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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闖關東 孙建业 12627 2018-03-19
金場金夫們住的木屋前頭的空地上,兩個已經凍死的金夫被綁在木樁上。金大拿流著淚對金夫們說:“伙計們,我是真不願意看到這一出啊,可到底讓我看到了!我這心裡像刀扎的一樣啊,在流血呀!為了運金,王大牙死了,大金粒死了,他倆也活不成了,我當大櫃的能不心疼嗎?可心疼能替了他們嗎?就算我不懲治他們,官兵能饒了嗎?還有那些靠咱們金場吃飯的馬幫呢?死在咱自己人手裡還能撈個囫圇屍首,落到他們手裡就更慘了。運吧,想運就運吧,誰也抵擋不了金子的誘惑,我也想運,可我更怕死。”他看了眾金夫一眼,一指金把頭說,“你是把頭,給他們把後事辦了吧,盡量風光點。天哪,自己的伙計死在自己的手裡,我早晚得遭報應啊!” 朱開山死死地盯著他,默默無語。老煙儿、小金粒等人神情不一地聽著。埋了人,荒野中又多了兩個簇新的墳丘。見多了這場面,金夫們已習以為常,默默看一會兒便各自散開,只有朱開山一直凝望著、沉思著。大黑丫頭趕著馬車載著酒從山外回來,看見朱開山,忙跳下車說:“老朱大哥,怎麼?又踢蹬了兩個?又是為了運金?”朱開山仰天長嘆道:“唉,看來這運金比登天還難,我也想開了,白乾一場就白乾一場吧,大櫃說得也對,金子再金貴也比不上命啊,我要淨身出山了。”

大黑丫頭笑著說:“都是這麼說的,可老金溝沒有一個甘心淨身出去的,誰見金子不眼紅?那是什麼?是房子,是地,是三妻四妾騾馬成群,攥到手的金子沒有放下的!再說了,憑什麼白乾一場呢?”朱開山說:“人和人想的不一樣。” 大黑丫頭說:“唉,也許吧。大拿、把頭還有官兵土匪,這是架在老金溝里外的三張網啊,插翅難飛。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不管,聽我一句勸吧,不要玩命,我是為你好啊!”朱開山說:“你勸不勸的對我沒用,我身上可一點兒金子也沒有,我怕什麼?不干了,沒意思,頭開春我要走了,回家老老實實種地吧,還是土裡刨食最安穩。” 大黑丫頭深深一笑說:“不回去?上車吧?”朱開山說:“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大黑丫頭趕著車走了。朱開山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黑丫頭一邊趕著車一邊唱起關東民謠: 萬籟俱寂,眾金夫正在熟睡。金大拿踹開屋門進來,金把頭和保鏢打手們跟在他的身後。金夫們迷迷糊糊睜開眼,金大拿笑吟吟地說:“伙計們,都回來了?昨天晚上外邊挺冷的吧?除了老朱和小金粒,其他人都到金把頭那屋裡坐坐吧。他那兒爐子燒得正熱呢,還燙著好酒。他會好好招待大家的。”金把頭晃悠著手中的木棒,軟中帶硬地說:“都跟我走吧。” 朱開山和小金粒躺在炕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金把頭繼續道:“大夥兒別害怕,咱們就是去聊聊天,說說你們昨晚上都乾了些什麼。只要把事情能說明白,櫃上絕不會跟你們過不去,走吧!”眾金夫雖然不情願,但在金大拿和金把頭的威懾下,不得不起身穿衣服。 金大拿走到朱開山跟前,客氣地說:“老朱,去我那兒坐坐?”

朱開山跟著金大拿進了他的屋,卻見屋內擺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禁有些發楞。只是隔壁不時傳來一陣金夫的慘叫聲。朱開山面露懼色,金大拿笑盈盈地說:“這是金把頭在和他們聊天呢。沒事,坐吧。” 朱開山小心地解釋著說:“掌櫃的,這件事我可沒摻和。”金大拿說:“我知道。我呀,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個義氣人,佩服!最叫我佩服的就是講義氣的人。來,今天咱老哥兒倆喝一壺。” 朱開山說:“我可不敢和掌櫃的稱兄道弟,你太抬舉我了。”金大拿說:“說哪裡話!能和你朱老三交朋友是我的造化,坐下,喝酒。”朱開山說:“那我就造次了。” 金大拿說:“唉,我呀,你們都誤會了,是不是以為我和大夥過不去?錯了,都錯了!你們淘的金最後都落到誰的手裡了?我可一粒也沒到手啊,那都是官家的。我就不想自己弄點?就不想發財?錯了!我比你們誰都想!可想歸想,這金子是隨隨便便能運出去的嗎?你往四周看看,官家和馬幫把金溝圍得鐵桶陣似的,那是一張網,我也是被這張網罩住的人,插翅難逃。你還不知道吧?他們在金溝裡有眼線!”朱開山故作驚懼道:“是啊?真想不到!眼線會是誰呢?”

