞄了半天,槍響了,鳥兒飛走了,只有幾片樹葉落下來。傳傑笑了說:“就你這個槍法,還打野物呢,還給俺爹賀壽呢!看我的吧,當年俺還用少帥給的槍打過黑瞎子呢。” 二人在森林中四下尋覓著野物。傳傑說:“紹景,俺爹不同意抵押四味樓啊!這事現在我還瞞著他呢!你千萬別說漏了。”紹景說:“這老爺子不糊塗了嗎?開煤礦多好個事啊!別怕,到他六十六大壽那天,看我怎麼勸說他。對了,森田物產的事情我查了。我那些日本同學說,森田物產的總裁叫森田大介,在日本國內有煤礦,在中國主要是做礦產和木材的生意。還聽說森田大介背景挺深,和日本的政界、軍界都有些瓜連,更多的他們也說不很清。”傳傑有點兒吃驚:“森田在日本還有煤礦?”紹景說:“是啊,咱得抓緊把開採權拿下來,不然,甲子溝煤礦真有可能落到森田手裡。”傳傑說:“這兩天我又去找了兩趟姚廳長,可是他都不在。”紹景說:“他是不是有意躲著咱們啊?”傳傑說:“也不像,那個秦秘書告訴我,姚廳長辦事有個特點,不把事情查得四腳著地了,他不輕易拿主意。”紹景說:“那麼說,姚廳長是在悄悄摸咱們的底?”傳傑說:“也沒看他來人哪?怪事!” 一輛軍用卡車停在了四味樓前,車上跳下了幾名士兵,荷槍實彈,分列到大門兩旁,進出的客人們趕緊閃到一邊。傳武從駕駛室裡下來,笑著和士兵們打招呼說:“不用啊,這是我家,都進去。”傳文從門裡出來了說:“你啊,老二!瞅我這身汗,剛才嚇毀了。”傳武笑著說:“哥,你怎麼胖了?”傳文說:“我還能胖?整天叫飯莊忙得腳打後腦勺。”朱開山出來見了傳武,撇著嘴笑了笑說:“這是哪位大將軍哪?”傳武上前抬手敬了個軍禮,說:“爹,俺回來了,你挺好?”朱開山說:“好什麼?身邊少了個兒子。”說著,冷不防朝傳武的肋下捅了一拳。傳武哎喲一聲,弓下腰,笑著問道:“爹,你把我當沙袋了?”朱開山朝士兵們笑著說:“看看,都看看,你們這個帶兵的,連塊豆腐都不如!”士兵們也笑了說:“老爺子,怨你的拳頭硬啊!” 文他娘從門里分開眾人出來,眯縫著眼,笑著問道:“這位長官,貴姓啊?”傳武見是娘,趕忙退後幾步,鄭重地敬了個軍禮說:“娘,俺是傳武啊!”文他娘上前仔細打量兒子說:“這一臉的塵土,怎麼弄的?”傳武說:“一道上坐車,還能有好樣?”文他娘眼淚出來了說:“老二,你這一去又是好幾年啊!”傳武說:“娘,身子還好?”文他娘說:“能好嗎?整日惦記你,你這個活獸!”朱開山在一旁朝文他娘說:“你呀,人家不回來,你整天念叨;人家回來了,你又擦眼抹淚。不給人家丟臉嗎?”文他娘說:“你明白個什麼?這才叫當娘的。”說罷,擦著淚水朝身後喊道:“秀兒,秀兒在哪?”她從人叢中扯過秀兒,一手領著傳武,一手領著秀兒說:“走,咱進屋說話,咱慢慢說。”傳武囑咐傳文說:“哥,把這幾個弟兄招待好了。”傳文答應著,引著幾位士兵進了雅間。 一家人落座。文他娘看著傳武說:“老二,娘怎麼覺得你模樣變了?”那文說:“娘,沒看人家肩膀子上多了幾個星嗎?”秀兒悄悄問那文說:“那幾個星是啥官?”那文說:“這話還得你問,俺算他什麼人?”秀兒也不問,只是微微笑著瞅傳武,傳武說:“這幾個星是上校。”朱開山問道:“那官職呢?”傳武說:“團長。”秀兒又小聲問那文說:“團長帶多少人?”那文說:“還不得幾千號人哪?”秀兒說:“媽呀,那麼多人,可怎麼管?”傳武對門口站著守衛的兩個士兵說:“去車上,把我的箱子拿來。”一個士兵答應著,出去了。 朱開山問:“傳武,張大帥叫日本人炸了,少帥就這麼忍了?”傳武說:“不忍行嗎?明知是日本人幹的,可是查不到實處,查不到實處怎麼動?還有,東北軍裡也是三幫五派的,真和日本人動兵,說不准哪一幫哪一派就反水投了日本人。再說,日本人早就要佔領東北了,他正盼著你動兵呢!你一動兵,他有了藉口,趁機就進攻東北。你說少帥能不忍嗎?他得先穩住東北三省的局面,家仇國恨,等來日再說吧!這回少帥把我派回哈爾濱也是這個意思。”朱開山點點頭,問道:“少帥多大年紀?”傳武說:“上個月才過了二十七歲生日。”朱開山讚歎道:“比你還小,行!有城府,有韜略!” 士兵送進手提箱。傳武打開取出一對玉麒麟,放到桌子上說:“爹,少帥聽說你要過六十六歲的生日,這是他給你祝壽的禮物。”朱開山拿起玉麒麟看了看說:“太貴重了!替我謝謝少帥。”傳武又從箱子裡摸出一個精緻的首飾盒遞給娘說:“娘,這是少帥送給你的。”那文搶先接過去,打開首飾盒從裡面取出一隻碩大的玉石戒指,說:“媽呀!這可是件真裝東西,祖母綠,最上講究的祖母綠!在王府裡也只有福晉、格格們才配得上戴。