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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九節

人面桃花 格非 6112 2018-03-19
伽藍殿外的牆腳栽了一排臘梅。這幾天天氣轉冷,大雪一壓,竟然都開花了。一天的大部分時間,校長都在那兒呆著,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些梅花。當翠蓮把王七蛋兄弟逃跑的消息告訴她的時候,秀米只微微一笑,她晃動著一枝剛剛剪下的梅花,對翠蓮說:“你來聞聞,多香。” 在翠蓮看來,校長似乎變得更為輕鬆了。臉上的陰雲看不見了,臉上時常帶著笑,人也比以前更白,也胖了一些。最奇怪的是,有一天清早,秀米忽然來到廚房,對正在做飯的翠蓮極為認真地宣布說: “我現在晚上能夠睡得著覺了。” 她又說,她自從記事以來,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舒暢過,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什麼擔心都沒有了。就像是做了一個又長又黑的夢,不過,她現在已經快要醒了。

“可是,可是可是――”老虎聽翠蓮這麼說,覺得心裡很不踏實,甚至他覺得窗外飄揚的大雪,爐子中溫暖的火苗,以及翠蓮那雪白的胴體都變得清虛起來,“怎麼會這樣呢?” 翠蓮就再次在他光裸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要明白這些事,你還太小啦。” 小東西又在看他媽媽的像片了。 那張像片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了,讓太陽一曬,爐火一烘,紙質又脆又硬,頭像早已白乎乎的一團,什麼也看不清了。小東西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說起他媽。別人談起校長的時候,他就像一隻小鼴鼠,眼睛骨碌碌翻動,豎著耳朵聽,嘴裡一聲不吭。可一旦有人提起校長的瘋病,或者說她瘋了時候,小東西就冷不防冒出一句: “你才瘋了呢。” 奇怪的是,每次他看像片,總是一個人偷偷地看,就像做賊似的。喜鵲說,別看小東西嘴裡不言語,心裡明白著呢。她說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有一次她在說這話的時候,恰好被夫人聽到了,夫人就用一隻撓痒癢的如意棒在她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夫人不讓人說他聰明,因為她相信村里多年來流傳下來的一個說法,聰明的孩子是長不大的。

這些日子,成天都在下雪,院裡院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寶琛說,自打他來到普濟的那天起,還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因無事可干,寶琛就找來一把竹刀去後院的竹林裡砍來兩根竹子,把它剖成篾,他要紮一盞燈籠。 年貨都已置辦好了。他從丁禿子新開的肉舖裡買來了兩隻豬腿,從漁戶家裡買來了幾尾鮮魚,都擺在廊下,凍得像鐵一樣。孟婆婆派人送來了一籃子核桃,兩隻蒸米糕用的南瓜,一瓢芝麻。丁樹則先生昨天送來了二副春聯,四對桃符,六片紙剪的門貼,就差一隻燈籠了。 寶琛圍著火爐扎燈籠,不時也嘆著氣。他說這恐怕是他在普濟過的最後一個年了。他說要好好過這個年,什麼都不能缺,什麼都不能將就。過完年,他們就要回慶港去了。 自從校長將家裡的地賣給鎮江的龍慶棠之後,寶琛就已暗暗作了一個決定,他要把小東西一起帶回慶港去。有一天,寶琛將小東西叫到面前,雙腿夾住他,問道:“普濟,你願意跟我們去慶港嗎?”

小東西眨了眨眼睛,用手撥弄著寶琛的鬍子,不說去,也不說不去,而是反問道:“我去了慶港,就要跟你做兒子嗎?” 一句話把寶琛逗得哈哈大笑,他摸了摸他的頭,道:“傻孩子,論輩分,你該叫我爺爺才對。” 最為難的是喜鵲,她沒地方可去。她曾幾次對寶琛說,乾脆,我也跟你們一起去慶港算了。寶琛沒有說話。他知道她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遲早還是要嫁人的。她原本是孟婆婆介紹進陸家的,還多少沾著點親。這些天,孟婆婆已經在私下里到處托媒給喜鵲提親了,只是年關將近,大雪封路,一時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納鞋底做鞋子。寶琛說,她這些天做的鞋子,小東西穿到死都夠了。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吉利,就呸呸朝地上吐了兩口唾沫,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小東西呵呵地傻笑。

寶琛在做燈籠支架的時候,手抖得厲害,一連把竹骨弄斷了好幾根。他又覺得是一個不祥之兆,他把這事跟喜鵲一說,喜鵲也開始疑神疑鬼起來,她說,她在納鞋底的時候,把手扎破了好幾處,“你說,廟裡那邊不會出什麼事吧。聽說朝廷正在到處捉拿革命黨呢。” 她說的是普濟學堂,可寶琛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臘月二十九這一天,天空突然放晴了。寶琛正在給做好的燈籠糊紙描畫,忽聽得院門外隱隱約約地有人唱歌。聽上去是個老婆子的聲音。開始的時候,寶琛和喜鵲也沒有在意,以為是乞丐上門發利市來了。寶琛甚至還跟著哼了幾句,可越往後聽,越覺得不對勁。漸漸地,喜鵲就愣住了,她手裡抱著一隻鞋底,呆呆地看著牆壁,嘴里道:“她唱的這些事,怎麼句句都有來歷,我怎麼覺得那唱文怎麼都說的是咱家的事?”