金大拿說:“不會是我,也不會是你,藏得很深,到底是誰呢?我一直在琢磨。”朱開山說:“不管是誰和我沒關係。”金大拿說:“別呀,別說沒關係,咱叫它有關係。老朱,我是十分倚重你的,我想和你聯手,咱們一起幹,從這張網裡轉出去,出去咱們就大秤分金,你意下如何?”正說著,忽聽窗外有聲響。兩人急忙走出去。窗下雪地裡一排細碎的腳印,兩個人察看了半天,竟然是狍子蹄印。金大拿長舒了一口氣說:“嚇我一跳,沒事,回屋。”朱開山說:“你先回,我去看看,給掌櫃的弄個狍子回來。”金大拿說:“也好,快去快回,還等著你喝酒呢。” 朱開山朝前追查而去,他循著狍子蹄印一直來到山林裡,越走越深。突然,一支飛鏢從臉邊擦過,帶著聲響釘在樹幹上,一個黑衣蒙面人的身影閃過。朱開山脫口而出道:“好鏢!身後的弟兄,現身吧。”

剛說完,又是兩支鏢飛來。朱開山聞著風聲,疾步側身躲過,隨即蹽起大步在雪地裡追逐那黑衣蒙面人,追了一會兒站住,說:“兄弟,你要是英雄就露露臉,咋也得讓我會會吧!”黑衣人卻不言語,只見他身影略做停頓後,又閃藏在一棵大樹後。朱開山嚮這棵大樹跑來,不想腳下一空,暗叫“不好”,人已掉進了樹邊的一個陷阱裡。朱開山在陷阱裡拼命地掙扎,卻無濟於事。 陷阱上有人說話:“別想出來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臨死告訴你兩句吧:帶著沙金誰也別想出金溝,金大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接著便聽見腳步聲遠去。 白天的酒館內空空如也。酒館里屋,大黑丫頭坐在炕上發楞。朱開山踉踉蹌蹌地走進來,大黑丫頭連忙跑過去,扶住他說:“老朱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朱開山說:“說了不怕你笑話,我剛才出來尿尿,一出門看見一隻狍子站在門口,那狍子見了我嚇了一條,扑騰一下就跪下了。我一看,這不是送到嘴邊的肉嗎?剛想過去拿現成的,誰知狍子又站起來了,一瘸一拐地往西跑。我哪能捨棄?跟著就追,追著追著就掉到一個雪窩裡了。” 大黑丫頭說:“哎呀,你看多危險?跟我進里屋,給你洗洗擦擦。你也太冒失,這要是掉到陷阱裡就沒命了!”說著攙扶起朱開山嚮里屋走去。朱開山邊走邊打量著酒館內說:“你這兒咋這麼清靜?”大黑丫頭說:“大白天的,都這樣。” 里屋,大黑丫頭端上一壺熱酒說:“老朱兄弟,剛才這件事我越尋思越危險,來,喝壺酒壓壓驚。”朱開山說:“也沒有什麼。” 大黑丫頭為朱開山擦洗著傷,說:“你們這些留在金溝過冬的,我看了,都在心裡打小算盤,心事都不輕呢!那都是叫心事拽的,你也一樣!你們自己覺得溜精八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真的,我是真心為你好,你看不出來?這個金場吧,聽老人說道光年間就開了,最盛的時候來採金的好幾萬人,每天出金子四五百兩,你算算,一年出多少?可直到現在,還沒聽說有幾個人帶著金子逃出去的,淘金人自己有金子,那是他們做了幾百年的夢!”

朱開山說:“是呀,淘金就是掙工錢,要是有夢就不好了。哎,你們女人不做這樣的夢吧?做啥夢呢?”大黑丫頭又賣弄風情說:“做啥夢?就是夢著有你這樣的爺們儿廝守一輩子。”朱開山喝了碗裡的酒,抬起腚說:“好了,做你的夢吧,我走了。” 大黑丫頭拖住朱開山,怨艾地說:“你呀,怎麼就是不近娘們儿呢?叫人琢磨不透!坐下,我還有話對你說。”朱開山說:“有啥話?說。”大黑丫頭說:“朱哥,我知道你家裡有老婆孩兒,嫂子也漂亮,我喜歡你,這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指望你明媒正娶,也不想纏著你不放,知道你是女人褲腰帶拴不住的爺們儿,我就想要你在這兒也安個家,我和嫂子兩頭做大,你看不好嗎?” 朱開山哈哈大笑說:“大黑丫頭,你當我真是不好女色的人嗎?就你這姿色,要是撂給從前的朱老三,你早就是我被窩裡的心肝肉了!撥拉撥拉指頭算,不算窯子娘們儿,我褲襠下過的女人一打不止。”大黑丫頭大驚說:“你……真的?”