娘,你這是跟老二沾光了!”文他娘笑了說:“老二,娘做夢也沒想到,還能跟你這個活獸沾上光!” 那文舉起杯說:“老二,來,我替你大哥敬你一杯。”傳武趕忙站起來說:“大嫂,這次回來得匆忙,沒來得及給你和大哥帶什麼東西。我先喝,算賠罪。”那文也喝了說:“說什麼呀,有你這麼個團長的小叔子,明個兒我上街,不用放聲,就有人鳴鑼開道了。”一家人都笑了。 那文小聲地對秀兒說:“秀兒,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秀兒問說:“想啥?”那文用更低的聲音說:“嫂子恨你!”秀兒愣了說:“為啥?”那文笑著說:“為什麼?你自個兒想!”文他娘說:“老二,今天,你可得好好敬秀兒一杯,這麼多年,你不在家,人家為咱家出了多少力,你知道嗎?”傳武只好舉起杯說:“秀兒,勞累你了。”秀兒低著頭抿了一口酒。 朱開山說:“老二,我看,和日本人早晚有一仗。”傳武說:“少帥也這麼看。”朱開山說:“如果打起來,誰能贏?”傳武說:“中國人唄!”朱開山說:“有這個把握嗎?”傳武說:“日本關東軍在東北也就駐了一兩萬人,咱們東北軍可是四五十萬啊!咱們也有坦克,還有海軍、空軍。你說咱們能不贏嗎?” 文他娘插嘴道:“老二,這回來家能住兩天?”傳武說:“不行啊,我這是順道回來看看。”文他娘說:“那過兩天是你爹生日,你也不回來?”朱開山說:“孩子是軍務在身,我過生日算什麼?”文他娘說:“老二,今晚你就別走了,不能老把秀兒一個人扔在家裡。”傳武說:“娘,待會兒我就得帶弟兄們往軍營趕,哪能住家裡呀!”文他娘說:“就差一晚上嗎?叫那幾個弟兄先去唄!”朱開山說:“老二剛剛提升團長,有沒上任先住家裡的道理嗎?這遭他駐防哈爾濱了,哪天回家不行?”秀兒聽見,知趣地收了碗筷出去。文他娘見了,更不高興,說:“老二夫妻的事就不是正經事?裝什麼王公大臣的臉子!”說完出去安慰秀兒。 朱開山說:“老二,爹盼著早點兒和日本乾一仗啊,把小鬼子的膏藥旗從咱中國的地面上拔乾淨!”傳武說:“爹,是中國人都會這麼想。可是打仗不光是軍隊的事啊!也不光是兩個國家的事,牽扯的方面多著呢!”朱開山滿意地看了看傳武說:“好啊,老二長學問了。” 陪爹說了會子話,傳武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回到自己房。秀兒正坐在床頭上發楞,見傳武進來,忙站起來,笑道:“來了。”傳武點點頭,打開手提箱,取出一件旗袍遞給秀兒說:“這是少帥夫人送給你的。”秀兒抖開旗袍說:“這麼艷哪,叫俺怎麼穿?”傳武說:“那我也不能帶回去啊!”秀兒把旗袍小心疊起來。傳武見桌子上有一碗水,秀兒說:“就是給你預備的,涼了吧?”傳武笑笑,端起來一飲而盡。 門悄悄開了,生子探頭探腦地進來。秀兒說:“進來吧,這就是你二叔。”傳武說:“你是生子吧?”生子點點頭說:“二叔,你這麼嚇人呀?”傳武一笑說:“怎麼了?”生子說:“你眉毛那麼黑。二叔,你怎麼老不回家呀?”秀兒說:“你二叔不是帶兵打仗嗎!”生子說:“二叔,二嬸可想你了!”秀兒說:“胡說啥,生子。”生子說:“誰胡說了?”他跑到傳武身邊說:“二叔,我告你個話。”傳武配合地彎下腰,生子貼著他身朵,悄聲地說:“我小時候,老看二嬸放兩個枕頭睡覺,二嬸說,多那個枕頭是給你留的。”秀兒說:“生子,說啥呢?快出去玩吧!”生子往外走著,小聲嘟囔說:“反正俺沒撒謊。” 傳武聽了生子的話,心內淒然,一時無語。秀兒說:“俺那天看見鮮兒姐了。”傳武問:“她說什麼了?”秀兒說:“也沒說啥,就是告訴俺,到日子別忘了給咱爹過生日。家里和你說了吧?那年,鮮兒姐和大掌櫃的可是幫了咱家大忙啊!”傳武說:“知道,為了幫咱家,大掌櫃的把命都搭上了。他葬在哪兒?”秀兒說:“二龍山,南坡上。”傳武點了點頭。秀兒又倒了杯茶遞給他說:“俺知道,依你的心,俺早該離開這個家,另找個人,可是,俺也為難,一個女人家,進了一扇門,還怎麼出去啊?再說,俺也捨不得咱爹咱娘。” 傳武心裡愈發難受,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秀兒嘆口氣說:“你該走了,弟兄們還等著你呢。”傳武摘下軍帽,深深地給秀兒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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