寶琛也已經聽出了一些名堂,眼睛盯著喜鵲說:“她不是在唱歌,她是指桑罵槐,是在罵人呢。句句都戳到人的心裡。” “這個人怎麼對咱家的這些年的事一清二楚?” 喜鵲說著將手裡的線繞在鞋底上,“待我送幾個饅頭與她,把她打發了吧。” 說完,她就出去了。過不多久,喜鵲手裡仍拿著幾個饅頭回來了。一進門就對寶琛說:“嗨,哪裡是什麼乞丐,你猜她是誰?” “誰?” “瞎子!” “哪裡來的瞎子?”寶琛問。 “大金牙的瞎眼老娘。”喜鵲說,“我給她饅頭,她也不要,一句話沒說,拄著拐杖自己走了。” 寶琛手裡捏著一支筆,半晌才說:“她怎麼幹起這勾當了?” 到了黃昏的時候,喜鵲忽然提出來,要去夫人的墳上燒紙。

她說,大金牙老娘的那一番話讓她心裡很不踏實,眼皮不停地跳。寶琛問她哪隻眼跳,喜鵲說兩隻眼都跳。寶琛想了想,道:“那就讓老虎陪你一起去吧。”小東西一聽老虎要去,也鬧著要跟去,喜鵲只得捎上他。他們三個人拎著籃子,剛剛走出院門,寶琛又從屋裡追了出來,朝他們喊道:“給那個張季元也燒幾張。” 小東西爭著要提籃子,喜鵲怕他累著,不讓他提。小東西硬從她手裡把籃子奪過來說:“我的力氣大著呢。” 他兩隻手提著籃子,挺著小肚子,蹣跚著在雪裡走得飛快。隔壁的花二娘看見了,誇了他兩句,小東西走得更快了。 到了墓地,喜鵲就將頭上的方巾摘下來,鋪在雪地上,先讓小東西給他外婆磕頭,然後又從籃子裡留出一部分,找個背風的地方,點著了火。喜鵲一邊燒著紙,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就好像夫人真能聽見似的。燃燒的火苗舔著雪,發出吱吱的聲音。老虎聽見喜鵲對著夫人的墳說:過完年,寶琛他們就要回慶港去了,小東西也一起去,過完年,她說不定也要離開普濟了。

“我們都走了,逢年過節,誰來給您老人家上墳燒紙呢?”隨後,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們又來到張季元的墳前,張季元的墳要小得多,墓前沒有立碑,四周也沒有墓欄。金針地裡的雪又鬆又軟,小東西一腳踏進去,腿就拔不出來了。 喜鵲說,往年的時候,都是夫人來給張季元上墳,沒想到今年夫人自己也要別人給她上墳了。說到這裡,她又哭了起來。老虎正要過去幫她,看見小東西用手朝遠處指了指,說: “快看,那是什麼?” 順著他的視線,老虎看見太陽已經下山,晚照浮在兩個山頭之間,像融化的鐵水一樣晃蕩著。繞過一塊凸出的山崖,是一條通往夏莊的官道。西風吹起一縷縷的雪粒,漫天飛瀉,紛紛揚揚。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的馬蹄聲。

“喜鵲,喜鵲,快看……”小東西叫道。 喜鵲直起腰來,也朝大路那邊張望。黑壓壓的一簇官兵,正拖著槍,朝普濟的方向飛跑。一匹匹馬從他們身邊擦過。這些官兵都穿著青灰的布袍,頭戴斗笠帽,帽子上血紅的纓絡不住地跳動。他們擠擠攘攘地跑著,眼看著就要繞過那片山路,到了河邊了。 喜鵲叫了一聲:“不好!”人就呆住了。 老虎的心也是猛地往下一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些天,每天都流傳著官兵到來的消息,老虎都聽得膩煩了。沒想到官兵一旦出現,還是嚇得簌簌發抖,腸子都斷了似的。這時,他忽然聽見喜鵲喊:“小東西,小東西呢?” 她原地轉悠著,那樣子就像是要在地上找一根丟落的針。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官兵,被嚇糊塗了。