朱開山說:“有一回我靠上了一個大戶的姨太太,事兒犯了,叫人家抓去騸了!哈……” 朱開山和金夫們密謀運金。老煙儿說:“噓!這回老朱答應和咱們一塊兒走,前幾回他說時候不到,都說中了,這回大夥都要聽他的。起個誓,不聽他的不得好死!”大夥響應說:“對,起個誓,不得好死!” 老煙儿說:“老朱,你說吧,怎麼走?” 朱開山緊鎖眉頭說:“咱們為啥一回回走水?土匪有眼線,這個眼線非常厲害!這一回這麼辦,大夥身上誰也不許帶金子,空走一趟。”小金粒不解地問:“空走?不帶金子出去幹啥?”朱開山說:“你小孩子不懂,這趟你就別去了。” 當夜,朱開山帶著同屋的伙計們鑽進了白樺林,東尋西摸,終於走出了金溝,眾人剛舒了口氣,驀地,一隊官兵舉著槍矛正往這邊巡邏過來。金夫們回頭就跑,沒跑多遠,又一支隊伍包圍過來,為首的騎個大馬,一臉凶相,金夫們認得是老林裡的土匪頭子老路。金夫們大喊道:“不好,中了埋伏了!”一個個便要東跑西竄。

朱開山厲聲喝道:“都給我穩住!”大夥站住了。老路率土匪圍過來說:“站住,幹什麼的!”朱開山說:“老金溝淘金的。”老路說:“我還不知道你們是老金溝的?這麼晚了想到哪兒去?”朱開山說:“當家的,我們這幾個伙計本來想在這裡貓個冬,開春接著幹,想家想得不行了,要回家。” 老路冷笑說:“我看是想運金想得不行了。給我搜!”土匪們不由分說過來搜身,卻一無所獲。老煙儿神色驚慌,老路下了馬走到他跟前,把手伸進他的嘴裡摳著。老煙儿止不住噁心,“哇”的一聲吐出一段豬大腸。一個土匪撿起豬大腸,檢查著,驚呼道:“老大,這裡藏著金疙瘩!” 老路說:“好啊,挾金潛逃,按規矩辦,殺!”話音未落,但見刀光一閃,老煙儿的人頭已落地。金夫們一聲驚呼,朱開山也彷彿嚇得瑟瑟發抖。

老路走過來看了朱開山一眼,哈哈大笑道:“熊樣兒,尿褲子了。”土匪們一陣哄笑說:“兔崽子,就這點膽氣還想運金?滾吧!”朱開山和大夥抬著老煙儿的屍體倉皇地跑回金溝內。一個土匪不解地說:“老大,他們怎麼又跑回去了?”老路說:“傻瓜!他們這趟是來探路的。” 朱開山和金夫們葬了老煙儿,朱開山默立無語。良久,他悲憤地說:“大夥都看到了,這一回咱們是探路,不讓大家帶金子,要是大家都像老煙儿這樣不守誓約、心不齊,這金子一輩子也運不出去!”一個金夫說:“這回是官匪聯手,咱們做得密不透風,是誰洩露出消息的呢?我看眼線就在咱們這些人中間。”朱開山說:“咱們都是生死弟兄,不要互相懷疑了。” 朱開山和金大拿喝著酒。朱開山說:“大櫃,我認了,這輩子是走不出金溝了。”金大拿說:“我在這兒乾十多年了,地理不熟還是人頭不熟?都熟。運金的事不想嗎?想,做夢都想!為什麼遲遲沒敢動手?古人云,要做大事得有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天時有了,還沒化凍,大醬缸還能過去。地利呢?我熟。就差人和了,你要和我聯手就齊了。不過嘛……” 朱開山問:“不過啥?”金大拿說:“不過要想運金……哎,我問你,你是要命還是要金子?”朱開山說:“命和金我都要!”金大拿問:“能不能捨一個?”朱開山說:“一個不捨!”金大拿說:“這是何苦呢?”朱開山說:“我不能白乾一場!” 金大拿說:“古人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想得金就得捨命,沒有肯捨命的這金子還是運不出去。”朱開山說:“咋個舍法你說說。”金大拿附耳對朱開山說了幾句。朱開山聽罷大驚失色。 朱開山回了自己屋,把同屋金夫召集到一起,說:“金粒,把門關嚴了。我今天聽大櫃說了個辦法,咱想運金的不妨一試。辦法說起來也簡單,八個字:捨命吞金,運屍過關。”大夥驚呼說:“啊!” 朱開山說:“大櫃說得對呀,咱們用過的方法,走的路線,官家和土匪都再熟悉不過,咱就是再搭上幾十條人命也沒有用,這個辦法還沒人用過,也就這一個辦法了。”幾個人七嘴八舌議論了半天,橫下心來,決定抓鬮來定吞金的人。 唯一不說話的是小金粒,他見眾人鐵了心,哭著哀求說:“叔叔大爺,我勸你們別乾了,咱們要金子乾什麼呀?我可是死活不干!”一金夫說:“不行!就咱這些人了,幹也得乾,不干也得乾,不干的就是眼線,誰也不能草雞!”小金粒又哀求朱開山說:“乾爹,求求你,我不加入你們一夥,放了我吧。” 朱開山一跺腳說:“已經定下的事誰也別求情,沒有別的出路!不過吞金的不能白死,咱要立個契約,把他的屍首運回山東老家,給他家裡置幾畝好地,沒娶親的娶房陰親。”一金夫說:“合情合理,誰不守信約整死他!”大夥說:“對,整死他!咱們喝血酒發毒誓。” 眾人咬破中指喝了血酒,發了毒誓。朱開山說:“老天爺在上,我們九個人,此番運金,死者為尊,厚葬養親,不守信約,處死無論!”大夥說:“死者為尊,厚葬養親,不守信約,處死無論!” 殘酷的抓鬮開始了。說來也邪,誰最害怕,那鬮還就認准誰,正是小金粒抓到吞金的鬮兒。小金粒如遭雷轟,撲通一聲跪下了,哀求眾人說:“叔叔大爺,我不想死呀,饒了我吧!” 金夫們火了,說:“這兔崽子,孬種!他不吞今天就打死他,豁開肚子藏金!”說著動了手。朱開山冷冷地看著這場面,一聲不語。小金粒說:“別打了,我吞還不行嗎?我就有一個請求,你們今天讓我和大黑丫頭見一面,告個別,也不枉她疼了我一場。”朱開山聲色俱厲地說:“不行!”小金粒哭號著說:“乾爹,為什麼?” 朱開山冷冷地說:“為啥?你知道!”小金粒大驚失色,一屁股坐到地上說:“乾爹,你……”朱開山長嘆一口氣說:“你呀,好賴也是一條命,好了,吞金我替你了。”大夥說:“老朱,你這是怎麼了?瘋了!” 朱開山大手一揮說:“誰叫我是他乾爹呢?就這麼定了!”眾金夫敬佩地看著朱開山,不禁讚道:“老朱,沒見過你這樣的爺們儿,你的後事我們一定辦得風光!”小金粒抱著朱開山的大腿哭著說:“乾爹,你也不能死呀!”朱開山扯起小金粒說:“好了,別哭了,我領著你見見大黑丫頭,我和她的酒賬還沒結呢!” 朱開山帶著小金粒進了酒館。一進門,朱開山手腕上稍一加力就卸了小金粒的膀子,小金粒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櫃檯邊的老果子一看事情不妙,拔腿想跑。朱開山說:“這是你的,還給你!”一揚手,一支飛鏢已扎進他的咽喉,老果子仰面倒下。大黑丫頭一看,癱坐在地,驚恐地指著朱開山說:“你……” 朱開山道:“不錯,你有眼力,我就是朱開山,你可以報官領賞了。”大黑丫頭嘴哆嗦著說:“我……” 朱開山說:“不用說了,你是土匪的眼線。我明天又要運金了,你可以給土匪報信了,可惜老果子不靈了,你得親自出馬了。”小金粒哭喊著說:“娘,俺乾爹要吞金了,他是替我的,別讓乾爹去死啊!”大黑丫頭緊緊地抱著小金粒哭著說:“孩子,今天娘也活不成了,咱們造的孽太深了!”朱開山怒目圓睜,盯著大黑丫頭說:“我就沒看見天底下有你這樣黑心的娘們儿!你的心比蛇蠍還要毒嗎?我那些弟兄的冤魂能饒了你嗎?你說,這都是為了啥?” 大黑丫頭哭著說:“事到如今我只好說實話了。不錯,我是土匪的眼線,老果子也是,他跑馬幫送信。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裡,大金粒、小金粒是我的兒子,是我的眼線,可我是被逼無奈呀,我的閨女還在土匪手裡攥著,我不做眼線閨女就要被土匪糟蹋啊,往死裡糟蹋……你殺了我們娘們儿吧,死在你手裡我不怨,我知足!” 朱開山說:“殺你?我這雙手殺過洋人無數,還沒殺過平民百姓,老果子是頭一個,他咎由自取!不殺你我是念著你的好,我知道,那天掉到陷阱裡是你放了我一命。” 大黑丫頭撲通一聲給朱開山跪下了,說:“老朱大哥,你就是不殺我我也要勸你一句,官兵土匪還有大小把頭眼睛都盯著金子,你防了東防不了西,別和大夥往網上撞了。”朱開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死活我認了。大黑丫頭,往後做人別這麼累,帶著孩子走吧,眼前的事怎麼了結你看著辦吧!”說罷徑直出門而去。 他沒回金夫屋,而是往金大拿屋裡去,到了門口方要敲門,只聽得屋裡頭金大拿和金把頭在低聲商談。金大拿嘿嘿笑著說:“這一招兵書上寫著,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金把頭說:“大哥,你這一招真夠絕,咱們這回可是萬無一失。完事以後咱們老麻子溝四舅家碰面,你可不能卷金子跑了。”金大拿說:“怎麼會呢?怎麼說咱也是表親。”金把頭一笑說:“你跑了我也不怕,嫂子和侄子我早就託人給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你找不到他們,我能。”