老虎轉過身來,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小東西像是一隻兔子似的,在被積雪覆蓋的玉米地裡跳躍著。他在朝皂龍寺的方向飛跑。此刻,他已經差不多跑到山坡下的大路上了。有好幾次,老虎看見他跌倒了,滿頭滿臉都是雪,可他爬起來,還是沒命地往學堂的方向跑。 “快去,把他抱住……老虎,快去啊……”喜鵲哭叫道。 老虎剛要去追,忽然聽見喜鵲說:“咦,我的腿,我的兩條腿怎麼不會動啦?”老虎剛回過頭來,就听見喜鵲叫道,“不要管我,你快去追小東西。” 老虎開始朝山下飛奔。他聽見身後的馬蹄聲,已經越來越清晰了。當他在皂龍寺的山牆拐角將他截住的時候,小東西已經累得直打逆呃了。他乾嘔了幾口,沒吐出什麼,嘴裡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說:“他們要來捉媽媽了……快跑,沒命地跑。”

可是小東西已經跑不動了。老虎拉著他的手,邊跑邊拽,兩個人跌跌撞撞來到學堂的門前。 正好,翠蓮拎著小木桶從廟裡出來,像是要到池塘去打水。小東西就對她喊:“來了,來了……” “來了,來了……”老虎也跟著小東西喊。 “誰來了?”翠蓮道,“你們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把你們嚇成這樣?” 可她語音剛落,就听見“砰”的一聲,槍響了。 接著又響了幾槍,每響一槍,翠蓮就縮一縮脖子。 “你們快跟我到廚房裡去躲一躲。快!”她說著,將水桶一扔,轉身就往回跑。 老虎跟著翠蓮,一口氣跑到廚房裡。他看見翠蓮已經鑽到灶膛裡,正向他招手呢。老虎這才意識到,小東西沒有跟來,他叫了他幾聲,沒人答應,他想返身出去找他,大隊的官兵已經從廟門裡擠進來了。不知是誰,正在砰砰地放槍,子彈從窗戶裡飛進來,把屋角的一隻水缸打得粉碎,水汪汪地瀉了一地。他在廚房裡愣了半天,又想起小東西來,正要拉開門出去找他,翠蓮趕了過來,在身後將他死死抱住:“傻瓜,子彈是不認得人的。” 過了一會兒,槍聲停了。 老虎小心地拉開門,從廚房走了出來。他首先看到的,是雪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是馬糞,還冒著熱氣呢。繞過香積廚的牆角,他看見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一個兵士正在把散落在地上的槍支收攏起來。 譚四雙手摀著肚子,嗷嗷地叫個不停,在雪地上滾來滾去。一個兵丁朝他走過去,在他的胸前搠了一刀。那兵丁往外拔刀的時候,譚四雙手死死握住刀刃,不讓他拔出來。又過來一個兵士,用槍託在他頭上砸了一下,他立刻就鬆了手,不吱聲了。 他看見了小東西。 他臉朝下,趴在迴廊下的一條陰溝裡,一動不動。他朝他走過去,聽到了霍霍的聲音,融化的雪水在溝裡流得正急。 老虎捏了捏他的小手,還是熱的。把他小臉轉過來,發現他的眼睛還在轉動,好像在想著一件什麼事情。他甚至還把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嘴唇。後來,他一遍遍地對他的爹寶琛說,他在陰溝邊看到小東西的時候,他還活著。因為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他還把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嘴唇。 他的身體摸上去軟綿綿的。背上的棉襖濕乎乎的,血就是從那兒流出來的。老虎叫他的名字,他不答應。只是嘴角輕輕地顫抖了幾下,彷彿在說我要睡了。他的眼珠漸漸不轉了,眼睛變花了,白的多,黑的少。隨後,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來,瞇成了一條縫。 他知道,此刻,正從他背上汩汩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他的全部的魂靈。 一個官長模樣的人朝他們走了過來。他蹲下身子,用馬鞭撥了撥小東西的臉。然後,轉過身來對老虎說:“你還認得我嗎?” 老虎搖搖頭。 那人說:“幾個月前,你們村來了一個彈棉花的,怎麼樣,想起來了嗎?我就是那個彈棉花的。” 那個人得意地笑了笑,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奇怪,老虎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怕他,彷彿他天生就應該是一個彈棉花的人一樣。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小東西,問道:“他死了嗎?” “是啊,他死了。”那人嘆了一口氣,道,“子彈不長眼睛啊。” 隨後他就站了起來,背著手在雪地裡來回地走著。