金大拿大驚失色說:“你……” 金把頭說:“大哥,別多心,我是為你好,你還看不出來嗎?”金大拿哈哈笑了,說:“我多什麼心?是你多心了。咱們倆這麼多年了,大哥是什麼人你心裡還沒數嗎?一言九鼎,四舅家見。”金把頭側耳說:“什麼動靜?”金大拿說:“你放心,那些彪子正在做美夢呢。” 朱開山小心收了步子,回了自己屋。屋裡鼾聲震天,伙計們都沉浸在發財的美夢裡。他悄悄地爬上炕躺著,兩隻眼珠子像燈泡直閃亮,似在琢磨著什麼。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一清早,金把頭安排了酒菜,手捧大碗酒敬朱開山等金夫說:“兄弟們,今天的事大櫃就不便出面了,大夥心照不宣吧。喝了這碗酒咱們就啟程,一路順風,幹!”大夥乾了碗裡的酒。 金把頭拿起桌子上用豬腸子裹了的金疙瘩說:“老朱兄弟,看你的了。托住一口氣,吞了,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爺的了。”朱開山說:“把頭,事到如今我沒二話可說,我這些弟兄你好好照看吧。”金把頭說:“好說,你就放心。”朱開山說:“把頭,不太好吞,給我再來碗酒送送。”金把頭取了酒。朱開山咽了口唾沫,忍著噁心將那豬腸子往嗓子里送,翻滾騰挪,表情痛苦,好不容易進了肚子,人也漸漸昏迷。金夫們大哭道:“老朱大哥,你可要挺住啊!”金把頭吼道:“哭什麼!趕快上路!” 兩輛雪爬犁在雪野急駛。一輛載著幾個弟兄和朱開山,一輛載著金把頭等人,在雪原上捲起兩團雪霧。一路疾行,前邊就到了五道溝的路口。只見一彪人馬候在路頭,竟是官兵和土匪。雪爬犁不得不住下,眾金夫內心慌亂不已。 一個官兵頭目說:“站住!幹什麼的?”金把頭說:“長官,一個伙計死了,送回老家。”官兵頭目說:“有沒有夾帶?”金把頭說:“沒有,絕對沒有,長官不信就搜搜看。伙計們,讓長官搜一搜。” 官兵頭目說:“活人不搜,搜死的!”金把頭一愣說:“長官,死者為尊,就別打擾他了。”官兵頭目說:“少廢話!弟兄們,給我搜!”兩個兵丁搜遍朱開山的身上,一無所獲。 官兵頭目冷笑著說:“給我剖腹!”大夥慌了,圍住朱開山說:“長官,不能啊!他是死人啊!”官兵頭目哈哈大笑說:“死人還怕剖腹嗎?剖!”金把頭拉開大家說:“長官要剖就剖吧。”大夥蒙了,說:“把頭你……” 金把頭說:“我怎麼了?說讓你們就地兒埋了你們不聽,咱沒有夾帶怕什麼?長官,剖吧。”一個兵丁舉刀上前,金把頭及金夫們緊張不安地看著。孰料朱開山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兵丁笑出了聲。 舉刀的兵丁惶恐地說:“我的媽呀,這個人詐屍了!”金把頭及眾金夫們看著朱開山驚呆了。朱開山“哇”的一聲嘔出一堆豬腸子,大呼道:“噎死我了,貪嘴差點要了我的命啊!”官兵頭目狂笑著說:“媽了個巴子,還說沒有夾帶,這是什麼?” 官兵與土匪們手持兵器將眾金夫圍起。官兵頭目指著腸子說:“看看吧,裡邊有些什麼。”一個兵丁用刀挑開豬腸子,仔細地翻著說:“咦?什麼也沒有啊!”金把頭面如土色,大呼道:“啊!出鬼了!肯定出鬼了!”金夫們也驚呆了。 官兵頭目深感意外:“嗯?什麼也沒有?消息不會有誤啊!我就不信了,每個人都給我搜!”兵丁上來挨個人搜身。一個兵丁從金把頭背著的包裹裡搜出一段豬腸子,說:“長官,在這裡!”官兵頭目掂著藏有金子的豬腸子,獰笑著走到金把頭的跟前說:“你還有什麼話可說?按大清律,斬!”幾個兵丁上前捆綁金把頭。金把頭掙扎著說:“我冤枉啊,這是有人栽贓!”官兵頭目說:“哼,抓著的沒有不喊冤枉的,就地正法!”話音未落,金把頭的人頭落了地。 金大拿趕著一架雪爬犁拼命地跑著。突然間他勒住了馬,緊張萬分地看著前方——朱開山等金夫站在路中,逼視著金大拿,身後停著他們的兩輛雪爬犁。金大拿停下雪爬犁,跪地求饒說:“弟兄們,饒了我吧,是我給官家報的信兒,我就是想用你們引開他們,咱們不都是為了金子嗎?”他從懷裡掏出金子,說:“我就這些金子,咱們平分,要不你們都拿去,只要饒了我一條老命就行,你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一個金夫接了金大拿的金布袋遞給朱開山,說:“老朱大哥,你看怎麼辦?”朱開山打開金布袋說:“就這些?”金大拿信誓旦旦:“就這些,這是我這些年的全部心血呀,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金子了,我家有八十歲的老母,還有妻兒老小一大幫,你們放了我吧。”朱開山咄咄逼人道:“你給我說實話,賀老四是不是你和金把頭勾結官府和土匪殺掉的?”金大拿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朱開山冷冷地一笑說:“你們不是一直想找原來跟賀老四一塊兒乾的那個人嗎?”金大拿突然間明白了,大驚失色地說:“你……”憤怒的朱開山一把拎起金大拿,憤憤道:“就為了那點金子,你們害死了我的好兄弟,害死了那麼多人!”金大拿腿像篩糠:“大哥,所有的金子都歸你,饒了我吧……”他慌亂地指著拉爬犁的馬,“那四塊馬蹄鐵都是裹了鉛的金子。” 一個金夫抬起一隻馬蹄子,用刀子撬下一塊馬蹄鐵遞給朱開山。朱開山接過來,仔細地看著。金大拿趁眾人不備之時,猛地掙開朱開山,跳上自己的雪爬犁就跑。金夫們欲追,朱開山說:“不用了。”他一甩手,馬蹄鐵“嗖”的一聲追上了金大拿的腦袋。金大拿應聲栽下雪爬犁。金夫們一陣驚呼。 朱開山板著臉說:“弟兄們,這裡有一些是咱們該得的,有一些是不義之財。我看剛才有幾個弟兄有些紅了眼,想都分了。我看是不行的,不義之財咱們不能要。”眾金夫說:“那也不能扔了吧?” 朱開山說:“誰說扔了?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天咱們找個地方換成銀子,給老煙儿、牛得金他們幾個死去的弟兄寄到家裡,你們看行不行?行,就這麼做了,誰也別反悔;不行,我就把它扔到老林子,誰也別想得。” 眾人點頭說:“朱大哥仗義,誰也沒的說,咱們就按他的意思辦。” 金場里外,難得的寧靜,大黑丫頭和小金粒娘倆緩緩而行,金場離他們越來越遠…… 開江了,松花江冰排拱起,驚天動地…… 林場裡,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 一個彪形大漢踏雪哼著淫詞小調走來: 一個木幫說:“哎,看見沒有?又來了個拍山門的。”大個子望著那人說:“這個人我認得,他叫老熊。”“他就是老熊?我的媽呀,看樣就是個凶神惡煞。”大個子說:“小點聲,這個人當過鬍子,又有他那個當大把頭的大哥撐腰,誰也不敢惹。他到咱這里幹嗎來了?” 老熊走到正在給原木打杈的傳武跟前,朝屁股踹了一腳說:“餵,小半達子,老獨臂在哪旮旯?”傳武斜了他一眼說:“你踹我幹什麼?”大個子忙過來說:“兄弟找我們把頭?他在馬架子裡,在那邊。”老熊瞪了傳武一眼說:“小半達子,還挺衝!”他奪過傳武手裡的斧子,掄起來,“嗨”的一聲,一根碗口粗的樹枝飛出去。 在場的木幫無不咋舌。老熊扔下斧子朝馬架子走去。傳武有些佩服地說:“這傻大個還挺厲害!”他旁邊的大個子對傳武說:“你可別招惹他,這小子可是心狠手辣!再加上他大哥是管咱們這一大片山林的大把頭,沒人敢惹他。” 鮮兒正在低頭清掃著馬架子周圍的積雪,忽然發現一雙大腳站在自己面前,抬眼看去——老熊正笑瞇瞇地看著她。鮮兒被老熊的大個頭和色迷迷的神態嚇了一跳!老熊有些饞涎欲滴,說:“嘿,老林子裡還有這麼俊的鳥兒!小娘們還羞答答的,有味,早晚我要收拾了你!” 鮮兒像驚弓之鳥轉身往林場跑去,一頭撞在傳武身上。傳武說:“姐,怎麼了?你慌什麼?遇見狼了?”鮮兒驚魂未定,撫著胸脯,喘息著說:“可嚇死我了,有個大個子剛才又在道上堵著我了,淨說些沒羞沒臊的話,嚇死我了。”她抓起傳武的手說,“你摸摸我這兒,現在還嘣嘣亂跳。” 傳武摸了鮮兒的胸脯,旋又燙著似的縮回手,說:“姐,別怕,我護著你!” 傳武站在屋里大罵老熊說:“欺負人欺負到家了,欺負女人算什麼英雄?今天我和他沒完!”大個子說:“傳武,你真要和他鬥狠?”傳武憤憤地說:“對這樣的人就得鬥,我就不信鬥不過他!”大個子說:“算了吧,能忍就忍吧,老熊心狠手辣誰不知道?又有他哥給撐腰,誰惹得起呀!”傳武跺著腳說:“我,我就惹得起!不整出他的屎和尿我不姓朱!” 老熊和傳武在雪地裡擺下了場子,木幫們圍成一圈。