很顯然,他對老虎沒有興趣,對躺在地上的小東西也沒有興趣。 他覺得小東西的手變得冷了,他的臉也失去了紅暈,正在變成青藍色。不一會兒,他看見校長出來了。 她披散著頭髮,被人推推搡搡地從終年不見陽光的伽藍殿帶到院子裡來了。她看了看老虎,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那些屍體,似乎也沒有顯出吃驚的樣子。 老虎想對她喊:“小東西死了呢。”可也只是張了張嘴而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有的人都對小東西的死沒有興趣。 看到校長出來,那個官長就迎上去,向她拱了拱手。校長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看,半晌,他才聽見校長說: “貴差可是龍守備?” “正是。”官長彬彬有禮地答道。 “請問,龍慶棠是你什麼人?”校長又問。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跟人拉家常似的,沒有一絲的慌亂。她難道不知道小東西已經死了嗎?他的小胳膊都已經發硬了呢。屋簷下還有些融雪不時地滴落下來,落在他的鼻子尖上,濺起晶瑩的水珠。 那個官長似乎也沒料到校長會這樣跟他說話,似乎愣了一下。隨後,他兀自點了點頭,好像在說:真是好眼力!他笑了笑,答道: “正是家父。” “這麼說龍慶棠果然已經投靠了清廷。”校長道。 “你不要說得這樣難聽。”官長臉上仍然掛著笑,“良禽擇木而棲罷了……” “既如此,你們隨時都可以來抓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老虎聽她話裡意思,好像是一直在盼著人家來捉她似的,他有點不明白校長在說什麼。小東西的拳頭攥得緊緊的,背上的血早就不流了,只是眉頭還緊蹙著。 那個官長卻哈哈大笑,笑得連嘴裡的牙根都露了出來。 等到他笑夠了之後,這才說: “還不是為了你家那一百八十多畝地麼!家父做事,一向周正嚴密,井井有條。他說,你一天不賣地,我們就一天都不能捉你。” 他笑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聽見校長“唔”了一聲。好像在說:“噢,我明白了。” 這時他看見了父親。寶琛正站在廟門口,被兩個兵士用槍擋著。可他仍在伸長著脖子朝里面探頭張望。老虎把小東西的身體挪了挪,這樣,屋簷的雪水就不會滴到他臉上了。天已經快黑了,有一隻老鷹在灰濛蒙的夜空中,繞著院子盤旋。 這時他聽見校長說:“另有一件事,還要如實相告。” “你儘管說。” “龍守備貴庚……” “龍某生於光緒初年。” “這麼說,你是屬豬的?”校長的這句話使官長嚇了一跳。他的臉色有點難看,過了半天他才說:“不錯,看來,你什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人人都說你是瘋子,依下官之見,你是天下一等一精明之人。只可惜,你的時運不濟啊。” 校長不再說話,只是踮起腳在人群裡張望,好像在尋找一個人。老虎知道她是在找誰。 他看見校長忽然蹲下身子,仔細地察看著地上的一堆馬糞,一動不動地看著。隨後,她從地上掬起一把馬糞,均勻地塗在臉上。眼睛、嘴、鼻子、滿臉都是。她一聲不吭地往臉上抹馬糞,像是在做一件重要而必需的事情。官長在一旁看著也不阻止,很不耐煩地踱著步子。學堂裡一片寂靜。 一個兵士跑了過來,認真地說了幾句什麼,龍守備這才對手下懶懶地吩咐了一句:“綁了吧。” 幾個兵士朝她走過來,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不一會兒,就將她綁得嚴嚴實實,連夜押回梅城去了。 翠蓮也是當晚離開普濟的,龍守備村中雇來了一頂大轎,抬著她,遠遠地繞過村莊,連夜往梅城去了。 小東西赤條條地躺在乾淨的床單上。他的身體看上去那麼短,那麼小。喜鵲端來一盆熱水,將他身上的淤血擦洗乾淨。她沒有哭,臉上木木的,似乎也看不出悲傷和哀戚。當她擦到被子彈打碎的肩胛骨時,就輕聲地問他: “普濟,疼不疼?” 看她那樣子,好像小東西還沒有死:只要撓一撓他的胳肢窩,小東西還會咯咯地笑出聲來。 花二娘在翻檢小東西換下的衣裳時,從他的褲兜里發現了一隻木製的小陀螺,一隻花毽,還有一隻光燦燦的知了。 孟婆婆一看見這只知了,就說它不是尋常的物件。放在嘴裡咬了咬,竟是金的,“怪了,他是從哪裡弄來這麼一隻知了的?” 孟婆婆將知了交給寶琛,讓他好好收著。寶琛睜著紅紅的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最後,嘆了口氣道:“孩子的稀罕之物,不管它是銅的,還是金的,一併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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