一場惡鬥。傳武自恃跟爹學過幾手,卻又哪裡是老熊的對手,一開始,他還能遞幾招,鬥到後來就幾乎只有捱的份兒。傳武忍著疼,渾身是血,緊緊地抱住老熊的腿,就是不撒手。老熊狠狠地踢著他。鮮兒在屋裡聽著傳武嗷嗷直叫,極力要衝出屋門,紅頭巾攔住她說:“你絕對不能去!你在那兒傳武會分心,老熊會更來勁。你在這兒老實待著,我去看看。” 紅頭巾過來拖著老熊說:“大哥,你不就是要玩玩嗎?和誰玩不一樣?妹子替替鮮兒,妹子炕上的花樣你保准沒見過,走啊。”老熊甩開紅頭巾說:“滾!什麼破貨你,一邊滾去!小半達,你不行吧?還敢擋橫兒嗎?” 老獨臂過來說:“慢!你老熊敢和傳武三盤兩勝嗎?” 老熊笑笑,說:“那好啊,把頭的面子我還是要給的,鬥幾盤我都奉陪,明兒見!” 紅頭巾把傳武扶進屋,鮮兒打水拿藥,為傳武擦著傷,說:“傳武,不要為了姐拼命了,姐不值得你這樣。”傳武還是那句話:“你是我姐姐,老朱家的人我就得護著,拼了命也要護著,要不我就不配做朱開山的後人!”老獨臂聽了一愣,說:“你……這才是人揍的!鮮兒,你回吧,今兒傳武就留我這兒過夜了。” 見鮮兒和眾人都退出去,老獨臂問:“孩子,你爹叫朱開山?”傳武捂著自己的嘴說:“我說了嗎?”老獨臂仰天長嘆道:“怪不得啊,老虎生不出狗娃子,老熊啊老熊,你必死無疑!” 里屋,鮮兒坐在炕上垂淚。紅頭巾對鮮兒說:“趕緊逃吧,你不能眼看著傳武叫老熊打死,你走了他們就沒什麼鬥的了,傳武這樣的好爺們儿還上哪去找啊,不能讓他毀了!放心吧,你走了我不會把他教壞的,前些日子我那是逗他玩呢。好爺們儿不多,再說他還是個孩子。咳,這小子,你說他才多大?就知道護著咱倆,這爺們儿要是長大了,真是個看家護食的好手,還不知道怎麼疼娘們儿哪!可惜呀,咱倆都沒這個福分!” 鮮兒哭著說:“我不能走呀,我走了老熊還不得和傳武要人?要是他惱了更饒不了他呀,要死我和他一起死!”她咬著牙根兒說,“我就不信他老熊死不了!” 紅頭巾大吃一驚說:“你是想……”鮮兒狠狠地說:“你放心,我知道怎麼能叫一個男人死!”紅頭巾拍著大腿說:“我的媽呀,這個世上不要命的越來越多了!”鮮兒說:“都是逼的!” 傳武和老熊第二次惡鬥。傳武輸得更慘,他鼻孔躥血,筋骨劇痛,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行,還有一回,你要是把我打服了,我從此離開山場子。”老熊輕蔑地說:“那好,你不用離開,我就把你埋在這兒!” 老獨臂親自給傳武療傷,啟發他說:“傳武啊,爺爺都忘了,我當年是怎麼把老虎整死的來?你說說。”傳武笑著說:“你把棍子捅到老虎屁眼裡了。”老獨臂斜了傳武一眼說:“這老虎那麼厲害,襠下也不抗造哇。”傳武樂了,說:“爺爺,你不教好道兒,我家三兒也那麼整治過我呢。” 老獨臂嘆口氣說:“和人打仗得講套路,和畜牲就沒法講了。” 正說著,老熊推門走進,說:“小半達,我有話說,我沒工夫和你這麼沒完沒了的,明天我要下死手了,你必死無疑!我找了中間人整了個生死契約,打死不償命,你敢不敢簽字畫押?”傳武說:“怎麼不敢?拿來!”老熊遞來契約。傳武說:“沒有筆呀,摁手印吧。”說著一拳打破自己的鼻子,蘸著鮮血摁了手印。老熊驚呆了,看著傳武半天沒緩過神來。 一口新做的樺樹皮棺材擺在決斗場旁邊。傳武和老熊第三場惡鬥即將開始。老熊獰笑著說:“小半達,咱可是說好了打死不償命,不給對方留一口活氣兒。”傳武:“別娘們儿胎了,動手吧。” 圍觀的大個子問:“把頭,給傳武預備的?不用這麼大吧?”老獨臂說:“看看吧,誰死了誰進去。要是老熊死了呢?還要再做嗎?”大個子說:“我看,死的準是傳武,他不是老熊的對手。” 傳武這次吸取了教訓,不給老熊近身的機會,他個頭相對小,閃轉也靈活些。這麼僵持了一炷香的工夫,老熊氣得使了蠻勁,瞅出一個空來,一伸手摟住傳武的腰。傳武覺得自己像被鐵條箍住了一樣,氣都喘不順。一分神,老熊另一隻手取了他的脖子,只聽“嗨”的一聲,傳武已被他舉過頭。鮮兒和紅頭巾唬得叫出了聲,老獨臂也眉頭緊鎖。老熊看看眾人,一聲狂笑,作勢便將傳武朝棺材上摜去。正在絕命時,只見傳武一個鷂子翻身,頭拱進了老熊的褲襠。老熊一聲慘叫,傳武狼一般嗚嗚地叫著,咬著老熊的褲襠在雪地上轉圈兒。 老獨臂舒解了眉頭,木幫呆呆地看傻了眼。鮮兒和紅頭巾破涕為笑。傳武死死地咬著老熊的褲襠,掙扎嚎叫的老熊轟然倒地。傳武這才鬆了口,趴在雪地上呼呼地噴著白氣,大口大口嘔吐起來。在場的人呆呆地看著,老熊慢慢地爬起來,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朝山下走去,走出幾步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大口地喘著氣說:“小半達,我下山了,謝謝你留了我一條命。這孩子,哪是人哪?是條狼,吃人的狼!” 眾人歡呼著湧向傳武。傳武已經躺在雪地裡昏死過去了。鮮兒一口一聲地呼喚道:“傳武,好弟弟!”紅頭巾也是熱淚盈眶。老獨臂背著一隻手走了,說:“咳,我的棺材白預備了!” 山場子的活完了,老獨臂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木幫喝散伙酒。老獨臂站起來說:“好了,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席,山場子的活完了,錢也分了,散伙酒也喝了,大夥就此分手吧。我老獨臂這幾個月對大夥多有得罪,也是沒有辦法,多多包涵吧。”紅頭巾說:“你還來嗑了!大夥心裡都有一本賬,沒有你老獨臂做把頭,咱這山場子火不起來。把頭,我敬你一大碗!”一碗見了底兒。 大夥說:“把頭,我們都敬你一碗!”老獨臂說:“好,你們敬完了我敬。”老獨臂敬到傳武、鮮兒、紅頭巾的跟前說:“人是活寶,兩山不見面,兩人不定什麼時候還能見,松花江水肥了的時候咱們再聚,水場子木排上見!” 第二日,眾人各自別過。鮮兒思忖了一宿,還是不願跟傳武回去,他怕見傳文,更怕見不到傳文。傳武哀傷地說:“鮮兒姐,你不跟我回去,那要到哪兒呢?”鮮兒說:“走到哪兒算哪兒吧,有了山上這一段,到哪裡我也不怕了。”傳武又問紅頭巾:“紅姐,你呢?” 紅頭巾說:“我要到松花江下游,夏秋的時候放排的人都在那兒打宿,那是我刨食的地方。鮮兒,跟我一塊兒走吧,那兒的錢好掙。”鮮兒搖了搖頭說:“我不會跟你走的,就此分手吧。” 鮮兒自己上了路,默默地走出寂靜的山林。山林裡突然響起了清脆的戲文: 春光大好,文他娘正在院裡吃飯。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馬嘶聲。文他娘站起來朝外看去。春光裡,原野上,傳武騎著一匹馬,還趕著兩匹,疾馳而來,傳武驅馬大聲地歡叫著…… 文他娘站在院門外激動地看著,傳武進了院子,給娘磕了三個響頭說:“娘,老二回來了!”文他娘哭著說:“你這個不著調的孽障,想死娘了!俺的兒呀!”傳武爬起身來,坐到飯桌前,端起飯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文他娘說:“別急著吃飯,我要跟你說說話!” 文他娘的好事沒有完,兩天后,火紅的夕陽下,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朱開山風塵僕僕地推開了家門,正在吃飯的娘仨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文他娘默默地流下眼淚。傳武、傳傑不約而同地撲向父親,大聲地喊著:“爹,爹……”文他娘說:“謝天謝地。他爹,從今以後你再不走了?”朱開山說:“我答應你的事就不會變。咱有錢了,我打算置幾垧地,蓋六間大瓦房,咱們好好過日子。”文他娘說:“唉,全家人就缺傳文了,這孩子,到哪兒去了呢?” 春天帶給人的驚喜就像那些分時段綻放的迎春的花,有早春開的,有正春開的,還有暮春開的。文他娘念叨傳文沒幾天,一個蓬頭垢面、拄著棍子的人走進家來。全家人都一愣,那人一下子撲到炕上號啕大哭道:“爹呀,娘呀,俺可是找到家了。”此人正是傳文!他尋找鮮兒未果,一路乞討來到了這元寶鎮。 終於團圓了。在元寶鎮的照相館裡,朱開山和家人坐好了。照相師傅說:“往這兒看!”“噗”的一股白煙儿,鎂光燈一閃,朱家人照了一張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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